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故土
故土
驚蟄難免覺得好笑，你一條魚，她能有什麽企圖？
還當真能做成下酒菜不成？
以手為刃，驚蟄輕輕地敲了一下魚魚的腦袋，神色間充滿了無奈，“你想多了。”
魚魚卻是難得的堅持，他推開了驚蟄的手，揉了兩下發頂，鼓起雙腮，将白皙嬌嫩的臉頰鼓得像個包子，“我可是知道，在你們人類的世界中，紅繩是什麽意思的！你肯定是……你肯定是想要和我成親！”
“哈？”
驚蟄頭頂着大大的問號，很是慶幸她現在沒有在喝水什麽的，不然一定噴這條自戀魚魚一臉。
驚蟄起初還不明白為什麽魚魚會突然産生這種錯覺，直到她視線随着魚魚的目光落在他發尾的紅繩上，恍然大悟，一股又好笑又好氣的情緒湧上心頭。
“你說的那種叫紅線，這是紅繩，喜慶的！蠢魚！”
“？”
現在換蠢魚頭頂着大問號了，他細細回想了一下，人們常說月老的千裏姻緣一線牽，原來真的是紅線，不是紅繩！
這才意識到是自己誤會了的魚魚鬧了一張大紅臉，惱羞之下，說話更沒了分寸。
“那我也知道為何你這幾日總來找我，還不是因為那名叫白薇的女人纏着你的孟沉師兄，你一個人空虛寂寞！”
話剛一說出口，魚就開始心生悔意，他本來不想幹預人類之間的事情的，這幾日他雖然有偷偷觀察過這個給他上藥的女人，但更多的是想着怎麽逃離這個地方，回歸故鄉。
也許是這個女人說的那句等他傷愈之後就會送他回海裏，令他降低了戒備，所以他才和她說出這麽多的話，甚至去管她的私事。
眼見着驚蟄的表情越來越低沉，他想要道歉，張了張口，卻不知道人類之間應該說些什麽話，才能更好的道歉。還不等他想出來，驚蟄就率先說道：“白姑娘纏着師兄确實令我心生不愉，但這不是我來找你的原因。”
“還有啊，你這都學的什麽詞啊，還知道空虛寂寞呢？你懂這是什麽意思嗎？我要是真空虛寂寞，我也去找星合玩，何必來找你這條魚！”
她用指尖點了兩下魚魚的眉心，魚也不甘示弱，反駁道：“李星合那個只知道撒嬌賣乖的小孩子能知道什麽？膽子還小，平時黏你黏得緊，一看見我，吓得連靠近都不敢了。就他那樣的，在我族中，是不會有姑娘喜歡的。”
被他的一番話逗樂，驚蟄笑道：“你不也是小孩嗎？”
“才不是小孩！只是我們鲛人族比人類要長壽得多，所以我才保持着這幅少年模樣罷了。其實我已經……”
說到這裏，魚魚突然噎了一下，停頓了好一會兒，他才繼續道：“我已經……很大歲數了。”
“哦？有多大？”
見說到年齡的時候，這條魚魚表現得如此反常，驚蟄一時起了戲谑的心思，連連追問着，許是被她問的不耐煩，魚魚終于開了尊口，答道：“96歲。”
“哈哈哈哈！”
驚蟄錘着缸沿大笑出來，她能理解！能理解魚魚的心情，如果他兩百多歲了，或者更大的年紀，都不至于這麽難堪，體貼地拍了拍魚魚的肩膀，驚蟄佯裝輕松地詢問道：“那魚爺爺，您這麽大年紀了，不待在海底養老？怎麽還跑來陸地上閑逛，把自己弄成這幅慘樣？”
這個問題，也是驚蟄一直想要問的，只不過之前沒有找到合适的時機。
她翻閱了近些年來的百物語，其中就有關于鲛人的記載，這才知道了鲛人族為何那麽痛恨人族。
可笑得很，不是嗎？妖物欺壓人族，人族又在傷害鲛人族，誰有罪？誰無辜？這與種族從來都沒有什麽關聯，有關的是惡，妖有惡妖，人，也有惡人。
“因為好奇。”
魚魚擡起手，朝向澄清碧藍的天空，作勢一抓，好像就此抓住了什麽似的。
“你應該也聽說過吧？鲛人族本是人族的一部分，昆侖之柱倒塌，海水蔓延，有部分人類遷徙到了內陸，還有部分人類就此潛入海中，那就是我們鲛人族的先祖。其實不止我，還有海底的許多鲛人，都對陸地，對人類充滿了好奇，我們用鲛绡從海妖那裏換來了可以暫時長出雙腿的藥丸，化作人類，來到陸地上。”
說着說着，魚魚陷入了回憶之中，他的眼角略紅，既懷念，又悲傷。
“一開始是開心的，人類的食物很好吃，街道很好玩，還有各種各樣的，我們從未見過的東西，是我們太貪心了一些，遲遲不肯離開，直到藥丸失效，雙腿變成了魚尾……一切都晚了，那些和我一起上岸來的同伴，就死在我的面前……而殺死他們的，就是曾對我們笑容滿面的人類。”
“好了。”
眼見着魚魚眼中的仇恨越來越盛，如一把熊熊燃燒的火焰，要将一切都燃為灰燼，驚蟄忙遮住他的眼，聲音放柔下來，“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我家大師兄常說，善惡終有報，而我們弦閑門的職責就是讓這果報來得更早一點，如果我說得沒錯，那些傷害過你，囚禁過你的人……已經，非死即傷了吧？”
雖然用的是疑問句，但驚蟄的語氣非常确定。魚魚沉默了半晌，點了點頭，肯定了驚蟄的猜測。
“他們，都死了。”
江景夜那個人，擁有一顆純粹的赤誠之心。
在他眼中是容不下惡的，無論對方是人族，妖族，只要行惡，就該死。弦餘門是修真的門派，按理說不應插手與妖物無關之事，江湖紛争更不在他們管轄的範圍之內。如此，朝廷、江湖、修真一派，才能達到三者均衡。
但偏偏那位大師兄俠義心腸，遇世間不平事，都要去插一下手，因而為弦餘門帶來不少麻煩，好在弦餘門雖只是小門派，人丁稀薄，但弦餘門掌門沈鏡回卻不是好惹的。
他是修真界唯一一個不被人知道修為的修士，目前已知的最高修為是大乘期，之後渡劫便可封神，沈鏡回難不成修為在大乘期以上？将近渡劫，所以任何比他修為更低的人，都看不出他的真面目？
幾乎所有人都是這樣猜測的，因此忌憚于沈鏡回的修為，不敢貿然對弦餘門不敬，還有幾個狂妄之徒，非要來挑釁的話，還沒邁進弦餘門的大門，就被大師兄和孟沉師兄利索收拾了。
她這兩位師兄真的很厲害，大師兄江景夜主修武學，二師兄孟沉沒有太過專長的，但他可以說是全才，各門各道都通曉一點兒，小師弟李星河修的是符，那她呢？
驚蟄想不起來她之前學過什麽，但按照腦海中的知識含量，她貌似對醫學更感興趣些，難不成她是個丹修？
說到這裏，驚蟄回弦餘門這麽久，還沒去見過沈鏡回。
孟沉師兄說，沈鏡回那時為了救她，耗費了很多修為，又因逆天而行遭遇天罰，身體損傷極大，故而一直在流雲樓閉關。
驚蟄從前還以為這些高人閉關都是找一處山清水秀，幽靜無人的小山洞，一待好幾年，但沒想到沈鏡回就是待在他自己的小樓裏不出來。
這和家裏蹲有什麽區別！
說是高人，實際上都是社恐宅男吧。
看來找個機會，她得去看看這位德高望重，牛逼壞了的師父呢。
有一日，驚蟄悄悄繞到水缸後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魚魚頭頂上貼了一張符。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魚魚已經徹底對她放下了戒備，故而才被她輕易得手，道符一經貼上，魚魚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眨眼間變成了一只嬌憨可愛的小貓，被驚蟄一把捧住，以免落入水缸之中。
“喵！喵？”
他顯然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連連叫喚了幾聲。
“魚……變成貓，星合的這道化形符确實好玩，不過他好像還沒學透，所以你沒辦法說話呢，只能喵喵喵地叫了。”
“喵？喵喵喵？”
小貓在驚蟄的掌心掙紮着，被她一把按住，“好啦，我是來帶你出去玩玩的，你一直待在水缸裏，不悶嗎？大師兄尚未歸來，他設下的禁制我沒辦法解開，不過你變成貓之後，好像禁制就起不到作用了呢。”
“你看——”
說着，驚蟄将小貓捧到旁邊，距離水缸越來越遠，小貓見确實能夠脫離水缸的束縛，驟然安定了下來，探出腦袋東張西望的，一只柔軟的爪子還搭在驚蟄的手臂上，踩出小小的粉紅色爪印。
“好玩吧？”
驚蟄摸了下小貓順滑的頭頂，惹得小貓也親昵地貼着她的掌心蹭了蹭，又“喵喵”地叫了兩聲。
魚魚來到弦餘門這麽久，還沒好好逛過這裏呢，說是96歲高齡老魚，但心性上還不是和李星合那小孩差不多？給他嘴裏塞了個冰糖山楂，它高興得恨不得在地上滾兩圈兒。
這算是驚蟄送給魚魚最後的禮物了，他傷勢已經完全愈合，就要送他回海裏了。經過這一次的磨難，恐怕他餘生都不會再來陸地了吧？驚蟄是真心的希望，魚魚關于陸地最後的記憶，是快樂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