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納吉

第79章 納吉

七月七,宜祈福,宜感恩,宜納吉。

今日是乞巧節,亦是林允南和顧盺的小定日。

兩家人已于日前交換了庚帖,定遠侯夫人會在這日清晨攜三牲酒水正式過府送上聘書。

周嬷嬷一大早便被李清姿派去了大門處等候,以便人到了第一時間通知她。周嬷嬷知曉李清姿對這次會面的看重,早早地就派人去了府外的巷子裏守着。

因而虞清的馬車還未至顧府門口,就已經有小厮匆匆去往花廳傳話。

沒一會兒,李清姿便帶着一衆丫鬟婆子浩浩蕩蕩地往垂花門而來。

虞清剛走下馬車,就看到李清姿立在影壁前迎接。

四目相接,一個高深莫測如深井,一個不動聲色似寒潭,一觸即離。

兩人在丫鬟們地擁簇下見完禮,李清姿便攜了虞清去往東跨院的花廳處。

花廳的四周開着成片成片的合歡花,粉白的絨花如雲雪堆積,一眼望去,很是悅目。

二夫人和三夫人也都在花廳裏站着,她們先後給虞清請了安。

虞清溫柔地讓她們起身,瞧着一點兒架子也沒有。

除了林世子特意命人從黔州送回的大雁,定遠侯府還送上了戒指、镯子、耳環,項圈等其他随禮,所有的首飾俱都由純金打造,可見用心。

三夫人是個眼尖的,只掃了一眼,就看出這些首飾的不凡來:“這做功,打眼看着就不同尋常,不知您是在何處打的?”

虞清笑着道:“這些首飾都是內務府打造的,是貴妃娘娘前些日子賜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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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夫人聞言,不由又多看了那些首飾幾眼,心中一片滾燙。

虞清又讓人捧了大八件的點心上來。

點心裝在紅漆描金的捧盒裏,無需打開,只看那捧盒的模樣,便能曉得這大抵也是宮中賜下的物件。

也是,連首飾都賞了,還能少了

這麽些點心?

三夫人睨了李清姿一眼,心裏越發的不是滋味,丈夫出息,兒子懂事,女兒也嫁得好,怎麽她李清姿的命就能這麽好?

二夫人倒是沒什麽表情,就這麽眼觀鼻鼻觀心地站着,神色平淡。

納吉的流程并不複雜,兩位當家人也不是拖沓的性子,雙方很快就簽好了聘書,定下了迎親的日子。

十月二十八,大吉,宜嫁娶。

定好了日子,幾人又閑談了幾句,李清姿便帶着虞清去往承安堂見顧老夫人。

定遠侯夫人是正一品的诰命夫人,顧老太太雖是長輩,卻也不敢受她的禮,見人進來,忙起身迎對方坐下,半點見禮的機會也沒給她留。

虞清順勢也就坐下了,以她的身份除了面對皇親,無論到哪兒說話都是可以挺直腰板的。

顧老夫人吩咐婆子們再上些福橘和糕點來,說是要同親家好好說說話。

顧盺是尚書府裏最小的姐兒,此時正在承安堂裏伺候。

見母親将未來婆婆領了來,顧盺羞赧地上前行禮。

虞清表現地同全天下所有的未來婆婆一樣,好生地打量了顧盺一番。

顧盺略低着頭,臉上帶着淺淺的笑。

雖是羞澀,卻也不卑不亢,舉止有度,虞清看着很是滿意。

打量着虞清的表情,顧老夫人也很滿意。

虞清笑着問顧盺可有讀過什麽書。

顧盺回答:“盺兒愚鈍,太過高深的書看了總不解其意,平常便只看些佛經和詩歌。”

因為寄予了不同的厚望,李清姿對顧盺和顧盼所采取的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教育方式。

她教給顧盼的是野心,是不達目的不擇手段。

傳授給顧盺的卻是平和,是随遇而安。

因為李清姿的刻意引導,顧盼和顧盺兩姐妹從小就有着截然不同的喜好,她們雖不熱絡,卻也連枝同氣,姐妹倆和平相處,從未有過龃龉。

虞清又問了顧盺其他一些問題。

顧盺也都一一作答。

虞清連連點頭:“樣子乖巧,又懂事守禮,我瞧着就覺着喜歡……”說罷,便讓黃嬷嬷給顧盺遞了一個紅漆雕镂牡丹花的盒子過去。顧盺捧着盒子屈身謝過,沒有多說一句奉承的話。

顧老夫人見了,不滿地皺了皺眉,卻也不好這時候開口訓斥,只得低頭喝茶。

虞清卻是更加滿意了,明昭的枕邊人,就得是這樣沉穩性子的文靜姑娘。

這人啊,可以多看,可以多聽,但一定要少說話。因為話一多,不僅顯得愚蠢,心事也會被別人給瞧了去。

虞清生平最不喜的就是多話之人。

恰巧顧老夫人就是個話多的急性子。

氣氛安靜了一瞬。

容不得冷場的顧老夫人當即便開口對虞清說:“我們盺姐兒是個懂事的,也孝順,就是性子文靜了些,到時過了府,還得親家你多多指點她。”

虞清目光閃了閃,一絲幾不可見的不快從她的眸子裏快速地劃過:“老太太您謙虛了,整個上京誰不知您家的姑娘最是出挑,我們明昭能娶到盺姐兒,是他的福氣。”

虞清說話的聲音平穩,語速不疾不徐,面色亦是含笑,不見一絲不耐。

誰都喜歡聽好話,尤其是上了歲數的人,顧老夫人被虞清這話說得心花怒放,連連也誇了林允南好些話。

什麽年少英才、相貌端正,直把人誇的天上有地上無。

話都是好話,可顧老夫人畢竟是長輩,一個長輩在晚輩面前這番作态,委實不是一個诰命夫人該有的涵養。顧老夫人自己絲毫沒有察覺,反倒是旁邊陪着的媳婦姑娘們,紛紛變了臉色。

李清姿放下手中的茶盞,不着痕跡地打斷了顧老夫人的侃侃而談:“明昭這樣優秀,可見親家教養的好。”

虞清看了李清姿一眼,笑笑道:“顧夫人謬贊了,盺姐兒也被你教養得極好。”

微頓了頓,虞清沖顧盺招了招手,示意她再上前些來。

顧盺見狀走了過去。

虞清笑着問她:“方才我在你母親給的回禮裏看到了些繡品,可都是你親手繡的?”

顧盺颔首。

虞清拉了顧盺的手,連連點頭道:“我瞧着每一件繡品的花樣都極精巧,繡工也好,尤其是其中一方帕子上的青竹,很有幾分意蘊在裏頭。”

顧老夫人聞言,正想順勢誇贊顧盺,卻被李清姿先行開了口:“我這個小女兒啊,平素不喜出門,就愛呆在屋子裏琢磨些花樣子,讓您見笑了。”

虞清和藹地笑了笑:“我年輕時也喜愛琢磨這些,如今年歲大了,眼睛不行了,不知盺姐兒可還有別的花樣子,能否給我瞧瞧?”

顧盺看向李清姿。

李清姿則轉向顧老夫人。

顧老夫人原本還因為李清姿截了她的話茬而氣惱,此時聽了這話,再見李清姿讓自己拿主意的态度,當即也就不惱了,道:“這有什麽好不可以的,盺姐兒你帶親家去你院子裏瞧瞧。”

李清姿想了想,也站了起來,道:“母親,媳婦也随着一道過去。”

讓盺姐兒自個兒招待未來的婆婆……顧老夫人也反應過來自己方才之言的不妥,忙道:“你自然要随着一起過去,這還用得着我說?”

李清姿:“母親說的是。”

虞清站了起來:“那便有勞了。”她說這話的語氣攜着微妙的變化。

四宜院。

正廳的屋子裏擺着冰盆,冰盆裏放了好些玉蘭花花瓣,玉蘭的清香随着冰塊的涼氣一起飄散在屋內,沁人心脾。

虞清望着冰盆裏的玉蘭花,贊嘆道:“這主意好,又涼快又好聞,只是看着就讓人覺得心裏清靜,你是怎麽想到的這個法子?”最後這句,虞清是問的顧盺。

顧盺聞言,遲疑了一瞬,她抿唇斟酌了會兒,還是實話實說道:“這是我從裴姨娘那兒聽到的法子,覺得極好,便也這樣用了。”

裴姨娘這個稱呼,一聽便知對方的身份,虞清沒有多說什麽,只道:“是個聰明的。”

李清姿也只是笑笑,随即便吩咐顧盺去取些花樣子來。

顧盺屈身告退。

顧盺剛走出沒多久,周嬷嬷便指着旁邊伺候的丫鬟們說:“你們幾個,都陪着七姑娘一起去,要好生整理了再送來,知道嗎?”

丫鬟們只當周嬷嬷是讓她們幫着姑娘一起掌眼,不疑有他,紛紛應聲跟了出去。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屋子裏就只剩下李清姿、虞清主仆四人。

周嬷嬷和黃嬷嬷對視一眼,極有默契地退了下去,黃嬷嬷在中屋裏站着聽吩咐,周嬷嬷則候在門口,注意四周來往的仆從。

屋內,李清姿拿起茶壺,随着她的動作,上好的龍井茶湯被緩緩注入杯中。

霧氣缭繞,茶香浮動。

虞清安靜地看着。

李清姿将其中一杯遞給她。

虞清接過,淺嘗。

茶是好茶,水也是好水,只泡茶的丫鬟手藝稍遜了些。虞清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杯子。

“那老婆子一直都是這樣對你的?”虞清問道,聲音很淡。

李清姿抿了口茶:“她不過是個上不得臺面的鄉野村婦,即便如今披了身富貴的皮囊,也改不了她骨子裏的無知淺薄,我并不放在心上。”

虞清冷嘲:“你倒是心大。”

李清姿放下手裏的茶杯,定定地望着虞清:“若事事挂心,人是沒法子往前走的,既已做了選擇,該放下的,當及時放下。”

虞清聞言只覺腦子轟的一聲,喉嚨仿佛被一只大手死死掐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黃嬷嬷擔憂地看着上座的兩人,生怕她們會争吵起來,自從少爺失了蹤跡,三公主的狀态就變得越發不對了……

“說起我來倒是振振有詞,你若真能放下,那眼下坊間也該有你大女兒身子有恙的傳聞了。”虞清淡淡說道,她一貫都是如此,越是憤怒,心裏就越冷靜,“明昭的婚期就定在十月,如今已是七月,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李清姿的眸底閃過一抹血色。

是啊,時間不多了……

這段時間,本是她留給盼兒,用以盼兒與蘇禦培養感情的,如今卻要用來扶持顧夏。

這一切,都是因為慈恩寺的那一場相遇。

她當初怎麽就把顧夏遣去了慈恩寺?

李清姿難得的,生出了名為悔恨的情緒來。

她艱難地閉了閉眼,一顆心在這無邊悔恨中沉沉下墜,可四肢百骸卻似有野火燎原。

時間不多,同時也意味着她們離成功越來越近!

“盼兒的事我已在安排,你大可放心,孩子的身份絕不會有一丁點的瑕疵。”微頓了頓,李清姿一字一字再道,“誰也不能改變這一點,無論是你,還是我。”

——無論是你,還是我。

輕如羽塵的兩句話,卻在虞清的心口落下重重一擊。

這話,是勸誡,更是警告。

想要孩子的身份無可指摘,那孩子的母親便不能有污點。言下之意,退婚的過錯方必須得是齊星禮。

虞清被李清姿堵得說不出話來。

顧夏!

就是因為這個庶女,她不僅勾走了她兒子的一顆真心,還打亂了她們所有的布局,她們卻還得為她籌謀,為她犧牲自己的子女!

屈辱、不甘、憤怒,種種情緒纏繞心頭,令虞清本就不好的臉色越發陰沉起來。

七月初的上京,暑氣逼人,大片大片的蟬鳴在樹叢裏此起彼伏、競相高歌。

李清姿只給了虞清半盞茶的時間緩和。

半盞茶一過,她便直接說起了正題:“昨日得來的最新消息,三法司已經查到了李彥邦。”

提及正事,虞清也快速地調整了情緒,原先浮在臉上的怒意散去,面色逐漸變得凝重:“從程兆、梁永忠之流,到昨日的李彥邦,我們的人已被蘇禦控制了大半……”

早在明昭告知武德帝令三法司徹查官場之時,虞清便料到了有些人她是保不住了。

她手裏的一些人雖與黔州一脈無關,然其身不正,總會被查到蛛絲馬跡。

一旦查出其中一人,抽絲剝繭,與其相關者皆難逃清算。

虞清早做好了斷臂求生的打算,為防萬一,她還将核心勢力調離了上京城。

可事态的發展依舊超出她的預期。

程兆、梁永忠等雖也是她這一脈的人,但他們知曉的并不多,他們甚至連自己究竟是為誰賣命的也不知情。

可李彥邦不同。

李彥邦為官清廉,名聲極好。他是她們姐妹一手投資培養的,算是她們安插在朝堂的核心。

且李彥邦藏得極深,也與程兆等人并無關聯,卻還是被蘇禦給挖了出來,這樣的力度,若再不加以幹涉,難保不會查到她們身上來。

那個人,留不得了。

虞清同李清姿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決斷。

虞清嘆了一聲,似感慨又似悵然:“這事兒我會辦好。”

李清姿沒有多言,朝廷裏的事,一直都是虞清負責的,她從不插手,這次也不會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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