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晚宴
第74章 晚宴
晚宴還是擺在東雲閣裏。
東雲閣是尚書府專門設來擺宴席的地方。
往常擺宴,會分男賓區和女賓區,但今晚情況特殊,因着都是自家人,便去了那些講究,只在大堂處擺了一張大桌,上頭光冷盤和面果子就擺了足有十數盤。
顧夏等三人到的時候,裏面已經坐了不少的人。
瞧見裴姨娘過來,衆人無不側目,俨然是對她的出現感到詫異,可随即又想到她才救了老夫人的事情……紛紛了然地移開目光。
當然也有例外的,一貫瞧不起妾室之流的三夫人連氏就是其中之一,只見她當場就冷下臉來,卻也沒有辦法,裴姨娘如今可是老夫人的救命恩人,大夫人要擡舉她,根本不容她一個三房的置喙。
李清姿只走了個過場就離開了宴廳,她還得去一趟承安堂,作為當家主母,她得接上顧老夫人,與顧雲之一道落座。
離開前,她将顧夏和裴姨娘安排坐到了一塊兒。
顧夏兩人落座後的臉色都很不好,她們顯然都不想挨着對方坐。
三夫人見了,眸光一閃,意有所指道:“瞧這娘倆長得,就跟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連面色都是一樣一樣的,還真是默契啊。”
裴姨娘聽了這話,當下就更不高興了,她不滿地瞪了顧夏一眼。
三夫人很滿意裴姨娘的反應,火上澆油繼續道:“裴氏,你是個有福的,生了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閨女,這以後啊,就等着沾光過好日子吧。”
誰都知道裴姨娘不喜閨女,覺得女兒克她,令她失寵。三夫人話裏言間的諷刺,是個人都聽的出來。
顧夏聽了,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反而大大方方地沖三夫人笑了笑,不見絲毫窘迫。
反倒是裴姨娘,被三夫人說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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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難得一聚,五丫頭不妨跟我們說說你在王府裏的生活,好讓我們這些人也了解了解皇家妾室過的都是什麽好日子。”三夫人顯然不打算放過顧夏,她話語中的嘲諷意味很濃,“聽盼兒說的,瑞世子可是個會體貼人的,你作為他房裏的人,想來日子定也過的不差?”
這話一出,頓時引起滿堂哄笑。
三夫人此言本欲嘲諷顧夏,卻在滿堂哄笑聲中,化成了落到顧盼臉上的無形巴掌印。顧盼低垂着眼睑,縮在袖中的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在掌心留下一排深深的月牙印,幾乎就要浸出血絲,可她渾然不覺,不甘、屈辱、憤怒,盡數纏繞在她心頭。
顧夏依舊淡然,她淺笑着掃過衆人,最後将視線定格在顧盼身上,柔聲道:“世子爺确實是極體貼的一個人。”
“啪”的一聲,顧盼仿佛聽到自己腦中的某一根弦,斷了,不可遏制的怒氣猛地湧上心頭。
只是,再怎麽不可遏制,她也必須遏制。她不能惱羞成怒,她絕不會讓旁人知曉她在王府裏過的日子,她顧盼生來就是天之驕女,如今也必須得是,光鮮亮麗的瑞王世子妃,是她唯一的對外身份。
也只會是!
忍耐讓顧盼臉上的表情都變得僵硬了起來,可她還是扯起嘴角,一字一字道:“五妹妹這樣懂事貼心,不說世子爺,便是姐姐我瞧了也忍不住多多照拂。”
三夫人聞言,極不贊同地搖頭:“大姑娘就是好心,但妾這種東西,還是別給太多臉面的好,免得蹬鼻子上臉。”
三夫人是吃過妾室的虧的,所以很不喜歡妾室。
“三嬸有心了,但您的經驗之談,盼兒可不敢學,只能敬謝不敏了。”顧盼說完,也不理會周圍投來的詫異目光,慢悠悠地品起了面前的茶。
三夫人斷沒想到顧盼會這般下她的臉,一時急火攻心,直鬧了個紅頭赤臉。
四周頓時陷入到一片詭異的沉默之中。
但這沉默并沒有持續太久,不多時,顧雲之和李清姿就攜顧老夫人到場了,顧盺也乖巧地跟在他們身後。
家主落座,晚宴正式開始。
開了席,上菜的婆子們先給衆人端上湯羹。一人一盅,都是用的白瓷炖盅,只顧老夫人和顧盺面前用的是青花瓷炖盅,裏頭裝的湯羹也與旁人的不同。
顧老夫人看了裴姨娘一眼,招來身後的一個婆子,道:“給裴氏也上一盅沙姜燕窩。”
一語落下,席上又是一片寂靜,一雙雙眼眸俱都朝着裴姨娘看去。
裴姨娘正打算享用面前的湯羹,她的手已經拿起了邊上的碧瓷調羹,纖長的手指被那濃烈的碧色映襯得仿佛白玉一般。
衆目睽睽之下,裴姨娘下意識松手,放開手中的調羹,調羹落進瓷碗裏,發出“叮”一聲響。
這讓本就無措的裴姨娘更加無措起來。
李清姿見狀,笑着解圍道:“我倒是忘了,裴妹妹今日也是下了水的,需得驅驅寒氣,還是母親您想的周到。”
怎麽每一次擡舉她,她都能鬧出點笑話來?顧老夫人面色極差,她冷淡的“嗯”了一聲,就移開了目光,不再理會裴姨娘。
顧雲之漆黑深沉的目光也在裴姨娘身上停了一息。
李清姿吩咐那婆子去上燕窩,頓了頓,她又吩咐道:“給五丫頭也上一盅。裴妹妹吩咐廚房給你炖的補品因為忙碌沒來得及炖上,這盅沙姜燕窩就當是你姨娘對你的心意。”這後半句話,李清姿是對顧夏說的。
顧夏一怔,下意識看向顧老夫人。
給顧老夫人用的燕窩都是特供的白燕,這類燕窩品質最佳,且數量稀少,屬于頂級燕窩,整個尚書府,也只有顧老夫人能偶爾用上幾回,以顧夏和裴姨娘的身份,是如何也不可能吃上的。
顧老夫人眉宇微蹙,瞧着頗有些不滿李清姿的自作主張,可到底還是沒有下她的臉面,默許了下來。
見老夫人默認,顧夏受寵若驚地起身福了一福。
顧老夫人見了,臉色稍稍好了一些,倒還算是個懂事的,不枉自己這般擡舉她。
三夫人被氣地捏緊了手中的帕子,紅着眼看着被婆子們端到裴姨娘母女面前的燕窩。
這般擡舉妾室,李清姿她們母女莫不是都瘋了?
顧盼也确實快要瘋了。
她不明白事情是怎麽變成的這樣。
母親總跟她說時機未到,一再地讓她忍耐,她忍了又忍,卻忍來了母親對顧夏的擡舉!
怎會如此?
母親為什麽要擡舉顧夏?
她明知自己所受的那些屈辱都是因為顧夏,她為什麽還要擡舉她?
她怎麽能這樣對待自己?自己可是她的親生女兒!
顧盼痛心萬分,目光狠狠地盯着面前桌上的白瓷炖盅。
顧夏的座位就在顧盼座位的斜對面,只需稍稍偏頭就能看到顧盼臉上的神情,察覺她的目光變了,顧夏微不可察地勾起了嘴角,魚兒上鈎了呢。
湯羹過後,便是主菜了。
丫鬟婆子們安靜地上着菜,一個個都是低眉垂目的,瞧着比鹌鹑還要老實,席上衆人也都默默地用着膳,不時順着李清姿的話語接幾句熱場的話。
這一頓晚宴,有人吃得如鲠在喉,亦有人吃得開懷舒暢。
晚宴結束,衆人又轉去了花廳敘話,期間,顧盼随李清姿離開了一小會兒。
顧夏一直在暗中觀察顧盼,也不知李清姿都同她說了什麽,顧夏能明顯感覺到顧盼的情緒變化,她被安撫住了,在這麽短的時間裏……
顧夏下意識轉眸去看李清姿,顧盼心思偏執,卻也不是個好糊弄的,她的這個嫡母,真得是手段了得,難怪世子這樣防備着她。
約莫坐了有小半個時辰,顧老夫人才稱自己乏了,等她宣布散場,已是戌時,顧盼和顧夏也該回去王府了。
李清姿親自将她們送到大門外。
“天已經黑透了,你們回去路上要小心些,馬車別趕得太快。”李清姿叮囑顧盼道。
顧盼點頭:“您別擔心,王府離得不遠,又有護衛跟着,我們不會有危險的。”
顧夏安靜地站在一旁,沒有接話。
李清姿拉過顧盼的手,又細細囑咐了好一會兒才松開。
周嬷嬷在旁邊看了,笑道:“大姑娘您可別嫌夫人啰嗦,您出閣這麽些日子,夫人可是想念的緊,每每看到您以前用過的物件,都要同我說一說您,今兒這樣都算話少的了。”
周嬷嬷這一番話說得極漂亮,字裏行間,都是李清姿對顧盼的惦念。
顧夏聽了只覺得好笑,李清姿根本就不是周嬷嬷所講的那種性子,那樣的話,也虧她說得出口。
可顧盼卻是信了,她看向李清姿的眼中含着愧疚,顯然是在對自己早前的不信任而感到懊悔。
顧盼從小就被李清姿帶在身邊教養,将近二十年的愛重,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摧毀的。
沉吟了片刻,顧夏心裏又起了個主意。
待兩人說完,顧夏上前沖李清姿福了福身,輕聲道:“母親,可否借一步說話?”
好不容易才安撫住顧盼,李清姿知曉自己這個時候絕不能再同顧夏親近,可看了顧夏的神情,李清姿還是點了點頭。
顧盼看着李清姿同顧夏走遠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漸漸冷下。
兩人一直走到牆根處才停下來。
顧夏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李清姿也沒有催促,就這麽靜靜地望着她,月色從屋檐淌下,小姑娘的臉浸在柔和的清輝裏,別有一番纖弱的美感。
猶豫再三,顧夏還是将今日發生在東雲閣裏的事情說了一遍。
“三嬸慣來不喜姨娘……”輕嘆了聲,顧夏又說,“無論如何,她都是我的姨娘,還勞母親對她照顧一二。”
話畢,顧夏又鄭重地行了個禮。
李清姿擡手扶起顧夏,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兒呢,你放心,咱們大房的人,沒道理被三房的人給欺負了去,你姨娘那邊我會盯着的。”
“多謝母親。”顧夏聞言朝李清姿淺淺地笑了笑。
李清姿垂下眼簾,握住顧夏的手拍了拍:“你是個好孩子,你姨娘雖不着調,但她畢竟只有你這麽一個女兒,她總會邁過心裏的那道坎的,你要多多關心她,多與她相處,母女之間是沒有隔夜仇的。”
顧夏抿了抿唇:“我明白的,夜快深了,母親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李清姿點了點頭,兩人這才重新走回馬車旁。
“母親這是同妹妹說什麽呢?這樣神秘。”見兩人回來,顧盼笑吟吟問道。
顧夏羞赧地笑了笑,沒有回答。
“不是什麽大事,天晚了,你們快些回吧。”李清姿輕輕将話題揭過。事關大計,即便知曉這樣說會讓盼兒對自己再生嫌隙,李清姿也還是不想多提。
顧盼聞言,果然臉色一僵,随即笑道:“那母親,我們便回去了。”
顧盼說完屈膝一禮,顧夏也跟着盈盈一福。
妻妾有別,顧夏需先将顧盼送上馬車,才能去到自己的馬車前。
喜兒輕輕捏了顧夏的手,瞥眼示意車廂,嘴裏無聲地說了“世子”兩個字。
顧夏一怔,好一會兒才明白喜兒的意思,她驚訝地瞪大了眼。
“小五這是怎麽了?”見人遲遲沒有上馬,李清姿上前關切。
“無事。”顧夏連忙搖頭,眼中卻透着顯而易見的歡喜,“母親,小五就先告辭了。”
青色的車簾揚起又落下。
內中的景色雖被顧夏的身子遮了大半,可李清姿還是看到了車廂裏的一道身影。
一閃而逝的半張臉,輪廓深邃,在月光下,顯得格外俊美。
是蘇禦。
李清姿心頭一震,他竟親自來接她!
馬蹄得得一陣響,很快就離開了李清姿的視線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