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不孕

第82章 不孕

日子一日一日往前挪,一眨眼便到了七月十四。

羅山。

已過立秋,秋風飒飒,山間的林木被路過的秋風吹得簌簌作響。

山裏的空氣總是格外的清涼,尤其是對于體弱的蘇徖而言,所幸午後的陽光還算猛烈。

日光透過斑駁的樹影鋪灑在身上,暖洋洋一片,蘇徖靠坐在墊了裘皮的藤椅上,一手拿着本游記,一手抓着根串了肉片的竹枝在小火爐上翻來翻去,微風輕輕帶起他的衣袖發梢,端的是慵懶閑适,浮生偷歡。

這個時節,山中的許多花卉都已經謝了,蘇徖坐着的位置身後正好是一棵槐花樹,風一吹來,滿樹槐花紛紛揚揚,落在他素色的衣袍之上,青白相間,郎君俊秀,分外惹眼。

蘇禦推開院門,就看到了這樣一幕。

一身素衣的蘇徖,倚花而坐,衣袂随風而起,姿态從容随意,頗有幾分魏晉名士的風流意味。

蘇徖聞聲轉過臉來,見是蘇禦,朗聲笑道:“你終于來了,快來幫我烤肉,這是父王知曉你和大哥要來,特意着人備了送來的。”

蘇徖說的随意,人也沒有站起相迎。

蘇禦也不在意,邁步上前,毫不客氣地拿起一旁蘇徖烤好的肉片,将其中的一半都給吃了。

“肉烤得太久,老了。”

蘇禦評價的時候,蘇徖的長随随風端來盥洗的水盆,蘇禦仔仔細細地淨了手,擦了汗,才開始為蘇徖烤肉。

片肉的廚子刀工很好,每一片肉都片得極薄。

薄薄的肉片串在細細的竹枝上,只消炭火稍稍一烤便能熟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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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禦很快便烤好一串,撒上廚子早早調好的調料,遞給蘇徖。

蘇徖趁熱吃進嘴裏。

肉質鮮美,肥而不膩,一口下去,滿嘴都是鮮香,五髒六腑就像是被暖暖的泉水細細熨貼過一般。

“三叔這輩子做的最對的事情,就是在你十二歲那年将你丢進軍營,不然你也練不成這樣好的烤肉手藝。”蘇徖邊吃邊感嘆道。

蘇禦瞥他一眼,道:“我在軍營裏學會的烤肉手藝可沒有現下這麽精湛。”蘇禦如今這烤肉的手藝可以說是專門為了蘇徖的脾胃而練出來的。

蘇徖聞言,笑着給蘇禦倒了杯山楂茶。

蘇禦拿起喝了一口,裏面應是加了冰糖和蜂蜜,喝着酸酸甜甜的,很清爽的口感,可惜不是蘇禦的口味:“給我倒杯水就好。”

“你可真不會享受。”蘇徖說道,但還是依言給他倒了杯溫水。

“你讓随雲傳來的消息,可查實過了?”蘇禦一邊烤肉一邊問出了這次過來的目的,“她終于動了,就在這慈恩寺裏?”

蘇徖颔首:“想來不出半日,瑞王世子妃身子有恙,不能生育的傳聞就會傳遍整個上京。”蘇徖說着,看向随風,擡手指了指蘇禦的額頭。

随風會意,立馬拿了汗巾遞給蘇禦。

蘇禦接了抹去額頭沁出的汗,真是熱啊。

蘇徖是昨天夜裏到的慈恩寺。

中元将至,他又一貫體弱,所以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随同康王一起到慈恩寺住上一晚,再供奉上一盞長明燈。

不僅是他們父子,許多官宦人家的家主和宗婦也都是如此,百姓亦是。衆人都想趁着慈恩寺舉行盂蘭盆節祭奠前來拜一拜,以求子孫安康,所以每到這個時候,慈恩寺裏的住客會比往常時候多出很多。

蘇徖今日去燈樓點燈的路上,聽到了一則有趣的傳言。

傳聞瑞王世子妃顧盼——不能生育,且這消息還是她的母親李氏親口說的。

蘇徖好奇,便派人打聽了原委。

原是瑞王世子妃因身體原因,近期需好好調養,無法受孕,其母李氏為其身子燒香許願,希望佛祖能保佑她早日康複,早些受孕生子,怎料明明已抛上許願樹最頂端的紅布條竟在李氏離開後無端地掉落,而被其他祈福的婦人看了去,流言就此傳開。

紅布條上樹後又掉落……這是連佛祖也無法實現的願望!

瑞王世子妃這是注定終生無子啊!

衆說紛纭間,瑞王世子妃也從身子有恙,近期內無法受孕,變成了身子有恙,終生無法受孕。甚至還傳出了顧盼已經去求子廟求過子,卻始終也沒能得償所願的傳聞,要知道求子廟可是極靈驗的寺廟,前去求子的婦人回來後,十有八九都能懷上。

一時間唏噓者有,嘲笑者亦有。

“真是個狠心的女人,竟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能下得去手算計。”蘇徖不緊不慢地感嘆了句。

蘇禦不置可否,反倒誇贊起李清姿的手段來:“她所選的時間、地點都非常巧妙,如今就是所有人都知曉此事是因她才曝光的,也沒有人會怨她。”

一個母親為了外嫁女兒的身子求神拜佛,卻因天意導致秘密外洩,誰能怪她?

“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想出這樣的破局方法,着實不凡。”蘇禦由衷地贊嘆。

“據我所知,那個顧盼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蘇徖說着,一怔,電光火石間便想明白了一切,“你是故意的,這便是你突然放任阿尋陪着绾寧四處打聽齊星禮行蹤的目的。”

蘇绾寧一直在打聽齊星禮的行蹤,這個蘇徖是知曉的。

绾寧雖然張揚,卻不是沒有成算的人,她有分寸,找人也找的隐秘。

直到數日前,趙尋突然也跟着绾寧一同找起人來。有了趙尋的加入,绾寧便無需再顧及男女大防,他們二人開始大張旗鼓地四處查探,就差沒把京城翻個底朝天。

也正是這一變故逼得李清姿不得不想法子盡快定下顧夏的名分。

所以才有了今日這一出。

“阿尋是你慫恿的?”蘇徖問。

蘇禦微微一笑:“需要嗎?”

蘇徖想了想,還真不需要,阿尋那個話簍子最是喜歡捉弄绾寧,一旦绾寧有什麽動作,哪裏能逃過他的眼去。

蘇禦淡淡說道:“我只是稍稍透露了些消息,讓阿尋能快些知曉绾寧在做什麽。”略停頓了會兒,蘇禦開口再道,“依照李清姿的嚴謹作風,即便她已經放棄了顧盼,也不會這麽快就将人給弄出局去,留下後手,是李清姿的一貫作法。若我猜的不錯,她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只怕是在着手什麽兩全其美的方法,顧盼畢竟是她的愛女,她是不會讓自己在明面上參與進任何對顧盼不利的事情裏去的,如此會讓顧盼徹底脫離她的掌控。事到如今竟還想着兩全,既如此,我便推她一推,好讓她無暇顧及,不得不以身入局,提前計劃。”

蘇徖:“那你方才還誇她時間選的巧妙。”

蘇禦:“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做出這樣的判斷,她确實不凡。”

蘇徖挑了挑眉:“定遠侯府因林玮一之死而閉門謝客,李清姿又被你算計的自顧不暇,遠在黔州的林允南和白朗豈非甕中之鼈?”微頓了頓,蘇徖悠哉哉又道,“弟妹是以媵妾的身份入的瑞王府,正妻不孕,媵妾上位,名正言順,你将滿朝文武都算計進去的姻緣終于要成了,恭喜恭喜啊。”

“還得多謝二哥周全。”蘇禦說着,将烤好的幾串肉片,都遞到了蘇徖面前的盤子裏。

蘇徖也不客氣,拿起就吃,這些都是他該得的!要不是有他在中間周旋,大哥早看出這小子意圖不軌,因私廢公了。

肉片滋滋冒着油,再配上一小片青瓜和紫蘇葉子,清爽解膩。

蘇徖吃得正香,蘇衡就是這時候推門進來的,見狀,不贊同地皺起眉來。

“大哥你終于來了。”蘇徖見他這模樣,忙起身相迎,“我剛還想着你多久才會到呢。”

“你脾胃弱,需得多注意飲食,少吃些烤肉。”說罷,蘇衡看向蘇禦,“你不要總慣着他,這裏到底是慈恩寺附近。”

蘇禦可不想背這鍋,道:“牛肉是二伯準備的。”

蘇徖也說:“父王說适量食用一些牛肉對我的身子有好處,四郎烤肉的手藝大哥你是知曉的,他烤的,我能吃。”

蘇衡聽說肉是二叔備下的,便不多言了,長輩賜不可辭。

蘇徖将剛剛蘇禦吃剩下的半盤烤肉遞給他,道:“這些是我烤的,四郎已經用過了,這是特意留給大哥你的。”

蘇衡看了看被遞到自己面前的,再看看蘇徖現在正在吃的。

一個鮮嫩多汁,一個瞧着就幹澀無味……

“二郎,食材珍貴,你以後還是別動手了。”蘇衡真心建議。

蘇徖:“……”

話雖如此,可蘇衡還是将蘇徖烤的肉全部都給吃了,又喝了杯解膩的山楂茶。

“林玮一死了,所有的線索也都斷了,接下來你打算如何。”蘇衡放下杯子,問蘇禦道。

昨日,李彥邦終于在三法司會審中松口,供出刑部侍郎林玮一,并提供了一系列證據,可林玮一卻已于三日前墜樓身死。

雖然他們兄弟幾人都知曉虞清才是真正的幕後主使,可這麽多年來,虞清一直都藏在林玮一的身後,明面上的所有事情都是林玮一做的,眼下情形,他們依舊動不了虞清。

蘇禦:“無妨,我本也沒打算現在動她。”

蘇衡擰眉,他總覺得四郎将事情弄的複雜化了,明明可以有更簡單的處置方法:“為何?”

蘇徖幸災樂禍地看向蘇禦。

蘇禦抿了抿唇:“時機未到。”

說着,蘇禦往蘇衡面前的盤子裏也放了幾根烤肉。

看着蘇禦額頭被熱出的汗,蘇衡嘆息了聲。

蘇衡又不是傻子,哪裏能看不出蘇禦的私心?罷了,只要不影響大局,就随他去吧。

想了想,蘇衡又問:“撤去江南的那隊人如何了?你也還不準備拿下?”

蘇禦點頭:“那群人是她們最後的底牌,知曉她們所有的計劃和勢力,我想看看她們還有沒有藏得更深的勢力。”

蘇衡心念一動,突然覺得自己仿佛在許多雜亂無章的線團裏摸到了線頭,豁然開朗:“若是有,當上京與黔州兩處局勢皆不可控時,他們便會聯系那股勢力,若是沒有,再一舉将其拿下,左右他們也已處在監視之中。”

“不錯。”

“甚妙!”蘇衡大贊,并為自己剛剛對蘇禦的懷疑而感到羞愧。

就算四郎真有私心又如何?能在成大事之時,兼顧私心,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一旁的蘇徖聽得目瞪口呆,大哥怎的還自己給四郎找上理由了?

可細細再想,蘇徖也覺得蘇禦此舉甚妙,釜底抽薪,根本不給對方一絲一毫死灰複燃的機會。

雖因私心拖延了計劃進程,可同時又兼顧了善後,如此心機手腕,還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蘇徖突然很慶幸這是自己的四弟。

同一時間,慈恩寺大門口。

李清姿正笑着同一位僧人告辭:“今日勞煩了邈大師了。”

名喚了邈的大師聞言,雙手合十,道:“只盼貧僧能為施主解惑。”

李清姿笑了笑:“佛經能使人心情寧靜,大師為信女誦經一篇,便足以為信女解惑。”

了邈大師聞言默然,胸間垂落的佛珠被大門投下的陰影映上一層黯淡的光,良久,他嘆息了聲,說道:“佛法有雲‘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施主聰慧,定解其意。”

說罷,了邈大師定定地望着李清姿,他那雙看透世事的眼始終灼灼,清正而不渾濁。

李清姿悠然一笑:“佛法亦雲‘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既佛祖近在眼前,信女豈能半途而廢?’”

了邈大師目光微凝,又是一嘆,行了合十禮便轉身離了開去。

李清姿也合手回禮。

山間的日頭并不毒辣,拂面而過的風裏,微微帶着草木的清香。就在這時,暮鐘敲響,鐘聲蕩滌在幽靜的山林裏。

李清姿極目遠眺。

天際高曠,遠處的皇城顯得很低,低得仿佛臣服在她腳下一般。

李清姿極喜登高遠眺,萬裏江山,千萬臣民,都匍匐在她的腳下,如蝼蟻一樣卑微。

李清姿閉了閉眼,緩緩壓下心中湧起的澎湃:“回府。”

今日此番,她與盼兒怕是不能善了,但她不悔。

權力就似一杯毒酒,明知有毒,仍愈飲愈醉,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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