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九頭蛇(二)

九頭蛇(二)

花妖趁着霧氣再次出現,四周的蛇妖此時保持按兵不動的架勢,似乎是在等着九頭蛇發號施令。

他忽然聽到九頭人面齊齊發出了怪笑聲。

這笑聲回蕩林間,再是瘆人不過。

“這靈修道行好像還不錯,竟然能被九頭蛇看上。”

“算了,我們去別處好了。”

花妖高高低低地嘆息了一陣,又識趣地退進迷霧當中。

裴容扶額,這些個專注吃丹的花妖真是不一般地冷血無情。

興奮起來的九頭蛇伸展數頭的速度變快了許多,裴容身形敏捷,能靈巧躲閃,可是并不太能尋到出劍的好時機。

他後一劍刺中了九頭蛇的腹部,只見金色碎片落入到林地間,濕土燃起一陣腐氣,雜草頓時化作了飛灰。

不知這大蛇是吞下了多少修士的心血,實在是太過可恨。

裴容挽出劍花,劍端過處,一圈劍影疊出,又紛紛朝四處散去,将周圍的大蛇擊退。

而九頭蛇不依不饒,中心的蛇頭立即伸長而出,直奔他雪白的脖頸。

正在此時,一道黑影躍過空中月色,持劍落影,一齊斬下了九個蛇頭,縱出的磅礴靈力連裴容都為之一驚,他暫時收起了正準備扔出的鳳凰火。

不過令他更為驚訝的,是他就是不久前遇到的玄衣人。

而他縱出劍光之色,乃至流暢的身法挪移,都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渠微九式。兜帽落下來,頭發散開,懶髻上別着簡樸的木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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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是……

念了太久的名字呼之欲出。

裴容這一刻又是想笑,又有些眼眶發紅。

九頭蛇在真正的渠微九式前漸漸無法再生面部,那位于中心的頭顱卻是異常頑強,瀕死之際還想咬裴容一口,被淩厲的劍光幾近碎成了齑粉。

玄衣人将九頭蛇最後一縷靈息收入了儲物袋中,重新蓋上兜帽,過來朝裴容伸出了一只手。

裴容整理好思緒,準備好好喚一聲他的名字,然而跟前的小徒弟忽然痛苦地呻.吟了一聲,直直倒了下來,手掌之處生起了密密的血網。

裴容略一擰眉,把人的靈脈暫且封住,又将人架在身上,禦劍而起,想尋找傍着碧山的溪流。

他此時全然沒有先前遇事不急的樣子,甚至連他發現自己莫名成了靈修,都沒有這般心急如焚過。

循着記憶,裴容來到了碧山境內的玉成溪,從儲物袋中摸出把小刀來,用烈酒和鳳凰火淬了一會兒,又撕下幾塊衣襟,随後有條不紊地開始處理小徒弟身上的蛇毒。

他專心地處理蛇毒,靠在樹旁的慕景栩不自知地喚了許多聲“師尊”。

“景栩,師尊在呢。”

裴容将撕下來的衣襟洗了洗,繼而替慕景栩擦了擦手掌。

徒弟的右掌上有一道淤痕,那是小時跑去鳳仙山取鳳翎灼傷落下的。盡管知道已經是陳年的傷痕,裴容還是特意輕點兒擦拭。

接着,他盯着小徒弟面上的面罩。

直到這一刻,裴容才覺得有一絲緊張。

咚咚直跳的心仿佛要蹦到嗓子眼,他伸手而去,将慕景栩的面罩緩緩摘了下來。

大妖的濃血滲過面罩,落了些血滴在他冷白的皮膚上。

裴容接着用擰幹的衣襟慢慢擦過他的額頭,長眉,鼻梁,面頰和薄唇。

少年人的身形長開,五官也同從前有異。

但是怎麽會識不出呢。

裴容擦淨了小徒弟的臉,又忍不住伸手再從眉毛碰起,手指在眉骨上描摹一陣,慕景栩這時睜開了眼睛,握住了他的手腕。

“景栩,是我。”

握緊裴容的手微微松動。

但是慕景栩還是不敢相信,他疑惑道:“師尊?”

眼前的是位靈修,除卻眉宇間的一絲神色,同師尊真是毫無相似之處。

但是當裴容又朝他一笑,慕景栩很快就确信了。

他祈禱了那麽多次,師尊當然會回來。

無論怎樣,自然是回來就好。

“師尊,七年了。”

慕景栩忍不住咳嗽了一陣,聲音微微有顫抖,加之方才驅出蛇毒,面色十分蒼白。

裴容有些心疼,一面拍了拍他的後脊,一面故作輕松道:“你就當師尊睡了一覺。”

“可是師尊,七年也太長了些。”

是一刻又一刻,一年又一年層疊而過,在思念與自責中踽踽獨行的七年。

慕景栩眼眶微熱,伸手将面罩重覆在了臉上。

“怎麽又戴面罩了呢,讓師尊多看看你啊。”裴容滿眼笑意,“再說面罩師尊還沒洗呢。”

慕景栩這才又把面罩揭開。

“師尊為何會變成如此這般?”

“說來話長。”裴容盤膝而坐,“自七年前去除厲鬼之後,再次醒來,我已經是一只化形的狐貍了。”

他說着,還将尾巴召喚出來晃了晃。

慕景栩沒忍住,伸手摸了摸長毛。

碰師尊的尾巴,也就是在碰師尊,他甚是歡喜。

“景栩,這些年,你過得怎麽樣?”

裴容方才本是不準備問這樣的問題,只不過此時話語又再次浮上心頭。

慕景栩坐得穩了些,望着裴容反問:“師尊覺得呢?”

裴容微微一怔。

他醒來之後再醫宗門下的大半年,時常也在想,在意的活着就挺好,只是可惜未能親授所有弟子渠微九式。

“渠微九式,你使得不錯。”裴容落眼在慕景栩的配劍上,“叫什麽?”

“淵越。”

裴容抽出幾寸劍來,心下了明。

這應該是同他的探雪一樣的玄石打造,不過劍身略寬,其上流淌着一線微光。

悲劍谷那老頭,還糊弄他玄石只能造一把,騙了他百壇好酒。

“只可惜我的探雪不知在何處。”

“我會幫師尊找到的。”

裴容微微點頭,又問道:“千水和不渡呢?”

“大師兄在悲劍谷。”慕景栩道,“二師兄,下落不明。”

沒想到兩個徒弟都在碧山境內,裴容心下略微松了一口氣。

他既然回來了,相信不久會有二徒弟的下落的。

“九頭蛇是怎麽回事?”裴容轉而問起了蛇妖。

林野間依然有着些動靜,但是相較于方才,已然算得“平靜”。

仙門弟子逐漸搭建起的龐大陣法已然成形,只見碧山頂上,燃起了幾叢靛青色的光芒。

慕景栩既然同樣出現在兩次九頭蛇出沒之際,說明對此有追蹤。

“有人在養九頭蛇。”慕景栩道,“師尊也看到了,九頭蛇不止一只,從前仙冊大歷上所記載,世間濁氣所凝的九頭蛇是大災之象,一出現則有林火,大旱與瘟疫,但絕對不會吞下活人。”

裴容道:“确實如此,這次九頭蛇諸多,但并非均有人面。但是出沒的蛇妖都會吃食修士的金丹,可謂蹊跷。”

裴容一說“蹊跷”,慕景栩忽然輕笑了一聲。

“怎麽了?”裴容說,“它們難道并沒有吃金丹?”

裴容沒察覺到此時的自己略歪腦袋思索的時候,冒出了一瞬間的狐耳。

慕景栩搖了搖頭,察覺到不小心的“失态”,擡手抵着下唇,緩緩開口說:“并沒有錯。大蛇依靠吞服修士金丹增長修為,但是只有部分吞下了足夠金丹的蛇妖才能真正化作九頭蛇。”

“有人在飼養蛇妖。”

裴容聽到慕景栩的判斷,心下的疑雲更重了。

“魔宗人所為?”

他第一時間冒出這個念頭。

“不是。”慕景栩說,“七嶺的邪魔在之前仙門出手的時候已經剿滅了大部分。而我這一次出行,也并沒有尋到他們的蹤跡。”

“那就是仙門人,但也不排除妖邪。”

能取下多位修士金丹的絕非凡人之軀。

不過此人,或者說邪魔妖物,為何妖飼養蛇妖這樣的大兇之物?

好玩嗎?

慕景栩道:“這些蛇妖近來頻繁集中出現在南州地帶。我斬了許多只有人面的,同時将大妖之靈存了起來,數量夠多,便會有真相浮出水面。”

裴容心想,如若是他,面對這樣頻繁出現,又數量繁多的蛇妖,也是會采用一樣的辦法的。

此時,裴容的儲物袋倏地一亮,兩張飛符靜靜地飛回了他手上。

看來那兩個毛頭又回來了。

裴容又将兩張飛符放出,說:“景栩,随我去找兩個人。”

碧山腳下的蛇妖基本已經被處理幹淨,飲秋和梓泱擔心他的安危,急匆匆要了幾叢鳳凰火就跑回來,尋了好一會兒終于碰上了頭。

“容容,你一個人要跑哪裏去呀,真是擔心死我了。”

梓泱有些蓬頭垢面,衣衫上也挂着不少葉子枝丫,臉色的确有些蒼白。不過裴容覺得那是被大妖給吓的,同他之間關系甚淺。

這次飲秋倒還算得冷靜些,雖然面色不見得好,但盡快說明了附近已經沒有蛇妖,修士的屍體也由惜明山沈宗和一并而來的宣于家弟子共同處理,許是會先送往醫宗探查死因。

雖然死因很明顯,但是醫宗經手,才能尋到更多的蛛絲馬跡。

“這位兄臺有些面熟啊,你是不是上次,對,上次那個出手的小黑啊,沒想到又碰上了!”

梓泱指着慕景栩,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你是專門來斬蛇的?”

是也好,不是也好,這問題有些怪。

慕景栩瞥了他一眼,并不吭聲。

他有些在意那聲“容容”。

梓泱以為他不善言辭,于是又道:“啊,這次又是你救了容容吧,真是多謝了。”

慕景栩淺應了一聲。

裴容覺得梓泱一開口,周遭就會吵嚷幾分,此時道:“你們現在準備去哪裏?”

仙門出手,此地大妖暫且幹淨,至于背後的原因,想必也會進一步查明。

裴容還是準備去一趟悲劍谷。

梓泱道:“我想去宣于家。”

飲秋答:“我想回天岚仙府。”

這通裴容料想的不差,他接着說:“南州之地不太平,最近還是別待在這兒了。”

這兩個毛頭十分贊同地點了點頭。

修習仙家醫術那麽多年,碰到的兇狠之物不過是采摘仙草的時候偶爾出沒的鎮山虎。他們可從沒見過吃人的大妖和血淋淋的屍身。

“容容,你呢?”

飲秋問裴容。

裴容說:“我後面也會去拜劍宗。”

的确還是有必要拜訪些老朋友。

——

別過梓泱和飲秋,裴容如釋重負,說:“好了,現在去悲劍谷。”

慕景栩擡手一指:“有條近道,不知師尊知不知道。”

裴容細下一想,青绾大師的确大發慈悲給他開過許多條路,他最終只能記住一條,于是每次拜訪悲劍谷,都是走的一條道。

慕景栩忽然想起師尊不怎麽識路,于是說:“我帶師尊走。”

碧山境內臨悲劍谷處層層設障,禦劍容易走偏方向,并不太方便,反倒是步行會快些。

慕景栩在前方快行了幾步,又怕此時的師尊跟不上,便又放慢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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