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端倪
第16章 端倪
低冷的聲調,将始末一一道出。
話畢後,齊星禮擡起頭,不卑不亢、坦坦蕩蕩地直視蘇禦的眼。
他說的都是事實。
卻并非全部的事實。
齊星禮隐瞞了其中最重要,也是最不能讓蘇禦知道的一件事。
即便他與顧夏已無關系,他也想護着她,瞞下,是如今的他唯一能再為她做的一件事。
“此前我一直想不明白,像顧盼那樣驕傲的人,怎會做出自己還未過門便為未來夫君納妾的事,今日一見世子總算是明白了。”齊星禮這話說的得體,只那語氣沒有絲毫敬意。
蘇禦聞言也不怒。
下首的郎君目光坦蕩而無畏,蘇禦靜靜地與他對視,半晌,才道:“你倒是君子,那你可知,那一場變故其實只是我對你們的考驗。”
齊星禮怔然:“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蘇禦微微笑了笑,說:“只要你能堅持一旬而不妥協,我便會讓顧盼收手,允你們成婚。”
一旬?
這個期限……
齊星禮的腦海突然閃過顧夏那日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我曾在慈恩寺裏救過一個人,那人身受重傷,我照顧了他整整十天。十日的朝夕相對,我雖不知他是誰,以後想來也不會再見,可我大概會記他一輩子,這樣的我,并不值得你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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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某種可能,齊星禮臉色一白,試探問道:“我不明白,您貴為世子,若看上一個女子,只消一句話便是,您為何要這樣麻煩?”
蘇禦喝了一口茶,淡淡的清香苦意在舌尖綻開。
他沒有回答齊星禮的問題,而是緩緩道:“我一向只喜歡問別人問題,不喜歡回答,今日我已破例回答你夠多了,齊公子,做人要懂得見好就收。”
他們的事,他一點也不想告訴我。只一瞬,齊星禮便想通了緣由,他也只給自己一瞬的時間去品嘗這個事實所帶來的個中滋味,然後,笑了笑,斂下思緒,道:“那學生鬥膽再詢一問。”
說着,齊星禮不疾不徐地作了個揖:“敢問世子爺,現在能否接受學生在信中的提議?”
蘇禦有些訝異于他剎那間的神色轉變,卻也很快反應過來。
“先說說你查到的。”
齊星禮颔首應是,随後說道:“婚約解除後,母親大哭了一場,之後便經常外出,我悄悄跟過她幾次,發現她每次都是去往東城,顧府就在東城,我當她是放不下婚事,所以才多次上顧府周旋。我勸過她,母親只叫我好好讀書,其他的事她會為我安排妥當,直到臘月初二那天,有衙役上書院告知我,說母親失足掉入護城河中淹死了。”
東城……定遠侯府也在東城,且距離顧府不遠。蘇禦垂首思索,會是巧合嗎?
沉吟了會兒,蘇禦問道:“你是如何發現你母親的死與定遠侯府有關的?”
齊星禮從袖中拿出一顆琉璃珠子遞給蘇禦,道:“這顆珠子,是我收殓母親的遺體時,從她緊閉的牙關裏摳出來的。”
蘇禦聞言,下意識皺眉,卻還是擡手去接那顆珠子。
珠子入手溫涼,乃是上品。
蘇禦将它拿到眼前,細細打量,琉璃珠上雕刻的是觀音三十三化身中的持蓮觀音,共刻了兩面,一面拈花微笑,一面悲憫流淚。
良久,蘇禦才将琉璃珠子遞回給齊星禮。
齊星禮擡手接過:“這顆珠子想來世子您也認得。”
“七年前,大慈恩寺進貢了一串觀音手钏給當今聖上,聖上十分喜愛,并将其轉贈給貴妃,彼時恰逢林家父子雙雙戰死沙場,祖母便将那串觀音手钏賜給了定遠侯夫人,希望她能得觀音庇護,早日走出陰霾。”蘇禦說着,唇角漸漸壓平,低沉的聲音裏蘊着無上的皇家威嚴。
齊星禮眼皮微擡,不着痕跡地打量了蘇禦一眼,道:“母親身上無端地多了定遠侯府的東西,我十分不解,便對此進行了查探,查過方知母親那幾日到東城并未去過顧府。”至于她去過哪裏,不言而喻了,頓了頓,齊星禮解釋說,“顧府斜對面有一間茶館,館中跑堂的娘子與我母親是舊相識,她的話,可信。”
蘇禦輕輕“嗯”了一聲,心下思緒百千。
齊夫人的異常發生在齊星禮退了與顧夏的婚約之後。
齊星禮所退的明明是與顧府的婚約,齊夫人卻去到定遠侯府尋求幫助,還因此喪了命。
觀音手钏乃禦賜之物,非親近之人不能觸碰,卻被齊夫人拿走了一顆。
一個鄉野婦人與朝廷親封的诰命夫人,她們之間究竟有何關聯?
會是舊相識嗎?
不,她們絕不僅僅只是舊相識的關系。
蘇禦心下斷定。
若他沒有記錯,現今的定遠侯夫人是繼室。
林帥與原配夫人是少年夫妻,原配夫人死于難産,三年後林帥續娶,又過了五年方才生下林允南。
……為何要過去五年再生子?
不得不說,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起疑時,再看那人做的事,竟好像處處都透着不對勁。
蘇禦斂眉沉思,骨節分明的食指在桌案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少頃,蘇禦伸手拿開小紅爐上的茶壺,又從懷中摸出齊星禮的信。
就在他正欲将信紙扔進小紅爐裏焚毀時,突然想到了什麽,手一頓,将信收了回來,拆開,又讀了一遍。
好一會兒,蘇禦才擡起頭,黑沉的雙眼靜靜地注視着齊星禮,問道:“聽說你十二歲便考中了秀才?”
齊星禮沒料他會突然提起這個,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說:“少時機敏,一試便中,不想此後兩次皆落榜,一度成了書院的笑柄,若非母親與山長寬慰,只怕我早已放棄學業,下海經商去了。”
“山長可曾看過你與試的卷子。”
“自然,還給了諸多建議,學生受益匪淺。”
“我觀你文采斐然,只這一封信便能看出你思想靈活,筆走游龍間還帶了點化腐朽為神奇的靈性,這樣的筆鋒竟連舉人也考不上,着實令人好奇。”說着,蘇禦将信紙點着,扔進小紅爐裏燒掉,“回去後将你兩次參加鄉試的卷子再謄寫一遍,交給長安,我要看看。”
齊星禮何其敏銳,蘇禦此言一出,他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嘴唇微微顫動了下。
然不待他開口,蘇禦又道:“至于定遠侯府的事,你不必再查,如你母親所言,你只需好好讀書,就當你母親只是死于意外,切不可引起旁人的注意,尤其是你們書院的山長。”蘇禦擡起頭,“齊公子,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齊星禮遲疑了片刻,終是點了點頭:“學生明白,你放心,我既尋你合作,便會配合你。”
蘇禦笑了笑:“那就好,記住了,你只是個普通的秀才,我們今日也沒有見過,日後若有需要我會讓長安尋你。”
說罷,蘇禦站起身,也不理會齊星禮,迳直就走出了廂房。
屋外,蘇禦甫一出來,定安就上前給他披上大氅。
兩個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茶樓。
又過了半個時辰,齊星禮才若無其事地走出來。
此時天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北風刮得人臉頰生疼。
齊星禮慢慢往回走着,手腳漸漸沒有了知覺。
梧桐院。
補眠的顧夏約莫躺了有一個時辰才從床上起來,清清爽爽地洗了個澡。
洗澡的時候顧夏發現自己身上有好多紅印子,脖子上,肩膀上,胸口上,腰窩上,到處都是,往下還有更多。
想到這些印子是怎麽來的,顧夏的臉不覺有點發燙,她下意識轉頭看去,正在浴桶邊忙活的喜兒處驚不變,視如不見,見她突然看過來,眨了眨眼,問:“姨娘?可是覺得水涼了?要不要添點熱水?”
“不用了。”顧夏收回視線,淡定道。
既然身邊的人都不見怪,那她自己也得坦然自若些才行,沒得叫人笑話。
沐浴過後,顧夏稱自己餓了,将喜兒打發去布膳,手裏拿着蘇禦早晨給的藥膏自我說服了許久才紅着臉給自己上了藥。
藥膏冰冰涼涼的,抹上之後果然舒服很多。
稍微用了些飯,顧夏換了身柿子紅的刻絲纏枝紋褙子,又簡單地梳了個圓髻,便帶着喜兒往後罩的丫鬟住所走去。
她得去看看不慎“摔倒”砸到臉的小葉姑娘。
顧夏一進了後罩房就道:“小葉,我來看看你。”
小葉正在照鏡子,額頭上被杯子砸出的傷口已經進行了包紮,可左邊臉頰上的腫脹還沒有消去,一看就被打得不輕。
聽見顧夏的聲音,小葉一慌,手忙腳亂地四處張望,想找個地方先遮掩起來,可擡頭一看,進來的人只有顧夏和喜兒,小葉心下的慌亂頓時去了大半,忙迎上去:“姨娘您怎地來了,後罩房裏不幹淨,您還是回去吧。”
來的不是朱嬷嬷就好!她諒喜兒一個小丫頭也分不清摔傷和被打的區別。便是有疑問,她一個二等丫頭,自己還能制不住她?小葉自信。
顧夏勾了勾嘴角,關切道:“我聽說你摔得嚴重,所以過來看看,都是住人的地方,哪有什麽幹淨不幹淨的。”
說完,顧夏微側頭細細打量起小葉。
小葉略有些不自在地別過臉,說:“奴婢沒事的,就是摔了一跤,正好臉着了地,不嚴重的,只是這幾日沒法伺候姨娘您了。”
“還有喜兒和朱嬷嬷在,不打緊的。”顧夏體貼地說,言罷,又細細地寬慰了小葉幾句。
實話說顧夏有些失望,來時她是帶着點期待的,都被顧盼這樣對待了,她以為小葉會……
罷了,自己給過她機會了。
喜兒從進門起就一直在看小葉的臉,見兩人寒暄完,喜兒天真問道:“小葉姐姐你這是在哪摔的呀?怎的摔成這樣,左邊臉都快腫成饅頭了。”
小葉牽了牽嘴角,這個問題她早就想好怎麽回答了。
“就在三進的院子裏,那兒好些地方還堆着雪,我不慎滑了一跤,整個栽到了雪裏,起來就這樣了。”
“那雪堆裏定然還藏了塊石頭。”喜兒說的煞有其事。
小葉疑惑,眼底透着不解。
顧夏聞言卻是低下了頭,嘴角不着痕跡地翹了翹。果然,她看的不錯,喜兒這丫頭處事不驚,并不簡單,就是不知是誰将人放到她身邊的。
顧夏一早就料準了小葉的心思,若自己帶着朱嬷嬷來,她定然會找理由拒見,可見來的是喜兒她便輕敵了。畢竟喜兒看着,着實沒什麽殺傷力。
沒有殺傷力的喜兒眉眼彎彎,說:“不然姐姐你額頭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小葉當即反應了過來,幹巴巴道:“是……是啊,你說得不錯,那确實還有塊石頭。”
“好了喜兒。”顧夏打斷喜兒,又對小葉說,“你好好休息,我們就先回了。”
讓喜兒看清小葉傷情的目的達到,顧夏也不想再多留。
小葉自然也不想留人,忙道:“姨娘您慢走,路上小心些。”
喜兒拍了拍胸脯,看着無意實則故意道:“小葉姐姐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會看好姨娘,不讓她摔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