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焦躁
第21章 焦躁
蘇绾寧走後沒多久,顧夏便傳了午膳。
今日的午膳顧夏點了兩道菜,分別是糖醋裏脊肉和紅燒獅子頭。
天氣陰寒,她想吃點味兒重的。
除了顧夏點的這兩道菜,小廚房還另給加了兩個素菜和一道湯。
湯是冬瓜湯,盛在一口紫銅的湯鍋裏,裏頭還放了泡發的貝肉和枸杞。
看到這湯,饒是顧夏已經被王府的日常用度迷過眼,也還是沒忍住驚了一驚。
冬瓜是夏季的蔬果,怎會出現在冬日的餐桌上?
看出顧夏的疑惑,喜兒笑着解釋道:“這瓜是從端王府來的,端王爺喜好種菜,研究了好些法子,才在冬日裏種出夏季的瓜來,只是這法子十分苛刻,種出的菜也不多,所以并不常見,端王爺也只給皇宮和兩位王爺府裏送上一些。”
喜兒邊說邊給顧夏盛了碗湯。
聽了喜兒的解釋,顧夏有一陣恍惚,一時間心中有萬般滋味湧出,複雜得不知是喜多于憂,還是憂大于喜。
她接過喜兒遞來的碗,慢慢地喝着。
冬瓜清甜,貝肉極鮮,隐隐還有火腿的鹹香。
這鍋湯很是鮮美,顧夏連喝了兩碗,就連自己點的那兩道菜都沒怎麽動。
用過午膳,顧夏領着喜兒又去了趟梅林,折了好些梅花回來交予朱嬷嬷,讓她安排着釀些梅花酒。
朱嬷嬷看着顧夏折回來的梅花,高興得跟什麽似的,一疊聲地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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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這是将世子爺放到心上了啊!
朱嬷嬷忙不疊地下去安排,事事過問,力求每個環節都盡善盡美,以釀出最純最好的梅花釀。
等她将一切安排妥當,已是一個時辰之後。
早間稀稀疏疏的雪沫子,不知何時轉成了鵝毛大雪,剛清理出的地面又被鋪了淺淺一層白。
朱嬷嬷沏了壺茶,小心翼翼地掀簾走進內室,這個點差不多是主子平日午睡醒來的時間,她得進去守着。
只有喜兒一個人伺候,她不放心。
可等朱嬷嬷走到床前,卻發現床上根本沒有人。
這是已經醒了?
朱嬷嬷喚來院子裏灑掃的婆子一問,才知主子今兒壓根沒有午睡,這會兒正在書房裏待着。
喜兒這丫頭,是怎麽伺候的主子,不知道主子昨夜歇得不好,今日困乏嗎?
書房裏,正伺候顧夏寫字的喜兒突然打了個噴嚏。
顧夏擡頭看去,還沒等她開口關心,喜兒就快速解釋道:“主子放心,奴婢沒有生病,估摸着是有人在埋汰奴婢。”
喜兒彎着圓圓的眼睛,笑得很讨喜。
顧夏見狀,也笑了一下,說:“沒有便好,你若覺着身子不适,可要早些說出來。”
“奴婢曉得的,可不能将病氣過給您。”喜兒突然鄭重道。
顧夏聽了這話,心中沒由來湧上一股子煩悶,好不容易靜下的心又莫名躁動了起來。
她們都太将她放在心上了。
這樣的看重不僅沒令顧夏生出半點歡喜,反而無端覺得不安。
她只是個妾,着實沒必要待她這樣好。
從梅林回來後,顧夏就來了書房,她先是拿了本之前沒有看完的游記,打算将它看完。
可她拿著書,卻怎麽也看不下去,勉力翻了幾頁,還是無法靜心,視線不住地往書桌那邊飄。
最終,顧夏還是将書放了回去,走到書桌前,研墨,提筆,練起了字。
她一直練,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描摹,煩躁的心也在書寫中慢慢安定下來。
眼下又被喜兒的一句話給打回了原形。
察覺顧夏的情緒不對,喜兒不着痕跡地轉移話題道:“主子,您這字寫的,越發好了。”
顧夏聞言垂眸,看着自己描摹的那十來張字,目光不覺變得柔和:“還差得遠呢,習字哪有這樣容易,我這還只是描摹而已。”
“這奴婢就不懂了,只是瞧着這字好看,比您前幾日寫的那些都要好看。”喜兒拿起顧夏剛剛寫好的一張字,攤在旁邊晾曬,滿臉滿眼都是欽佩。
“那是世子爺的字好看。”顧夏輕聲說道。
她現在描的字是蘇禦現寫給她,就是今晨他說給她的那樣東西。
前日用過早膳後,他們曾在書房消磨了會兒時間。
說是消磨時間,其實就是蘇禦坐在旁邊,一邊喝茶,一邊看她對着字帖描摹。
顧夏還記得蘇禦拿着她寫好的字打趣她的模樣。
他說:“我要是你先生,看了這字,一準兒罰你,罰你再寫二十張,幸好我不是你的先生,而是你的夫君,所以……夫人寫得不錯,繼續努力。”
顧夏被他一聲聲的夫君、夫人喊得手足無措,低着頭,看都不敢看他。
蘇禦卻跟沒事人似的,又指點起她握筆的姿勢和下筆的力道來,甚至親自握着她的手,教她正确的走筆方式。
“筆尖用力,手腕要靈活,手不能抖,要利索,像這樣……”
他的手很大,将她的手完全包覆了住。
他們貼得極近,他微彎着腰,下巴就抵在她的肩頭上,吐字的氣息噴灑在耳側。
顧夏是真地想學好字,只能集中精神聽他說話,卻也只聽了個大概。
他放開了她,說:“改明兒我親自寫一份字帖給你,你就練我的字。”
顧夏只當他是說說而已,不想才過去一天,這字帖就出現在她的桌案上了。
他是什麽時候寫的?
昨夜自己睡着之後?
還是今早自己起床之前?
瑞王世子以一手狂草享譽文壇,可他寫給顧夏的這帖字卻是小楷,與閨閣女子常書的簪花小楷不同,這帖小楷舒朗大氣,顧夏十分喜歡。
他待她實在太好,梧桐院裏的下人對她也是尊敬有加。不知是何時開始的,她們又不叫她姨娘,而改稱呼為主子了,好似她就是這王府的正頭主子一般……
就在顧夏胡思亂想之際,朱嬷嬷捧着個托盤走了進來。
托盤上擱着一壺茶,一條冒着熱氣的巾子,還有一只罩着蓋子的碟子。
“主子今日怎地不歇會兒午覺?”朱嬷嬷關切道,說完,還不忘瞪喜兒一眼。
喜兒縮了縮脖子,她能有什麽辦法,主子不歇午覺她還能強迫不成?
顧夏撂下毛筆,接過朱嬷嬷遞來的熱巾子擦了擦手,說:“描了會兒字,不想竟忘了時辰。”
“今兒雪大,天暗得比平日早些,主子可莫要再寫了,仔細傷眼。”朱嬷嬷拿回巾子,又給顧夏倒杯茶遞過去。
顧夏接下抿了一口,茶溫果然剛剛好:“嬷嬷費心了。”
喜兒也在朱嬷嬷的示意下,将屋裏的燈都點起來。
朱嬷嬷将托盤上的罩子打開,裏面是一碟子點心:“小廚房做了些糯米糍粑,主子可要嘗嘗?”
顧夏驚訝:“米已經蒸好了?”
朱嬷嬷笑着點頭:“主子吩咐給爺準備的梅花釀自然要排在第一位。”
顧夏想了想,說:“我去瞧瞧。”
“好好好,奴婢領您過去。”朱嬷嬷聽了,又是一喜,“已經下酒曲了,您過去,正好再給撒些梅花,您起的頭,您結的尾,有始有終,這酒定然出得極好。”
顧夏笑笑未答。
因着下雪,梧桐院裏早早就點起了燈。
等顧夏從小廚房裏出來,天已經徹底黑了。
此時正是風雪最盛的時候,顧夏沿着廊屋往回走,才幾步的路程,就被迎面而來的風雪澆了滿頭,冷不丁打了個寒噤。
進到裏屋,朱嬷嬷直接領着顧夏去了屏風後頭,解開她被雪打濕的披風,又除去她身上被寒風吹得涼飕飕的衣裙,和沾了雪沫的繡鞋。
等顧夏換好衣裳出來,喜兒立馬将姜湯端了過來。
顧夏不喜歡姜湯的味道,搖搖頭拒絕了。
朱嬷嬷勸道:“姜湯驅寒,您剛吹了風,還是喝上一碗吧,免得寒氣侵體。”
“才這麽一會兒,不妨事的。”顧夏仍舊拒絕。
她是真不喜歡姜的味道,太辣了,況且她在尚書府缺衣少碳那麽多年都熬下來了,這麽點涼意根本不算什麽,她可沒那麽嬌弱。
朱嬷嬷苦勸無果,也沒有辦法,只得吩咐丫鬟再備兩個火盆進來。
喜兒眨了眨眼,看向顧夏的目光幽深又耐人尋味,若她沒有記錯的話,這應該是主子第一次這樣強硬地拒絕朱嬷嬷……
是件好事,這說明主子已經當自己是主子了,而不像原來那般,只當自己是個看客。
顧夏中午沒有歇息,入了夜就開始犯困,晚膳的胃口也一般,只吃了幾塊糯米糍粑就飽了。她本是想等蘇禦回來的,可四周安靜的過分,她靠着大迎枕邊等邊看書,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蘇禦是在她睡着之後回來的,攜着滿身寒氣和酒氣。
看到世子回來,喜兒想叫醒顧夏,卻被蘇禦擡手制止。
“今日郡主可曾來過?”
喜兒颔首應是。
這會兒的喜兒,站得筆直,神色冷峻,與在顧夏面前賣乖讨巧的模樣完全不同。
喜兒明顯還有話要說。
蘇禦卻擺了擺手:“你先退下。”
“諾。”
炭盆前,蘇禦将自己的兩只手烤得暖暖的,才走到顧夏身邊去抓她的手。
顧夏被熱乎乎的手擾着了,不情願地掙脫開來,嘟囔了聲,翻個身又繼續睡。
蘇禦笑了笑,卻不放棄,擡腳半跪在羅漢床上,又去抓她的手,還捏了捏。
顧夏被他鬧醒,還沒睜開眼就聞到了酒氣。
“爺,您回來了?”
顧夏想擡手揉揉眼睛,可兩只手還被握在一雙大手裏。
蘇禦将她扶起來:“總算将你叫醒了,怎麽睡在這?”
“我等您呢。”顧夏徹底清醒,忙站起來,“您可是喝多了,叫醒酒湯了嗎?”
“朱嬷嬷會安排的。”蘇禦看着她,也站了起來,攤開手,說,“你為我寬衣吧。”
顧夏這才發現他穿得整整齊齊,連最外面的大氅都沒有脫去。
怎麽回來也不脫衣裳?顧夏納悶。
跳動的燭火襯得蘇禦肩寬腿長,身形挺拔。
顧夏莫名感到臉熱,慢騰騰伸出手幫他褪下大氅,再解開腰帶,脫去外罩的大衣,便停了手。
“夜裏涼,衣衫單薄會感染風寒,其他的等您吃了醒酒湯……便先沐浴吧。”
“好,聽你的。”
突如其來的溫存令顧夏無所适從,她低着頭,将脫下來的衣服都挂到屏風上。
蘇禦走上前,從身後抱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肩窩裏。
“爺……”顧夏想轉身。
“不要動,讓我抱會兒。”蘇禦輕輕說道,他的聲音透着點倦怠。
顧夏側了側頭,蘇禦額前的碎發從她的頸側擦了過去,發絲柔柔地撓在她的肌膚上,像是一種微妙的撒嬌。
……他,莫不是喝醉了?
這時丫鬟端了醒酒湯過來,在屋外請示。
顧夏忙将蘇禦推開,喚人進來。
蘇禦不着痕跡地挑了挑眉,晃悠悠走到羅漢床邊坐下,低頭垂目,一副不想理人的模樣,完全沒有去接醒酒湯的打算。
顧夏見狀,只得将醒酒湯拿過來,幹巴巴道:“爺,吃碗醒酒湯吧,會舒服一些。”
蘇禦嗯了聲,依舊沒有去接。
顧夏猶豫了一下,舀了一勺醒酒湯湊到蘇禦唇邊。
蘇禦張開嘴喝下。
他果真是醉了。顧夏心想。
一個喂,一個喝,一口一口,一碗醒酒湯很快就見了底。
那丫鬟從進門就把頭埋得低低的,一副渾然不覺的模樣,可湯一見底,她就知曉了,迅速将碗收了下去。
“我去叫水。”顧夏柔聲說,“您先沐浴,今日早些休息。”
蘇禦抓着顧夏的手,又“嗯”了一聲,卻不放開。
顧夏也不催促,對待一個可能并不清醒的人,她格外的有耐心。
蘇禦目光深沉,突然擡起手,摸了摸顧夏的臉。
顧夏下意識想躲,但很快便克制住自己。
蘇禦的手撫過她的下巴,突地按住她,然後湊上去。
很急促的一個吻,唇齒間還彌漫着梅花酒的味道。
就在顧夏以為今夜又是一番折騰的時候,蘇禦停了下來。他閉着眼,平息了半晌,才将她放開。
“你也累了,早些上床歇息,不必等我。”說罷,蘇禦下了羅漢床,自個兒去外面吩咐丫鬟備水。
顧夏:……這哪裏有半分醉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