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珀西,我可以進來嗎?”埃裏希輕輕敲響了房門。
珀西正坐在書桌前寫日記,聽到埃裏希的聲音握住鋼筆的手猛地顫抖了一下,回想起白天發生的一切,此刻他有點不太想面對埃裏希。
但是他同樣也拒絕不了埃裏希的親近,只要埃裏希願意騙騙他,他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發生繼續自欺欺人,在埃裏希與霍金斯小姐正式訂婚之前,他還可以沉浸在虛假的幻象裏,假裝埃裏希還是那個誰也不能接近的溫柔紳士。
“請稍等一下埃裏希。”珀西在心裏嘆了口氣,然後把剛寫了幾行字跡的日記吹了吹,墨水短時間內沒有那麽快能幹透,一合上兩邊的紙張都暈上了墨跡。
卧室裏只開了書桌上的臺燈,因此很是昏暗,這間卧室用碎花牆紙和絲綢幔帳裝飾起來,像童書繪本裏清晰的美夢,卧室門上傳來的輕輕叩門聲給珀西一種難以形容的奇妙感覺,像是情人之間的隐秘私會。
埃裏希在門外有些難得的忐忑不安,他有點難以啓齒,要解釋好他午後在網球場的幼稚炫耀行為實在需要很大的勇氣。
珀西把門打開,并且伸手想要摸到牆壁上的吊燈開關,埃裏希阻止了他。
“請不要開燈,好嗎珀西。”埃裏希的大半身體都隐沒在門外的黑暗裏,只有那頭柔順的金發,支撐着門框的手和半個肩胛探進了房門內,因為光線晦暗所以珀西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這是埃裏希從未用過的祈求語氣,很溫柔,很親昵,像做錯事的威爾,像小狗小心翼翼的濕漉漉眼神和從喉嚨裏哼出的嘤咛,這樣的姿态足以讓珀西失神。
他不明白埃裏希為什麽要用這樣的語氣,很陌生很不像那個游刃有餘的溫柔紳士,但是在開門前心裏的那股煩躁一下子就被吹得無影無終,原來只要埃裏希肯開口哄一哄他,他真的什麽都會忘卻。
大概是怔住的時間太長了,埃裏希輕咳了一聲。
“好,請進來吧。”回過神來的珀西松開了手,側身讓他進來。
埃裏希走進珀西的卧房,這裏沒什麽特別的,柔軟的地毯碎花的壁紙,和他住着的房間沒有什麽兩樣。
只有書桌上的一盞流蘇刺繡燈罩臺燈亮着,暖黃的燈光能夠照亮的範圍有限,恰好能夠将的長沙發籠罩在微弱的光芒下。
珀西不好意思讓埃裏希坐在床邊,所以自然而然地,他們在床尾的長沙發上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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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裏希并沒有直接進入主題,鳥雀八音盒被他藏在身後,他想先說點別的話再将這份禮物拿出來:“珀西,我認為我應該要為我的魯莽行為向你致歉。”
這句話說得緩慢又認真,每一個字的音節都被清晰吐露出來,沒有半點從喉嚨裏囫囵過去的敷衍,讓珀西的腰不自覺地挺立起來。
這可真是場嚴肅的道歉,即使埃裏希的語氣并不嚴肅,但是還是讓他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埃裏希要說的肯定是午後那場激烈的網球角逐,他很忐忑埃裏希會說出怎麽樣的話來,但願不會與某位小姐有關,只要是恰當的理由,他都會無條件接受。
“午後的網球運動裏,因為你娴熟的網球技巧,我生起了一種強烈的好勝心,所以我将它當成了一場激烈的角逐賽。我想向你發起挑戰,讓你也瞧瞧我的厲害。”埃裏希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将這些話說出來很丢臉,還需要更大的勇氣才能繼續說下去。
這樣的埃裏希很不完美,但卻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真實,他們的距離好像突然之間拉近了許多。
“埃裏希,你不必道歉……”珀西總是很容易心軟,埃裏希一開口,他就像個建築師在腹稿上刷刷畫臺階,無論有多少級他都會讓埃裏希順利下來。
“不,很有必要。我的行為太過幼稚了,我們本來應該會擁有一個輕松愉悅的午後。你的手臂怎麽樣,肌肉有感覺疼痛嗎?”埃裏希搖搖頭,随後很認真地說。
“還好,熱水澡和浴鹽使我的身體格外輕松。”其實肩膀的位置還有點麻痹,但他并不想讓埃裏希覺得愧疚。
埃裏希剛才的道歉很快奏效,他很輕易地相信了埃裏希的說辭,這樣的說辭是不是真的已經不要緊了,願意花時間在一個人身上解釋這樣別扭的話,這就證明其實埃裏希的心裏他占據着足夠重的分量,讓埃裏希願意開口花費時間和臉面去解釋,即使是哄騙也來得格外甜蜜。
道歉的話說完就應該互道晚安,珀西剛想開口,卻被埃裏希的動作打斷了。
埃裏希從身後拿出藏起的八音盒,它被用繡有一支漂亮粉玫瑰的滾邊絲綢手帕包起來,然後用一根鵝黃色的光滑緞帶在上面綁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禮物送得突然,他并沒有去買專門用的包裝紙和緞帶,所以只能用這種包裝方式讓這份禮物顯得正式一點。
“這是我要送給你的道歉禮物,其實它本來應該要作為一件友誼禮物的,我想給你一個驚喜。但是現在我想它作為為我的魯莽而道歉的禮物會更加合适。”埃裏希将它遞給珀西,眼神一直落在珀西的面龐,說實話他以這種方式提前送出禮物實在很緊張。
他竟然也會有這一天。
珀西屏住了呼吸,從埃裏希的手上接過這件并不算得上十分正式的禮物,包裹着它的絲綢光滑,而它的觸感卻冷硬,完全猜不出來這到底是件什麽禮物。
“謝謝……很感謝你的禮物,無論它是不是為了道歉而來……收到它已經足夠令我驚喜。”珀西磕磕巴巴地說出了一長串話,他現在有點不知所措,雙手捧着禮物用掌心的肉去感受着它,他完全忘記可以拆開禮物這件事了!
“你可以拆開它看看,請原諒我簡陋的禮物包裝,我甚至不太會打蝴蝶結。”埃裏希點了點被珀西攏在手裏的八音盒,不由得笑了出來。
珀西像叢林裏被驚擾了的小鹿,完全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了,他得把珀西拉回來,他想看珀西拆開禮物的表情。
“啊,我忘記了。”珀西解釋着,話說出口又想捂住臉,這樣的話說出口顯得他太笨了。
被系得歪歪扭扭的蝴蝶結拉開,再打開對折的手帕,一個琺琅彩鑲嵌工藝的銀質八音盒就這麽出現在珀西眼前。
“在看到這個八音盒的第一眼,我就想起了佩克諾農莊落在籬笆上的那只知更鳥,它的聲音很美妙,我希望你也能聽見那樣的聲音。所以給這個音樂盒上個發條吧,我們終于可以一起聆聽知更鳥的動人歌聲。”埃裏希的眼神落在八音盒上,昏暗的燈光看不出表情,說出來的話語卻極盡溫柔。
溫柔得讓人一下子就淪陷進去。
珀西的心被熨燙妥帖,他感覺自己的腦袋暈乎乎的,埃裏希說的話太動聽,好像一杯沉醉的蜜酒,只要輕嗅一下馥郁的芬芳,就能令他完全醉倒。
“我很喜歡這件禮物,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禮物。”他輕聲說。
銀色發條鑰匙被拿出來,因為興奮又或者是緊張而産生的戰栗,那把鑰匙從珀西的手心裏滑出,掉進厚實的地毯裏沒有一點聲響。
埃裏希将它撿起來,重新放回珀西手裏:“讓我們一起來聆聽它動人的歌聲吧。”
珀西的表現給他帶來了一種異樣的滿足感,将暗戀者搞得心神大亂手足無措确實很值得自豪,但埃裏希被填滿的卻是一種欣喜,被認可被誇贊的欣喜,他的情緒被珀西牽動,一分一毫的喜怒哀樂都足以讓他的情緒産生變動。
咔嚓。
發條鑰匙契合在鎖孔裏,扭轉,然後發出持續的咔咔聲。
一只身披絢麗翠羽的機械鳥從盒蓋下彈出,漂亮的翠綠羽毛在昏暗的燈光下也依然熠熠生輝,它開始起舞,伴随這婉轉的歌喉,在兩雙眼睛裏不知疲倦地演奏着悅耳的動聽樂章。
一轉發條的時間只能讓這只沒有生命的機械鳥短暫複活,當它停下時,珀西再次擰上了發條。
他想讓這只鳥兒的歌唱更久一點,他想讓埃裏希陪他更久一點。
埃裏希的眼神從歌唱的機械鳥身上緩緩擡起,緩慢得生怕驚動了珀西,視線在由低往高處上移,從扶住八音盒的纖長手指到散亂的睡衣領口,垂下的脖頸再到柔軟弧度的唇。
他突然就想起了霍金斯莊園午餐時那碟水果沙拉,那一抹隐沒在潔白餐巾上的玫紅色印記。
黛弗妮以一種極其不雅觀的姿勢貼在珀西卧室的門上。
她整個人就像一副挂畫,嚴絲合縫地契合着這扇門,妄圖聽見一點裏面的聲音。
在即将晚睡的時刻,她還是為埃裏希午後的不當行為生悶氣,在床上打了個滾以後決定去找珀西好好譴責埃裏希。
極其巧合又很不湊巧,她剛打開房門就捕捉到了埃裏希消失在珀西卧室的半片衣角。
黛弗妮原本應該要轉身關上房門,今晚就沒有她的事了,但是她實在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仿佛受到了魔鬼的引誘那般,一步又一步貼近房門。
然後什麽也沒聽清。
黛弗妮不死心,貼在門上努力繼續聽。
不知道貼在門上過去了多久,她終于聽見了一點零星的聲音朝着門這邊的方向傳來。
糟糕!是埃裏希要出來了!
已經來不及回到房間裏,黛弗妮很慶幸自己現在是光着腳踩在地板上,而不是穿着硬底拖鞋,跑起來不會發出太大的聲響,她踮起腳尖以一種極快的速度躲進了走廊拉起的厚實天鵝絨窗簾後面。
身後就是玻璃窗,月亮懸挂在高高的天幕上,這個夜晚寂寞得沒有一顆星星。
“我很高興……我們能擁有這樣一個美好的夜晚……”
不太清晰的聲音隔着窗簾傳進黛弗妮的耳中,她連忙屏住呼吸豎起了耳朵。
可惜後面就再也沒有說什麽重要的話,只是兩聲互道晚安。
随着房門合上的落鎖咔嚓聲,幾聲腳步過後另一扇門也打開,然後又是一聲閉合的輕砰和落鎖的咔嚓。
走廊上終于安靜下來,現在只剩下她了。
黛弗妮從窗簾後面鑽出來,開始懷疑自己到底為什麽會怎麽狼狽,這樣的事情可不應該發生在她的身上。
她也完全沒有心情再去敲響珀西的房門,因為已經失去了意義。
現在,她只想狠狠吃上一頓烤火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