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母女
第73章 母女
秀顏堂。
裴姨娘讓貼身丫鬟采福端了盞冷泡茶上來。
冷水浸出的茶水清冽微苦,顧夏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杯子,之後再沒去碰。
裴姨娘也不理她,自顧吃着茶,佐以大廚房送來的樣式精巧的面果子,吃得不亦樂乎。
微熱的晚風吹動着庭院裏的花草輕輕搖曳,五彩斑斓的蝴蝶在花枝間翩飛,顧夏透過窗子看着這美麗的景象,倒也不覺得時間難熬。
母女倆一個看景,一個品茗,很是惬意,就是苦了在旁邊候着的丫鬟們。
喜兒頻頻地将視線投向采福,以眼神詢問她這是什麽情況。
采福簡直苦不堪言,內心暗罵裴姨娘不會看人臉色,她難道不知自己如今的好日子都是得益于五姑娘嗎?擺什麽譜!
時間緩慢地流逝,直至一小碟子面果子見了底,裴姨娘才擡起眼眸,正視顧夏。
見她面前的茶水未動,裴姨娘皺眉:“怎麽?是瞧不上我這裏的茶水?”
“姨娘多慮,我昨日葵水剛去,今兒不宜飲用冷茶。”顧夏的回答十分簡短,顯然并不多熱衷于與生母交流。
“既如此,那我方才吩咐上茶的時候,你怎麽不說?”裴姨娘面無表情地問道,語氣絕對算不上親切。
顧夏仿佛想到了什麽,扯了扯嘴角,似嘲似諷:“夏季的冷泡茶是您的最愛,為人子女怎好阻撓。”
裴姨娘被噎了一下,惱道:“你這是在怨我。”
采福的臉色也極不好看,顯然這其中還有段不愉快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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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夏不鹹不淡道:“不敢。”
裴姨娘怒極,卻又不能拿顧夏如何,便将這滿腔火氣都發到了采福身上,斥道:“還愣着幹什麽,沒聽人說喝不了這茶嗎,還不快去重新沏壺熱茶來。”
說完,裴姨娘尤不解氣,擡手扯下腰間的荷包,一股腦地丢給旁邊的另一個二等丫鬟,道:“還有你,馬上去大廚房,讓她們做些補血養氣的羹湯來,一定要用最好的材料,免得說我一個做姨娘的不成體統,苛待了貴客!”
二等丫鬟采荷捧着手裏的荷包不知所措,大夫人讓她在這裏監視,她可不能離開,但這……
“還不快去。”見人遲遲不動,裴姨娘一拍桌子,喝道。
“是。”采荷連忙應聲,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
采福見狀,也低頭退了出去。
一時間,屋裏就只剩下裴姨娘、顧夏和喜兒三人。
“還有你……”
裴姨娘指着喜兒正想發作,卻被顧夏拉住手攔下:“娘,她是我的人,不要緊。”
顧夏說的小聲,語畢,又轉目看向喜兒。
喜兒會意,當下就繞着屋子裏走了起來,她走得很慢,尤其是在經過兩側窗子的時候,還特意多停了一息。直至走完整一個房間,确認了屋子四周都沒有潛伏的耳目,才回到原位,對顧夏點了點頭。
顧夏了然,溫聲對裴姨娘解釋說:“喜兒原先是世子身邊的暗衛,是個練家子,讓她檢查一番會更穩妥些。”
裴姨娘看向喜兒,眉頭深深皺起,面上的表情亦深沉嚴肅,哪裏還有半點方才那副胡攪蠻纏的模樣。
視線相接,喜兒震驚地瞪大了雙眼。
主子這姨娘……前後反差也太大了吧!
難道她之前那樣,都是裝的?
沒有理會喜兒的驚詫,裴姨娘只掃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她将視線重新落回到顧夏身上,認認真真地打量了她一番,才笑着道:“你在王府過得很好。”
雖是個疑問,裴姨娘卻是以肯定的語氣講出的。
顧夏也笑着證實:“世子待我極好,您不用擔心。”
裴姨娘聽罷,咬着唇沉吟了會兒,問:“你信上提到的那些,可都是真的?”
顧夏點頭:“我也沒想到修止竟會是世子。”
裴姨娘垂了垂眸,再擡起時,眸中已經沒有了笑容,更多的是關心和勸誡:“你可都想好了?一旦踏出了這一步,将自己僅有的交出,便再沒有回頭路了。”
“嗯,我都想好了。”顧夏答得毫不遲疑,她認真地看着裴姨娘,眉眼溫柔而堅定,“修止是真心待我的,我能感覺的到,也願意相信他。”
裴姨娘怔了怔,良久,她又笑了,笑得悵然又欣慰:“你比娘親勇敢,将來也會比娘親圓滿。”她輕輕地拍着顧夏的手,不住地感慨,“我的夏夏啊,終究是長大了。”
“娘……您跟父親,你們究竟……”裴姨娘語氣中的悵惘實在是明顯,顧夏忍不住問道。
“我跟你父親的那點子糾葛早就過去了。”裴姨娘打斷了顧夏,她說話的聲音有些發顫,語氣卻是格外的篤定,“我們如今這樣處着,也沒什麽不好,過去的那些不必再提。”
娘親果然還是不願意說啊。
顧夏心下嘆息,她不知父母之間究竟出了什麽問題,依稀記得在她還很小的時候,父親是很寵愛娘親的,可突然有一天一切就變了,父親變得不再親近娘親,只将她當普通的妾室對待。娘親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慢慢變了性子,也不在人前與自己親近。
見顧夏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裴姨娘松了口氣,她握住顧夏的手,循循叮囑:“你既做下了決定,就好好地走下去,別人如何我不知曉,但娘親這裏,永遠都是你的後盾。”
顧夏反握住裴姨娘的手,淺淺地笑了,她本還以為娘親不會理解她的決定,不想竟這般支持她:“娘,謝謝您。”
“傻孩子,我是你娘,自然是向着你的。”說着,裴姨娘滿是笑意的眸子倏然一暗,“只可惜我力微言輕,幫不了你太多,反而還會拖你後腿。”
顧夏聞言,深深地皺起眉頭:“您這是說的什麽話!”
裴姨娘撫了撫顧夏鬓角的碎發,道:“娘親這是自知,今日之事,若非她有心護我,你難免要受我連累。”
顧夏卻不贊同:“說到底,也是因為我,您才會被扯進這風波裏,要說連累,也是我連累的您。”
這是句實話。
“咱們母女之間,不說這些。”裴姨娘無可辯駁,便揭過了這個話題,“瞧顧盼今日的舉動,想是已經對李清姿起了猜疑,可是你做了什麽?”
顧夏點頭,她将自己算計張嬷嬷的事情說了,想了想,又挑了些其他事情,都一一說與裴姨娘聽。
關于李清姿的身份,還有她與瑞王之死的關聯,顧夏并沒有透露。
這不是可以往外說的事。
可即便不說這些,也足夠裴姨娘品出李清姿的不同尋常來,好似有什麽東西正在她腦中串聯,卻怎麽也尋不着源頭。
顧夏清亮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裴姨娘,道:“她所求的,并非是尚書府的利益。”
裴姨娘聽了這話,不僅不驚訝,反而若有所思起來,良久,她問:“你可是要我幫着做些什麽?”
喜兒萬分震驚地望着裴姨娘。
她這是……就明白主子的意思了?
怎麽可能?主子明明什麽都還沒有說!
她有這麽聰明?
喜兒完全不敢相信,直到現在她腦子裏都還是裴姨娘早前那咋咋乎乎的模樣。
相較于喜兒的震驚,顧夏就淡定多了。
裴姨娘洞徹人心的本事顧夏是知道的,她本人就是裴姨娘一手教出來的。
以前還在尚書府的時候,姨娘就教導她要多看、多聽、多思考。像她們這樣身份的人,命如草芥,身如浮萍,到了至極危難的時候,歌舞繡花是救不了命的,唯有揣摩人心和審時度勢才是保命的法寶。
顧夏也不否認:“我希望您能尋個機會,将長姐的處境透露給父親。”略頓了頓,顧夏又補充道,“父親貫來多疑,又多智,所以您無需透露得太多,只消給他一點線索就成。”
“我曉得的。”裴姨娘笑說,“你不用擔心我,只要你在王府裏好好的,我這兒便會安全無虞。”
顧夏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可她到底還是覺得虧欠,不覺抿了抿唇:“都是我連累了您。”
無論是現在,還是從前。當初若非為了保她,娘親也不會對香蓮痛下殺手,而受盡良心譴責。
“說得什麽傻話,你是我的女兒,是我生命的延續,我們母女之間哪來的連不連累,以後不許再說這樣的話。”
“是女兒失言了。”顧夏知道裴姨娘不喜歡聽這些,便轉移話題關心起她的日常生活來,“祖母現在可還有再為難您?”
裴姨娘:“有她處處護着,便是老夫人也尋不着我的錯處。”
顧夏猶豫再三,還是斟酌着說道:“有些事情,我現在還不方便說給您聽,但是娘,您一定要防着她,還要幫着父親防她,她的事情,一旦洩露,就是誅九族的大罪。”
裴姨娘瞳孔微微一顫,鄭重道:“我明白了,你放心。”
母女倆又說了些其他的事兒,約莫過去了一盞半茶的時間,喜兒突然出聲提醒:“主子,有人正在往這邊靠近,腳步輕而雜,來人不少,但都刻意放輕了腳步聲。”
顧夏同裴姨娘對視一眼,而後雙雙別開臉去。
“再如何我也是你的生母,你就用這态度對我?還有沒有教養!”裴姨娘率先發難。
喜兒在旁邊都看傻了,媽呀,這反應也太迅速了吧!
“我一直是這樣的态度,您若看着不慣,我告辭便是。”顧夏說罷就要起身。
“走就走,誰稀罕你,要不是夫人千叮咛萬囑咐我招待你,你以為我想見你?掃把星!”
顧夏冷着臉站起,一轉身就看到了進屋的李清姿,她愣了一下,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措,但很快就調整好狀态,屈身行禮,淡聲喚道:“母親。”
李清姿走上前,親手将顧夏扶起,溫和地笑道:“我方才聽大廚房說裴妹妹特意吩咐讓給你炖了道補品,就過來看看,可是覺着身子哪兒不舒服?”
“我很好,勞母親記挂了。”顧夏微仰着臉,提唇笑了笑,就是笑得有些勉強。
李清姿看看她,又看看裴姨娘,嘆道:“你姨娘性子擰,嘴兒也笨,你若是受委屈了,便來同母親說,母親替你訓她。”
顧夏抿唇不語,眼尾卻委屈地泛起了紅暈。
反倒是裴姨娘聽了李清姿的話,不屑地冷嗤了一聲。
顧夏聽着那一聲嗤笑,眼神暗了暗,眸中有一閃而逝的失落。
李清姿将這一抹失落看進了眼裏,嘴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
只要顧夏還對裴姨娘抱有幻想,與她而言就是優勢。
李清姿故作無奈地揉了揉眉心,數落裴姨娘道:“你這性子也真是……”輕嘆了一聲,李清姿又道,“罷了,不說你了,晚宴就要開始了,白日出了那檔子事,府中也沒有別的客人,就咱們自家人聚聚,便也沒有那麽多規矩,你随我們一同過去吧。”
裴姨娘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我?”
李清姿:“我是看的小五的面子,你以後要對她好些。”
裴姨娘滿不在乎地癟了癟嘴,但也沒反駁就是。
李清姿滿意點頭:“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