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又蹭了頓飯
又蹭了頓飯
趙二哥從胡三爺手上稱了條八斤重的大魚,用草穿着魚嘴拎回家的時候,魚還活蹦亂跳。
趙大嬸從壇子裏頭摸出泡了大半個月的酸菜杆子跟酸蘿蔔,又加了酸溜溜的西紅柿與短小精悍的朝天椒,跟切開的魚塊一道,熱熱鬧鬧地燒了一大鍋酸湯魚。
起鍋的時候,家裏頭碗都盛不下,她索性豪氣地裝進臉盆裏。
魚一上桌,濃郁的酸辣香氣就彌漫了整個農家小院,引得餘秋忍不住想咽口水。
她穿到這裏肯定是變饞了,餘秋十分肯定。明明在醫院工作時,她已經常年習慣吃手術室缺鹽少油的手術餐,結果一來到楊樹灣,她口味都變重了好多。
太陽早已掉到地平線底下,天色将晚,正是鄉間最惬意的黃昏時分。家家戶戶都端了飯桌擺在院子裏,趁着最後的天光享受一天中最悠閑豐盛的晚餐。
趙大嬸今兒大手筆,燒魚時特地放了豬板油,湯色醇厚,香氣四溢。
她又跟兩個兒媳婦一道,燙了空心菜、炒了茄子跟冬瓜片,末了煮飯的時候還不忘炖上一瓷盆的螺蛳,四菜一湯,愣是将家裏的飯桌擺得滿滿當當。
要不是實在沒地方放了,她還打算涼拌個黃瓜絲來着。
餘秋等人被硬壓着坐在上桌,就連何東勝都沒能逃脫,愣是被拽下來當陪客,誰讓他是六隊的生産隊長。
他笑着直搖頭:“這又算哪門子的規矩啊。”
“怕啥,今兒就吃飯,沒人勸你酒,要喝自己倒,不喝沒人壓。”寶珍的母親跟這盆酸湯魚一樣,勁頭十足,“小胡會計,你要不要也來一杯?米酒,不醉人的。”
胡楊趕緊擺手:“我不喝酒。”
釀酒要糧食呢,國家現在口糧都緊張,哪裏能這樣糟蹋。
趙大嫂笑容滿面:“那好,不喝酒就吃菜,多吃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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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她直接拿湯勺舀了魚塊往餘秋碗裏頭倒,“都別客氣,魚趁熱吃香。”
餘秋吓得恨不能直接逃之夭夭,從上桌起,她碗裏頭就沒停過。
寶珍母親相當富有創造力的在魚湯裏頭打了三個荷包蛋,硬是塞給他們三人,她到現在還沒吃完呢。
胡楊見狀抿嘴直樂,趙大嬸對餘秋熱情的看得他都想笑。
誰知道他笑容還沒挂到臉上呢,碗裏頭就堆成了小山,趙大嫂雨露均沾,仨小知青一個都沒落下。
慌得胡楊趕緊端起碗,要跟何東勝讨論水車的轉動問題。水車能否被帶着轉動,取決的不是水流速度,而是葉片面積值跟水鬥體積的關系。
他嘴裏頭報着方程式,一長串聽得寶珍頭暈眼花,趕緊學着母親的樣子也給客人夾菜。
胡楊跟田雨都端着碗呢,就餘秋沒反應過來,又一次中招。
她只好趕緊喊停:“我吃螺蛳,螺蛳真好吃。”
說着,她還真夾了螺蛳開始吸食。
胡楊終于報完了一長串的方程式,随口道:“我估計着起碼得葉輪面積是水鬥體積的十倍才差不多。”
“起碼得是二十倍。”餘秋費了半天力氣,也沒能将螺蛳肉從蓋子裏頭吸出來,只能悻悻地放棄。
田雨茫然:“你怎麽知道?”
“她算出來的。”胡楊表情複雜至極,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
他先前不信邪,又偷偷算了一遍水車的體積,結果跟餘秋報出的數值一模一樣。
“嗷——”
趙二哥突兀地叫了聲,整張臉縮成一團,活像遭了雷霆重擊似的。
趙大嬸正觑着機會想辦法給客人們布菜,聞聲皺眉:“又怎麽了啊?吃個晚飯也要大呼小叫的。”
二兒媳似笑非笑:“媽,你也給二柱舀一勺螺蛳吧。他眼睛珠子快掉進去了。”
趙大嬸瞪眼,教訓兒子:“想吃螺蛳不會自己夾啊,多稀罕的,這麽大的人咯,還要你媽伺候啊。”
可憐趙二柱什麽都不敢說,憋着張紅紅白白的臉,委委屈屈地夾了顆螺蛳低下頭吸了。
趙家大兒媳憋笑憋得臉紅脖子粗。她小叔子哪裏是在看螺蛳,看得是吃螺蛳的人。
乖乖,城裏頭來的小姑娘就是不一樣,瞧這水色好的,跟剛出鍋的豆花一樣。別說是小叔子這樣的小夥子,就她一個女的,都忍不住瞧了又瞧。
聽說是教授家的姑娘,書香門第出來的跟工人家庭出來的又不一樣。別看小田老師是個民辦教師,可站出去,人家肯定會覺得小餘大夫更有學問。
就那雙手,看着就曉得不是拿鋤頭拿鐵鍬的,又白又嫩。這暗色天裏頭,竟然跟自己會發光一樣。
大兒媳不知道餘秋的手是長期反複刷洗塗抹消毒凝膠的結果,看着白,可真要是摸上去,就會發現掌心有繭子。
沒辦法,産科實在太忙了,即使抹了護手霜,沒多久就又要洗手消毒。
一頓飯吃到繁星滿天才算了。
八斤重,整整一臉盆的酸湯魚,愣是被趙大嬸塞給客人們吃完了。
餘秋起身告辭的時候,看到院子角落的秤砣,趕緊挪開眼睛。
她今天肯定重了不止三斤。
星星點燈,天鵝絨般的幕布上綴滿了亮晶晶的碎鑽,顆顆都是一克拉以上的規格,極有收藏價值。
地上螢火蟲也挑着燈籠,一閃一閃,照出寧靜的夏夜。遠處稻田裏頭青蛙發出咕咕的鳴叫,知了聲聲,唱了一天都不知疲倦。
回家路上,田雨跟胡楊也犯愁,三人一致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
太可怕了,今兒一天三頓,除了早飯他們是在家裏頭吃的,準确點兒講還是胡奶奶燒好了招呼他們吃的散夥飯。其他兩頓,全是在村裏頭蹭的飯。
餘秋疑惑:“我是被鄭大爹家的奶奶硬拉着走不了,你倆怎麽回事?”
田雨哭喪着臉:“我們班趙曉華腳崴了,我背她回家來着,就沒走成。”
胡楊更無辜:“我就問了聲八隊在哪兒下田,就走不了咯。”
“不行,老鄉太熱情了。”餘秋皺眉,“你看他們喊吃飯也就算了,都是傾其所有的那種,平常舍不得吃的全壓在我們碗裏頭。”
“還不肯收錢跟糧票。”田雨心有餘悸,“我一給,他們就翻臉,氣得不行。”
“你說,是不是因為咱們新客。”胡楊心存僥幸,“等過兩天熟了之後就好了?”
“懸。”餘秋搖頭,“楊樹灣總共有兩千三百二十四人,四百七十三戶家庭。要是每家都喊一次的話,一整年的時間也未必夠用。”
田雨心有戚戚焉:“再要跟趙大嬸這樣的,咱們連跑都沒地方跑。”
她想到趙大嬸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們看看她對餘秋熱情的哦,要不是寶珍是個姑娘,我都擔心她相中餘秋當兒媳婦了。還一個勁兒誇寶珍勤快,肯上進。”
餘秋哭笑不得:“人家不也打聽你多大年紀,說不定想給你相女婿呢。”
田雨立刻不依,作勢要捂餘秋的嘴巴。
胡楊倒是旁觀者清:“我看趙大嬸是在給寶珍找師傅呢。”
現在除了縣裏頭不定期舉辦的培訓班之外,寶珍想學醫的唯一出路就是自學。
胡楊家裏頭有位堂姑是軍醫,他清楚學醫得有人帶着,光靠自己看《赤腳醫生手冊》,結果肯定跟郝建國他們一樣,紙上談兵。
“她想學挺好的啊。”餘秋笑眯眯,“全村這麽多人,光靠我一個,想搞好健康衛生工作,累死了也不行。”
幾人走到大路口的大槐樹下,碰見在大槐樹底下納涼的鄉親,個個都喊他們明天來家吃飯。
就算是客氣話,也足夠吓得三人心驚膽戰,趕緊一溜煙往知青點跑。
餘秋出主意:“要不這樣吧,咱們直接在胡奶奶那兒搭夥。”
楊樹灣的人都曉得這幫子知青還不會點火燒飯,人家一個人切菜、炒菜、燒火,樁樁不落下,他們三個人都跑不贏。
大隊給會計、赤腳醫生以及民辦老師的補貼都是一樣的,二百五十斤稻谷、一百五十斤山芋、一百五十斤玉米還有四十斤油菜籽。
這個分量相對于一般的農民已經算是優待,畢竟,他們三個下田幹活的話,睡也拿不到全工分。
田雨立刻來了精神:“好,這樣咱們一鍋吃飯的話,還能讓胡奶奶跟秀秀多吃點兒。”
大隊雖然年年給這祖孫二人補貼,但畢竟有限。因為整個楊樹灣都不富裕啊。
“除了糧食,我們還要考慮吃菜問題。”餘秋琢磨着,“咱們趕緊把沖水廁所蓋起來,這樣也有農家肥種菜。”
田雨連連附和:“對,不然胡奶奶肯定把所有菜都往我們碗裏頭倒。”
胡楊興致勃勃:“我們自己開墾山地吧,就房子後頭那個山坡,夠弄出個小菜園了。”
“那個不行。”田雨立刻反對,“全是石頭,根本種不了菜。”
胡楊倒是樂觀的很:“石頭挖出來剛好蓋廁所啊,到時候咱們連打土磚的錢都省了。”
餘秋遲疑:“我倒是有個想法,不種在地上,直接種水裏頭。我在花瓶裏頭種過空心菜,把根放進水裏頭,它自己會長出來葉子。”
“這個我曉得。”田雨也來了興趣,“我種過一盤子大蒜,我媽炒菜都不用去買蒜葉。”
胡楊也幹過這事兒,小學勞動課上有這個手工作業。
不過他還是不打算放過後面那片小山丘,總覺着空的怪可惜。
田雨直接揮手:“得了,要是好侍弄的話,肯定早被老鄉開墾出來了。石頭地裏能長什麽玩意兒啊,你還是甭折騰了。”
“我們知識青年就是帶着科學技術跟文化知識下鄉的,跟老鄉學習的同時,當然也不能忘記推廣技術知識。你等着,回頭我寫信讓我家裏人給我問問去,我非得讓石頭縫裏也長出莊稼來不可。”
餘秋笑了起來:“那好啊,最好讓你們家多寄幾本專業書過來,說不定咱們還真能種田……”
她硬生生地掐斷了“致富”兩個字,改成“能手”。
“那可好,咱們國家那麽多荒山呢,到時候肯定全變成糧倉。”田雨走路虎虎生風,擡眼指着前頭喊,“嘿,胡奶奶給咱們點着燈呢。”
餘秋循聲看過去,黑黢黢的夜色中,知青點果然亮着盞煤油燈。
那小小的火苗跳躍着,散發出來的是溫柔的橙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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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一下,水車洗衣機真的有,我構思這篇文章的時候想到利用水車做洗衣機,再一查資料,發現的确有,設計團隊來自西南交通大學,2013年獲得了紅點設計大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