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無法并肩行
無法并肩行
酒館家的小兒子近來魂不守舍,客人要一壇女兒紅,他給一壺桃花雪,客人要一盤廬江魚,他給一只荷葉雞。
“舟緒!”
舟泊娘雙手叉腰,氣得來拎舟緒的耳朵,直将他拎得哇哇叫。
“你怎麽回事啊?不把老娘的酒館敗光,你心裏不舒服是不?”
“不,不是!娘!您先放開我……我都這麽大了,很丢人的……”眼見着一大群客人的視線投來,舟緒臉紅得發燙,越說越小聲。
舟泊娘都被他氣笑了,“你這會嫌丢人了?客人就喝了碗清茶,你找人家要十兩銀子的時候不丢人?”都吓得那客人連滾帶爬地跑了,邊跑還邊罵——這是一家什麽黑店!
“算錯了嘛,我還不是追上去,還了十兩銀子……”舟緒小聲嘟囔着。
“啧。”拎着舟緒耳朵的手改攬住他的肩,舟泊娘放柔了語氣。“兒子,你最近怎麽失了魂似的?和為娘說說。”
“沒什麽……”舟緒說得平淡,卻掩蓋不住情緒的低落。
“和驚大夫有關?”敏銳地察覺到舟緒的肩膀一僵,舟泊娘心下明了。
她這兒子啊,确實是長大了。
“你既喜歡,就去表明心意。大丈夫,豈能這樣畏首畏尾?哪怕被痛快拒絕了,也好過在這裏獨自煩惱。”
舟緒苦笑不得,娘啊,您是已經想好了他會被拒絕了麽?不過娘親說的是實話,他早就知道他與驚大夫之間絕無可能,才會将這份日漸深重的情誼藏在心中。
舉目遠眺,碧水青山如洗過一般,清新雅致。古木小道,燕來雙歸,飛鶴鳴啼,穿于雲霧之間,向三清山的方向而去。一條寬闊溪流自山中瀑布而下,沿岸落花,春暖鴨戲。
這是獨屬于桃溪村的美景。他生于桃溪村,長于桃溪村。和那個人……是不一樣的。
只那一眼,舟緒就明白了。他不會是站在驚大夫身邊的人。
“娘,我無法與她并肩,此生只願站在她身後,盡我所有,予她所求。”舟緒俊朗的臉上是一片抹不去的苦澀,看得舟泊娘心裏也不好受。
“走吧,兒子。”她拍了拍舟緒的肩,“關店,喝酒去!”
驚蟄來到酒館看見的就是母子二人喝得東倒西歪的場景。開酒館的人,也會喝醉酒麽?
頗感好笑地将醉得暈乎乎的舟泊娘扶上床,為她蓋上一張薄衿。驚蟄又去扶倒在桌上的舟緒,“舟緒,醒醒,睡在這裏會着涼的。”
“唔。”
舟緒捂着發疼的腦袋,支撐起身體,在看見來人後,笑了笑。“原來,醉後便能看見你麽?真好……”
如果是在夢中的話,他可以放肆一些嗎?心上人近在眼前,舟緒伸手想去觸碰對方的臉,卻被對方疏離地避過。
落空的手讓舟緒一下子清醒。
“驚……驚大夫?”
他俊朗的臉一下子漲紅,慌忙地想要解釋,“你……,我,我……”
也不知是不是飲酒的緣故,這空氣變得格外燥熱,舟緒只覺得他臉上燙得驚人。驚蟄并未在意舟緒的窘迫,衣袖間伸出一只素白的手。
“這是醒酒藥,拿好。”随着醒酒藥一同遞過去的,還有二十兩銀子。
“我要離開桃溪村了,此前的債,便一并還清了。”
“你……要走?去哪裏?”舟緒急切地問道。
驚大夫在桃溪村中住了許久,平日裏村民們有個頭疼腦熱,破皮傷骨的,都習慣來找驚大夫了,她為什麽突然要走?……難不成,是因為那個人嗎?舟緒之所以如此看中這件事,是因為他知道,驚蟄大夫從不留傷患在她小醫廬中過夜。
大多數的時候,驚大夫都是親自來往村民家中為其治病,極少數外來者,也會安排進村裏的醫療所休憩,或者直接送往村長家中。驚大夫醫術高超,但不喜與人親近這點,是人盡皆知的。唯獨那日他看見的男子,住在了驚大夫的家中。
想必他在驚大夫的心裏,也是特殊的吧。驚大夫在那男人出現後就提出要走,舟緒難免不懷疑是那個男人的原因。
驚蟄靜默地盯着舟緒看,這是她第一次正視這個少年。她留在桃溪村中許久,一來是回報老大夫曾經的恩情,二來,就是為了等待十年後與裴暮的再度相遇。
桃溪村的村民很好,看見她時會熱情地打招呼。人人都知道她驚蟄,她卻不知道他們,因為在驚蟄看來,他們只是一個文字組成的人物,和她的交接也只是一瞬間,所以沒必要親近。
她一直是這樣提醒自己的,可真到了這種時刻,她才發現,她不得不在意。無論是舟緒,舟泊娘,還是其他人,潛移默化之下已被她看成了重要的一份子。
裴暮回到了江潇月的身邊,她的處境已經暴露,絕不能連累了桃溪村這些無辜的村民。
“……抱歉。”
驚蟄緩了緩,忽然一根銀針落在舟緒的身上,舟緒一句話沒來得及說,就雙眼一合,沉沉睡去。
伸手扶住舟緒倒下的身體,驚蟄将他安穩地放在床側,随後大步走出酒館。
已有五六個黑衣人蹲守在酒館外,許是因為今日酒館未開業,這裏的動靜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呵。白日朗朗,也好殺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