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請君
第64章 請君
最近的朝堂,十分熱鬧。
起因是瑞王世子被禦史臺彈劾一事。
蘇禦因輕放五城兵馬司的兵士被禦史臺的齊禦史當朝彈劾,武德帝訓斥了蘇禦兩句,事情也就過去了。
這本也不是什麽大事。
只是不想這事竟被有心人捅到了五城兵馬司去。
五城兵馬司裏的兵士大都是從前線退下的精銳,這些人有氣性,也講義氣,又曾在瑞王手底下當過兵。當他們得知瑞世子竟因幫助他們而被陛下責罰時,各個都很氣憤!
說到底他們始終也不認為自己收點孝敬有什麽不對,他們庇護賭場不出亂子,賭桌上贏錢的人則給他們付銀子作報酬,互利互惠,這本就是條不成文的規定。
這規定因趙慶而毀,少了條收錢的路子,他們已然十分不悅,如今瑞世子又因這事被陛下當朝訓斥。
事情發生在夜裏,知情者只有他們幾個當事人,怎麽就鬧到了禦史臺?
他們不曾向禦史告密,瑞世子這個受害者更加不會,那告密之人是誰,可想而知了。
趙慶是林玮一的妹婿,是鐵板釘釘上的定遠侯府一脈。這些年他們這些退伍老兵為了報答林帥的恩情,以自身人脈影響,為定遠侯府開了多少方便之門?
狼心狗肺!
簡直欺人太甚!
越想越覺得憋屈的士兵們再次找上指揮使讨要說法。
可程胤卻躲着不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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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舉無疑更加刺激了本就氣憤的士兵們,他們咽不下這口氣,最後竟将趙府圍堵了起來,誓要讨個說法。
程胤無法,只能出面規勸,但士兵們并不領情,最後還是蘇禦出馬才阻止了這場鬧劇。
鬧劇雖止,禦史臺卻藉機再次彈劾蘇禦,這一次是彈劾他擁兵自重。
此折一出,滿朝嘩然,朝堂上頓時分成了兩派。一派人認為禦史臺的顧慮不假,瑞世子在軍中威望過盛,陛下需防範未然;另一派則覺得此為無稽之談,瑞世子乃大應戰神,全軍統帥,威望不高,如何打仗?
兩撥人為此吵得不可開交。
就在事情進入白熱化的時候,端王世子蘇衡站了出來,站到了禦史臺那一方。
蘇衡、蘇禦是最有可能繼任皇位的兩位皇孫。
很多朝臣都認為這是奪嫡的前奏,越來越多的人為了從龍之功開始下場站隊,一時間朝上的氣氛更緊張了。
武德帝卻一反常态的沒有支持其中任何一方,由着衆人鬧騰。
蘇禦下了衙,卻沒有直接回去王府,而是轉道去了一處院子。
這座院子從明面上看是坐落在長郅胡同,實則就在康王府內。
康王府的面積極大,是三個王府中占地面積最廣的一座。康王府的前院在寬敞明亮的裕安街,後牆卻延伸到了僻靜清冷的長郅胡同,整個宅子呈葫蘆狀,四面又有樹林環繞,旁人根本無法想像能從長郅胡同這麽個地方進去康王府。
蘇徖喜靜,就在王府的後牆處單獨置了一個院子,又另開了一座大門,擡了匾,瞧着就像一座新的宅子,與康王府并不相幹。
蘇禦平日不常登這個門,只有需要掩人耳目時才會從此門進入。
院子裏草木蔥郁,風景極佳。
蘇禦跨入大門,緩步穿過長廊,甫一走進廳堂,就看見蘇衡和蘇徖二人席地而坐。蘇徖的身下墊着毛茸茸的軟墊,後方還擱着一個炭盆,他體虛,越是這種春夏交接之際,越是不能貪涼。
蘇禦褪去鞋子走上臺樨,在二人身邊坐下,從懷中摸出一塊用紅紙包裹的喜糖遞給蘇徖:“來的路上看到有人迎親,就去要了顆喜糖來,味道還行,二哥你嘗嘗。”
吃喜糖沾喜氣,每每只要路遇有人成親,大哥和四弟他們都會上前為他讨要一顆喜糖,希望他能沾些喜氣,綿長福壽。
蘇徖笑着接了,打趣道:“前幾天五郎也給我送了些來,我定好好嘗嘗,比比看你們兩得的喜糖,誰的味道更好。”
“五郎慣來沒有分寸,他給的喜糖,你吃上一顆嘗嘗味就行了,別都吃了。”蘇衡聞言叮囑,二弟的身子,便是糖也不能多吃。
“知道了知道了。”蘇徖擺擺手,舉着另一只手裏的杯子問蘇禦,“來一杯?”
“……來一杯吧。”蘇禦看他一眼,回答得頗有些艱難。
蘇徖高興地為蘇禦倒上一杯:“快嘗嘗,這次的生姜是大伯親自種的,味極重。”
蘇禦端起茶盞一口喝了,一股子沖鼻的辣意直沖鼻腔,姜味太濃了,蘇禦忍不住咳嗽起來。
蘇徖見狀,哈哈大笑。
一直沒有說話的蘇衡體貼地給蘇禦遞上一杯漱口水:“漱漱口。”
蘇禦接了水漱口,好半晌才壓下嘴裏的辛辣勁。
“這姜茶可是好東西,總不能只有我一個人受罪。”
蘇徖這話說的矛盾,可旁聽的兩人卻都沒覺得有錯。
頓了頓,蘇徖指着一側的酒壺,道:“這酒是給你們備的。”
蘇禦和蘇衡對視一眼,紛紛搖頭失笑。
“還是先說正事吧。”蘇衡道,随即從身上拿出一張折疊整齊的宣紙遞給蘇禦,“這些都是我調查過後,覺得可疑的人選。”
蘇禦接過宣紙展開,一目十行掃過,眉鋒微微擰起。
蘇衡也皺起了眉:“若非你事先發現端倪,還真不知我大應江山竟被前朝舊部滲透的這樣嚴重。”
蘇禦認真地看着宣紙上的名字,語氣淡淡:“這些人也不一定全是前朝舊臣,應當很有一部分人并不知其中內情,他們或因恩情、或為權利,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蘇禦指着其中一個名字,說,“比如這個人。”
“管越川……”蘇衡看着那個名字念道,“是鴻胪寺卿。”
蘇禦颔首:“不錯,管大人清正廉潔,屢平冤假錯案,尚在地方任職時就頻頻打擊當地豪強,疏浚河道,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官。”
“這樣的人,怎麽會在這名單之中?”一直旁聽的蘇徖不由出聲道,“若他真如你所說的那般,他甚至不該出現在這場所謂的‘奪嫡’風波之中。”
“管大人的命是林夫人救的,他此番入局想來是為了償還當年的一飯之恩。”蘇禦将宣紙折好收起,漆黑的眼中一點點蓄起寒意,“林帥和林夫人皆是俠肝義膽之輩,他們早年游歷時,救下過不少人,管大人就是其中之一。”
蘇衡聞言,面露憂色:“如此,便是有了這名冊,我們也還是不知哪些才是真正的前朝餘孽。”
“本也沒有這麽容易。”蘇禦眸光沉浮不定,“虞清此人心機深沉難測,她将部下像沙子一樣散在各處,此番我們雖設局甕中捉鼈,卻也沒有把握已将她的人全部摸清……”
蘇衡:“你懷疑,她還有後手?”
蘇禦點頭,默了片刻,才道:“不管怎樣,有了這名冊,就有了方向,順着這條線查下去,總能将他們連根拔起,就且讓她們再逍遙些時日。”
蘇衡想了想,目前也确實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嘆道:“就怕夜長夢多。”
蘇禦聞言卻是笑了:“大哥不用擔心,用不了多久了,到時她們只會比我們更急。”
朝堂上的兄弟争鋒只是一出戲,一出先發制人的戲。
經過春獵,蘇禦已然猜到了李清姿的最終目的。
蘇禦此前一直想不明白,李清姿為何要以犧牲顧盼的方式來轉移自己的視線,要想挪開自己放在齊星禮身上的目光,分明還有其他很多方法,可她偏偏選擇了這樣一種。
直到蘇禦看到李清姿對顧盺的安排,才真正明白她的意圖。
以世子妃的身份進入王府才是顧盼的真正價值,轉移注意力,不過順勢而為。
此乃一石二鳥之計。
而夏夏,是她們安排的後手,她畢竟也是顧家女。
李清姿的兩個女兒,一個被送入皇家,另一個則被安排到前朝皇嗣的身邊。
再聯想齊星禮和林允南身份被調一事,她們想做什麽,不言而喻了。
為了印證自己的這一猜想,蘇禦甚至命人再次上奏彈劾自己。
兩次的彈劾,都是蘇禦自己安排的。
第一次彈劾,是為了挑起五城兵馬司的兵将們對定遠侯府的不滿,借此機會将鐵桶一般的兵馬司撕開一道口子。
程胤的不作為令情勢失控,蘇禦便順勢安排了第二次彈劾。
擁兵自重。
果然,他深陷其中後,朝堂上突然多了很多為他求情的大人。
當然,為他求情的這些大人也不全是虞清的人。
為了查明這些人的底細,也為了徹底弄清虞清在朝上究竟還隐藏了多少勢力,蘇禦找上了蘇衡,二人一起演了這一出“奪嫡”的戲碼。
作為奪嫡的競争對手,蘇衡出手調查蘇禦的擁護者,名正言順。
見兩人商量的差不多了,蘇徖拿起酒壺,一人給倒了一杯酒:“那這出戲你們還打算演多久?”
蘇禦同蘇衡碰了一杯,說:“差不多可以結束了,再鬧下去就不好收尾了,于大局也無益處。”
蘇衡點頭贊同:“朝局不穩易動搖民心,如今的大應還經不起折騰,是該停止了。”
蘇徖也明白這個道理,他沉吟着,指尖轉動杯盞:“可就這麽突然結束,你們就不怕她們起疑?”
“是有這個顧慮,但這不是還有你嗎?”蘇衡笑着看他,“由你出面勸和,我們哪裏敢不給你面子?”
蘇徖聞言,目光施施然飄向蘇禦,涼涼道:“我還一直奇怪呢……這次的局完全沒我什麽事,你怎麽就非要帶上我,原來是要我為你們善後啊。”
蘇禦唇角彎彎,舉杯敬他:“勞煩二哥了。”
蘇衡也舉起酒盞,與蘇徖裝着姜茶的杯盞碰了一碰,笑說:“嗯,勞煩二弟了。”
三人笑着将杯中物一飲而盡。
“但這終歸也不是解決之法,起碼在外人看來,奪嫡之勢已成,長此以往黨争不可避免。”蘇徖說到此便微微一頓,他将手中空了的茶杯随意地擱在一邊的小幾上,說,“由祖父出面才是真正的停下。”
蘇衡聞言看向了蘇禦。
蘇禦若有所思。
蘇衡也道:“方才你不是懷疑她們另有後手?若就此将名分定下,她們得償所願之餘,自會露出破綻。”
去年元宵的時候武德帝就已在口頭上定好了蘇禦為太子人選,幾位王爺和世子也都知曉此事,只等欽天監選出吉日就下旨昭告天下,可正好那時,大公主發現了閻王斷。
前朝勢力不除,新朝何以安穩?
武德帝将這事交給蘇禦查明,立儲一事自然也就延後了。
蘇禦沉吟良久,搖了搖頭:“不急在這一時,眼下緊要的還是先弄清名冊上官員的立場,我們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前朝餘孽,也不能冤枉了為國盡忠的好官。”
蘇衡想了想,也覺得有理,便沒再多言。
之後又聊了小半個時辰,蘇衡和蘇禦方起身告辭。
送兩人走時,蘇徖拉過蘇禦問了一句:“你不願此時定下名分,是不是為了她?”
蘇禦也不隐瞞:“我已經委屈過她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我的太子妃只能是她。”
當蘇禦踩着日暮餘晖回到梧桐院,卻發現顧夏并沒有在屋裏,書房裏也不見她的蹤影,一問守門的婢女才知夏夏是被母妃召去了主院。
母妃怎會突然召見夏夏?蘇禦擰眉,随即想到今日是李清姿過府拜訪的日子。
莫不是出了什麽事?
當下也顧不得換衣裳了,蘇禦轉身就往王妃所在的清輝堂走去。
夜幕緩緩攏下。
月光似鎏銀,從樹木的縫隙間墜落。
蘇禦長腿闊步,不一會兒就到了清輝堂外,還沒有進門便聽見屋裏傳出的一陣陣笑聲。
是绾寧在笑。
蘇禦詫異,擺了擺手,示意門口的丫鬟不必通傳。
“夏夏你可太厲害了!”蘇禦掀簾進屋,就看到蘇绾寧拉着顧夏的手,一臉崇拜地說道。
瑞王妃則滿臉含笑地看着這一幕。
蘇禦挑了挑眉,大步往裏走去。
瑞王妃第一個發現了他,笑道:“禦兒來了。”
顧夏也順勢看了過來。
她眼眸清亮,眼底似有繁星閃動,瞧着高興極了。
“在說什麽呢?這麽開心,老遠就聽到你們的笑聲了。”蘇禦走到顧夏身邊,制止了她欲起身行禮的動作,很自然地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他似乎一點也不好奇顧夏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好像她就應該在這裏,她們平常就是這樣相處得一般。
“我今兒才發現绾寧正跟着小夏學刺繡,便召她們過來問問情況。”瑞王妃邊示意丫鬟奉茶,邊道,“小夏也真是厲害,連绾寧這樣的朽木都能教導。”
顧夏聞言,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整一個下午,王妃都誇她好幾回了。
“母妃您怎麽能這樣說我!”蘇绾寧不滿地控訴道。
“母妃哪裏說錯了?從小到大被你氣走的針線嬷嬷還少嗎?”蘇禦喝了口茶,告誡道,“這次是你自己提的要求,好好學,莫再半途而廢了。”
“我知道,我這次是認真的。”蘇绾寧嘟囔了聲,又對顧夏說,“我打算先繡個香囊,夏夏你快跟我說說,繡香囊都要注意些什麽?”
顧夏點點頭,她說的非常盡心,從選料一直講到囊口的花紋和系帶的繩結,绾寧認真地聽着,頻頻點頭,便是瑞王妃也聽得津津有味。
蘇禦靜靜地坐在旁邊喝茶,屋裏的氣氛溫和又寧靜。
眼見顧夏交代得差不多了,王嬷嬷适時進來詢問晚膳擺在哪裏,瑞王妃便說在花廳進膳。
“時候不早了,你們也留下一起用膳。”這話,瑞王妃是對蘇禦和顧夏說的。
蘇禦颔首,轉頭對顧夏道:“母妃這兒的膳食,味道很不錯,你嘗嘗。”
顧夏擡眸,對上蘇禦溫柔的眼,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