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悸動

第22章 悸動

晨光微熹,為檐上的青瓦罩上一籠籠輕煙。

蘇禦站在偏廳的漏窗前,望着院子裏的景色。

外頭的雪已經停了,堆積在空中的烏雲漸漸散去,一抹亮色自東方噴灑而出。

喜兒恭敬地垂首站在蘇禦身後半米遠的地方,低聲說着昨日梧桐院裏發生的事。

“……屬下覺着主子潛意識裏已經對梧桐院有了歸屬感,對世子您也是,只是……身份使然,令她不敢逾矩,也畏懼交心。”

說到這,喜兒偷偷擡眸看了蘇禦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

蘇禦微垂着眼,看着漏窗外的一株紅梅,梅花的蕊心裏,落着一點雪。

一陣無聲的沉默後,蘇禦轉過了身,看着喜兒,淡聲問道:“後罩房那個婢女的事,你可查清楚了?”

喜兒颔首:“已經确認她是顧盼的人了。”

似乎覺得這樣說不對,喜兒皺了皺眉,又解釋說道:“她一直都是主子的貼身婢女,直到确認了主子要入王府之後,顧大姑娘那邊才尋上了她,以利誘惑她監視主子的一舉一動。”

喜兒越說越覺得背脊發涼,聲音不覺更低了。

“早前因為您與顧大姑娘有協議在先,所以長安

忽略了這點,只當顧大姑娘尋上主子的貼身丫鬟是為了關懷,此番細細探查才從另一個丫鬟口中尋到了蛛絲馬跡……”喜兒自己都覺得自己現在說話的聲音有些幹巴巴的。

“等長安回來,讓他自己去領八十罰棍。”蘇禦依舊淡淡道。

八十罰棍,這懲罰不可謂不重,但喜兒還是松了口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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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喜兒又說:“昨日我仔細看過小葉的傷勢,她臉上的紅腫是被扇出來的巴掌印,額頭上的傷口估摸着是被杯子砸的,那夜她去的又是容華院,因為您宿在梧桐院便如此大動幹戈,只怕那顧大姑娘對您……”

喜兒說着擡起頭,便看到蘇禦臉上毫不掩飾的淡漠,他似乎并不驚訝,也不生氣。

“你認為她喜歡我?”蘇禦問道。

喜兒聞言,面露猶豫之色。

蘇禦靜靜看着她,也不出言催促。

“是,屬下以為顧大姑娘對您,不僅僅只是交易,所謂的交易,是她用來接近您的手段。”

蘇禦笑了一下。

喜兒見狀,忙又低下了頭,她有點不敢看蘇禦這時的表情了。

世子這是氣極了啊,那顧盼也是大膽,居然敢算計世子,還趕在了主子因為妾室的身份對世子有隔閡的時候被發現……

一陣寒風透過漏窗吹入,連帶着拂進了幾縷落花。

“通知周叔,讓他盯好容華院,再想法子查一下顧盼的身體。”蘇禦眼睑微垂,看着腳下的落紅,似笑非笑道,“她不是說自己因體質緣故無法生育嗎,讓周叔弄清楚,不管她能不能生,都務必給她坐實了。”

喜兒一時沒能反應過來,結結巴巴道:“爺,您……您的意思是……?”

“她既說了自己不會生,那以後都不必生了。”

喜兒低聲回是。

世子果然是惱了。

蘇禦擺了擺手:“沒別的事,你便退下吧。”

喜兒欲言又止了陣,還是開口道:“那日主子應是故意帶屬下一起去看小葉的,屬下猜測主子……她早就知曉小葉是顧盼的人,對奴婢的身份,她應也有判斷。”

蘇禦“嗯”了一聲,腦中不覺想起那天夜裏,顧夏坑騙婢女去找顧盼時說的話。

真是只小狐貍。

“看好那個婢子,這幾日別讓她出門。”蘇禦說完,也不等喜兒回答就大步走回內室。

蘇禦悄悄走進內室,一身寒氣立時被燒了一夜的地龍驅散。

拔步床的紗幔還垂着,裏頭的顧夏睡得正香。

蘇禦撩開紗幔,坐到床邊。

顧夏的睡姿着實稱不上好,睡着了總愛動。此時她面朝蘇禦側躺着,蓮青色的裏衣有些淩亂,露出肩頭大片瑩白的肌膚。

蘇禦慢慢俯下身,一手撐在旁邊,一手捧着她的臉,就這麽定定地看着。

顧夏始終閉着眼睛,她睡得很香,雙頰染着紅暈,嘴唇微微張着,似是被蘇禦熾熱的呼吸擾到了般,細細的黛眉微微蹙起,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

蘇禦看着看着,低頭親了下去。

顧夏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感覺有細碎的吻落在自己的臉上,一直萦繞在耳畔的呼吸也慢慢變得粗重起來。她掙紮着想睜開眼,可那些親吻,那些喘息又離了開去,緊接着便聽見從淨房裏傳出洗澡的水聲來。

怎麽大早上的洗澡呢?天這樣冷……顧夏迷迷糊糊地想着,很快又陷入到沉睡中去。

等她徹底清醒時,外頭天已大亮。

顧夏特別難為情。

昨夜世子沒有折騰她,只是摟着她睡覺。顧夏本以為自己會睡不着,不想竟睡得這樣沉,一覺到天明。

世子近來一直都宿在梧桐院,可她卻一次也沒有伺候他起床過。

哪有主君起了,妾室還睡着的道理,實在是不該。

這麽想着,顧夏不由對正忙前忙後的喜兒道:“我昨晚不是囑咐過你,世子起了一定要叫醒我的嗎?”

喜兒剛伺候完顧夏洗漱,抹了香膏,聞言,有些委屈地回答道:“奴婢想叫您的,可世子爺不讓。爺一貫起得早,天還沒有亮他就起了,見我想叫醒您,還訓了我一頓。”

顧夏無奈,但也沒有辦法,誰讓她自己起不來呢。

這幾晚她實在太困倦了,日後可不能這樣。

顧夏坐在梳妝臺前,挑選今日要戴的耳墜,入王府一個多月,她添了好些首飾,都是周管家以各種名目送來的,件件都是上品。

顧夏選了一對白玉耳墜,白玉溫潤,也不顯眼。

“世子可是晨練去了?”

“已經回來了,正在外間等您呢。”喜兒邊給顧夏梳頭邊答道。

“……你怎麽不早說。”顧夏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素面朝天,發髻未梳,說,“就梳個簡單的圓髻吧,快一些,別讓世子久等了。”

喜兒慌忙應是,心中卻想,能等您梳頭,世子爺高興着呢。

顧夏梳好頭,帶上耳墜,轉過身就看到了蘇禦。

他不知何時進來的,正靠在內室的屏風旁看着自己這邊,很是出神。

顧夏身子一僵,半晌才故作淡定道:“爺,您走路怎麽沒聲呢。”

蘇禦笑了笑,迳直走到妝臺前,看了一會兒,從首飾匣子裏拿了兩只珠簪,給她簪上,珠光圓潤,在如雲的烏發間流轉,讓人忍不住一直盯着看。

只是給戴一下簪子而已,這個舉動其實沒有什麽,蘇禦甚至連她的肌膚都沒碰到,可顧夏還是紅了臉。

不知怎的,她覺得他剛才的動作和神态,遠比他們親密接觸時還要更加觸動她。

就像……尋常的夫妻一般。

“你看看,這樣好嗎?”蘇禦拉過顧夏,讓她看鏡子。

顧夏端詳着鏡子裏的自己,簪子上的珍珠,粒粒圓潤,大小均勻,與她選的耳墜十分相配。

“您的眼光極好。”顧夏說。

蘇禦也很滿意,笑着親了親她的額頭。

“今日我要随母親進宮一趟,晌午後方歸,你收拾一下,等我回來帶你去慈恩寺裏住兩天。”

慈恩寺?顧夏微微恍神,小心翼翼道:“您要帶我出門?”

蘇禦點頭:“明日就是上元了,我帶你去西園賞燈。”

西園是已故文德皇後的公主別苑,武德帝的發妻乃前朝長公主魏淑。

魏長公主乃當世奇女子,她胸有溝壑、智謀高深,對政事頗有見解,在朝中聲望極高。昭宗雖然荒唐,卻也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跟太子都不是合格的君王,曾一度起了廢掉太子,改立魏淑為皇太女的心思。

可他這心思被其皇後知曉,何皇後夥同母族毒殺昭宗,擁護末帝登基,并遣暗衛刺殺魏長公主。

魏長公主在當時的輔國公世子,也就是當今聖上的掩護下詐死逃生。

彼時上京大亂,近乎半朝的文武大臣都被末帝清算,人死了一批又一批。

當時的輔國公以年邁為由,請旨致仕,末帝允,并令輔國公世子至邊境駐守,無召不得入京。

武德帝遂帶着詐死的魏長公主北上,在平城駐紮。

魏長公主雖在暗殺中活了下來,卻也因此傷了身子,從此纏綿病榻,死在了武德帝登基的前一年,此生未再踏入上京一步。

武德帝登基後,本欲将西園賜給大公主,大公主是武德帝和文德皇後的嫡長女,由她繼承西園名正言順。

可大公主卻上書奏請武德帝将西園改成皇家別苑,并在每個重大節日當天開放園門,許百姓進園玩樂。

武德帝準奏。

所以每年的上元節,西園都會舉辦燈會,許百姓們進園觀燈賞景。

當然,也不是人人想進就能進去的。

欲進園者,無論官宦還是百姓,都須提前申請,順天府審核通過後會派發請帖至申請人手中。

入園的審核機制并不嚴苛,只要祖上三代無作奸犯科者,皆可入園。

“西園?”顧夏眸光微動,輕聲道,“可妾身并無請帖。”

西園的燈會,顧夏還在尚書府時便有耳聞,據說非常熱鬧,到處都是紅绉紗燈籠,皇家還會特地搭上燈亭,每座燈亭都挂有上百盞各式各樣的燈籠。

顧夏頗有些意動。

蘇禦見狀,笑了一下,說:“你有我呢,西園到底是皇家別院,皇族中人入園是無需請帖的。”

這點顧夏自是知曉,可……以她的身份……他帶她入園,若被人知曉了

去,會招人非議的。

蘇禦輕柔地包裹住顧夏的手,帶到唇邊啄了一口:“你是在擔心我嗎?”

“我……”

沒等顧夏開口否認,蘇禦就說:“我很高興。你為我擔心,我特別高興。”

顧夏忍不住鼻子一酸,否認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了。

有那麽一瞬,她也确實擔心他,她不想他因她而遭到非議。

蘇禦看着她,嘴角壓出一縷微笑。

既然她畏懼交心,那他便用實際行動給她勇氣,她總會不再害怕的,他不着急。

“既是明日的燈會,我們今日出發是否早了些?王妃那邊……”顧夏斟酌着轉移話題,她依舊垂着眼,聲音很輕。

“母親知曉的,你不必擔心。”蘇禦解釋道,“皇姑這些年一直在慈恩寺裏清修,元宵将至,我身為晚輩,自當前去探望,也帶你去見一見她。”

顧夏聞言擡眸,看着他。

蘇禦覺得她的眼神又茫然又可憐,像只沒人要的小動物。

曦光從廊下斜入,細小的塵埃在光裏沉浮。

蘇禦望着她,低低地同她道:“明日我将月魂燈贏來給你可好?”

反應過來他指得是什麽的時候,顧夏眼睛霎時一亮,那種突然的悸動感又來了,心若擂鼓,鴉羽似的烏睫輕輕顫抖。

西園裏有座攬月樓。

攬月樓共有十層,每一層都設有十道燈謎,那些燈謎選自大應各地,是出了名的難。

只有第一個答對所有燈謎登頂的人,才能贏下頂樓那盞巧奪天工的月魂燈。

月魂燈由魯班巧匠所制,每年的燈式各有不同,但無一例外都很漂亮。

那一年若是無人登頂,那盞月魂燈便會滞留在攬月樓樓頂。

目前攬月樓上已挂了整整十盞燈。

大應建朝十四年,也只有兩個人取下過月魂燈。

其中一個就是瑞王蘇覃海,他取下的那盞燈,如今還挂在瑞王妃的卧房之內。

他要将他父親送給他母親的燈,也送自己一盞。

顧夏的心怦怦直跳。

“就這麽說定了。”蘇禦将顧夏的手包在自己掌中,輕聲說,“走吧,我們先出去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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