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十月城(一)
十月城(一)
近來沒什麽人趕赴十月城,裴容這一趟乘的渡仙車倒也沒有那麽颠簸,只不過仙門禦道的修繕工程比他想象中涉及更廣。渡仙車要死不活地停在了泥濘險坡之上,其前引路的五瓣蓮燈忽明忽暗,算是在朝其上之人表明渡仙車此程已然“功德圓滿”。
慕景栩挑簾下車,見陰雨連綿,險坡要走上好一程,便道:“師尊,我來背你。”
裴容先前可沒被其他人背過,此時乍一聽,倒還覺得新奇。
慕景栩俯身等候,裴容卻盯着他寬闊的後背一時發怔,直到景栩又喚了一聲“師尊”,他才探出身去。
慕景栩垂眼瞧見了師尊如今有些瘦削的手臂,順着望下去,裴容指尖上還微微閃爍着幾星熒光。他覺得師尊過分輕了,仿佛不小心又會消失,托着裴容雙腿的臂彎不自覺扣緊了幾分。
內心飄忽過這樣的想法,慕景栩的眸光便略沉,但是聲音卻溫柔至極:“師尊可要扶好了。”
裴容一手拍拍他的肩:“放心吧,颠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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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處地是一方天。方才還是陰沉天,斜飛細雨蒙蒙,此時卻是忽見露頭豔陽,瞬間便掃了大片陰霾。
十月城城門已經隐約可見,裴容好說歹說,才讓慕景栩将自己放下來。
城門口有着兩隊護衛,往來巡邏,也會對進入城門的人進行檢查。到此地的修士需出示世家令牌或者個人譽牌,普通人便需出示文牒。
慕景栩自儲物袋中拾出了兩塊譽牌,其中一枚遞給了裴容。
若不是慕景栩儲物袋中有一大把譽牌,裴容都差點兒忘了離開沈宗之時,他還習得了造譽牌的秘術,于桃閣之中,閑暇之時,教給了慕景栩。
此時他們捏的譽牌上并無任何刻字,只是注入靈力之時會現出一個明顯的“隐”字,代表的是不歸屬于任何世家,通過了玄雲天試煉的散修。
而巡查的人大多也不會細看,若是混雜其間的有什麽仿冒的,也照樣入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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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修若能拿到譽牌,則也可得到一本功德冊,每一次斬妖除魔的功績都會載上冊,定期也可獲得賞金或是隐州的法物靈器。
“靈獸靈獸,未認主的靈獸嘞,瞧一瞧,看一看!”
“毛色頂好,脾性溫順,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一串銅錢可乘靈獸繞飛十月城一周!”
“鳳凰火!鳳凰火!新産的鳳凰火!一枚六枚銅錢,滿十枚贈儲物袋嘞!”
十月城的确熱鬧。
鳳凰,仙鶴,都是乘騎的高階靈獸,此地倒是有不少人在叫賣或是租賃。
鳳凰火按照人頭配給,因為修界人數增長,隐州也會特許一些人豢養鳳凰。
鳳凰很鐘情,但現在的鳳凰個個心高氣傲,鐘情都用在了吃上面。大部分鳳凰一般只喜歡吃一種食物。比如有些鳳凰只喜歡吃蜜餞,有些只喜歡吃鹽漬味兒的糕點,有的喜清淡,有的卻喜歡特辣。
所以鳳凰從來不好養,識趣的更不會去買上一只。都知鳳凰雖比從前多了,可用來驅邪趕妖生竈等的鳳凰火也比以前便宜得多,但是鳳凰的嬌貴莫說一般人,就是高等修士也難得養得好,所以大部分只會遠遠觀上一眼,不會主動掏腰包領着鳳凰回家。
這修界內外,能将鳳凰養好的,也只有鳳霞宗了。
十月城的确臨靠着數年前裴容等一幹修士留下的大屏界。結界迎着日光灼灼,隐現流雲遠山的景致,像是鋪展于天地之間的長幅畫卷。
那是結界屏繡。
其實那只是想讓周遭人明白結界究竟劃定何地,免得有人亂走罷了。
裴容一眼望過去,想起了連出千劍搭上屏界的時候,劍好像成了繡花針,以勾挑刺砍勾勒出了一方結界。
時至今日,這屏界還沒有太大改變,恒久地守候着仙門劃定出的五州四方。屏界之外,是仙門未能完全掌控的神鬼之境。
人頭密密中有人嚎着:“劍仙名場面彙景!不全不收錢,不全不收錢!”
那揚着嗓子的人在劍仙塑像下擺上了一攤,其上放着走馬燈,靠着鳳凰火流轉着劍仙的光輝時刻。
一劍驚天瀾,搭屏界以及劍仙登淩雲頂的場面自然在其中,此外便是劍仙雲游劍落桃花雨,劍仙立桃閣等不完全同事實相符的場面,剩下的,還有一些從來就沒有過的,什麽劍仙摸骨收徒,引天水抵旱災等子虛烏有的畫面勾勒。
“這位公子,要不要看上一眼,一個只要二十枚銅錢。”小販搓了搓手,指着其中一個轉動着劍仙名場面的走馬燈,朝慕景栩說。
修界大部分修士都是劍修,來往十月城的修士也是如此。入劍修宗門的,大多都是劍仙裴容的擁趸。尤其是年輕一輩的,手頭上總是有裴容的塑像,同佩劍探雪有關的事物,或者畫像等雜七雜八的東西。
奈何劍仙本尊杵在此處,卻覺得有些無地自容。
雖然這些行為也算是對他本人的“贊許”,但是裴容總覺得這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鞭屍。
慕景栩拎起一個走馬燈來看了看,裴容的生平仿佛在轉動的走燈中急急走上了許多圈。
但凡真正見過劍仙的,大抵是不會被其上的描摹糊弄到的。
慕景栩饒有興致地瞧上了幾眼,又沖裴容眉開眼笑了一陣。裴容不知他在笑什麽,挑起一個眼神,似乎在問是不是要買上一個。
慕景栩朝裴容搖了搖頭。
他可絕對不會讓裴容知道,自己先前在四處見到畫得好些的,都會買上幾盞。
不過這走馬燈還算受歡迎,不一會兒一群人便簇擁上前,搶購一空。裴容再次覺得自己從前大概是失去了富甲一方的機會。
離了小攤,慕景栩才道:“師尊知道,天底下雕得最好的塑像是在什麽地方嗎?”
裴容此遭回來,并沒有走過太多地方,至今沿途見過的大大小小的塑像都有種說不清楚的怪異。
慕景栩見他思上了一陣,便接着道:“是在沈宗興堯閣前。”
“純金鑄造,仙法護持。”他繼續說,“師叔對師尊挺上心的。”
比起對于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沈文竹竟然會弄如此麻煩的事情,裴容對于眼前慕景栩說話間的一絲不忿還要驚奇些。
似是解釋般,裴容匆忙道:“同門之誼罷了,不過塑像這種東西,見着還挺瘆人的,大抵是不能護佑一方的,實在是破費。”
“師尊若是不喜歡,我便去将塑像全收了如何?”
慕景栩這麽一說,裴容倒是有種覺得他真的能做到的直覺。
他從前在慕家村撿到他,眼前皆是魔宗大肆殺虐過後的屍山血海,彼時的慕景栩從屍堆裏爬出來,看他的眼神亮得出奇,又充滿戾氣。
如今的慕景栩不是戾氣全無,只是學會了好生将其藏起來。
裴容回說:“那倒不必。我看我們便在此處歇了吧。”
他擡手指着不遠處的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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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客棧打起了尖,慕景栩見裴容吃得暢快,方才的一絲戾氣立刻煙消雲散。裴容早先辟谷已久,此時卻又得了食五谷的機會,倒覺得四海美食都各有特色,嘗上一通也是不錯。
再說,小狐貍的胃口也不小,不填飽肚子,晚上根本就睡不着。
“師尊,你嘗嘗這個。”
“這個也不錯。”
慕景栩一筷接着一筷地夾過來,裴容很快就飽了半腹。
“你怎麽不吃?”
裴容見慕景栩自己沒怎麽吃,便出口一問。
“看師尊吃好像就飽了。”
“說什麽胡話。”
裴容順着碗碟又給慕景栩夾了一通。
慕景栩用飯用得慢條斯理,一個蹴鞠卻橫飛過來,裴容擡手一拍,蹴鞠在落地之前由着撲地的一個孩子摟在了懷中,他身後還跟着幾個孩子,男娃女娃都有,一齊撲在地上打滾,作勢要搶走那孩子的蹴鞠。
“阿簡,不要胡鬧。”客棧老板娘擱下算盤,一手招呼着抱着球的那個孩子。
被喚作阿簡的孩子沖着其他孩子咯咯笑了幾聲,摟着球走到老板娘跟前。
“手上弄得這般髒。”
老板娘言帶責怪,但其實語氣十足溫和,摸出一張帕子來替自家熊孩子擦了擦。
“吳小牛,你輸了,今天你得去月神河邊找線索!”
阿簡擦完手,又開始靈巧地踢着蹴鞠,順帶指着方才哄鬧的其中一個孩子道。
吳小牛不服氣:“哼,方才我只是摔了一跤,你才跑到了我前面。”
阿簡将蹴鞠踢向一旁的狹角,然後做了個鬼臉說:“我看你是害怕了哈哈哈。”
老板娘敲了下阿簡的腦袋,然後說:“還去什麽月神河,以前胡鬧也就算了,怎麽現在還在亂跑?”
她說此話時确實是有些愠怒,阿簡再小,也分得清什麽時候阿娘是假裝生氣,什麽時候是真的在訓他。
“請問,月神河邊近日是出了什麽事?”
裴容此時擱下了筷子。其實這老板娘不提,他也會問。
畢竟十月城到現在看起來,還是沒有什麽特別的。若說有什麽不同的,大抵還是城名的由來。
十月城之所以叫十月城,原因就在于此地對于“月神”的供奉。
雖然現目前“劍仙”的身影似乎要更加常見,但當地最信仰的還是月神。
當地傳言天曾有十月,最終神祇降臨,将十月合一,遂天上最終挂上了一個月亮。月神的形象也不固定,有人畫出的是翩翩公子,有人繪的玉肌美人。
老板娘還未答話,阿簡倒興沖沖地湊上來說:“幾個月前啊,有不少小孩吃了月神河的水,回來都得了 ‘惡蟲症’,不過前日好像有人消失不見了。昨日好多修士都來了,聽說月神河那裏有大妖出沒。”
他說得興奮至極,好像自己不是他口中的“小孩”,而且危險同他毫無幹系。
老板娘将阿簡拽到了一旁,又訓了幾句,才說:“兩位公子,阿簡說的不假,月神河近日确實蹊跷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