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悲劍谷
悲劍谷
悲劍谷不是個谷,其實就是一座劍閣,立于碧山境內的望川峰上。
依照裴容的記憶,起先所見的兩座劍閣都只是仙門人常使用的迷障之術“蜃樓”。靈力所築的蜃樓之影,通常都需要借助法器才能窺得真貌,不然很容易在其中走失,繞圈繞到天昏地暗。
主鑄劍的青绾大師喜好清靜,不喜旁人打擾。于是原先他入修界的一雙子女在此地設多處迷障,方便攔人,趕人,扔人。
不過當初的裴容是一劍劈開了幻景,直接抵達了真正的劍閣。
于是大師氣急敗壞地說他“作弊”。
——
七拐八繞,穿過迷障重重,裴容和慕景栩最終到達了真正的劍閣門前。
從外觀而看,劍閣不是尋常閣樓的模樣,形制倒是有些像倒插的巨劍,且還有些歪斜。
門前懸着的銀色風鈴本是無風自動,此時卻忽然靜止了下來,其上生出了幾只左瞥右瞄的眼睛,打量着到訪的人。
“來訪者是誰?來自何門何派?”
詢問的聲音是個清脆的少女聲音。
慕景栩答道:“是我。”
想來景栩是悲劍谷的常客,那女孩一聽到他的聲音,一把推開了劍閣大門。
小姑娘生有異色雙瞳,左瞳為琥珀色,右瞳為幽藍色,紮着雙髻,此時抱着臂說:“小慕哥哥,你許久沒來過了。”
“咦,怎麽回事,怎麽還有位靈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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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閣門前鋪着面不顯山露水的照妖鏡,只有靈修站在上面的時候才會潋滟其光,冒出真容來。裴容站在上面,映出的自然是狐貍魂,一雙眼睛黑亮黑亮的,透着股狡猾機靈勁兒。
“我是景栩的朋友。”
裴容心想現在全天底下沒幾個人會相信他是劍仙,索性草草帶過自己的身份。
而這小姑娘明顯居于劍閣之中,許是大師的孫女。
若他沒記錯,是叫阿萱。他從前造訪的時候,個頭還不如板凳高,活像個豆子一般上竄下跳。
“罷了,你們還是先進來吧。”
阿萱倒是也不多問,招了招手便邀裴容和慕景栩入劍閣去。
方才踏入劍閣,一道青光便斜飛而來,被裴容兩指掐住,還在顫個不停。
這是把劍。
“阿倩,你又調皮了。”
阿萱于是默念劍訣,青光長劍停止了顫抖,裴容也在此時收了手。
這把名叫“阿倩”的劍回到了她手上,劍尖被她重重一彈,其上光芒更盛了些,像是在反抗她的“教訓”。
“不好意思啊,小狐貍,阿倩第一次見到靈修,有些敏感。”阿萱朝裴容致歉,“不過小狐貍,阿倩好像見到你挺開心的。”
“你也用劍,該是道行不錯。”阿萱一雙異瞳打量過他,“不過你的妖丹同普通靈修很不一樣,靈息時常不穩,運作靈力的時候常會碰到阻滞之狀,若是破了這層障礙,修為必然精進。”
裴容微微一笑。
他如今還未掌握運轉妖丹的正确方式,勉強用着之前修煉的辦法修行,一直注重鍛煉體質,靈力雖然也在回升,卻是慢了些。
所以阿萱自然說的不錯。
但妖丹有什麽不一樣,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啊,真是抱歉,不小心觀了一下你的靈脈。”阿萱後知後覺,跺了跺腳,“我真是!”
天生異瞳,一旦開眼便能窺得常人難見之物,也很難控制住。畢竟蒙蔽雙眼做事出行,都極其不便。
“無妨無妨。”
裴容自然不會和她計較這種小事,轉而打量起劍閣之內來。
悲劍谷出天下名劍,其主青绾大師卻只是個地道的凡人,并非從屬修界的人士。劍閣之內的劍,都具有“劍靈”,劍靈過盛,便是有自己的意識,例如阿萱手頭的“阿倩”,是難以由人馴服的,于是只能留在劍閣看家,不會有自己的主人。
還有一類劍,便是擁有劍靈,卻是“蒙昧無知”的純然狀态的,會等着人來認主,或者自己飄出去尋主。
至于大師答應隐州投放在碧山的劍,則是他并不太滿意的作品,只是修界對此并不知情,于是一如既往地來往此間。
劍閣內的空間比外面瞧着要寬整些,置放着若幹矮腳凳,兩張長桌,以及一幹木櫃子,一方司南。石壁上挂着過千木匣,其中都放着劍,打開的木匣內,這些劍本是或直立或歪斜,此時卻齊齊耀光。
阿萱奇道:“怎麽回事?從前都沒這樣過。”
幸而劍光很快黯淡歸常,阿萱便打開一旁的木櫃子,從中取了些細茶葉來泡。
“我爺爺還在鑄劍呢,你們今日來若是要見他,可是要等上一會兒呢。”阿萱一邊斟茶一邊說,“你們先休息一下好了。”
慕景栩和裴容随即在劍閣偏室休整了一番。裴容不放心,于是仔細地替慕景栩重新清洗了傷口,還非要裹上幾層紗布。
慕景栩此時脫了黑袍,任由裴容擺弄一陣,一掌險些成個活粽子。
于是他單手将長發绾起,又将長袍疊放好,同木簪一起放入了儲物袋中。
“你說千水也在此處,難不成是随青绾鑄劍去了?”
方才裴容并不好一開口就問起大弟子,也并沒有嗅到任何大徒弟的氣息,所以此時朝慕景栩問道。
“師尊有我還不夠嗎?”
若說慕景栩先前潛意識對裴容的身份還保有疑慮,甚至在不斷回想少時過往,生怕記憶和直覺所帶來的一絲的差錯會引得錯認,然而此時,他才從裴容的一擰眉一展笑間完完全全确信,師尊是真的回來了。
于是他果斷地佯裝委屈。
“不夠,啊不對,也夠。”裴容覺得竄進狐貍魂之後說話忽地不利索起來,或者說面對“蹭”地一下變大的徒弟,有些莫名的慌亂,“倒不是這個意思。”
不過裴容瞧得清,慕景栩語帶委屈,實則眼角眉梢都挂着笑。他可不相信自己的眼神有問題,且他忽然想起了這人從前用同樣的辦法騙糖吃。
“你的劍法,是千水接着教你的?”
裴容念起了之前慕景栩使的渠微九式。
慕景栩點了點頭。
裴容道:“那便很好,千水做得很好,你也學得很好。”
慕景栩複輕擡眉梢:“那師尊可要想想怎麽獎勵我。”
這麽一提,裴容倒也真的認真了起來,确實是在思考“獎勵。”
“大師兄,師尊方才已經看到了。”慕景栩見裴容撓了半天頭,收起了那份升浮起來的戲弄心思,“他的确在悲劍谷,只不過不是師尊想的那樣。”
他眼角笑意輕飄飄散去,一時間有些不太想同裴容對視。
裴容卻是更加平靜了下來。
畢竟算是“死”過一次,又在修界第一醫宗天岚仙府待上了一段時間,好像心緒不容易過于淩亂,所以在他身殒淩雲頂之時發生再多的怪事,他都有準備去接受。
何況,若是千水走了那便是走了,不至于還有這些彎繞。
“大師兄在師尊……”慕景栩絕不想提那不吉利的話,于是頓上一頓,“在師尊暫離之後,禦劍奔向了淩雲頂,而後墜下。我同二師兄,醫宗聖手一道尋到之時,大師兄只剩了最後一口氣。”
“趙洵寧怎麽說?”
裴容知道,這等情況,醫仙趙洵寧會出手的。
慕景栩道:“一魂一魄離散,命可保,但命難久矣。”
縱然是提前有心理準備,裴容卻也萬萬沒想到會是如此。修界魂魄離散之人,幾乎從未有過能夠尋回的。
他原來以為千水和不渡都能夠重回桃閣,或者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将景栩養大,卻沒想到會是如此,一人魂魄離散,一人生死未蔔。
他也記得那時候提劍縱上淩雲頂之前,摸着景栩的頭,頗有些不忍心地說“再叫一聲師尊”。
這孩子分明此前喝藥苦,習劍累,驅妖受傷之時都沒掉過一顆眼淚,那時卻追着他後腳,一面跑一面抹着淚,叫了好多聲“師尊”,最後只能重重捶打結界的邊緣,卻挪移不了其分毫。
而如今的慕景栩已然是青年面孔,眼底含笑時翩翩有度,抿唇不言時是股狀似散漫的勁兒,同小時鬧氣撒嬌死扛病仿佛沒有任何勾連,卻又能從眉宇間覓得記憶的千絲萬縷中,熟悉的一星傲氣。
——
兩人回到千劍木匣跟前,随後慕景栩召出了其中一把劍來。
這把劍看起來不怎麽特別,方才也是同其他劍一樣左右搖晃,似乎是在迎接裴容的到來。
裴容道:“千水,變成了一把劍?”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有些“果真如此”的感覺。
現在想來,大弟子賈千水愛劍如癡,性子有些木讷,能跟人少說一句話都是對他天大的恩賜,變成一把劍,或是将魂魄依托在劍上,他竟然覺得十分合理。
“師尊,看這裏。”
慕景栩指着劍柄。
裴容這時候仔細一看,才發現劍柄之處隐隐閃着微光,逐漸化作了靈元大小的事物,有些“羞澀”地溜了出來,在他跟前打了個旋兒,仿佛十分慢吞吞地說:“師尊好。”
賈千水不是變成了一把劍,只是魂魄化作了靈元狀态,方才躲在了劍柄後面罷了。
“啊,千水大哥怎麽躲這裏來了?”
阿萱急匆匆找了個固魂盤,将賈千水的魂魄引到了盤心,慕景栩接着掐了一道法訣,固魂盤上籠上了透明的靈光,魂魄變小了一圈,又有節律地一張一縮,仿佛是在均勻地呼吸。
阿萱道:“小狐貍,這同普通靈元不同,是人的魂魄所凝,千水大哥是個極善之人,雖有欲念,但是并無邪性,所以魂魄是不摻雜雜質的。”
固魂盤因為法訣生效,成了固魂燈,賈千水的魂魄在其中安分待着,慢慢成了個珠子般的事物。
慕景栩用傳言術說:“大師兄的身軀還在醫宗仙棺裏,魂魄起初附在了劍上,輾轉才到了悲劍谷。那一魂一魄,羅盤偶然會進行指引,卻無法定準方向。說起來,起先注意到南州的大妖,還是因為尋找大師兄魂魄。”
“但凡有一絲可能,自然都是好的。”裴容同樣用傳言回道, “那後來,不渡為何會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