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套問
第62章 套問
進了早膳,又小看了會兒書,眼見時間差不多了,顧夏才帶着喜兒,動身去往容華院。
時值槐月,清風張揚,王府裏的梅花已盡數開敗,桃花卻漸漸起了荼蘼之豔色。
玉蘭也開的極好,聞着芳香馥郁。
顧夏一路賞花一路前行,不多時就到了容華院外。
她将時間掐得很準,到的不早也不晚。
李清姿在信裏說巳時登門,顧夏則是辰時末到的容華院。
從容華院至垂花門還需再走上一刻多鐘,這多出的時間剛剛好夠她給顧盼行禮問安。
“見過世子妃。”正殿中央處,顧夏對着上位的顧盼屈膝行禮道。
顧盼輕輕應了一聲,一雙美目,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顧夏。
顧夏今日穿的很簡單,白底紅邊的衫子,下面是條白色摻金絲璎珞紋的馬面裙,紅白交錯的腰帶下,挂着一塊綠瑩瑩的翡翠。她頭上的首飾也不多,只有一對珠簪,珠簪上邊鑲嵌着少見的綠寶石,粒粒大小均勻,耳朵上帶的碧玺石也是綠色的,有指甲蓋那麽大,色澤通透無瑕,一看就非凡品。
她的這一身行頭,瞧着簡單,實則樣樣價值不菲,想來都是世子私庫裏的東西。
顧盼就這麽定定地看着顧夏,也不叫她起身。
看着看着,顧盼不由又想起那日的事來。
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按着母親的計劃順利進行,天衣無縫、毫無破綻,可怎麽就失敗了呢?
慈恩寺裏的那個男人怎麽會是世子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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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竟早早就有了交集,難怪世子非她不可。
上天為何如此不公?
顧盼恨極!
那日之後,王妃雖未有責難,可顧盼還是能感覺到王妃對她的疏離,還有王妃院子裏的嬷嬷們,對她也不複以往熱情。
小葉是将所有的事情都認下了,但旁人也不是傻子,多少能猜到一點。
想到這裏,顧盼恨得幾乎指甲都要掐進了肉裏。
她是不會放棄的!絕不!
只要是她顧盼想要的,從來就沒有得不到的!一直如是!
即便是瑞王世子,也一樣!
從小母親就告訴她,她是天生的鳳命,生來就是要做皇後的人。
她自小就是學的最全、最标準的禮儀,詩書禮樂無一不通,賢良淑德、溫柔小意刻進了骨子裏,京城第一美女的殊榮是她精心保養,放棄諸多美食才得來的,京城第一才女的名頭更是她從一場場文會上奪下的。
這樣高貴優秀的她,怎麽可能會被區區一個庶女踩在腳下?
顧夏已半蹲了好一會兒,小腿微微顫抖,可顧盼始終沒有叫她起身,她也不好自作主張。
清瑩在一旁看得十分着急。
日前,清瑩秘密回了一趟尚書府,将王府裏發生的事情都告知了公主。
公主得知後非常震驚,尤其是對世子受傷藏身慈恩寺的事情。公主今日會特地過來王府,也是為了找五姑娘探一探此事的虛實。
眼下正是拉攏五姑娘的重要時候,可不能讓大姑娘這般得罪她,但大姑娘也不是好惹的主……
就在清瑩絞盡腦汁,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顧盼終于開口讓人起身了。
“妹妹怎地還蹲着?”顧盼的聲音悅耳,透着不解,随即反應過來,親自上前,将人扶起,“瞧我,都出神了,快些起來,你我姐妹不必拘泥這些虛禮。”
“多謝世子妃。”顧夏就着顧盼地攙扶起身,規規矩矩謝恩。
顧盼看着顧夏的臉色,笑了,笑得明豔又嬌美,仿如一朵盛放的海棠花:“都說佛要金裝,人靠衣裝,這話真是不假,幾日不見,妹妹瞧着,越發得光彩奪目了。”
顧盼這樣的笑容,顧夏并不陌生。
當初她接近大堂姐時,用的也是這樣一副面孔。
大堂姐受她迷惑,與她交好,最後卻被她溺斃在池中。
顧盼這是想故技重施呢。
顧夏心裏透亮,擡眸看着笑得好看的顧盼。
不就是裝模作樣嗎?
你會,我也會。
顧夏眨了眨眼睛,幾分歡喜幾分羞澀:“姐姐也覺得我這樣打扮好看嗎?”
這個“也”字就用得很微妙了。
眼下時間還早,另一個誇贊的人是誰,不言而喻。
顧盼嘴角的笑容未減半分,卻也透出了幾分陰沉:“嗯,好看極了,日後得了空還要叨擾妹妹,指教一二。”
果然啊。
顧夏心下嘆息,她并無意招惹顧盼,今日也只是想會一會李清姿,可她太清楚顧盼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脾氣了,此刻她若是順了顧盼的心意,那之後定然還會有其他後續等着她。
顧夏不想以後還要同顧盼虛與委蛇,微微揚起下颚,笑着迎上她的目光,道:“指教不敢當,說起來,妹妹能有今日,還得謝過姐姐寬厚。”
話畢,顧夏不着痕跡地掙脫了顧盼,屈身又是一禮,但這一次,她沒等顧盼吩咐,就直接起了身。
謝她寬厚?
可她顧夏的今日,又與她顧盼何幹?
顧盼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只是名義上的世子妃,在這瑞王府裏,她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外人。
顧夏的言語仿佛一記耳光,重重地落在顧盼的臉上。
在尚書府讨生活這麽多年,顧夏很清楚顧盼是怎樣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她有意交好,自己卻這樣駁她的面子,她定然無法忍受,之後也不會在假意地同自己交好,只會使用其他更陰狠的手段。
這樣挺好。
顧夏不想同顧盼虛與委蛇,但她并不害怕顧盼的針對,況且在瑞王府裏,她也奈何不了自己。
顧盼的視線凝在了顧夏的臉上,森黑的瞳孔冷得如同冰窖一般,良久,她輕輕地說:“妹妹真是越來越會做人了。”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顧盼隐在衣擺間的雙手,再次緊緊握起。
顧夏卻仿佛感受不到那冰冷的視線一般,輕咬下唇,故作羞赧地垂下眸子,沒再應聲。
屋裏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清瑩見狀,忙湊到顧盼耳邊,小聲地同她說了時間。
“母親就快到了,你随我一同出去迎接。”說罷,顧盼直接向外走去。
顧夏應了聲“是”,随即也跟了上。
顧夏跟在顧盼身後,一路往垂花門走去。
容華院緊挨着世子的青松院,是整個後宅最靠近外院的院落之一,可即便如此,從容華院一路步行至垂花門也還是要花費一刻鐘左右的時間。
等顧氏姐妹走到垂花門時,巳時已至。
過了沒一會兒,就看到戶部尚書府的馬車“得得得”地跑來。
馬車在垂花門前停下,婆子放了轎凳,扶着李清姿下了馬車。
李清姿面容祥和,看着與從前沒什麽不同。
“母親。”顧盼笑着上前見禮,顧夏也跟着一同行禮。
李清姿先是與顧盼寒暄了幾句,随後才将目光轉到顧夏身上,笑說:“許久不見,五丫頭瞧着更出挑了。”
顧夏也笑了笑,道:“母親您一路辛苦。”
“說不上辛苦,兩府離着不遠,也沒費多少精力。”李清姿說道。
三人交談間,李清姿帶來的丫鬟婆子們已經将馬車上準備的随禮都整理好拿上,一個個極有規矩地站成兩排,跟在周嬷嬷身後,目不斜視。
“母親,女兒先帶您去向王妃問安。”顧盼說。
李清姿點頭:“五丫頭也跟着一起過去吧。”
顧盼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陰沉。
顧夏只是庶女,又是個姨娘,她這樣的身份,向母親請過安後就可以離開了,根本無需再跟着一起過去王妃那邊。
母親這般,何意?顧盼不解。
“走吧。”李清姿沒有解釋,只淡淡掃她一眼。
顧盼只得照做。
王府的後院很大,顧盼帶着李清姿沿着寬闊平坦的青石路往裏走,很快就走到了太湖石堆疊的假山道上,沿着道路再往前去,有一座漢白玉拱橋,橋下是一灣清池,池子裏養着好些睡蓮。
眼下還不是睡蓮開花的時節,可這池子裏的睡蓮卻已經開了。
鵝黃色的睡蓮開了滿滿一池,十分漂亮。
“還是初夏,王府裏的睡蓮居然已經開得這樣好了。”李清姿站在橋上,看着橋下的睡蓮,稱贊道。
顧盼解釋道:“這池子下頭有一個不算大的泉眼,所以這裏地蓮花要開得早些。”
李清姿:“原來如此。”
顧夏也在看蓮,她早就聽绾寧說過這裏的睡蓮了,只是一直沒有騰出時間過來一觀。
顧盼同李清姿說着話,眼角餘光瞥見顧夏專注地神情,內心突然起了一個主意。
李清姿也在看人,藉着賞花,不着痕跡地打量起顧夏。
她變了很多。
李清姿印象中的顧夏是低着頭的,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長得雖好,卻沒什麽氣質,眼下她依舊安靜,可身上那股小家子氣已全然不見,模樣也長開了很多,膚色瑩白,氣色極好。
可見在王府過的都是好日子。
這些本該屬于她的盼兒,偏偏造化弄人。
“你受委屈的事情,你姐姐都告訴我了。”李清姿突然開口對顧夏說。
顧夏愣了一下,側目看向李清姿,良久才道:“都過去了。”
“好孩子。”李清姿慈愛地看着顧夏,“你放心,母親定好好懲罰那一家子,不讓你再受委屈。”
“多謝母親。”顧夏福身。
李清姿擡手放在漢白玉拱橋的欄杆上,手腕上的玉镯輕觸欄杆,發出叮一聲響:“聽盼兒捎來的家信說,你跟世子一早就認識了?”
顧夏不安地朝顧盼那邊看了一眼,低下頭,喏聲道:“是在慈恩寺裏認識的,他世子那時受了重傷,剛好被我撞見,便救了他,我當時并不知曉他是世子……”
這一番回話,顧夏練習了很久,說起來臉不紅氣不喘,将其中的猶豫、忐忑,又隐隐帶着慶幸的語氣拿捏得十分到位。
顧盼聽了這話,眼中泛起一片冰冷。
張嬷嬷見自家世子妃面色陰沉,咬了咬牙,終是忍不住心中的不忿,不顧禮節地上前一步:“不說世子爺皇親的身份,單憑他那一身本領,又有誰傷得了他?夏姨娘,大夫人跟前,你說話還是慎重些好。”
“放肆。”李清姿斥道,“沒規沒矩,退下。”
張嬷嬷悻悻然退下,口中還是喃喃道:“老奴只是為世子妃感到不值。”
她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在場幾人都聽得分明。
清瑩緩舒了口氣,總算是完成公主的交代,将話題引了出來,也不枉她這幾日放下身段,在張嬷嬷耳邊講閑話。
這人也是個沒腦子的,這事兒連世子自己都承認了,還能有假不成?
“張嬷嬷雖沒規矩了些,但說的也不無道理。”見主子們面色不虞,周嬷嬷忙打圓場道,“五姑娘不妨仔細說說,也免得後頭再有人亂嚼舌根,您這事兒也傳回了府裏,裴姨娘知道後,還發了好一通脾氣。”
呵,顧夏心中冷笑。竟又是找人當槍使,還真是百試不爽地手段啊。
顧夏眼簾低垂,睫毛輕顫,任誰也沒瞧見她眼底的嘲諷:“我說的都是實情。”
軟糯的聲音裏透着幾分倔強幾分委屈。
李清姿嘆了一聲,問:“世子怎會受傷?”
顧夏搖頭:“具體的我也不知道,瞧着像是被人追殺了。”
見幾人都不信她,顧夏猶豫了一下,說道:“世子似乎是撞破了什麽,所以才會被人追殺地……”想了想,顧夏又說,“他當時一直戴着面具,追殺他的那些人應當不知他的身份……”
顧夏點到便止,像李清姿這麽聰明的人,只消給她一點線索,她就能套出無數自己想要的東西,說的多了,反而惹她猜忌。
李清姿沉吟了一會兒:“我記得,你是去歲七月去的慈恩寺禮佛?”
顧夏點頭:“母親記得不錯,就是去年七月,我是中元過後的第三天撿到的世子。”
那個逃脫後遍尋不得的人,果然是蘇禦。
李清姿閉了閉眼,良久,又嘆了聲:“可見你們是有緣的。”
這聲嘆息裏有欣慰,但更多的是遺憾,将一個嫡母對庶女的關愛,和對自己親生女兒的擔憂展現的淋漓盡致。
“母親……”
“走吧,不要耽誤了向王妃請安。”話畢,李清姿率先走下拱橋,目光陡然一冷。
那一批人,不能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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