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埃裏希将劃船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将身體坐直,換上了一副認真傾聽的表情,黛弗妮的嚴肅表情将整個河岸的氣氛都帶動得沉重下來,他覺得接下來他要聽到的問題絕對非常重要。
這條小船被埃裏希劃得足夠遠,他們的對話只有水鳥和菖蒲能知道,所以黛弗妮現在可以放心說話。
“克萊頓小姐,但願你的問題我可以為你解答。”埃裏希說。
而黛弗妮并不認為他能給出完美答案。
她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再擡起眼睛緊緊盯着埃裏希:“我有一個朋友,他喜歡你很多年了。”
埃裏希被這突如其來的話語砸得有點發懵,他收到過無數的表白信,也曾經傾聽過來自一些年輕小姐的表白,但他還從來沒有聽過這種代為敘述。
“很抱歉,我暫時還沒有結婚的打算,請你告知你的那位朋友我對她的歉意,我無法與她發展更加親密的關系,很抱歉辜負了她的情感。”埃裏希很熟練地再次做出拒絕。
“不,請你聽我說完,這可不是同一回事。”黛弗妮沒有理會埃裏希的拒絕,皺着眉自顧自地講下去。
埃裏希不好打斷這位驕傲的小姐,如果他不繼續聽下去那麽黛弗妮很有可能就會惱怒起來,惹怒一位小姐的後果是很嚴重的,他只好聽她繼續講下去。
“他喜歡你很多年,卻不敢親口跟你說,也沒有任何的行動表示,一場毫無意義的單戀,這是一種很愚蠢的行為。”黛弗妮硬着一張臉,毫不留情地将珀西批判得體無完膚。
埃裏希很識相地将嘴閉上,他有預感,如果他這個時候出生打斷,黛弗妮就會立刻将矛頭對準他。
“我将這件事情說出來是因為他本人是個笨蛋,完全沒有一點向你講清楚自己想法的意思,我不能看着他越陷越深,你們根本不可能有結果。”黛弗妮的講述越來越沉浸,幾乎是到了自言自語的地步,完全忽略掉了旁邊還有個埃裏希。
埃裏希有點擔心她會突然将手上的小洋傘合上,然後用傘尖把他戳下水,按照黛弗妮的說法,他在這場暗戀裏面扮演的角色似乎也并不是很正面。
這也很好地解釋了到底為什麽黛弗妮到佩克諾農莊以後就看他格外不順眼,原來是因為他欠了情債。
“克萊頓小姐,我能理解你迫切的心情,但請允許我打斷一下,你的這位朋友我和她見過面嗎是不是因為我有什麽不妥當的行為讓她對我産生了執着的好感,我認為我有責任去開解她,能否将她的姓名告知我,我想我有義務去解決她陷入的困境。”埃裏希慎重開口。
Advertisement
他認為一位小姐癡戀他對這位小姐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這種感情會讓這位癡情的小姐白白流逝青春年華,他并不是什麽值得浪費時間在身上的重要人物。
黛弗妮的臉色古怪,但是今天單獨将埃裏希約到這樣遠離人群的河岸上,她本來就是奔着将珀西的這樣毫無希望的愛戀坦白,然後讓埃裏希趕緊做出決定,像這樣愚蠢的暗戀就不應該繼續進行下去,珀西該有新的開始。
“這個人你認識,這個春季你們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相處,他在偷偷愛慕着你,而你卻一丁點也不知道。德萊恩先生,你真是個受歡迎的人物,但是卻也很容易令人傷心。”
黛弗妮的話點到為止,不過這樣的說法已經将謎底放在謎面上了,再猜不出來這個人是誰那埃裏希恐怕要去醫院接受一定的治療。
“是珀西”埃裏希的神色閃過一瞬間的驚訝,但是他的表情很快就平複了下來。
得知珀西對他的隐秘愛戀以後,除去一閃而過的驚訝他剩下的情緒就是恍然大悟。
怪不得,珀西對他的縱容,珀西的臉紅,珀西不經意的躲閃,還有偶爾的黯然神傷,以及黛弗妮的古怪敵意,原來這一切早已有跡可循。
原來珀西喜歡他。
在這樣的年代同性戀并不多見,至少在上流社會就沒有人公開表達過自己對同性懷揣着異樣心思,至于私底下就沒人知道他們是什麽樣的了,在明面上他們還是端住了屬于上流社會人士的體面。
黛弗妮是懷揣着一種賭|博的心思将這件事告訴埃裏希的,根據她這些天的相處觀察還有她在社交界到處搜刮的信息,她賭埃裏希是個人品正直的紳士。
一位紳士不應該玩弄別人的感情,而是要将每一位表白者都照料妥當,即使對對方沒有感情,也要禮貌拒絕不能夠給對方造成傷害。
很幸運,她賭對了。
埃裏希并沒有對珀西有什麽偏見,雖然對同性産生感情并不多見,但他還是能秉承着公正的态度對待珀西。
以他的私人情感來說,他并不能完全做到拒絕珀西。
珀西不像那些年輕小姐們,她們被拒絕以後并不會感到太過沮喪,年輕的紳士那麽多,這個不行可以換另一個。但珀西喜歡他,似乎只是出于一種純粹的情感,而從不指望在他身上得到什麽。
如果黛弗妮不坦白這一切,他就永遠不會宣之于口,就這樣一直默默地愛慕下去。
埃裏希認為珀西純粹得可愛,他沒有辦法無情地揭開這一切,對于現在他們所處的境況來說,他立刻收拾包袱結束在薩默斯萊平原的度假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但是對于珀西來說,這就是一場漫長而又無終止的暗戀,他的離開可以立即脫身,回到他的社交場所裏繼續大放光彩,但是珀西呢?
埃裏希很罕見地開始躊躇不決。
他并不想傷害珀西,他對于珀西懷揣着非常高的好感,但是成為戀人似乎還差那麽一分一毫。
他愛珀西嗎?
似乎不能給出準确的答案。
他不喜歡珀西
答案是否定的。他并沒有不喜歡珀西。
黛弗妮開口把他的思緒拉回來:“德萊恩先生,我們的話題就在這裏終止吧。我希望你能做出一個正确的決定,現在讓我們回到岸邊去吧,我們談話的時間已經夠久了。”
“好的,克萊頓小姐,希望我們都能夠達成共識,将今天的這場談話保密。”
“當然。”
埃裏希重新把手放回船槳上,把黛弗妮帶回到岸邊。
珀西和那位可愛小姐已經回到岸邊了,見他們下船就将目光轉了回來。
回到岸邊以後黛弗妮臉上的嚴肅一掃而空,她帶着笑意和其他年輕小姐交際着,仿佛剛剛那場談話從來沒有存在過。
埃裏希走向珀西,他并沒有透露一分一毫剛剛的談話,而是開始閑聊起關于德裏納河的午後閑暇時光,這讓珀西感到受寵若驚。
珀西其實很好猜,只是埃裏希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過,所以才察覺不出這場隐秘的愛戀。
埃裏希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珀西身上,緊接着在一整個下午他都能夠發現珀西對他的格外關注。
珀西并不知道黛弗妮擅作主張将一切事情都和埃裏希和盤托出,他由衷地為今天埃裏希能和他多說話而高興,春季已經過去,按照他發出的邀請來看,埃裏希可能并不會有多少時間再留在薩默斯萊平原了,任何相處的時間都彌足珍貴,他會好好珍惜。
這種被蒙在鼓裏卻被人完全看透的樂觀很可悲。
埃裏希的心裏無端對珀西生出了許多憐憫,能夠跨越十幾年的時間長河由始至終愛着他,但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回應,珀西大概會時常感到痛苦。
珀西的确是這樣,他不會對埃裏希表露任何超出理智的感情,埃裏希溫和的拒絕都足以将他打倒。
德裏納河的夏季風光很美,波光粼粼的河道裏生長着半人高的菖蒲,水鴨子在淺灘上嬉戲,紳士拉鈎将河裏的小白條釣上來,岸邊結伴散步的小姐身着輕薄柔軟的夏季服裝,來自卡斯德伊山脈的風一吹,整個夏季的形狀都被勾勒出來。
如果沒有船上的這場談話,這将會是一個完美的午後。
珀西回到佩克諾農莊時心情很放松,今天的午後出行是值得放進日記裏面去的,他将會在睡前完成這篇日記的撰寫。
黛弗妮因為告密過後對珀西産生了一種心虛感,所以她決定提前結束假期,以免埃裏希在這幾天之內做出決斷造成的後果波及到她。
回到佩克諾農莊後進行的晚餐也格外地平和,珀西甚至不用擔心黛弗妮對埃裏希說話陰陽怪氣而造成某種無法挽回的後果,事實上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
但是珀西并不知道。
除了珀西以外,一張餐桌上的另外兩個人各懷心事,很難得的,埃裏希也會為珀西而感到猶豫不決。
晚睡之前埃裏希将那只為珀西而購買的琺琅鳥雀八音盒拿出來,拉開底下的小抽屜将一把精致的銀鑰匙輕輕拿起來,然後用它擰動了這只小巧音樂盒的發條。
他并沒有開燈,而是借着露臺外的月光,聆聽音樂盒盒蓋彈開,那只漂亮又小巧的翠羽小雀兒發出的婉轉滴哩。
清脆的鳥鳴随着小雀兒在盒蓋下的旋轉聲聲入耳,埃裏希沉默着,完整地聆聽了這只機械鳥的獻唱。
原本他是想先給珀西聽的。
露臺的邊緣月光的碎影透過拉開的紗質窗簾灑在床尾,月光是那麽地重又那麽地輕,埃裏希就坐在床尾的腳凳上,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給這個小巧的音樂盒上發條。
他開始看不透自己的心。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