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佩克諾農莊的馬廄還算大,裏面可以同時容納五匹馬,不過現在只有兩匹,兩歲的蘇菲和亞歷山大。
它們都是夏爾馬,身形高大性格卻如同羔羊一般溫馴。
馬廄的入口吊着一只籃子,裏面放了一把胡蘿蔔——長得又尖又細個頭很小,蘿蔔纓子打了個結将它們捆在一塊。
珀西将胡蘿蔔分了一半給埃裏希:“它們喜歡吃這個,喂它們吃一點它們會喜歡上你的。”
埃裏希提起蘿蔔纓子,搖晃了兩下:“馬兒喜歡吃甜的東西,我想下次我可以帶點糖塊來。”
馬廄的門被推開,這間馬廄的一角整整齊齊地堆碼了成捆的幹草,它們都被壓成了紮實的方形,幹草特有的幹燥氣味湧入鼻腔,秋天仿佛降臨在這裏,帶來了一點麥田的芬芳。
除此之外馬廄裏就簡單地在原木粗糙搭建的牆壁上挂了幾樣馬鞍口嚼之類的騎具,整個馬廄一覽無餘。
珀西對埃裏希說:“白色的是蘇菲,棕色的是亞歷山大,你可以試着和它們打招呼。”
蘇菲的隔間離埃裏希更近一些,埃裏希晃了晃胡蘿蔔:“你好啊蘇菲,我是埃裏希。願意來點胡蘿蔔嗎?”
蘇菲輕輕打了個響鼻,前蹄在鋪滿了幹草的地面上來回刨動,顯然有些迫不及待。
埃裏希将胡蘿蔔喂給蘇菲,在它咀嚼的時候撫摸它的側頸:“現在我們算朋友了嗎?下次再見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在鄉間小道上散步。”
亞歷山大早就吃完了珀西手裏的那捆胡蘿蔔,用額頭輕輕一下又一下地頂着珀西,催促他再來一點。
珀西将手攤開,讓亞歷山大看清楚手裏什麽也沒有:“沒有了,都吃完了。”
威爾一路跟着他們跑進了馬廄,這是威爾短短兩個月的狗生裏第一次看見馬,對于它這樣的小不點來說馬就是長了四根柱子的龐然大物。
它吓得夾起尾巴對着這兩個龐然大物發出尖銳的汪汪叫聲,蘇菲和亞歷山大都伸過脖子去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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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裏希将吓壞了的威爾撈起來,威爾立刻将頭埋進他的懷裏,刨過土的爪子在埃裏希的襯衫上留下一道道泥巴印。
珀西伸手摸了摸威爾的頭:“我們先出去吧,等威爾長大一點再帶它來馬廄認識蘇菲和亞歷山大。”
埃裏希拍了一下威爾的屁股:“這個幹壞事的小壞蛋竟然是個膽小鬼,它的媽媽可是裏德莊園最英勇的護衛犬。”
威爾用濕潤的鼻尖拱了拱珀西的手,發出“嘤嘤”的可憐叫聲來博取同情,珀西被它逗笑了:“威爾還小,它長大就會像它的媽媽一樣成為佩克諾農莊最英勇的護衛犬的。”
埃裏希客觀陳述事實:“裏德莊園養了十五只狗,而佩克諾農莊只有威爾一只。不用等到長大,它現在已經是佩克諾農莊最英勇的護衛犬了。”
離開馬廄再走大概不到兩分鐘,珀西和埃裏希來到了佩克諾農莊的果園。
其實說是果園不太恰當,這裏只是很随意地栽種了十幾株果樹,然後被半人高的圍牆圍起來,果樹的品種都不太一致,現在只有檸檬樹上結了果實。
這些果樹都有好好被照料着,每年都有人專門來給它們修剪側枝,以便主幹吸收營養供給果實,然後迎來豐收。
埃裏希站在檸檬樹下擡頭看,黃色的橢圓形果實都挂在高高的樹冠上,的确離地面有一段距離。
珀西有點擔憂地看向埃裏希:“我們還是去拿一張梯子吧。”
埃裏希後退幾步,目測了一下高度:“不用,可以上去。”
他助跑幾步輕松一躍,抱住樹幹向上攀了兩下就穩穩地站在橫生的枝幹上,他低頭笑着對樹下的珀西說:“看,這樣就上來了,比小時候輕松多了。”
珀西現在很确信埃裏希真的做過爬樹和翻牆的事,他的姿勢看起來格外娴熟,就好像背地裏偷偷幹過幾百次。
“我們忘記帶籃子過來了。”看着樹上的埃裏希,珀西有些懊惱。
埃裏希摘下頭上的草帽扔給珀西:“或許可以用這個。”
得益于聖西爾軍校的訓練成果,埃裏希扔檸檬扔得很準。
偶爾會有一只檸檬順着帽子的邊緣咕嚕咕嚕落在草坪上,埃裏希就哈哈大笑,捧着帽子的珀西也跟着笑。
陽光穿過樹冠的空隙散落在埃裏希身上,此時的埃裏希一點也不莊重,肮髒的衣物和紛亂的頭發讓他看起來像個薩默斯萊平原土生土長的鄉下青年。
珀西仰頭注視着埃裏希,他覺得埃裏希看起來比在社交舞會上見到時要快樂得多,那時候的埃裏希雖然在笑,但眼睛裏是有距離的,現在的埃裏希也在笑,眼睛裏是真正飽含着喜悅的。
他由衷地為埃裏希感到高興。
“嘿珀西,你為什麽在發呆”埃裏希拿着一只檸檬,正準備扔到珀西懷裏。
珀西低頭看捧在手上裝滿了檸檬的帽子,地上還有另一頂也裝得滿滿當當。
他重新擡起頭有些苦惱地對埃裏希說:“我們摘得太多了。這麽多檸檬不僅夠做今天的檸檬蘇打水,還夠做未來兩個星期的量。”
埃裏希說:“兩個星期?這些檸檬能放到那個時候嗎?”
珀西嘆了口氣:“大概是不能的。一個星期以後它們就變成檸檬幹了。”
埃裏希從樹上跳下來,然後伸手去攬珀西的肩膀:“別擔心,我相信安娜夫人的食譜一定會給我們提供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的。”
珀西猝不及防地被埃裏希摟住肩膀,溫熱的觸覺從兩人的相碰之處蔓延開來,衣物覆蓋下的皮膚剎那間升起一股戰栗的酥麻感,體溫升高,心跳加速。
下意識地,珀西小幅度地聳了一下肩膀。
埃裏希收回手,想起身上的泥巴印和洇濕的汗漬:“抱歉,我實在是太激動了。我身上有點髒,剛剛應該離你遠一點的。”
珀西立刻意識到自己又犯下了一個新的錯誤,為了掩飾過快的心跳,他掙開了埃裏希的手。
經過短暫的思考,他給出了一個有些牽強的解釋:“我只是不太習慣和別人靠得太近。是我的問題。”
他的眼角下垂看着好像有那麽幾分不高興,埃裏希想珀西不只是不喜歡別人的肢體接觸,他應該還有潔癖,再道一次歉好像有點奇怪,以後可以找個機會好好哄一下珀西。
最終埃裏希後退兩步撿起裝着檸檬的帽子:“好,我記住了。”
各懷心事的兩人一路上沉默了許多,這樣尴尬的氣氛持續到了佩克諾農莊的廚房裏。
埃裏希覺得珀西好像他在伯納第的動物園裏見過的鴕鳥,那種長着黑白羽毛一遇到危險就會把自己的頭埋進沙子裏的大型鳥類。
保持沉默大概是珀西用以度過危險的一種非常手段。
埃裏希決定結束這種令人難以适從的沉默,方式是碰倒裝有銀制餐刀和叉子的餐具桶。
在一片清脆的叮當聲裏他用無辜的表情看着珀西,仿佛他不是這個小小混亂的制造者。
珀西看了他一眼,眼睛又低垂下去,好像打定主意不開口和他講話,就當埃裏希以為珀西要沉默到底時,他聽見珀西低聲說了一句:“沒事吧?”
“沒事。等我把它們都撿起來,然後再一起來翻翻安娜夫人的食譜。”埃裏希蹲下身去撿散落在地上的餐具,故意把頭埋得低一點,不讓珀西發現他在偷笑。
安娜夫人的食譜上有一份名叫麥芬蛋糕的甜點,可以解決珀西和埃裏希目前面對的檸檬大豐收困境。
這道甜點對于珀西和埃裏希這樣的廚房新手來說非常友好,只要調配好劑量,它的味道幾乎不會出錯。
他們一共摘了十四個檸檬,三個用來做檸檬蘇打水,五個用于這幾天的肉類烹饪,剩下的六個都用來做麥芬蛋糕。
佩克諾農莊的廚具與調味料出乎意料地齊全,不僅有量杯,甚至還有一套帶砝碼的小天秤。
在珀西搬出天秤時埃裏希發出了一聲驚嘆,這讓珀西感覺有點不好意思。
埃裏希用手撥了撥天秤:“上一次見到它還是在化學實驗課上,艾略特量甘油時放錯了砝碼,紫色的火焰燒掉了他一整撮頭發,最後他不得不戴了整整兩個星期的帽子,直到頭發重新長回來。”
珀西對這件事并沒有什麽印象,不過他很記得艾略特是埃裏希的好朋友,在聖西爾軍校時他們總是形影不離。
埃裏希看起來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珀西并不知道這件事到底好笑在哪裏。
不過出于禮貌,珀西還是笑了一下,即使他對艾略特的糗事沒有絲毫興趣。
要把六個檸檬做成麥芬蛋糕是個大工程,珀西仔細地計算了一下需要用到的原料,把這些都加到一起一共能做出三十六個麥芬蛋糕。
他和埃裏希只有兩個人,假如一日三餐都吃蛋糕的話也需要兩天的時間才能把它們消耗殆盡。
珀西并不想一日三餐都配上麥芬蛋糕。
但看到埃裏希興致高漲,他不想打擊埃裏希,于是默默地把消耗問題咽了回去,先做出來,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珀西先把碳爐裏的碳點燃,讓碳爐保持一定的溫度,等他們把面糊倒進模具裏就可以正式倒計時了。
面糊的調配很簡單,只需要依次倒進蜂蜜、砂糖、玉米油、檸檬汁先攪勻,再加入牛奶和雞蛋繼續攪拌,得到均勻的淡黃色綿綢液體後再加入面粉,讓它們充分混合在一起就好了,帶有一點顆粒感也沒關系。
在調制面糊之前珀西将檸檬的表皮清洗幹淨,因為需要把檸檬淺黃色的那層外皮擦絲混合進面糊裏,這樣烤制出來的麥芬蛋糕會獲得檸檬的香氣。
埃裏希在攪拌面糊時對珀西提出了心裏的疑問:“珀西,你确定沒有計算錯劑量嗎?雖然蛋糕在烘烤以後會膨脹,但是暫時作為液體而言它們的容積也太大了吧,感覺我們最後會得到滿桌子的麥芬蛋糕。”
“我沒有算錯。只是稍微有點多而已,多出來的可以送給漢斯太太,她家有七個孩子,蛋糕不會被浪費掉的。”珀西視線稍微有點偏移,埃裏希終于發現了數量問題,他有種說不出的心虛。
埃裏希邊攪拌面糊邊說:“你說得對。廚房的碳爐烤一次蛋糕要花二十五分鐘,我想知道一個小時以後我們能把這些粘稠的流體都變成桌上的紙杯蛋糕嗎?”
答案顯而易見,這當然是不能的。
第一爐麥芬蛋糕出爐的時候,蛋和奶的香甜氣息從熱氣凝成的白霧裏袅袅升起,其中夾帶着一點來自檸檬表皮的酸甜味道,讓人忍不住将鼻尖湊到這一個個蓬松小蛋糕面前深呼吸一口氣。
新鮮出爐的麥芬蛋糕很燙,因為離炭火太近表皮呈一種琥珀一般的美麗淺蜜色,珀西和埃裏希顧不上欣賞這誘人的色澤,他們匆匆地将這些可愛的紙杯小蛋糕們從鐵制的凹槽鐵托盤裏撤下來,因為面糊太多,最終不得不分了三批才将它們全部烤制出來。
“珀西,我不得不說,”在烤制第二批麥芬蛋糕的間隙,埃裏希将一只麥芬蛋糕托在掌心裏細細端詳,“只有當我自己親自去做某樣事情的時候,才能充分了解它有多麽的艱辛和不易。”
“希望你的艱辛和不易會讓它變得很好吃”珀西撕開麥芬蛋糕外面的那層紙衣,輕輕吹了兩下。
埃裏希笑了起來,他把手上的麥芬蛋糕掰開露出松軟的黃色內裏,然後低頭咬了一口,擡頭再看向珀西時那雙美麗的藍眼睛熠熠生輝:“因為也有你的加入,它變得更好吃了。”
珀西突然後悔他剛剛在埃裏希面前承諾要将蛋糕送給漢斯太太家的孩子們,此時此刻他願意一日三餐都只吃麥芬蛋糕。
然而後悔已經來不及了,看着埃裏希期待的笑容,珀西咬下一口蓬松的蛋糕,溫熱,柔軟,甜中帶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酸澀。
就如同此刻他愛着埃裏希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