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黛弗妮在吃過早餐以後啓程離開佩克諾農莊。

很難一見的是,她在餐桌上同時沒有給珀西和埃裏希好臉色。

埃裏希已經習以為常,自從得知黛弗妮是因為珀西的暗戀對他全無好感以後,他認為這位克萊頓小姐要是能夠溫和對待他才是見了鬼。

珀西很少會受到黛弗妮這樣的冷遇,他有點吃驚,但是礙于埃裏希在場,所以他并沒有詢問到底是出于什麽原因。

一直到黛弗妮即将走上要啓動的火車,她才轉過身來回抱了一下珀西,用有點冷硬的神情說出一句:“再見珀西。”

珀西放在黛弗妮背上的手輕輕拍了兩下她的肩胛:“謝謝你,黛弗妮。”

早上的冷硬情緒在這一時刻奇跡般地煙消雲散了,黛弗妮有點想要落淚,但她是位驕傲的小姐,所以她在結束這個短暫的擁抱以後昂高了下巴,用一種驕矜的表情說:“祝你好運,那麽下次見面就是在克萊頓莊園了。”

珀西笑了起來:“再見,很期待下次見面。”

他知道黛弗妮已經決定原諒他了,黛弗妮在佩克諾農莊的這些日子總是令他覺得很高興,等他結束了這邊的生意,他就立刻飛奔回克萊頓莊園去看望她和多蒂姑媽。

火車啓動,車輪帶動着軸承在鐵軌上由慢至快逐漸加速,車頭鳴笛,白色的蒸汽同時也在車站月臺上彌散開來,黛弗妮打開車窗,揮舞着手絹喊話告別。

月臺上都是送別的人,火車的啓動帶動着月臺下的人奔跑起來,長途旅行不總是那麽容易的,一次長途旅行裏最廉價的花費是時間,車票旅館還有用餐都需要足夠的旅費,血緣至親與至交好友見一面總是那麽的不容易,下一次再見就不知道要是什麽時候。

珀西摘下帽子,朝着黛弗妮的方向輕輕揮舞着,黛弗妮将頭探出車窗,向着他揮手:“再見!再見……”

聲音淹沒在汽笛的長鳴裏,她的身影也很快消失在鐵軌的盡頭。

珀西揮動帽子的速度越來越緩,直到黛弗妮消失不見,他才停下動作,輕輕地把帽子扣在胸前,車廂飛速前進帶起的氣流将他的額發拂亂,氣氛好像一下子就突然變得悲傷。

“我們回去吧珀西,佩克諾農莊的早晨還沒有結束,我們可以去田埂上看看剛抽芽的麥田。”埃裏希從珀西的身後轉過來,輕聲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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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佩克諾農莊的早晨還沒有結束,除了麥田還可以去看看已經半大的小雞崽,我們該回去了。”珀西将帽子戴回去,離別的悲傷被埃裏希的話語稍微沖淡了一些,佩克諾農莊還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們一起去幹。

黛弗妮的到來似乎改變了什麽,但好像什麽都沒有變,埃裏希還是那麽地體貼溫柔,有關暗戀的所有一切都沒有被擺到明面上來,只要埃裏希不主動揭穿這一切,這将會成為他們三個人之間永遠的秘密。

風吹拂過白桦林間,也同樣吹拂着珀西的心。

陽光正暖,在林間散落硬幣大小的不規則光斑,他的心就如同這些光點,淩亂地灑落在薩默斯萊平原的每一處曠野。

埃裏希什麽時候會離開?

珀西總是忍不住想到這一點。

這個念頭在送別黛弗妮以後,在他的腦海裏愈演愈烈,已經劇烈演變到了無時無刻都要在腦海裏出現的地步。

但是他不會主動去提醒埃裏希,親口詢問像是一種驅趕,他不希望充當原野上驅趕野兔的安德魯貂,他希望埃裏希能顧永遠留下來。

這當然是一種奢望,沒有什麽是能夠永遠長存的,無論是真理還是謊言,只要時間足夠久,任何一樣東西都會被風化成時間長河裏的一捧流沙,更何況只是一件虛無飄渺的妄念。

還是先抓緊眼前。

珀西摒棄雜念專心開車,将車開到了春末播種過後的麥田邊上,站在桦樹蔭蔽下就能一眼無際這片廣袤的田野。

一個月前這裏只是遍布淩亂雜草的低矮土地,在翻動土壤露出深棕色的土塊後麥種被均勻播撒,幾天過後降下的一場小雨催生出細密的淺綠色嫩芽來,它們汲取水分,它們吸收光照,由趴伏在地面上的那一層細碎絨毛成長為柔韌的綠絲,随着風的形狀蕩開深淺不一的波弧。

這些麥苗還很低矮,短暫的成長時間并沒有使它們高過珀西的膝蓋,它們只長到他的小腿中間。

“我小時候乘坐火車經過麥田時,我就在想這些青綠的麥苗會不會像草絲一樣柔軟。我曾經追逐過狩獵鹌鹑的獵犬,然後跌進了柔軟的草絲裏。”珀西站在田埂上,突然之間很想跟埃裏希分享一點童年的斑駁留影。

“現在你可以試着觸碰一下,它們到底像不像你想像中的一樣。”埃裏希很樂意傾聽珀西的分享,并試着給出珀西想要聽到的建議。

于是兩位穿戴得體的先生并排蹲在田埂上,出于強烈的好奇心開始觸碰這些低矮的麥苗,它們尖尖的細長葉片劃過先生們的掌心,像細小的鋸齒,即使尚未露出日後焦黃時候的牙尖嘴利,但依然不容小觑。

“和想象中的很不一樣,它不夠柔軟,甚至還有一點鋒利。”珀西覺得有點失望。

這種感覺就像小時候趴在櫥窗上看着草莓奶油蛋糕想象它的味道該有多麽的香甜,但長大以後能夠付得起無數個草莓小蛋糕的價格以後滿心歡喜地品嘗,結果在味蕾上擴散開的是又酸又鹹的味道……

“這對于我來說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埃裏希已經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在薩默斯萊平原說出這樣一句話,但這次的體驗喚醒了他久遠的記憶,“這樣讓我想起了在斯科利的那場戰役,我和我手下的士兵們途徑一片麥田。那裏曾經是一個村落,但因為戰争,整個村落能夠留下來的村民已經不多了,他們很警惕我們會燒毀這片僅剩的麥田。”

“他們的麥田有能夠留下來嗎?”珀西情不自禁地追問道。

“我不太清楚。因為村落的距離離戰場實在有些太近了,這片麥田橫插在了兩個敵對戰場的範圍內,村民的手裏沒有能夠使用的熱|兵器,他們拿着鋤頭和鐵鍬,警惕着我們的槍口,那些沒有完全成熟的麥穗是他們全部的希望。”埃裏希陷入了回憶,那是一個傍晚,他帶領着手下的隊伍短暫地途徑,短短幾秒鐘的對峙過後兩隊人都與彼此之間錯開,沒有人想将鮮血灑落在這片麥田裏。

“希望他們的麥子能夠豐收,要在戰争中維護一片麥田,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珀西嘆了一口氣,他由衷地希望那片麥田會迎來平安豐收。

“我清晰地記得,那些尚未成熟的麥芒就是這樣的尖銳。”埃裏希繼續說道。

珀西的手無意識地繼續撫摸起手下的麥苗,他突然在想另一件事。

種植在這片廣袤的田野上的小麥從幼苗成長至完全成熟的金黃麥穗,需要整整兩個季度的時間,他希望埃裏希能夠留到玫瑰盛開的燦爛花期這個願望已經實現,他想要再貪心一點,這次他希望埃裏希能留到麥田豐收。

“埃裏希……”珀西開口,但又及時止住話頭,這樣的話不應該告訴埃裏希,這是即使在許願池裏扔整整一麻袋硬幣都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怎麽了?”埃裏希側過來臉去看他,聲音既輕柔又坦蕩。

珀西看着倒映在那片藍色湖泊裏自己的倒影,突然之間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沒事,我們應該回去了。”他搖了搖頭,最終用這樣的話搪塞過去。

埃裏希點點頭,珀西的心思其實很好猜,他讀懂了他的心不在焉和欲言又止,珀西害怕他會離開。

那麽他真的會立刻離開薩默斯萊平原嗎?這裏的風景的确很好,但是終究不是他的家。

将他維系在這裏的唯一系帶是珀西,因為珀西他才來到這裏,而又因為珀西他才想要留下來。

一種秘而不宣的隐秘心思在埃裏希的心底生根發芽,他從來都是一個過分清醒的人,然而這次在他自己刻意的忽略之中,心中的天秤一點點傾斜,似乎有什麽東西的分量作為砝碼,一點一點地加重了他那顆尚未看清自己的心。

珀西的愛戀始于年少,年少的愛沖動且莽撞,輕易地愛上別人在熱潮退卻後理智回籠,就會發現年少之愛只能存于回憶,但埃裏希并沒有随着歲月變得不堪入目,這樣越釀越深的愛意根本無法割舍。

此時此刻,兩個人的心在一種奇妙的狀态下找到了一個詭異的平衡點,他們都不希望此刻就離開。

“走吧,我們現在回家。”埃裏希最終對珀西說。

他沒有意識到他用了“家”這個字眼,一個多麽溫馨又甜蜜的稱謂,在他的嘴裏說出來珀西仿佛看見了昙花一現。

“好,我們回家。不知道威爾現在在家裏幹什麽。”珀西微微翹起了嘴角,他有被這個無意間從埃裏希嘴裏溜出來的字眼取悅到。

“它是個小壞蛋,真希望它沒有欺負白手套爵士和吉米。”埃裏希察覺到他的情緒回漲起來,忍不住也跟着彎起了嘴角。

順着白桦林蔭下的道路,他們開車回到佩克諾農莊,一個在上個冬季修繕完畢,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

現在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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