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琴師
琴師
六寶搓着手,步子也不禁往前挪了挪,似是很想摸摸裴容的尾巴。
不過這尾巴很快由裴容收了回去。自從在櫻仙木林岔氣以來,經過一陣的調息,妖丹已近複原,但他仍不敢随意運氣,狐耳和狐尾并不能收放自如。
于是露出長尾的意外就更頻繁了。
花璃将六寶後領子拎住,免得他冒犯了裴容。
她雖然狐貍狐貍地叫,但總覺得裴容并非尋常靈修,說話間也有多加注意。
何況守在裴容身邊的人,看起來不是很好惹的樣子。
“來了來了!”花璃将六寶扯回身旁,“我聽到那琴聲了。”
六寶豎起了狐貍耳朵,也道:“對,他又來了啊花姐姐。”
看來這種情形發生過多次,但是花璃和六寶并未受任何傷害,要麽是這“邪靈”太弱,要麽是此靈并不是想要傷害他們。
慕景栩一敲劍鞘,淵越飛過河面,于淩空之處碰到了什麽東西,劍鋒匆匆回轉。
“可是如今不是夜半啊!”
此時天色漸沉,但還不算得入夜,也不知此時出現的究竟是不是邪靈。
花璃面露哭相,捂着耳朵說:“這琴聲總是讓我覺得很心煩。”
裴容如今聽覺更加敏銳,察覺到琴聲之時就堵上了雙耳,但是見六寶一直仔細聽着聲音卻未見異樣,于是又令琴聲入耳,過了一會兒,并沒發覺琴音有什麽攝人心魄的效用。
往年不少魔修也喜歡風雅地弄些書畫樂器當做武器,能夠輕易操縱人的心法。然而此時出現的琴聲卻如潺潺泉音,反倒是令人身心舒暢,好像是有人泛舟而游的意興之曲。
“景栩。”
裴容喚了一聲,又指了下還未回鞘的淵越。
慕景栩會意,将淵越驟變為發簪大小,然而劍光一時大盛,于半空中旋擺幾周,照映出的是混跡雨絲中的一根琴弦。
自天而落的雨絲本是直直而落,此時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攪亂。雨水驟然轉急,在河面砸落起道道水花,激起藏于暗流之下的詭異琴弦。琴弦如同蛛網交錯羅織,中心即是花璃。
這幾乎是眨眼之間發生的事。
花璃瞪大了雙眼,修行的所有法訣都用了個遍,然而無用。琴弦織就的網捆緊了她,将她拖入了河水之中。
原本在花璃身旁的六寶被琴弦彈飛,水花蒙了滿面,一時睜不開眼睛。
裴容召劍,一劍劈開了河面,栽頭而入長劍激下的裂隙。
“大狐貍!”
小白狐嗆了口水,複睜開雙眼,恰看到裴容躍身落入河水中,差點兒跟着一起下去,卻被慕景栩拎住了。
“大……”
他第二聲大狐貍沒叫出口,因為慕景栩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裴容跳入了河水,原本由劍斬出的河面很快複原,幾朵雨花砸落而過,逐漸新現的痕跡恰似一道道腳印。
慕景栩仔細瞧着河,六寶看看他,又看看水,吓得不敢吭聲。
——
裴容沒想到入了河流中卻是踏上了一方平地,周遭是一派喧嚷。他擡頭一望,只見滿月高懸。
穿行過他身側之人皆戴着銅色面具,步履匆匆,奔向的是八方紙階緩緩築起的一座樓閣。
樓閣已經将蓋第九層,有一半紙階漸次收回。
這是“蜃樓”的形式之一。
一個同樣戴着面具的朱裙女子朝他抛來一個面具,說:“客官可別愣着,階梯快要收了。”
沒有琴聲,也無花璃的身影。
裴容見這女子只是普通靈修,又四下張望一陣,便蓋上面具,尋紙階而上,入了閣樓之中。
紙閣出天下奇珍異寶,于幻術結界之道也是得心應手。閣樓之中并非想象中的模樣,而是別有一番天地。街巷逐漸在裴容面前延展開來,密密店鋪探出身來,先前的喧嚷再一次灌入雙耳。
而每一家店的門前,都懸着一把古樸的長劍,微微閃爍其光。抽拉長屜之聲不絕于耳。
這裏應該是關撲劍巷。
所謂關撲劍巷,在五洲四方各地都有。
劍巷只售劍,大部分只在每月十五與十六兩日開放,固定會有三百家店,每一家店店主都會蒙面,不露真容。至于買賣的方式也同平常的攤販店家不同,所有的好劍和普通的劍都會藏在形制一模一樣的盒子中。客人無論身份高低貴賤,一律付十文錢點出一道序號抽取一個盒子。
每家店內開張之時,都會在門口張貼出鎮店的寶劍,吸引各方來客試上一試。
所以簡言之,十文錢賭把運氣,運氣好的,便能花十文錢得到一把千古名劍,在一衆人羨慕的口水中潇潇灑灑走出劍巷。
運氣不好的,也許抽了大半個巷子,也沒能撲到一把好些的。
裴容早先也帶過大弟子和二弟子來過各處的關撲劍巷,說起來,賈千水的第一把劍還是撲出來的名劍。
有人借神劍之名,令此處的關撲劍巷熱鬧非凡。裴容在人群中幾近是被推搡着朝前行走。覆上銅色面具之後,所有來客都變成了身量,聲音,衣裝顏色皆一致的人,連身上所佩的事物也會被隐去,只有自己看得見。在此處尋人,怕是只能靠眼神,興許只比大海撈針好上那麽些許。
唯有那些朱裙女子能被辨認出來。
法訣難以使用,一時無法朝“外處”傳達消息。
待他又行出半裏,發現人群出現了分流,分別朝東、西、北三方而去,而每一處都設有一道法陣,有兩名朱裙女子守候于旁。修士進入法陣當中,若身上有危險靈器,法陣就會變成赤色,反之,則一直是青色。
既無出口,那就進而為上。
也許這也是屏界中偶然而生的幻境。
此時賈千水再次蘇醒,引出了一道光來,正指着北向的法陣。
裴容此時慢下了腳步,并不放過任何的細節。
兩側朱裙女子分別輕擡一手,道:“仙君請。”
裴容走過法陣,回望一眼,身後的法陣驟縮,結成了一個小法盤,最終化作飛煙。
這個法盤他實在太熟悉,早年在沈宗之時,他劍法初成,由沈滄玉派去考校新來的弟子,其中一道則是用這篩選法盤探測靈脈和修為。
還需探靈力的關撲劍巷,他此前從未見過。
他又行了幾步,忽然望見了黑壓壓身影當中飄過了一縷鮮豔的赤紅。
那赤紅在此時也頓住了步子。
裴容一時覺得這人也是望見了他,順着人流前行,同此人對視,道:“三公子?”
鳳行雨眼露訝色,仔細分辨裴容的眼神,又注意到他腰挂的玉佩,才問:“裴容?”
也對,鳳行雨不久前才說過要到關撲劍巷。飛凰同鳳行雨靈脈相連,天生劍靈非凡,尋常之地很難掩蓋劍靈之色。
“你怎麽在這兒?”鳳行雨見裴容點了點頭,“慕景栩呢?”
裴容從他走後開始說起,然後指了指此地的天:“然後就跳下來了。”
鳳行雨眼睛裏寫着迷惑:“我是在湖邊莫名其妙引來這兒的。”
“湖邊?淚湖?”
“這附近不就只有淚湖嘛。”
“你原本不就是要來劍巷麽?”察覺到有目光打量他們,裴容引着鳳行雨繼續朝前行,中途還繞過了一座劍仙塑像。
鳳行雨道:“本來隐州的人也出動了,我原不準備來這兒了。但是宗門弟子臨時傳來消息,說我二姐不見了,依照靈器所引,可能是來到了淚湖附近。結果我還是來到了劍巷。”
鳳天毓和鳳天姝近段時日都在靜養,基本沒有露過面。鳳天姝靈識不穩,每天都有弟子輪值看護,此時失蹤,确實令人擔憂。
難道此地同林清曉有什麽關系?
“剛才我發現有法盤可測根骨修為。”裴容說,“此地還有什麽怪異之處?”
“那個法盤我倒是也有注意,但是其他的,就并沒有了。”鳳行雨道,“誰知道淚湖之處為什麽連着劍巷,我進來之後,更是感應不到我二姐的氣息。”
此處靈器的效用都大大削弱,正如先前十月城中有林卓出現的屏界會削弱靈力一般。
所以此地也在一個非同一般的屏界之內。
幸而本靈較強的飛凰和本身為魂靈的賈千水并沒有受到太大影響。
裴容又問:“有沒有發現花修的身影,或者聽到什麽琴聲?”
花璃由琴弦卷入河流之下,沒道理憑空消失。琴聲恰在那時候響起,同劍巷興許也有些關聯。
而進入劍巷的共通之處,竟都是水面。
鳳行雨擺手無奈道:“沒有,都沒有,我在這裏兜了幾轉了,沒看到其他什麽,出口也尋不着。”
說會出現的隐州之人此時也沒有冒出影子。
二人沒琢磨出個剔透,裴容将賈千水的光刻意隐了去,鳳行雨同時也将飛凰收了起來。
他們進了放言有神劍披荊的一處高樓之中。
高樓的中央,有一處巨大的機樞,正在咔咔作響,其上有無數個木匣,正在左右上下不斷挪移,每一個木匣之上,都标有一個數目。入此樓的人都在門前飄浮的瓷盤上放下了十枚銅錢,然後揮起朱筆,在瓷盤上的宣紙上寫下了心中所想的數目。
裴容擡起手,随意寫下了一個“六”,然後擲出了十枚銅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