第15章 星禮

第15章 星禮

蘇禦最終也沒能與顧夏一同用上午飯。

臨近飯點的時候,蘇禦的長随定安突然拿着一封信來到梧桐院外請見。

世子的幾個長随裏,就屬定安最為穩重,他會特意尋來定然不是小事。朱嬷嬷不敢耽擱,當即便将信件呈給蘇禦。

蘇禦拆開看過後,一直放松的神情驟然凝重了起來。

屋內的

氣氛頓時一窒。

是出什麽大事了?顧夏疑惑地看過去。

蘇禦又将信上的內容再看了一遍,半晌,收起信紙,深幽的目光從信紙落到了顧夏的臉上。

顧夏不及收回視線,就這麽愣愣地與他對視。

這已不是蘇禦第一次用這樣的眼神看她,明明面色依舊,目光卻格外銳利,好似刀子般直剖人心,令她無所遁形。

……為何要這樣看我?難道這信的內容與我有關?

世子昨晚似乎有聽到她和小葉的對話,小葉又受了傷。

想到某種可能,顧夏心下一緊,不動聲色問道:“爺,是出什麽事兒了嗎?”

“是出了點事。”蘇禦笑了笑,出口的語氣平淡,沒有半點波瀾,“我得出去一趟,今日怕是沒法陪你一道用午膳了。”

顧夏垂了垂眼,非常善解人意:“無妨的,正事要緊,您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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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會與我有關呢?

一瞬的功夫,顧夏就明白了過來。

她不過是個妾,便是發生再大的事,也不足以令世子變臉。

想來是朝堂上出了什麽棘手的事情。

其實顧夏還是有點好奇那封信裏的內容的,可見書禦沒有多說的意思,便識趣的不再好奇。對方作為皇孫,定然不喜自己後院的女人過問太多。

蘇禦深深看了顧夏一眼,起身道:“那我先去了。”

顧夏也跟着站起相送。

一路只送到院子的月洞門下,蘇禦便停住腳步,他拉起顧夏的手,溫聲說:“到這兒就可以了,你身子還不爽利,進去吧。”

顧夏聞言漲紅了臉,微微屈膝,道:“爺,您路上小心。”

“嗯。”蘇禦複又看她一眼,才往大門方向走去。

目送蘇禦離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範圍之內,顧夏一直緊繃的神經才徹底放松下來。

謝天謝地,他總算是走了。

顧夏回到屋裏,一松了勁兒就覺得渾身都不舒坦。

“遲些在傳膳吧,我想再睡一會兒。”顧夏一臉怠倦道。

朱嬷嬷知道她的情況,想了想,說道:“那奴婢幫您把頭發松了,扶您到榻上歇息吧。”

“嗯,有勞嬷嬷了。”

顧夏半合着雙目,說得極是小聲。

已然這般疲累,卻沒在世子面前表露半分,受寵而不驕,難得難得。

作為王府的老嬷嬷,朱嬷嬷見多了人情冷暖,不想這會兒卻因眼前小娘子的一句話,內心就軟成了一灘水。

如此懂事又貌美,不說世子爺,就是她一個老婆子也很喜歡。

晌午的日光打在人的身上,炎炎熠熠。

蘇禦邁着大步往正門方向而去,神色冷然。

定安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見人神情,心下不免打鼓。

他與長安、平安三人是伴着主子一同長大的,彼此都很清楚對方的脾性。

主子一貫喜怒不形于色,眼下這般模樣,怕是已經氣急了。

“我們的人是在追查定遠侯府的時候發現的他,他也在查定遠侯府。”頓了頓,定安觑着蘇禦挺拔的背影,咬咬牙又道,“他很敏銳,長安不慎着了他的道,才會被他發現背後之人是您。”

蘇禦擰眉,長安的能力如何他再清楚不過,能設局讓長安着道,這個人不簡單。

蘇禦腳下邁出的步伐倏地加快,北風呼嘯,他的眉眼被風吹得愈發淩厲,線條流暢的颌骨緊緊繃着。

如意茶館。

二樓角落的一處廂房裏,蘇禦給自己倒了杯茶,施施然品着。

屋子的中央跪着一個人。

那人穿了身洗得發白的斓衫,雖是跪着,臉上的神情卻無一絲惶恐,斂而沉,不卑不亢。他長得也極好,面容俊朗,唇紅齒白,身材清瘦,乍一看很有種世家公子的氣度。

室內一片寂靜。

蘇禦也不急着說話,就這麽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吃了半盞茶後,方将手中的茶盞扔在案上,不甚在意道:“你在信裏說,你要同我合作?”

“是,學生已經查明,家母之死與定遠侯府有關,然學生無權無勢,短時間內,難以獨自查明真相,故而學生願為世子效勞。”那人說着,雙手高舉于額,行了一個大禮,接着擡起頭,目光堅毅地與蘇禦對視,一字一字道,“還請世子成全。”

蘇禦微俯下身,漆黑的雙眼定定鎖着他,目光似有重量般,帶着一種上位者與生俱來的壓迫。

“齊星禮,你可知自己求的何人?”

“學生當然知曉。”齊星禮神色未變,淡淡說道,“您是瑞王世子,一個多月前,您搶了學生的未婚妻。”

“搶?哈。”短促一笑,蘇禦猛地從座位上站起,神色冷厲,“是我搶?還是你貪圖富貴,自願放棄?”

見人模樣,齊星禮眼中迅速閃過一抹驚詫,随即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那些無論他怎麽想也想不明白的問題,此刻終于有了答案。

從始至終,想要顧夏入王府的人,一直都是蘇禦,而非顧盼。

難怪啊,如此……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齊星禮閉了閉眼,強行壓下心中湧上的悶氣:“你算計我們。”

蘇禦也不否認,唇角微揚,帶出一個淺笑,只那笑意不達眼底:“是又如何?”

“卑鄙!”

盡管齊星禮努力告訴自己要心平,要氣和,對方是皇孫貴胄,他一介平民根本無能與之抗衡,可一想到顧夏如今的處境,他還是忍不住怒斥蘇禦。

“我不是沒給過你選擇的機會。”蘇禦看着齊星禮惱怒的臉,漸漸冷靜了下來,淡淡說道,聲音平靜而低沉,無波無瀾。

齊星禮一怔,似是明白了什麽,面色一點一點往下沉,放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攥着,指甲幾乎鉗進肉裏,既痛且怒。

“那你可曾給過她選擇的機會?”

蘇禦沉默。

他如何能給她機會?

初見傾心,在知曉她已有婚約後,他強行壓下心中的悸動,幾乎毫不猶豫就選擇了放手。

他不願毀了她的姻緣。

可誰又能料到他們之間的緣分并不僅止于此呢?

蘇禦永遠記得他們在慈恩寺那間狹小的廂房裏,朝夕相對度過的那一旬。

那一夜雷雨冥晦,狂風拔樹。

是她救了重傷昏迷的他。

整整十日,他們朝夕相處,她喚他修止,為他上藥,為他下廚,他們幾乎無話不談。

即使她很好奇他的相貌,也從不要求他摘下面具。

她是那樣的溫柔得體,又大方聰慧,如清風般明朗,沁人心魄。

那一旬的美好,令蘇禦生出了貪婪。

從那以後,他開始頻繁地造訪顧府,只為能遠遠地看她一眼。

他對她的在意,被李清姿看進了眼裏。

所以當顧盼提出要與他做交易時,蘇禦遲疑了。

顧盼說,她有法子能讓齊星禮主動開口解除婚約。

蘇禦知道顧盼所說的法子并不光明磊落,可他也想給自己一個機會。

他默認了顧盼的做法,只要求她不可以人命威逼。他将選擇權交到了齊星禮手裏,只要他能堅持一旬不退親,他便成全他們。

十天,是他們相處的時間,也是他給自己的期限。

可誰知才過了三日,齊星禮就收了顧府給的千兩紋銀,上門退了與顧夏的婚約。

蘇禦承認自己的卑劣。

但他無法不這樣做。

蘇禦此人極具識人之明,通過那陣短暫的相處,他看清了顧夏是個純粹的人。

她不圖富貴,不求名利,只想安安穩穩地過完此生。

面對這樣一個随遇而安的人,要想她打破常規乖乖來到自己身邊,非一些強硬手段而不能,所以他又怎麽可能給她選擇的機會?

卑劣就卑劣吧,只要她是他的,他不介意做個小人。

蘇禦靜靜端詳着齊星禮。

眼前這個人,他分明第一次見,可不知為何,越看他越有種熟悉之感,好似他們曾在哪裏見過。

蘇禦抿唇沉思,腦中細細回想着他所知道的,關于齊星禮的一切。

齊星禮家境貧寒,父親早逝,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

他與顧夏的婚約是他母親訂下的,據說是因為他母親當年救過顧夫人一命。

他十二歲便通過院試成了秀才,往後五年蹉跎也沒能考上舉人。

因為這些過往和退婚之舉,蘇禦一直以為齊星禮是個貪財且愚鈍的人,可今日一見,讓蘇禦推翻了這個想法。

這樣氣度的一個人,又怎會因為千兩銀子就放棄自己的未婚妻子?

蘇禦不動聲色,暗自打量了齊星禮許久。

齊星禮微仰着頭跪在下首,背脊挺直,氣質清華。

就在他膝蓋跪得快要發麻之際,聽見蘇禦說:“我會對她好。”

齊星禮聞言一怔,随即笑了起來,因為這個笑容,他眼裏的譏諷顯得更加露骨:“一個任憑主人家随意責打的妾,就是你對她的好?”

“她不是妾。”蘇禦目光下沉,神色莊重得猶如供奉在廟宇裏的神像。他好不容易才能和她在一起,雖受現實所困,當下無法明媒正娶,可他認定的妻子唯有她,總有一日他會将自己的心意昭告天下。他與顧盼也并非真的夫妻,當然,他沒有同齊星禮解釋的必要。

蘇禦定定看着齊星禮,一字一字,再次重複道:“她不是妾。”

不過是句空口的白話,卻如驚雷一般,在齊星禮耳畔炸開,他心下那團肆虐沖撞的怒火,忽然就被這短短的一句話給撫平了。

莫名的,他竟信了。

在這世間,最清晰明了的,是旁觀者的眼睛。

他們是同一類人。

越是在乎的東西,就越是深藏心底。

晌午過後,日輪西落,室外北風乍起,未關嚴實的窗子發出吱呀一聲響。

不知不覺,晡時已至。

蘇禦重新坐了回去,擡手示意齊星禮起身,說:“我跟她的事,你沒有資格管,至于你跟她的事,就看你要不要我管了。”

蘇禦意有所指。

齊星禮不是愚鈍之人,自然知曉他此言何意。

沉默良久,齊星禮低低嘆了一聲,說不出的惋惜,道不盡的無奈,他僵硬着站起身來,緩緩道:“尚書府提出要解除婚約的時候,她曾約見過我。”

蘇禦眼皮微動,一片無言中,小紅泥上茶煙袅袅升騰,攀爬在空氣裏的細煙被透射而入的陽光照出袅娜的身姿。

“那兩天常有人到母親的攤子上滋事,報官無用,夜半也總有人會闖進我們的院子裏打砸。”

“這些消息經有心人編排都傳到了她的耳中,她明白這是尚書府在向我施壓,她不願我因她而受累,所以選擇了放手。”

“她說她願意與我解除婚約。”

“我們雖定下婚約數載,可見面的機會極少,彼此也談不上有多喜歡對方。”頓了頓,齊星禮自嘲一笑,道,“當然,這只是她的想法。”

蘇禦聞言,手指微微一僵,低頭喝了口茶。他什麽也沒說,連表情都沒有變,可齊星禮卻能感覺到他心裏的緊繃。

哈,心下冷嘲一笑,齊星禮繼續道:“若無變故,她……或許會嫁我,我們相敬如賓地過完這一生。”

“可偏偏有了這變故。”

“她不想連累我。”

“她說她這輩子也就那樣了,她讓我去退婚,讓我盡管将過錯都推到她的身上,我們兩個人,起碼要有一個人能從這場變故中全身而退。”

“她的性子瞧着軟,實則烈,我勸不動她。”

“也……沒有立場勸她。”

“我不願她因此而對我心懷愧疚,所以我收下了那筆銀子。”

“可坊間還是有她行為不端而被退婚的流言,這世道對女子,何其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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