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煙火

第26章 煙火

東城,戶部尚書府。

紫香堂。

一豆燈火輕輕搖曳。

周嬷嬷拿着香匙挑開博山薰爐裏的安神香,不時側目看一眼正靠坐在榻上看書的李清姿。

李清姿垂眸瞧着手裏的書,神色平淡。

往常這個時候,她已經歇下了,但今日的她,還在等一個消息。

夜色漸深。

一片枯葉從屋前槐樹的枝頭墜落,在空中打着旋兒,最後被風吹着越過半開的窗子,輕飄飄落進屋裏。

夜風捎來寒涼。

周嬷嬷皺起眉頭,放下手裏的香匙,走到李清姿身前,低聲勸道:“夜間風大,公主您身子骨不好,這窗子還是先合上吧。”

李清姿沒有擡頭,只道:“不必,就這樣開着,應該快有消息了。”

周嬷嬷顯然并不贊同,放柔了聲音再勸誡道:“今兒十五,表少爺一直當那齊氏是自己的生母,會去慈恩寺為她上香,也在情理之中,您着實不必這般憂慮。”

“我明白。”李清姿翻過一頁書,緩緩擡起頭,看着周嬷嬷,“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所以嬷嬷你別勸了,就讓我等着,等到了我才能安心睡下。”

周嬷嬷看她這副模樣,眸光一澀。

公主的身子骨本就比普通人要差一些,這麽多年的殚精竭慮更是将她的心血耗得所剩無幾,可偏偏她白日還得打扮得光鮮亮麗于人前,長此以往,只怕她撐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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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要老奴取顆藥來?”

李清姿搖了搖頭:“那藥剩得不多了,不到萬不得已,先不動它,明日你多給我抹些脂粉便好。”

話音甫落,一支竹箭從半開的窗外射入,直直地紮在羅漢床的棉枕之上。

“來了。”李清姿放下書冊坐起。

周嬷嬷見狀,忙上前将窗子關好,之後才去取竹箭上的紙條,遞予李清姿。

李清姿打開紙條,一目十行地讀完,提了一整日的心,終于落回了肚子。

“禮兒并未與他們撞上。”李清姿将紙條遞給周嬷嬷,示意她丢進火爐燒了,“禮兒未正過後才到的慈恩寺,只在大佛殿裏呆了半個時辰就離開與同窗去了後山。蘇禦他們未初便從慈恩寺裏出發,在周圍游覽一圈,之後又去了西園,到現在還在西園裏待着,蘇北柔今日也沒有出過蕭竹別院。”

“您這下可是安心了?”周嬷嬷端了一碗溫水過來,一勺一勺地喂給李清姿,“那位常年在慈恩寺裏待着,蘇徖又病了,這大節下的,蘇禦去看她,也在情理之中,您就別多想了,好好歇息才是。”

李清姿沒有回應周嬷嬷,只定定看着眼前被火舌吞噬的紙張,良久,她低低說道:“蘇禦去登攬月樓了。”

周嬷嬷喂水的手一滞,神色驟然凝重起來,罵道:“狐媚子!當真是個狐媚子!難怪當初能勾得表少爺為她……”

話講一半,生生被周嬷嬷給止了住。

燭火跳躍,面色慘白的女子目露殺意,神情很是猙獰,直看得周嬷嬷心頭一跳。

當日知曉表少爺心悅顧夏不願退婚時,公主也是這樣一副模樣。

周嬷嬷怕她怒極攻心,只好用銀針将她紮暈,好在她第二日醒來沒有怪罪,人也恢複了常态。

其實當初要為齊星

禮訂立婚約之時,周嬷嬷就苦口婆心地勸過李清姿。

勸她換個人選。

在周嬷嬷看來,即便只是用于掩人耳目的“僞”婚約,也不該選那個瘦馬所出的妓生女,表少爺是何等金尊玉貴的身份,豈容那等卑賤之人玷污!

可公主不聽,還道表少爺明面上只是平頭百姓,以尚書府出身最差的小姐相配才不會引人注意。

這些年,顧夏那個賤丫頭越長越美,即便她們刻意打壓,暗示管事嬷嬷給她吃最差的,用最差的,也還是擋不住她漸漸長開的臉蛋兒。

最後果然勾得表少爺非她不可。

若非是她,表少爺也不會入了蘇禦的眼,公主今日也無需這般不顧身子地焦心等待。

天知道,當初公主知曉蘇禦在查表少爺時有多麽着急。若非公主聰慧,看出蘇禦的心思,并勸服大姑娘與之達成交易,将整件事成功截下,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蘇禦此人,心思之深沉,一點也不比他的祖父遜色。

也算顧夏那個賤丫頭識相,知曉自個兒配不上表少爺,親自說服表少爺退了婚事。

周嬷嬷小心翼翼地看了李清姿半晌,見她神色漸趨平靜,才壓低聲音道出心中焦慮:“蘇禦這般不将大姑娘放在眼裏,奴婢只怕大姑娘會沉不住氣。”

“盼兒打小好強,我就是怕她壞事才會将清瑩撥給她,有清瑩在她身旁,總能規勸一二。”提及顧盼,李清姿面上帶了一點兒柔軟,“盼兒自己也不是個沒腦子的,你不用擔心。”

“您說的是,是奴婢想多了,可……”周嬷嬷欲言又止,一會兒,還是道,“您這般瞞着大姑娘,奴婢擔心将來大姑娘知曉了實情,會與您生出嫌隙來。”

李清姿臉上的笑容一僵,想起長女幼時苦練書畫的模樣,喃喃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嫁入皇室,這本就是我們為她選好的路,本該等太子之位定下了再安排盼兒嫁于太子,如今只能竭盡全力确保蘇禦能順利成為儲君,嬷嬷,我們已經輸不起了。”

說完,李清姿便靠上迎枕閉上了眼睛。

周嬷嬷本想再說什麽,見她這般,索性也閉了嘴,悄悄放下床帳,揣上竹箭,端着空碗出了屋子。

一束束火光沖天而上,在天際炸出朵朵璀璨。

今歲上元的煙火據說是宮裏的貴妃娘娘親口備下的。

花樣繁複,足足放了一刻鐘之久。

絢爛的煙花過後,西園的燈會也接近尾聲,意猶未盡的人們,三三兩兩地結伴離開。

顧夏是坐在馬車裏看的煙花,她早在煙火綻放之前就被蘇禦帶離了西園。

馬車停在一片視野開闊的空地上,這裏位置極好,這場瑰麗的焰火就仿佛在頭頂綻放一般,觸手可及。

蘇禦從身後環住顧夏,輕聲問她:“好看嗎?”

顧夏點了點頭。

是真的好看,可極致的絢爛過後,眼前霎時變得昏黑起來。

萬物失色。

萬籁俱寂。

車夫和定安都被蘇禦打發走了,天地之間仿佛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我帶你去個地方。”蘇禦說罷,放開了顧夏,迳直走出馬車,自己做起了車夫。

顧夏坐在車裏,透過起落的車簾看向外頭漆黑的四野,感覺有些不安,又十分新鮮。

馬車漸漸往前,夜風呼嘯着吹過,兩側的車簾晃晃蕩蕩得仿佛有鬼魂在作祟。

顧夏心中的不安漸漸超過新鮮,她略顯慌亂地起身,來到車門前,将門打開。

那盞巧奪天工的月魂燈正懸在馬車的其中一側,搖搖晃晃地發出一團亮光,燈光絢麗,但也只能照亮馬車前面十來步的地方。

“怎麽了?”蘇禦側頭看她。

顧夏揪着車門,小聲地問:“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蘇禦沒有回答,而是笑笑道:“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其實顧夏并不在意去哪,她只是不想一個人坐在車裏。

“那……妾身陪您一同駕車吧。”

蘇禦左右瞟了瞟,瞬間就明白了什麽,笑着拍拍自己的腿。

顧夏猶豫了會兒,還是坐了過去。

蘇禦一手拿着鞭子,一手摟着嬌軀,氣定神閑地駕着馬車。

天,越來越暗,路,越走越偏。

顧夏始終不發一言。

一個岔道口處,蘇禦拉停了馬車,低下頭,看着懷裏的小娘子。

“爺?”顧夏疑惑出聲,是到了?這是哪兒?

“我說到了便知,你就真不問了?”蘇禦說話的聲音很低很沉,仿佛帶着某種深刻的情感。

“也沒什麽好問的。”顧夏說着,看向了他,“您總不會丢下我的。”

四目相對,蘇禦竟看怔了一瞬。

他面前的她從來都是小心翼翼的,神色拘謹,眼神閃躲,極少如現在這樣,認認真真地同他對視。

蘇禦目光微凝,擡手捏住她的下颌,擡起她的臉,仔仔細細地端詳她的神色。

顧夏叫他這動作驚了一下,看着他深不見底的眸子,想要避開,又立時止了住。

“為什麽會覺得我不會扔下你呢?”蘇禦問她。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他難道還能半路丢下她不成?

顧夏如是想道,卻答不上來。

“說啊,為什麽會這樣覺得?”沒有得到回答的蘇禦又催了她一句。

“我,我……”顧夏吞吞吐吐,“您是世子,堂堂瑞王世子,又怎會與我一個女子為難。”

“不對。”蘇禦說,“你再想一想,是為了什麽?”

說着,蘇禦靠得更近了,他說話時候的嘴唇幾乎就要貼上了顧夏的。

顧夏緊張得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腦中卻突得浮現今早他們離開慈恩寺時的對話。

“那邊是禪房,你原來在這兒小住過,可要過去看看以前住過的屋子?”蘇禦含笑問她。

顧夏順着蘇禦的視線看去,那個方向,正是她之前所住禪房的方向。

顧夏微轉過眼,看着蘇禦含笑的側臉,他們靠得很近,近到顧夏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是非常溫暖的檀木香。

“要過去看看嗎?”蘇禦柔和的聲音再度響起。

顧夏想着他對她的那些好,突然覺得這樣也挺好的,着實沒有必要再去糾結以前的那些事。

誠然,她對那位朝夕相處的公子動過心。

可也不過是動心而已,悸動的心靈需要足夠的時間維系,才能将動心轉為傾心。

人的一生這般漫長,又怎麽可能只對一人心動?何況她連他的長相也不曾知曉。

顧夏定定看着蘇禦,眨了眨眼。

記憶中的人便讓他永遠地埋在歲月長河之中吧。

“不用了,也沒什麽好看的。”她說。

蘇禦若有所思地看着顧夏,良久,笑道:“也好,那就不看了。”

“我……妾身……”

即便已經做下決定,可顧夏仍舊不知怎麽表達,她承認自己是個嘴笨的人。

蘇禦的氣息就吹拂在她的面龐上,暖暖的,酥酥的,令她的鼻尖和嘴唇都不自覺地癢了起來。

他的眼睛那麽黑,那麽深,就像頭頂的天空,快要将她吸進去了。

顧夏身子微微一晃,嘴唇仿佛有自己的意識般,懵懵懂懂地迎了上去,貼在蘇禦的嘴唇上。

蘇禦怔愣了一秒,随即猛地掐住顧夏的腰肢,反客為主地親了回去。

獨屬于男性的氣息強硬侵入,掐在腰上的大手更是熱得燙人。

一吻畢,顧夏的頭抵在蘇禦的肩膀上,她全身發軟,氣喘籲籲。她覺得自己像是破了一個洞,有好多東西被掏了出去,同時又有更多的東西被填了進來。

蘇禦将顧夏攬在懷裏抱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同她道:“我帶你去看大應最璀璨的燈火。”

他沒再逼問她,而是告知她此行的目的。

大應最璀璨的燈火?還有比西園更好看的燈會?顧夏有些不信。

蘇禦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笑着說:“就在慈恩寺旁邊,每月十五都能看到。”

顧夏好奇地眨了眨眼,她的臉頰紅撲撲的。

蘇禦沒忍住伸手捏了一下:“坐穩了,抱緊我。”

顧夏聽話地攬住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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