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鑄劍陣(一)
鑄劍陣(一)
河面在裴容身影消失之後出現了一串輕盈的腳步,之後便歸于了寂靜。
雨絲飄零而過,不久之後就停了。
“公子……我們……現在該做什麽啊?”
六寶吞咽了下口水。
他總覺得慕景栩不知在想些什麽,看起來不太高興,但他很想找到花璃,實在耐不住,便開口問了一句。
他話音剛落,響過一陣的琴聲又起,河面之上又出現了大小不一的串串腳印。
慕景栩道:“等着彈琴之人現身。”
六寶望着他手上不知什麽時候奪下的一根琴弦,不敢再作聲。
入夜,周圍店家歇了店,月光透過雲層落下,一道身影驟然出現在河面上連接對岸的小石橋之上。他看起來并不像是修士,也不像是魂靈,穿着薄衫,只像是個正在小憩的普通人,呈坐姿,閉着眼睛。
眨眼間,此人跟前多出一把七弦琴來。
他将手伸出衣袖,六寶立即打了個哆嗦,躲在了慕景栩身後。
這人的手齊齊斷下了第一個骨節,殘手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彈着琴。
他并未直接觸碰到琴弦,只是借用似有若無的靈力在撥動琴弦,起先只是寥落的幾道音,過了一會兒才開始成曲。曲子是仙門出名的安神曲,常是長輩彈給幼輩聽的。不過安神曲沒彈多久,就已經開始變調,忽然變成了急陣曲。
順河而來的腳步也走得越發密集急促,慕景栩此時輕抛出手中琴弦,六寶只見琴弦于淩空中繃直,蕩起了幾叢金光。随後,河面上逐漸顯出魂靈的身影來。
其實這些魂靈看着也并不可怖,只是唯有一半的身形有實形,另一半看似随時都有可能消散于此。
六寶從來沒見過這樣群鬼而出的場面,何況魂靈還排着隊,腦門由一根細弱的琴弦串在一處。
有些可怕……又有點滑稽。
——
順着魂靈前行的方向,六寶跟着慕景栩,很快來到了淚湖。
淚湖湖面原本平靜無波,魂靈整齊列隊踏上湖面時,引來一道道流痕。
然而慕景栩卻一時間想起了許久之前萦繞于腦海中的夢魇。夢中是灰沉沉的鐵馬冰河,屍堆成山,亡靈圍聚着他,最後化作了一灘血,落頭而澆。
他定了定神。
夢魇不會無緣無故而現,淚湖之下,想必有些東西。
淵越劍當空一斬,魂靈立即分列左右,露出了巨大的豁口來。
“好臭啊。”
六寶聞到了濃重的血腥氣。
豁口一時還在不斷擴大,被攪亂了隊伍的魂靈飄來飄去,最後都由自豁口中散出的霧氣牽引而去。
彈琴之人游蕩至此,将懷中的七弦琴砸入了淚湖之中。
一時間,湖面蕩開了層層漣漪,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慕景栩和六寶已經身處在了一處街巷之中。
周圍店家燈籠明亮,店面皆浮着一把樸素的長劍。
——
裴容寫好數目,閣樓之中的機樞木匣傳來了新的噪響,将标有“六”的木匣移至下方,又一聲機簧彈動的“噌”響,木匣便送到了他手上,不過裏面是空的。
他運氣向來不算得好,對此不感到奇怪,可是後面的鳳行雨,乃至一群來客都中的是空木匣,便是樁怪事了。
“怎麽回事,沒有一個人能中一把劍,這家店是唬人的嗎?”
“我本來就不信有什麽神劍,順便過來看一眼。”又有人接着道,“不過這樣的店,還真是頭一回見。”
神劍之說基本沒有太多人相信。何況,通過那陣法被引向此處的,修為都脫離了劣等之流。
只是不知為何,這種地方會專門設立篩選法盤,似是有意将不同層次的修士各自聚集在一處。
修士們開始吵嚷之時,機樞上方掠過了幾道紅影,正是方才守在外處的朱裙女子。她們此時并未覆面具,淩空禦劍,居高臨下地望着底下的人。
半晌之後,其中一個女子忽然笑起來,笑聲回蕩四周,層疊而來,衆修士手中的劍匣随着笑音紛紛化作了玄石。
這偌大修界,除卻惜明山淩雲頂那方玄石,便很難尋到整塊的玄石。對于修士們來說,這也是稀罕之物。
一時間,捧着玄石的修士面面相觑。
機樞發出一陣咔咔怪響,迸開幾道深痕,一顆人頭張望出來,然而卻口吐蛇信。緊接着是第二顆,第三顆……
分明又是九頭蛇!
這九頭蛇較先前裴容所見的還要身形龐大,其上人面也更為清晰,而此時包括他在內的一衆修士卻發現腳步略沉,閣樓之景晃蕩起來,極像是鏡花水月。
裴容勉強退去半步,腳下還真推出了層層漣漪。
他心下了然,這想必就是在水面之上構建出的“蜃樓”。能同時将這麽多修士迷惑入內的蜃樓,想來确實不同尋常。
因為九頭蛇的蘇醒,機樞的禁锢也被完全破開,這非同一般的蜃樓也發生了些許的搖晃,但很快又穩固了下來,似是洇水的畫幅恢複了原貌。捧着玄石的修士不明其理,但是卻沒有力氣扔開這蹊跷的玄石。
按照從前魔修的路子,将人困住多半就是攝人靈力。不過這些朱裙女子,雖是笑得邪魅了些,看起來也是正派修士,不知目的究竟為何。
裴容反倒覺得經常出毛病的妖丹此時安分了下來,靈力流經初結的金丹,竟還暢通了幾許。
此時的九頭蛇逐漸伸展開蛇頭蛇身,九頭同禦劍于半空的朱裙女子一般,居高臨下地望着衆人。
“大膽妖女!我乃鳳霞宗鳳行雨,爾等在煉什麽詭陣,速速停下!”
鳳行雨正氣凜然,然而腳步同其他修士一樣,也沒辦法移動。只有先前能顯色的飛凰騰空而出,逼近九頭蛇中心人面,但是那人面忽然吐出蛇信來,将飛凰劍身舔舐了一通,神情堪稱餍足。
三公子覺得被狠狠惡心了一把。
“這不算得什麽詭陣,還望鳳霞宗三公子安靜些。”禦劍的女修擡起一掌,一道法訣下來,衆修士都不能開口言語,“煩請諸位為修界太平辛勞一程。”
飛凰不能産生任何威脅,不多時就被鳳行雨收回。裴容緩緩将靈息減弱,試着用起初的妖丹運氣。
不是攝取靈力的法陣,更不是什麽能替他梳理靈脈的法陣……
九頭蛇并不像要攻擊任何人的模樣。裴容打量過四處的修士,發現并沒有人露出痛苦神色,想來也不是什麽獻祭禁陣。
可無論這陣法究竟為何,都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法陣。不過這女修聲稱是為修界太平之舉,倒是頗有些意思。
裴容的靈力轉而經流妖丹,他這一角的閣樓出現了一瞬間的搖晃。他掐着這一瞬間,猛地提了口氣,将手中的玄石抛向了九頭蛇。
九頭蛇撞開了飛來的玄石,其上的人面俯瞰着裴容,目光淡然,卻不再有所動作。
其中一位朱裙女修道:“奇怪,怎麽會混入一個靈修?”
她身旁之人道:“一個罷了,許是姐姐陣法疏忽了些,不足影響這陣法。你看,已經開始了。”
裴容眼見着九頭蛇中一人面逐漸褪去其膚表,慢慢露出人骨來,浮空之中亮起一道金光,其上彌漫的霧氣将人骨化作了齑粉,融進了有些刺眼的金光當中。
如此,金光“消化”到了第四個頭骨。
就連修為不俗,有些見聞的一衆修士,也都紛紛瞠目結舌。
等到第四個頭骨消失殆盡之時,金光之中出現了一道模模糊糊的劍影,劍影的劍尖之處已具實形。
“姐姐你看,已經成了。”
女修的歡喜隔着面具也能傳達出來。
裴容可算知道了這是個鑄劍陣。
早年他通閱古今劍譜之時,意外也翻過一些記載禁制法陣的古籍,其中就有敘述如何用妖物來鑄劍的。
可惜那時他還太小,見到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便想自行嘗試一下,劍術未開竅,陣法倒是稀裏糊塗地倒騰了出來,可謂天賦異禀,只是陣至半截,被沈滄玉發現,險些反噬他自身,最終由沈滄玉擋了下去。他因此還被關在靜思堂三日,不吃不喝,反思己身,在年幼的心靈留下了刻骨銘心的記憶。
但就算是未讀過那書的修士也知道,越是至邪之靈,便越能煉出頂級之劍。
原來今日不是神劍出世,而是有人要鑄劍。
鑄劍陣中為至邪的九頭蛇,則更需要修士壓住陣腳以固陣。靈修的妖丹極有可能同邪物相引,從而破壞陣法,怪不得那女修說他是個“混入的”靈修。
不過此時自閣樓頂端忽然傳來一聲炸響,只見一只通體雪白的小狐貍闖出了個大窟窿。豁大的窟窿引來了些水花,在金光劍上澆過了幾道。
淵越劍刺過金光散開的迷霧之中,守陣的女修驚散于四處,九頭蛇餘下的頭顱吐出長信,卻被淵越的靈氣擊退了三步之遠。裴容重聚靈力,終于可以勉強活動開來。
慕景栩破塵霧而來,淵越重回手中,至裴容跟前,皺眉道:“師尊,你真是令人擔心透了。”
裴容見他眼角有些發紅,握劍的指節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