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櫻仙木(三)

櫻仙木(三)

一時間,駐點上的束靈鎖猛然合上,圈住的是一縷泛着銀光的魂靈。但這絲魂靈輕飄飄就離了鎖圈,沉入泥土,仿佛本就與叢林一體。

先前接下的那枚求救令此時也重燃起金色光芒,像是在用好不容易積攢起的力氣繼續顫抖着求救。

裴容問:“難道是這些古樹報複攻擊他們的人,所以剝丹?”

“不對,我先前才找過的,是一群散修,不知信了什麽邪,非要剝他人丹。”

鳳行雨說得着急,也召出了佩劍飛凰,照得林間亮上了許多。

慕景栩将那束靈鎖給解了,道:“移形陣已經消失了。”

三人漸漸兜成了一個小圈子,不緊不慢地将落下的“巨手”一一打散。沈宗弟子禦劍陣法使得不錯,一時間互幫互助,不至于有性命之虞。求救令的光芒忽明忽暗,似是在傳達奄奄一息的訊號。

“嘶……嗬……”

說不清是哪裏發出的喑啞之聲環繞四周,先前已然隐沒入土的一絲魂靈又浮現在衆人眼前,櫻仙木上落下猶如螢火的青綠光點,由這絲魂靈一點點吸納消融。

最終,魂靈展出了本形,長袍廣袖的模樣,只不過袍袖中的手散成了流光,同古樹的枝條相連接,令人感覺樹是他的一部分,或者他是樹的一部分。

方才還攻勢凜然的巨手徹底散落了一片,葉歸葉,藤歸藤。束靈鎖一時間也散得一幹二淨。

“這是古樹的樹靈嗎?”

“古樹樹靈長這樣嗎?”

“不能長這樣嗎?”

“是不是什麽厲鬼附在樹身上了?”

“……”

沈莫白領着的一群小弟子叽叽喳喳了一陣,又忽然同時沉默下來。

裴容望着此刻出現的魂靈,總覺得有幾分面熟。奈何他識人記性不見得好,一時間想不起來是不是過往碰過面的人。

這位魂靈兄顯然脾氣不怎麽好,沈莫白還準備嘗試同他交流,剛跨出一步就被一根綠藤打出了條血痕。裴容心下一緊,下意識伸手,将慕景栩攏近了些。

飛凰将竄動的藤枝逼退,但木草生長尤其旺盛,即便懼怕火光,也能團團将飛劍包圍,頗要費些功夫才能全身而退。

而新生的木枝自四面八方湧來,幾近淹沒原本就熹微的天光,下一刻仿佛就要将衆人生吞進綠浪褐木的漩渦當中。

沈宗弟子或遠或近地叫喊了幾聲,其中相似的字眼就是:“到上面去。”

裴容對着慕景栩和鳳行雨點了點頭,将新劍召出。三人旋即禦劍而起,瘋長的藤枝緊随劍尾,但在臨近屏界之時,忽地停止生長,僵立在了高處,憤憤不平地冒出幾片葉子來。

沈宗弟子不一會兒也禦劍飛上了高處。

俯瞰而下,窮追不舍的長藤齊齊抵達至了同樣的長短,有節律地緩慢搖擺着,但不一會兒又縮回了櫻仙木林之間。

此時暮色垂臨,微風徐來,晃動得整片木林隐隐泛起的青色螢火都挪動了位置。

“求救令變向了。”

裴容捏着的求救令再一次燃起金光,轉向了與先前完全相反的方向。

不過他話音落下之時,四面飛來了一堆新的求救令,到裴容跟前像是在安靜地排着隊。

不僅沈莫白心中疑慮更添幾分,連鳳行雨都覺得自己無法理解了。按理說,劍仙再怎麽可靠,此時靈力也不見得多麽高強,這麽多修為不錯的仙家子弟杵在這兒,求救令卻一律忽視。

他頭一回體會到了存在感的低微。

裴容自然不能一口氣接下這麽多求救令,啓了個小法盤抵擋了求救令奔來的熱切,然後偏頭問鳳行雨:“三公子,如何分配啊?”

所謂正道門派,再怎麽裝模作樣也不可能見死不救,何況目前的情形,他們這夥兒人跟要被剝丹的一衆人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鳳行雨知道他意思,清了清嗓子說:“我看均等分一分吧,來,我這拿兩個,你這再兩個……”

“剝丹之人不可能有這麽多。”沈莫白一面留神着裴容啓的法盤,一面道。

慕景栩問:“既是有四十六個駐點,為何不可能?”

沈莫白說:“駐點只是可能出現的地方,但同時啓動四十六個傳送陣,實在太耗費靈力了些,并不利于……”

他此時不想說出“剝丹”兩個字。

另外一個小弟子補充道:“是啊,況且我們之前總共見到的,至多也不過十來個人,其中或許幾次都是同一個人呢。”

裴容掂量着手上求救令的重量。

他們正關心着剝丹人的人數,而他覺得更奇怪的是這求救令的數量。

這麽多手持求救令的修士都進入了櫻仙木林?還是說這年頭得求救令十分容易?

不待衆人多加商讨,方才還在緩慢游移的林間螢火忽然在樹頂飛速亂竄,最終躍過樹頂,飛至高空中,瞬間彙聚成了條條光河,又蜿蜒勾連成了數張巨網。

這還有完沒完!

裴容此時不再結法盤,轉掐自己擅長的劍訣,但是好巧不巧,妖丹忽地又運氣不暢。

岔氣,就是一瞬間的事。

不敢強行運氣,所以他只能借着身形游移,禦劍暫避張張青網。

就在這麽一會兒,原本高高低低聚在一團的衆人很快散落在了四處。裴容仰面落在了一方樹頂上,只見天空中各色劍光飛來竄去,最奪目的是鳳行雨猶如烈火般的飛凰,但他更在意的是能同探雪散出同樣劍光的淵越。

兩道劍光越飛越遠,最後倏忽隐落在了櫻仙木林的邊緣。

此時的櫻仙木林又陷入了寂靜當中,還能聽到蟲鳴之聲。

裴容拾起劍,坐正身子,握上一根粗藤借力,又幾個輕躍,落到了林間泥地之上。

此時林野之間并未有任何青色螢火的蹤跡。

裴容揣在身上的求救令和帶着的賈千水都亮着光,默默給他照亮了前行的路。

無論是不是剝丹魔手出現于此,場面都變得棘手起來。若這是宗門大訓,那新一批弟子可真是倒黴到了家。

裴容跟着起先那枚求救令的指引行過彎彎繞繞,最終聽到了一聲慘叫。

他嗅到了一絲血腥味兒,手中握劍的力道又重了幾分,而求救令在此時飛出了他掌心。

裴容躍上櫻仙木林,借着高處朝下往,依稀又望見了些飄飛的青色螢火。螢火正朝着求救令飛去的方向行去,他仔細一看,才看到這片櫻仙木林之中,竟然有一方巨大的深坑,身着五顏六色衣服的人正橫七豎八地倒在坑中。方才發出慘叫的,正是其中一人。

深坑中心有一棵櫻仙木。

那櫻仙木不及周遭木林中任何一棵高大,枝條也尤其纖細。

簡而言之,像是初生的一棵小樹。

此時無數螢火自四面八方彙聚回來,紛紛湧入了這棵櫻仙木的樹幹中心的“血核”之處。

半晌過去,于樹幹之中探出了一道青影來。

正是不久前才露面打過人的魂靈兄。

魂靈兄仍然是放出了無數綠藤來,綠藤所抽之處,必然帶血。

于是倒在地上的人不僅有慘叫兄,很快新添了嗚咽兄,呼爹喊娘兄,咿咿呀呀兄等等。

裴容見魂靈兄出手狠,靈力也十分高強,此時又多出了完整的手和足來,越發覺得他面熟。

但面熟是一回事,救人是另一回事。

挨打的人太多不說,他不知這些修士是犯了什麽不該犯的事情,又是為何毫無招架之力。

誰知此時綠藤一時間收回,魂靈兄竟然開口說話:“你們今日可以離開此地,但必須要留下點東西。”

聲音還是公鴨嗓。

“仙師,是什麽?我們給就是了。”

一群人齊齊都叫他仙師。

裴容在聽他這魂靈兄聲音的一瞬間,記憶的閘門開合了一下,手上的劍都跟着亮了一瞬。

這人果然是他見過的,是大劍宗蘇子浔!

當年仙門當中,除卻林清曉登過淩雲頂後的猝亡與鳳天姝的銷聲匿跡,餘下還有兩樁懸案,一是大劍宗蘇子浔的離奇失蹤,二是修界百年難遇的天才尹伯舟的殒寂。

蘇子浔修道有成,雲游四海,但在某日被凡人發現了屍首,後葬入了仙棺之中。

裴容從前同他打過幾次照面,印象最深刻的除卻此人凜然的劍意,就是他的公鴨嗓。

蘇子浔悠悠開口道:“不該帶走的東西,自然是要留下。”

他一拂袖,那些四處躺倒的修士變成了跪态,懷中紛紛落出了一枚赤色的事物。

裴容知道那該是傳聞中的“血核”。

原本以為會是什麽血淋淋的東西,此時一看,才發現血核就是赤色的“石頭”,離開樹幹本體之後光澤越發黯淡,因蘇子浔做法,血核均回到了深孔中央的小樹身下。

一陣低低的嗚咽聲隐約傳來,小樹抽出新的枝條,圈上了幾圈,将血核護在其間。

裴容不知蘇子浔魂靈為什麽會同櫻仙木相連,只知此時的“蘇子浔”,是不能完全正常交流的。

蘇子浔的目光一一打量過衆人,興許是察覺到了不遠處還有副眼睛盯着,轉而偏轉到了裴容所在的方向。

裴容放緩了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不過在下一刻,蘇子浔忽然在原處陡然消失,林間尚還飄浮的幾絲青色螢火又開始飛速流竄,但都紛紛掠過了裴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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