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櫻仙木(二)

櫻仙木(二)

九尾狐的每一尾可化作一道幻身。

方才他先縱出一尾化出的幻身來,被慕景栩察覺,因此已經失了一尾。此時因為怒氣橫生,加之受到了慕景栩劍上寒意的威脅,同時縱出了剩下八尾。

大抵是作為“同類”的感應,裴容知道這位狐修修行時間不長,妖丹中氣也并不穩固充足,但是能生出九尾,必然有些問題,也難怪鳳行雨氣得頓足。

如若是真正歷經大劫修得九尾的狐修,自然不容小觑,但是面前的九尾根基不穩,幻身同本體間的差別尤其大,讓人難得能目睹八個“劍仙”狼狽的模樣。

渠微九式雖歸屬雅劍之流,但同樣有殺招,慕景栩幾近修得大成,此時劍過之處不留痕,但九尾的七個幻身以及本體就在劍拂的那一瞬陷入了靜止之态。裴容眼前一暗,是慕景栩施訣擾了他視線。

“師尊,別看了。”

慕景栩的聲音似是透着勻長的疲倦。

本應出現的漫天血珠紅霧,全在一瞬被他縱成了荊桃花雨,襯得他身影有點寂寥。

自裴容身殒之後,他最恨的,就是模仿師尊的人。

不論皮囊多麽相似,假的永遠是假。

仿一分也好,九分也罷,都是對裴容的亵渎。

——

裴容視線轉回清明之時,狐修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眼前只是飄零而下的淡色花瓣,竟是眨眼之間就鋪了一地。

鳳行雨心裏又莫名感受到了自己的一分多餘,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說慕景栩,省省靈力,當心後面不夠用。”

裴容識出這是障眼法,也知景栩不願以手上帶血的模樣見他,也更不願他看到九尾的死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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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就算九尾易成了他的模樣,這些又哪裏比得上他早年所遇血腥的一星半點。

慕景栩将狐修掉下的探雪劍撿拾起來,遞給了裴容。

這把劍是裴容此前用過的最久的一把劍。他劍法大成,劍氣凜然,不會像少時那樣練廢許多把,所以探雪身上沒有太多瘡痍。

不過此時,他不再是從前的劍仙,探雪不知為何能由他人所驅使,使上這把劍定會引來注目,所以他是不可能再用這把劍了。

探雪随即被他收入了儲物袋中。

此時古樹的呻.吟聲又起,方才那顯出了模樣的血核此時由樹藤層層包裹,似是在艱難地複原。鳳行雨此時小心翼翼地擲出了一根鳳翎,鳳翎傳導了些許靈力,幫助古樹止住了血,垂落的樹藤逐漸分散而去,古樹幹部慢慢生出了新木來。

“這麽看來,這人面中有的像孩童,有的像老人。”

裴容在鳳行雨身後道,又将鳳公子吓遠了幾步。

他不準備捉弄鳳行雨,于是問道:“你看到這些樹的差別了嗎?”

“有樹幹壯些的,也有細一點的,感覺有些要茂盛些……”

鳳行雨隐隐約約間好像懂了。

“師尊的意思是,這人面算是古樹成長的痕跡?”

慕景栩此時重掌蓮燈,瞧過了幾棵古樹上陷入沉睡的五官,忽然明白了裴容所指。

裴容道:“孩提,少年,青年,暮年……應該是更為年長些的古樹會生出更多人面。”

鳳行雨此時徹底知道了這情況,于是便不如方才那般怕,順手抛出了幾枚新鳳翎在盤根之處搜尋了一通。翎羽并未顯出什麽濁色來,說明這一片底下是并無靈魄的。

鳳行雨方才收了鳳翎,一道金色光焰忽然冒過他跟前,被裴容一把握在了手裏。

裴容攤開手來,發現果真是枚求救令。隐州之地每年都會分發求救令給一部分功德冊有成的散修。如此,求救令逐漸成了一種嘉獎,不會被輕易用出。

這冒着青光的求救令還在不停地打顫,可見此人是驚懼萬分,其發出的求救令能順利到裴容跟前已然是不易。

他這麽一接,光焰逐漸熄滅,算是應下了此人的求救,這求救的木牌也就忽然精神抖擻起來,開始給人引路了。

裴容走在前頭,慕景栩和鳳行雨一左一右跟在後面。

鳳行雨此時又望了眼裴容,想起方才易容的狐貍,不禁嘀咕道:“太醜了,一點也不像啊。”

雖說如今的裴容同從前相像的地方實在是近乎沒有,但今日見了九尾,鳳行雨竟然更加确信,裴容真的是裴容。

怪不得仙門講求“氣”。

但是皮囊還是很重要的。

鳳行雨想到這一點,連忙理了理衣襟。

——

櫻仙木林地界比他們想象中寬上不少,待多行幾步,幾道流影飛逝而過,他們才算是跟沈宗弟子碰了個照面。沈莫白領着一群看起來更面生的弟子,分散立在樹上,俯瞰着将地上枯葉踩得吱嘎響的一行人。

一道明光在裴容跟前堪堪剎住步子,由躍下樹的沈莫白收了回去。這林蔭間浮動的巨影慢慢浮現出了其形态——是一把待合的鎖,隐隐閃爍着金色的光。

仙家有束靈鎖,專對付惡靈厲鬼。方才那彎明光不及時頓住,這一鎖上,可就難解了。

沈莫白道:“鳳公子,此處是魔手常出沒的一個‘駐點’,特在此設下了束靈鎖。”

“駐點?”

沈莫白望了眼發問的裴容,似乎特意打量了他一眼,然後才說:“剝丹魔手并非直接闖入此地,而是設移形陣進入木林之中。”

這些魔手屢屢得逞,想必不缺腦子,是萬萬不會沿固定線路到木林,或是硬闖結界自投羅網的。

“駐點有多少個?”

“四十六個。”

櫻仙木林地界寬廣,四十六個駐點也不算得密集,只是不知什麽時候會變化位置。

裴容知道話不要問太多,于是此時就開始緘默不言。

慕景栩的目光落在右旁的一處陰影之上,隐約間那處似是有根枝條在顫動,周旁的落葉卷拂而起,又轉眼間落下。

鳳行雨抱臂,揚首道:“魔手不是傻子,察覺到這裏有束靈鎖,誰還會來中套?”

他說的也有理,幹等在此處确實不是辦法,但是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尋,也不是個辦法。

沈莫白說:“公子說的是。”

鳳行雨心裏窩着氣,但不好發作,吵不起來,便也沒說什麽就走了。

“公子且慢。”

不想沈莫白又開了口。

他方才就覺着奇怪,按理說鳳行雨在修界身份特殊,該行在前頭,兩旁随行有人才是,現在他反倒行在了後方。仙家雖不過分講求尊卑,但門派仍有大小,修士修為禦法也有高低之分,這樣的狀況定然會引人注目。

沈莫白入門不算久,是沒見過慕景栩,但偶然聽聞過其人樣貌,也瞥過眼畫像,此時隐隐約約算是認出了。但走在前頭這人毫無蹤跡可循,甚至是個靈修,身份實在捉摸不透。

不過……他們沈門弟子個個戴着不為外人知的鈴鑒,都是為了能尋找劍仙的一絲痕跡,此時紛紛有了動靜,連綴在一處都要成一道風景。

裴容頓下步子,正想着近日仙門是有什麽綴鈴的新風尚,沈莫白的飛劍已然出鞘,劍尖在他身上的儲物袋前一寸,因為一個瞬間就結成的青色法盤,無法再靠近半分。

“這位公子,身家都在這裏了,留點面子。”

裴容此話不假,他這段日子搜集的一些靈器符箓,仙芝藥草都在這儲物袋中,實在也沒什麽其他的。

至于這夥弟子身上的鈴鑒,估計也是因探雪劍的存在,所以才有所反應。

沈宗弟子大多面皮薄,也知道此舉是何等丢面子。沈莫白緩緩将劍收回來,然後說:“對不住,但公子身上可能帶有……于沈宗而言很重要的東西。”

這還是鈴鑒頭一回有動靜呢。

“慕公子想必也知道吧?”

縱使再遲鈍的人,此時都應知道慕景栩不會是單單“追随”鳳行雨而來。

慕景栩道:“方才林間有靈修裝成師尊模樣,同我們有些接觸,估計身上帶了什麽師尊舊物,讓鈴鑒有異。”

沈莫白有所耳聞,這鈴鑒的雛形似是出自慕景栩之手,他如今這般說,倒一時間叫他回不出話來。他注意到了裴容身上那枚“玉佩”,随後目光停留了一陣,努力記下些特征來。

——

沉默間,一陣窸窣響動引起了一行人的注意。

方才隐秘在暗處的顫動忽然疾躍而起。枯枝落葉,古樹之上還沾有綠意的藤蔓,全都纏繞至一處,彙成了一個粗糙的巨手,眨眼間就撈起了一位沈宗弟子的褲腰帶。

其餘沈宗弟子齊齊令劍出鞘。

鳳行雨探出幾枚鳳翎,鳳翎逐一躍動青色光焰。裴容掐了個小劍訣蓄勢待發,慕景栩召出淵越,立在他跟前。

被勾住的小弟子還算沉着,驚呼一聲之後就不再嚎,一套符箓法咒流暢地打過去,堪堪将巨手的攻勢止住,不過他仍無法脫離巨手的掌控。

與此同時,林野中最高大的古樹砸下了一根粗藤,仿佛驚起了落葉枝條的浪潮。自四面八方,無數只巨手紛紛落下,将闖入林間的修士一一攥在手心,似是要獻給某雙“眼睛”細細打量。

方才未有動靜的“駐點”此時閃動碎影,一衆弟子皆以為,剝丹魔手要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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