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珀西的身體在四天後才完全康複,在此期間埃裏希的廚藝有了一個質的飛躍,他已經可以完全獨立且正确地使用所有廚房用具了。
溏心蛋搭配火腿片,還有奶油焗鷹嘴豆,吃完這頓早餐他們就要騎馬到薩默斯萊平原上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珀西舀起一勺鷹嘴豆放進嘴裏咀嚼,鷹嘴豆炖得很爛,豆衣被完完整整地剝掉,綿密的豆沙帶着奶香味和味蕾親密接觸,是一道很好的早餐。
“味道怎麽樣?”埃裏希往咖啡杯裏加了一勺細砂糖,放下茶匙略帶笑意望向珀西。
“我很喜歡。”珀西真心實意地誇贊。
“我在裏面加了一點肉豆蔻粉,這是散發香氣的關鍵。”相比于用天秤量杯嚴格核對劑量做飯的珀西,埃裏希就顯得很有創新精神,致力于在菜譜明确的搭配之外再加一點令人意想不到的東西。
好在搭配得還不算難吃,珀西的誇獎就顯得沒有那麽不真誠。
早餐在輕松的氛圍裏很快結束,馬廄裏的蘇菲和亞歷山大見到他們時很高興,它們聞到了糖塊的甜蜜氣息,埃裏希從外套口袋裏拿出手帕包着的方糖,分了幾塊給珀西。
珀西有點驚訝:“你是什麽時候拿的?”
“喝咖啡的時候,”埃裏希把糖塊喂給亞歷山大,亞歷山大用粗糙的舌頭将方糖從他的掌心卷走,“我把糖罐裏的糖都拿走了,你沒看見。”
珀西摸了摸蘇菲的鬃毛,蘇菲溫順地低下頭去讓他撫摸耳側,他對埃裏希說:“它們都很喜歡你。”
“大概是因為我每次來喂它們的時候都會給它們帶一點糖塊。”埃裏希回答。
珀西恍然大悟,突然明白廚房的半罐方糖為什麽短短幾天就消失大半,他還以為廚房鬧老鼠了。
給蘇菲和亞歷山大裝上馬鞍後,他們從佩克諾農莊後院的小道上出發,前往原野。
薩默斯萊平原在卡斯德依山脈的西側,有開闊的草場與茂密的原始森林,盡管它被稱作平原,但實際上是漢諾威山山腳下的平緩草場,在林德伯格鎮還沒建成之前它就已經是天然的開闊牧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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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今天并不打算到森林裏去,現在還沒有到漿果成熟的季節,森林可以等到覆盆子成熟的五月再去。
蘇菲和亞歷山大馱着他們沿着長滿菖蒲草的水邊一路悠然踱步到一望無際的草場上,青翠的牧草并沒有長得很高,只是剛剛好蓋住馬蹄的高度,有的甚至更短。
鄉下的農舍在遠處看起來像一個個小小的火柴盒,錯落在細密法蘭絨織成的綠色大地毯上,源自漢諾威山的德裏納河就如同一條沾滿了細碎銀粉的透明絲帶,将這塊綠色地毯切割開來,變成深淺不一的色塊。
會騎馬的不一定是貴族,但貴族一定會騎馬。
埃裏希讓亞歷山大跨過德裏納河細細的支流在草場上跑起小碎步,他的馬術很好,曾經短暫地擁有過兩匹賽級冠軍馬,後來因為入伍它們都被轉送給了哥哥安格斯,後來騎過的軍馬在戰場上犧牲,他已經好久沒有再騎過馬了。
馬匹奔跑時就像是在風裏自由地穿梭,自由散漫的靈魂游蕩在半空,□□上的颠簸感不斷地催促着快些,再快些。
此時此刻他不再是衆人矚目的埃裏希·馮·德萊恩,沒有規矩,沒有禮節,從家族的榮光與他人臆造的完美軀殼中脫出,他只是埃裏希,在原野上肆意縱馬無拘無束的埃裏希。
等蘇菲和亞歷山大的腳步漸漸慢下來時,他們已經來到了一處小山坡上。
埃裏希坐直身體,手上摩挲着缰繩,神情輕松伴随着肉眼可見的愉悅,他轉頭看向珀西:“我很久沒有這麽放松過了,亞歷山大在草場上奔跑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靈魂是自由的。珀西,和你在一起的時光總是會讓我覺得高興。”
他在說真心話,在薩默斯萊平原的日子裏,在珀西的身邊他不必将自己僞裝起來,無論怎樣的他珀西都帶有無限的包容将他照單全收。
他們對視着,不知道是誰先笑了起來。
珀西覺得埃裏希的眼睛就像湖,只要一眼便深陷其中。
他沉淪在這片冰藍色的湖水裏,嘴巴張合,只吐出了一串無聲的氣泡,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我也覺得很高興。”
他們在原野上邊散步邊聊天,大多數時候都是埃裏希在講,珀西安安靜靜地聽。
珀西是個不太有傾訴欲的人,和這樣沉悶的人相處會喪失聊天的欲望。珀西很清楚自己的缺點,因此他很認真地聽埃裏希的每一句話,争取給出完美回答。
在試圖博取埃裏希歡心的人裏面,珀西絕對是最笨拙的一個,在那些恰到好處的贊嘆與精心設計的措辭面前他被埋沒得無影無蹤,唯一值得分到一絲目光的只有他的真誠,真誠在社交場上幾乎沒有立足之地。
埃裏希太閑,閑得無聊的人總會做出更無聊的事。比如說逗話少的珀西多說點話,珀西就像個被抽查家庭作業時一點點擠出答案的學生,差點要被問得滿臉通紅手足無措。
山坡上迎面而來的一群羊解救了珀西,埃裏希還沒有見過小羊羔,扒了皮浸泡在香料和葡萄酒裏的不算,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小羊羔。
珀西松了一口氣,過分熱情的埃裏希簡直難以招架,雖然态度還是溫和的,但說出來的話怎麽這麽角度刁鑽思路清奇。
牧羊人騎着一匹矮腳馬,黑白毛發的牧羊犬繞着圈驅趕四處散落的羊群,埃裏希主動上前打招呼:“這些都是你的羊嗎?”
上了年紀的牧羊人依然精神矍铄,那雙邊緣延伸出溝壑的眼睛銳利得就像鷹:“當然。我的羊是薩默斯萊平原上最健壯的一群羊,我也是一名最優秀的牧羊人,你可以叫我約翰。”
羊群就像一團團柔軟的棉花從山坡上飄蕩下來,牧羊犬将它們驅趕到水草豐美的地方就側卧在草地上,上身挺立像個放風的守衛。
埃裏希想摸一摸小羊羔,他禮貌地詢問老約翰:“我們可以摸一摸它們嗎?我還從來沒有接觸過被織成羊毛制品之前還長在這些羊身上的羊毛,請原諒我的好奇與冒犯。”
老約翰掃了兩眼珀西和埃裏希:“你們都是來鄉下度假的吧?去吧,城裏來的先生們,它們現在都在專心吃草,不會介意你們的撫摸的。坐下萊西,這是客人們。”
珀西向老約翰道了一聲謝,然後撫摸了一下蘇菲的側頸讓它在一旁吃草,然後略帶新奇地接近了一只靠在母羊身旁的小羊羔。
他拜托漢斯先生照顧的牲畜棚裏就有幾只綿羊,但他從來沒有起過摸一摸的心思,他也和埃裏希一樣第一次接觸到這些溫順柔軟的生物。
他将手小心翼翼地伸過去,小羊羔從母親的肚皮下鑽過去,他的手就這麽尴尬地懸在半空中。
身後一道溫熱的呼吸打在他的後頸,埃裏希環在他的身後,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另一只抓住他的右手向前探去,指尖觸碰在小羊羔蜷曲的短毛上,溫軟,顫動。
珀西僵硬得就像一尊石像,偏偏這個時候埃裏希的手順着下落覆在他的手上帶動着他的右手往前滑動,埃裏希在撫摸着他的手,他的手在撫摸顫抖的小羊羔。
“你怎麽這麽緊張,珀西。”埃裏希在他的耳邊輕笑,而他的大腦空白心髒狂跳,“只是一只小羊羔而已。”
不。是你,埃裏希,是令我心動不已而又惶恐不安的你。
埃裏希沒有一點身為被暗戀者的自覺,如果他不喜歡珀西,就應該要離他遠遠的,消失得無影無蹤才好,而不是在這裏十指相扣的暧昧氣息裏同撸一只茴香小羊排!
但他對珀西的單戀一無所知,所以撸小羊羔撸得很開心。
小羊羔發出了不滿的“咩咩”聲,母羊轉過頭來想要拱他們,埃裏希才放開珀西的手順勢将他從地上拉起來。
“我們回去吧。”珀西說。
于是他們和牧羊人告別,沿一條開着不知名野花的小道返回佩克諾農莊。
珀西重新思考起了他和埃裏希之間的關系,在一個月之前他們還是不熟悉的舊同學,埃裏希還能記得他的名字說不定是信封上署名的功勞。
雖然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埃裏希接受了他的邀請來佩克諾農莊度假,但總體上來說這段時間他們相處得還算愉快。
埃裏希私底下是個十分随意的人,他并不在意衣扣是否有一絲不茍地扣到最頂端搭配一整套整齊的禮服,他自己在花園裏挽起衣袖沒有袖扣解開領口的兩粒扣子就穿得很開心;他也不在意正餐裏有沒有上齊前菜沙拉副菜主菜,他唯一感興趣的只有在菜譜之外添加調味料,有時候珀西真的會懷疑他的味蕾是不是有問題。
除此之外他還爬樹翻牆坐籬笆,與社交界上溫和疏遠的前少将德萊恩一直維持的良好形象相去甚遠。
珀西既感到高興,又不免失落。
埃裏希願意将不同的一面展現給他是出于對朋友身份的認可,但他也只能成為埃裏希的朋友了,他們沒有任何更進一步的可能,無論是從法律的層面還是從道德倫理來看愛上同性都不被整個社會認可。
能夠和埃裏希有一段愉快假期的經歷,他應該要滿足了。
所以收起那些小小的渴慕,将那份愛意藏至最心底,你應該要做些更有意義的事,而不是讓自己傷心難過。
珀西在心裏這樣想,深呼吸一口氣臉上帶出一點笑意,假裝若無其事地問埃裏希:“我們要種點番茄和黃瓜嗎?今天早上安德魯給我打電話說他那裏進了一批溫室培育出來的幼苗。”
埃裏希看着面前的珀西,感覺他的神情像只試探着伸手勾毛線團線頭的貓,只要他點頭同意,就可以豎起尾巴将整個毛線團都勾下去。
“你想種嗎?我都聽你的。”他把問題抛回去。
珀西的表情變得糾結,埃裏希忍笑,他承認自己是有那麽一點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