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段江言從善如流,目不斜視拿出眼鏡戴上:“是的,我什麽都不知道,有的生理需求嘛我們醫生都懂得。”
秦朔川深吸氣。
段江言連忙閉嘴。
回到酒店,段江言已經歪在副駕駛睡着了。
秦朔川轉頭,見安全帶像捆小雞一樣捆住耷拉着腦袋的某人、裝飾性眼鏡已經掉在腿上。
秦朔川沒有立刻叫醒他,安靜坐在車裏指尖不疾不徐輕扣着方向盤,片刻後輕輕開門下車抽了根煙。
記憶中的秦錦并不是這樣的。
秦朔川偶爾回到似乎熟悉卻又陌生的“家”,水靈的小男孩眼睛大大的,張開雙臂一路狂奔抱住他,興奮摟着他的腰喊着哥哥。
秦錦年紀很小,卻也正因年紀小,看不懂父親對大哥戒備又嫉妒憎恨的複雜眼神,看不出母親的漠然不屑與厭惡,反倒另辟蹊徑,看到大哥身上努力藏好的累累傷痕。
他拿出所有心愛的玩具,像螞蟻搬家一樣一件件擺在秦朔川暫住的客房,攢着幼兒園發的自己最愛吃的小零食,忍着饞等秦朔川每個月來這裏時,和他一起分享。
再後來他大了些,當母親輕笑着說出“幸虧把那小怪物扔給他爺爺了,不然咱哪裏來的安靜生活。看着就讨厭,為什麽要把他接回來?”
秦朔川站在門外,垂眸靜靜聽着。
秦錦一個箭步沖上前,直接推開門憤怒道:“大哥和咱們是一家人!他在爺爺那裏過得不開心!爸爸媽媽,你們怎麽能犧牲他換自己的生活!”
後來記憶在那個瞬間就割裂了。
第二天秦朔川就要回秦老爺子那裏了,秦錦照例哭得不肯松開他,非要擠在他床上睡才肯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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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風雨交加電閃雷鳴,秦朔川本來并不喜歡這個映照出他水深火熱殘酷生活的幸福弟弟,但長久的真心相待的溫度、唯一真正關心他的人只有秦錦。
秦朔川默默給他蓋好被子,撿起他最愛的小熊塞回他懷裏。
後半夜,秦錦突然開始渾身抽搐,劇烈咳嗽着然後喘不上氣,攥着秦朔川的手痛苦說着“哥哥我好難受”。
同樣年紀不大的秦朔川慌了,起身去敲父母的門。
可是,因為長久不受待見,秦義剛聽到他的聲音知道敲門的是他,就罵罵咧咧着讓他滾蛋,根本沒聽他在說什麽。
秦朔川急瘋了,差點要一腳踹開門,過了好久,母親終于被敲門聲煩的受不了了,開門怒道:“大晚上的你叫魂嗎!掃把星!”
但當夫妻兩人趕到房間去看秦錦,房間裏一切都安安靜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秦錦坐在床上平靜環顧四周又看着衆人。
他的目光莫名讓秦朔川想到“陌生”兩個字。
“秦朔川!你大半夜不讓我們睡覺還咒你弟弟是吧!”秦義直接擡手抽了他一耳光,總算找到了父親教育兒子的理由。
秦錦這次并沒有阻止父親的行為,目光落在幾人身上,許久後喃喃自語:“真的是秦朔川?老天爺啊太神奇了。”
但秦朔川當時被這惡狠狠一耳光打的耳鳴,并沒有聽清,只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第二天他離開時,向來拉着他的手不舍得他走的秦錦靜靜站在父母中間,無意似的挽着夫妻二人。
他似笑非笑看着秦朔川離開,目光中有些他讀不懂的東西。
羨慕,嫉妒,得意,野心勃勃……不是那個單純又正義的小孩該有的表情。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後來,從秦朔川上任秦氏集團的執行總裁,到半年前正式拿到秦氏集團,秦錦的行為甚至不能再用“小孩子誤入歧途”“青春期叛逆”來形容了。
面對那個短暫溫暖他的小孩,秦朔川警告過也敲打過,但卻從來都沒真正下過死手。
他的一次次縱容只是使秦錦更肆無忌憚,惡毒程度一次次超出想象。面目全非而陌生到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
今晚的事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名為回憶的相框在一次次沖撞中布滿蛛網般的裂痕,終于悄然碎裂一地。
雪落在肩上,秦朔川站在車外抽完一支煙。
他正要摸打火機再點一支,段江言的腦袋伸出車窗,幽幽道:“在醫生面前抽煙,您這行為和在老鼠面前吃老鼠藥有什麽區別?”
秦朔川:……?
比喻是這樣用的?
回到房間門口時已經淩晨四點多,段江言還能睡一會,但他估計秦陛下日理萬機,睡不了幾個小時又得起來工作。
“秦總,您最近睡眠不足加工作壓力太大,美尼爾氏綜合征患者平時得注意休息,不能勞累,醫生開過藥了嗎?沒開的話我寫一份……”
秦朔川面無表情問:“你知道小明的爺爺為什麽活到九十九麽?”
段江言脫口而出:“因為他從不多管閑事。”
等等,好像不太對。
“你最好假裝不知道我的病,”秦朔川用門卡刷開門,“不要多管閑事,段醫生。”
段江言噤聲,卻又忍不住道:“我能有幸得到您的微信嗎?聽說貴公司最近想投資一個醫院,我——”
秦朔川糾正道:“是我父母個人名義投資。我沒有幹涉的興趣,如果你想拉投資,找我父母或者秦錦或許更有用。”
房門在段江言面前冷冰冰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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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下來,秦錦度過了“豐富多彩”的度假旅程,秦家夫妻也對這次的家庭聚會十分滿意,表示體驗不錯下次還來。
段江言花着樊宇的錢白吃白喝幾天,現在白月光要走了他也不會多留,打道回府的同時,派車把段江言也送回京城。
秦朔川的臉色依舊蒼白,正不斷接打電話處理工作,與旁邊容光煥發的一家三口形成鮮明對比。
他面對山莊全員排列整齊、聲勢浩大的鞠躬道別毫不感興趣,一手打着電話另一手示意他們哪涼快哪安靜待着去,倒是把一旁愛出風頭的秦錦給羨慕嫉妒的要命,恨不得這一聲畢恭畢敬的“秦先生”喊的是自己。
段江言搖搖頭,看來資本家不僅萬惡,而且還很辛苦,秦家這麽大一個商業帝國全靠秦朔川一人操盤,繼承人也不是那麽好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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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宇美滋滋開着車。
為了博得白月光一笑,樊宇在拍賣會上連砸将近千萬,雖然沒敢和秦朔川搶着拍那瓶“禍害”香水,但這錢總算是換來了秦錦坐他車的機會。
為了只有他倆、獨自卿卿我我,他打發走司機然後親自開車,幻想着自己開車時秦錦能坐在副駕駛溫柔投喂他零食水果。
結果都上了高速了,看了看坐在後座玩手機的秦錦,根本不怎麽搭理他,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在辦傻事,手連方向盤都離不開,怎麽二人世界?
樊宇只好沒話找話:“小錦,你說秦朔川真不是親生的嗎?”
秦錦正低頭查看段江言的資料,聞言敷衍卻篤定的笑道:“我就是知道。他當然不是秦家的血脈。”
而自己才是秦家真正唯一的獨苗。
樊宇立即道:“那他豈不是占了本來應該屬于你的東西!不行,這件事必須得揭發出來!”
真是個又傻又莽撞的槍,秦錦心中嘲笑。面上卻只是垂下眉眼無奈道:“可是我又有什麽辦法,捅出這件事的話父母和爺爺一定會覺得我是個搬弄是非的小人,而且整個圈子裏的人要怎麽看我。”
說着,他捏起一顆葡萄,從後座往前探身而狀似無意的一手搭住樊宇的肩膀,一手把葡萄喂進他嘴裏:“不好吃,你幫我吃掉吧。”
樊宇頓時心猿意馬:“好好好我幫你。你家這事你也放心,我再去想辦法找個靠譜的,段醫生平時明明不錯,這次表現真差。”
秦錦陰陽怪氣:“我以前都沒發現他摘了眼鏡那麽漂亮呢,對吧。”
段江言的确長得明豔漂亮,尤其是那雙大眼睛,即使是面無表情盯着人看也仿佛含着潋滟秋水又似無辜小鹿。
正因如此,出診的時候他才會帶上金絲邊平光鏡遮擋住臉,顯得更專業一些。
樊宇點頭:“對啊,那簡直漂亮到判若兩人,臉小眼睛又大……啊不不不,還是咱小錦最好看,那個段江言算什麽東西。”
秦錦哼了一聲。
另一輛車上,段江言冷不防打了個噴嚏,也不知道是昨晚在派出所凍感冒了,還是誰在背後蛐蛐他。
車窗外素白一片,雪景美不勝收,卻實在有些冷,也不知道北山送外賣時有沒有多穿一點。
手機震動,有電話打了進來,是“段江言”的母親。
昨天他已經和家裏打電話報過平安,今天突然打來肯定是有急事。
果然,江妤的聲音有些哽咽慌亂:“言言,現在在忙嗎?”
“媽?沒事我不忙的,這兩天和客戶出差,再有一小時就回京城了。”
“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你爸不小心摔了一跤,腳踝骨折了。”
“什麽!”段江言在急診待過,一到冬天接診的老人跌倒案例格外多,年紀大了骨質疏松,摔一跤不比年輕人,是很大的事了。
而且江妤的語氣明顯是焦慮又竭力忍耐,恐怕不是簡單的“不小心”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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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趕到自家的醫院,段江言還沒進病房,就從門玻璃看到母親江妤正坐在沙發上低低啜泣,父親段規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白發蒼蒼頹然坐在病床上,摔傷的腳打着石膏。
江妤掩面道:“他們怎麽能這樣,當初不是這麽說的……現在就算最最低價格賣了咱醫院,也只能還上銀行的一部分貸款,他們的怎麽辦啊。”
畢生的心血以低價抛售,且沒了它就真的未來再沒有轉機了,之前千難萬難也沒有動這自毀根基的念頭。
段規頹唐道:“先辦個離婚,銀行債務過到我個人名下,讓‘那些人’也沖着我來,反正我一個糟老頭子也沒幾年能活。”
段江言推開門:“爸,您別多想,我再想想辦法,給我點時間,我一定去拉到投資。”
“言言?”段規立即想坐起身,夫妻兩人都努力掩飾住絕望和悲戚,若無其事笑道,“輕輕摔一下而已,你這孩子怎麽還專門跑一趟嘛。”
段江言正要開口,病房門突然“轟!”一聲被人踹開。
一夥來者不善的人,雖然也是西裝革履,卻氣勢洶洶明顯不是好人。
醫院已經要運轉不下去了,上下人心惶惶連樓下的保安都辭職了大半,這夥人竟然就這樣長驅直入一路進了病房。
開口就是:“老頭,這個月的錢怎麽還沒收到!本金沒有的話難道連利息都沒有?!”
段江言一愣。狗血文大概是為了主角們更好的“施展”,向來法治體系不完善,真的細究的話他的客戶傻逼一二三號也做過不少法外狂徒的事。
但銀行的催債方式不至于這麽吓人吧?
不對。這是……這是高利貸。
夫妻二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危害無異于玩火自焚,但當時正是十萬火急、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檔口,貸完了銀行的,段規被自己的親兄弟哄騙着,一時糊塗借了高利貸。
如果資金缺口按照計劃補上,雖說利息高點卻也足夠還款的,頂多是多還一些錢。
可是結果不盡如人意,幾家同行突然得了風聲似的聯手絞殺式打擊,徹底擊垮了段家的資金鏈。
現在光是利息對現在的段家來說都堪稱是天文數字。
“段老頭,我們和銀行可不一樣,沒有人死債消的道理,你死了你兒子也必須替你還上。”
他打量段江言的眼神仿佛看的不是人,而是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似的。
段江言怒道:“錢我們會想辦法,誰讓你們這裏打擾我父親清淨?”
為首的男人滿臉橫肉:“欠了兩個多月了,恐怕段院長記性不太好吧?我們今天來呢,主要是要幫助你加深一下記憶。”
說着,他竟直接就要上前去拽坐在床旁邊的江妤!
江妤年紀大了,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已然文雅了大半輩子,哪裏被這樣粗暴對待過,登時吓得站起身往後躲,卻被男人步步緊逼。
眼看着她就要被拽着衣領,大步上前段江言一手攥住男人的手腕!
衆目睽睽之下,段江言猛一發力,在所有人面前将對方在空中掄起一個驚人又精彩絕倫的弧度!
一記相當狠辣又幹脆的過肩摔!
“你再敢動我媽一下試試?”段江言又接上一個幹練的十字固,将對方牢牢鎖在地上掰得慘叫一聲,同時也擋住了其他人往江妤這邊的去路。
男人趴在地上倒吸着冷氣,卻陰險笑道:“身手居然不錯嘛,可你一個人能單挑這多人、護住你父母嗎?”
話音未落,幾人一擁而上!
他說的沒錯,段江言的體型和他們本就不是一個量級,身手再好也是雙拳難敵四手。
一陣混亂過後,男人拽着段江言的衣領,再次露出打量商品的目光:
“正好你們開醫院的,賣器官也方便對吧,全挖幹淨了倒是也能賣點錢交利息。”
“言言!”江妤眼登時急了,“你們放開我兒子!錢我們會想辦法,有事沖我來!”
“錢?你們哪裏還有錢還,你要是心疼兒子,那今天先剁你一根手指長長記性吧。”
他語氣肯定,并不是在恐吓,段江言心頭一凜,這個世界的社會規則顯然比他預料中的更無法無天的可怕。
“等等!”被鉗制着動彈不得,眼看着利刃真的靠近母親的手指,段江言當機立斷朗聲道,“別動我媽!誰說我沒錢的,我有的是錢——你們看看這是誰?!”
但凡還有一點別的辦法,段江言都不願用這樣低劣易拆穿的謊言。
但他現在顧不上這麽多了,翻開手機相冊,赫然是一張自己和秦朔川的合影——酒店房間內,酒店贈送的真絲睡衣讓兩人看似穿着情侶裝,昏黃的燈光落在畫面中暧昧不明。
段江言神情鎮定:“你們要是有膽量聽他親口确認,我現在就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