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山藥

第65章 山藥

用過晚膳,幾人又陪着瑞王妃小坐了會兒。

許是蘇禦在旁的緣故,顧夏瞧着放松了很多,瑞王妃見狀,順勢問了她不少閨中之事。

顧夏一一都答了。

晨昏定省、人際交往、課業女紅等等,顧夏回答得得體又大方,說得也都是趣事,瑞王妃聽了很是開懷。

顧夏沒有刻意隐瞞自己在閨中時候所受到的怠慢,卻也沒有故意誇大其詞,故意說娘家人的不好,在她的言語裏,沒有一絲一毫對娘家人的喜惡偏向。

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她心中自有一把尺子。

顧夏只是個庶女,若說娘家人一直對她體貼入微,顯然過于虛僞。可若一味抱怨娘家人對她的不公,也會惹人反感。

這個度并不好掌握,但顧夏掌握得非常好。

瑞王妃對她的表現十分滿意,如此聰慧,堪為宗婦。

約莫過了有半盞茶的時間,眼見天色越來越暗,梧桐院又在王府的最偏僻處,瑞王妃便催着蘇禦和顧夏早些回去。

蘇绾寧也順道跟着他們一起回了自己的院子。

将三人都打發走了,瑞王妃這才同王嬷嬷說:“是個聰明的,也懂分寸,難怪禦兒這樣喜歡,便是我瞧着都覺得可心。”

王嬷嬷取了美人捶,替瑞王妃敲捶小腿:“倒是難得聽您誇人懂分寸,看來您是打心底裏接納她了。”

瑞王妃笑了笑,也不否認:“容華院那邊的,今日可有什麽動向?”

“将人送走後,就沒再出過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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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王妃微眯起眼,沉吟了半晌,意味深長道:“你最近多往梧桐院走走,多給那邊送些東西過去。”

王嬷嬷點頭應是,她跟在瑞王妃身邊多年,自然知曉王妃此舉的用意。

容華院裏那個,竟敢算計到王妃的頭上,也該讓她受點下馬威了。

蘇禦和顧夏一前一後出了清輝堂。

半圓不圓的月亮,懸挂在屋檐的一角,落下一地銀白。

蘇禦擺手讓跟從的人都停下,自己伸手接過燈籠,很自然地牽起顧夏的手,就這麽悠悠閑閑地走了。

燈籠的光昏黃不定,只能照亮他們身畔的一小片地方。

“當心腳下。”走至一個小拐角,面前橫着幾節階梯,蘇禦小聲地對顧夏說。

顧夏跟着他,一步一步上了階梯,走過拐角。

兩人沿着碎石小徑,一路往前,很快就到了清晖堂外的小竹林裏。竹聲蕭蕭,燈影昏黃,白天看來茂盛的竹林在夜間就像延綿起伏的山脈一般,蒼茫,靜谧。

顧夏看着道路兩側的林子,問:“這竹林裏會有竹筍嗎?”

“竹林裏當然會有竹筍,只是眼下已經不是竹筍的季節了。”蘇禦側頭望向顧夏,“想要挖筍?”

顧夏抿了抿唇,說:“是有些好奇,我以前在書上看過別人寫的挖筍故事,瞧着挺有趣的。”

蘇禦笑道:“那等冬天的時候,咱們一起來挖。”

“冬天?我看書上說,冬筍都是藏在泥土下面的,很難被找到,只有專業的挖筍人才知曉其中的訣竅,您連這個也會?”

“這有何難?”

蘇禦當然不會,但這種時候,就是不會也得說自己會,大不了他之後去學就是。

顧夏眨了眨眼,目不轉睛地看着蘇禦。

蘇禦被她看的臉熱,不覺咳了一聲,轉移話題道:“方才用膳的時候,我見你都沒有動那道山藥,是不喜歡嗎?”

顧夏沒想他竟連這點都注意到了,很是感動,當下也不打算隐瞞,低低嗯了一聲,道:“我是不大喜歡山藥。”

蘇禦詫異,他本以為她只是不好意思夾,畢竟山藥滑溜,未免在桌上失儀,不去碰它也說得過去,不想竟被他說準了。

蘇禦眼中的顧夏從不挑食,吃什麽都香,難得見她有一樣不喜歡吃的東西,不由好奇了起來,問道:“為什麽不喜歡?”

顧夏小聲地說:“山藥是白色的,表面滑溜溜的,瞧着就像……就像……”

“就像什麽?”

就像裹了一層鼻涕……

這話顧夏當然說不出口,她都看見了,剛才在飯桌上世子可用了不少山藥。

自己這會兒說他剛剛吃的東西像沾了一層鼻涕不是惡心人嗎!

可蘇禦偏好奇的一再追問:“到底像什麽啊?”

顧夏無法,扯了他的袖子,湊到他耳邊,小聲地說出答案。

蘇禦聽完一愣,好半晌,大笑了起來,随後一把箍住顧夏的腰,狠狠地吻了下去。

非常深入的一個吻,顧夏感覺自己的舌頭都快要被他給吃了。

“好了,咱們也算相互分享了。”良久,蘇禦放開顧夏,在她耳邊低低地說。

這裏可是外面!簡直無賴!顧夏根本不敢去看四周,就怕被人看到他們……

心中暗恨,顧夏悄悄下手去擰蘇禦的胳膊,卻怎麽擰都擰不動。

蘇禦為此再次大笑了起來。

這麽笑鬧了一陣,兩人才重新又往前走去,林間有風穿過,竹林被風吹得嘩啦啦響。

“可會覺着冷?”蘇禦側首問她。

“還好。”顧夏回答,想了想,又說,“是有些涼,但并不冷。”

蘇禦捏了捏掌中柔軟的手,将她往自己這邊帶了帶:“那咱們快些回去。”

“嗯。”顧夏點頭,人也非常自然地往蘇禦身邊靠,他很暖,熱意一點點從兩人貼着的地方傳到自己的身上,非常舒服。

蘇禦順勢把她攬住,唇在她額際輕輕擦過:“你剛剛跟母妃說的撿佛米的事情,以前經常發生嗎?”

顧夏搖頭:“哪能啊,佛米可不多見。”微頓了頓,顧夏又道,“妾身以前可喜歡撿佛米了,每次撿完佛米,祖母就不會在給我臉色看,也會對姨娘好,還會讓人給我送好吃的來。”

蘇禦聽得很認真:“為什麽呢?”

顧夏倚在蘇禦懷中,望着腳下朦胧的微光,緩緩地說道:“小孩子都是跪不住的,每次撿佛米,其他人總會尋各種借口偷跑,只有我能安安靜靜地從頭撿到尾,祖母見了自然會對我改觀,只是這樣的機會不多,等再大一些,姐妹們也都能靜下心了,便也沒了我表現的機會。”

“你那時還那樣小,會覺得累嗎?”

“不累,撿佛米可比做女紅輕松多了。”顧夏笑着解釋,“夫人她不想我讀書識字,又不想落個苛待庶女的名聲,就尋了各種借口拘着我不停地學女紅。”

蘇禦看着她,一時間百般滋味上心頭。

剛剛母妃問她課業的事情時,她便是以學習女紅為由,将話頭輕輕揭過。

明明是被人慢待,可她卻好似完全感覺不到一般,她不懂嗎?

不,她懂的,她比誰都懂,她只是不在意。

不在意的人無論對她做了多少過分的事情,她都不會覺得難受,她就是這樣性子的一個人。

蘇禦突然想到她剛入王府的時候……似乎也是這樣對待自己的……

待兩人走回梧桐院,天已經很晚了。

二人洗漱過後,便直接躺了下。

青紗帳裏,顧夏半靠在蘇禦懷裏,聲音輕柔地同他說着白日裏發生的事。

當聽到顧夏說自己已順利瞞過李清姿,并将慈恩寺裏的事情都透露給了對方時,蘇禦輕輕嘆息了聲,将人又往懷裏攏了攏:“都是我不好,将你也攪和進這些事情裏來。”

顧夏搖頭:“能幫到你,我很高興。”

“但我卻不想讓你參與進來,政治是這個世上最肮髒的東西。”蘇禦握住顧夏的手,緩緩地說,“我原來不告訴你這些事情,就是覺得你不應該聽這些腌臜事。不想你的腦瓜子竟這樣好,逼得我不得不告訴你。”

蘇禦說後半句話時的口氣輕快,半哄半誇地安撫着顧夏。

顧夏聽了,卻是掙開蘇禦的懷抱坐起身,一片黑暗之中,她低低地開口道:“原來什麽也不知道的時候,我心裏特別難受,我從來沒有那樣茫然過。”顧夏輕咬着嘴唇,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繼續道,“你說過我們是夫妻的……夫妻一體,你該都告訴我的,将所有的一切……我想跟你一起承擔。”

蘇禦的夜視力極好,他能清楚的看到顧夏清淩淩的眼眸。她正朝着自己的方向,瞳孔裏全是自己的倒影。

她很聰慧,也很敏感,想到她曾經因為沒有安全感而過得戰戰兢兢,蘇禦心下一痛,他将她留在身邊是為了愛護她,照顧她,而不是要讓她擔心受怕,更不是為了讓她做一只金絲雀。

想明白了這一點,蘇禦朝顧夏伸出手,搭在她的腰上,說:“來,躺到我身邊來,聽我慢慢跟你說。”

見他終于松口,顧夏心底劃過一股溫暖,人也順勢躺了下來。

“知道閻王斷嗎?”蘇禦輕聲問她。

顧夏點頭,傳聞中能令人屍骨無存的前朝禁藥,顧夏當然知道。

“去年二月的時候,大姑姑無意間發現閻王斷重現上京,而那下毒之人,正是李清姿身邊的陳周氏。”

陳周氏?

顧夏愣神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陳周氏就是周嬷嬷。

周嬷嬷,閻王斷?

顧夏震驚至極,一時都說不出話來了。

蘇禦繼續道:“大姑姑順勢查探了一番,雖沒有查出端倪,卻被她發現李清姿的長相與前朝的小何後如出一轍,茲事體大,她便将這件事交給了我。”

顧夏聞言,簡直都要喘不上氣了。

“她……嫡母她……是前朝公主?”顧夏說話的聲音幹幹的,有些抖,但她自己完全沒有發覺。

“嗯。”蘇禦應道。

得了肯定的回答,顧夏不覺身子一僵,腦中随之傳來一陣陣暈眩。

蘇禦攬着她,一邊安撫,一邊将自己查到的消息,完完整整,一字不落得都說給她聽。

他為何會頻繁地造訪尚書府,又為何會重傷倒在慈恩寺,同意迎娶顧盼的其中一個理由,如何陰差陽錯與齊星禮搭上線,還有張幼娘之事,虞清的身份,以及虞清與齊星禮、林允南之間複雜的母子關系,等等。

顧夏越聽越震驚,她能感覺到自己被蘇禦握住的掌心裏全是冷汗。

“顧盺在春獵上的那一場意外也是李清姿精心設計的,她将自己的兩個女兒當成棋子,安排她們嫁去最關鍵的地方,就是想等她們的孩子出生之後,再來一出李代桃僵,就如同當初的齊星禮和林允南那樣。”

“她們想通過這種兵不刃血的手段,達成謀朝篡位的最終目的。”

“要達成這個目的,有兩個必須的條件,一是我必須登上皇位,二是我與林允南必須同時,在同地産子。”

“前者,皇爺爺早有此打算,想來他們也是在知曉了皇爺爺的心意後,才費盡心思地将顧盼嫁與我。”

“至于後者……傳聞何後手中有一劑天機老人留下的神藥,服下藥劑的當日同房,必可得男。”

“她們将一切都算計好了,不想我的一顆心竟都撲在了你的身上。”

顧夏聲音發顫:“所以她才會算計我,算計不成又來讨好我……”

蘇禦看着顧夏水潤潤的眼眸,俯下身,一下下地親吻她的臉,說:“別怕,我會在咱們有孩子之前解決掉她們的。”

伴随着親吻,兩人呼出的氣息混雜在一起,顧夏聞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慢慢定下心神:“父親他……會受牽連嗎?”

“不會。”蘇禦篤定地說,“顧尚書并不知曉李清姿的身份,他是個疑心很重的人,能力也強,若非有他在無形中牽制,只怕李清姿已經對大伯動手了。”

顧夏不敢置信:“端王爺一直在上京城中,她竟也敢?”

“六年前她就設過一個針對大伯的局,因為是對作物的種子下手,需要經過尚書府的一家種子店鋪,就是這麽一經手,被顧尚書發現了不對勁,為了不引起顧尚書的懷疑,李清姿不得不夭折了那個計劃,可以說是你父親救了我大伯一命。李清姿之後沒有再下手,想來也與顧尚書的防備脫不了幹系。”

顧夏聞言,稍稍松了口氣,只要父親不受牽連,那阿娘便不會有事:“我記得阿娘說過,祖父和曾祖父都是死在末帝手裏的。”

“嗯,這應當也是李清姿會選他做夫婿的理由,顧尚書與末帝不共戴天,誰又能想到他最後竟娶了自己仇人的女兒。”

顧夏聽了也是一陣唏噓。

夜更深了,三更天的更聲遠遠傳來。

蘇禦将顧夏的手包在自己掌中,輕聲說:“不早了,快些睡吧,不要怕,有夫君在,夫君會為你撐起一片天的。”

顧夏望着他,輕輕地,鄭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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