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埃裏希的心情很複雜。
此時此刻絕對不能以沉默應對,他明白珀西在顧慮什麽,無非就是紳士的名譽與埃裏希·馮·德萊恩的前途,一位紳士無非就是由體面和財富組成,在薩默斯萊平原只适合病人療養,并沒有名利場可以去追逐。
珀西就像蜷縮在殼裏的蝸牛,只要他現在說錯半句話,那麽這層厚重的殼将會永遠不向他敞開。
珀西緊緊抿着嘴唇,他的眼睛直視着埃裏希,仿佛等待着的不是回答,而是一場審判。
“珀西。”埃裏希很罕見地嘆了一口氣。
這讓他立刻提心吊膽起來。
如果埃裏希說出一些認同他的觀點的話,那麽他的心情将會降到最低點。
如果說出的是一些反駁的話,那麽埃裏希就是在用善意的謊言來讓他放下愧疚之心。
無論埃裏希怎麽說,他的心情似乎都會毫無疑問地變得糟糕。
“我不知道該如何向你表達我接下那份邀請信時的心情。”埃裏希以這句話作為開頭。
珀西保持着緘默,他想埃裏希那時候一定都忘記他是誰了,那封邀請信可以說是頭腦一熱過後的産物,他和埃裏希在十幾年間毫無交集,這封信來得太莫名其妙。
“我想應該是欣喜多一點。我剛辭掉了軍部的工作,急需一個地方将所有熟悉的人都逃避開,你的邀請很好地将這個煩惱解決。”埃裏希沒有撒謊,将當初收到邀請現實的心情原原本本地講述出來,這個說法實在很難讓人不信服。
珀西聽着沒有覺得很難堪,他預想過無數個答案,對這樣的回答早就有了心理預期。
“埃裏希,恐怕你已經不記得我了吧,我在聖西爾軍校時是那麽地默默無聞……”他自嘲式地笑起來。
這樣扯着嘴角勉強把臉皮挂起來的笑實在有點難看,埃裏希看着珀西醜醜的樣子有點想動手将他提起來的嘴角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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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記性并沒有那麽壞,我記得你珀西。你那個時候個子并不高,有一雙很漂亮的綠眼睛,總是很害羞,像唱詩班裏的中音部成員。”他很認真地說道。
“可是我并不會唱歌。”珀西躊躇地說出這句話。
埃裏希笑了起來。
“這并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更重要的是我選擇留在薩默斯萊平原的理由。”他把話題拉回來,免得他們朝着毫不相幹的方向跑偏。
珀西點頭認真傾聽,他的心需要一個可以讓傷口愈合的理由,他希望聽到一個與他有關的答案。
“我其實不太喜歡社交活動,所有的社交禮節都讓我感到厭倦,然而在赫爾斯泰因公國的社交界我相當地受歡迎,雖然這樣說好像有點自滿,但事實确實是這樣。”埃裏希低低地嘆了一口氣。
如果是別人這麽說,珀西會相當篤定這個人是個自戀狂,但因為說出這樣的話的人是埃裏希,聽起來相當自大的一番話變得相當合理起來。
“受歡迎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他問出了一個促使埃裏希繼續說下去的問題。
“對于我來說并不是這樣。即使這樣的歡迎與我的名譽,我的財富密不可分,它可以給我帶來更多,但我并不願意帶着那樣虛僞的面孔長久的游蕩在社交界。所以我留在薩默斯萊平原,留在你的身邊,是我做過最重要的決定,只有在這裏我才能獲得片刻的寧靜。”埃裏希說了一段很長的話,這段話是發自真心的,在談論愛情之前,他早就有了留在薩默斯萊平原的想法。
“你是說,還有因為我”珀西捕捉到了埃裏希話裏的欲言又止。
埃裏希承認這是一場試探和引誘,他在誘使珀西主動開口試探自己,但珀西顯然不懂什麽叫委婉,很直白地問出了問題。
這讓他感覺自己有些卑鄙。
“是的沒錯,的确因為你珀西。雖然将這樣的話說出口有點肉麻,但是我還是要說,你給我帶來了足夠的寧靜,足以安撫我疲憊的心。”埃裏希看着珀西的眼睛,神情溫柔得讓珀西快要不知所措。
像埃裏希這樣的人也會有煩惱嗎珀西在心裏發問。
大概是因為他不怎麽會掩蓋自己的表情,埃裏希替他說了出來。
“你看上去很疑惑,我并不如所有人想象的那樣完美。我的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在軍校度過,再然後就是戰場。我見過很多血腥,那是我不願意看到的,我知道戰争的發生無可避免,我知道從中獲利者是誰,那些虛僞的貴族們財富成倍膨脹,那是用鮮血澆築而成的。目睹那些鮮活的生命逐漸失去溫度是一件非常難以接受的事,而我見過很多。”埃裏希有些語無倫次起來,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很罕見。
但面對珀西,他早就破了無數次例。
珀西沒有得到直接的回應,他認為現在不應該繼續追問下去了,埃裏希很憤懑,還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總之看起來很需要安慰的樣子。
“埃裏希,我想你需要安慰。那不是你的錯,你的財産也不來源于戰争,你已經做了你所能夠做的了,戰争已經結束了不是嗎。”珀西從來沒有如此痛恨過自己語言匮乏,安慰的話聽起來一點安慰的效果都沒有。
“我想這就是我在薩默斯萊平原度過餘生的理由,因為這裏的寧靜,也因為你的天真赤誠,能夠讓我有片刻的放松。”埃裏希輕聲說。
珀西很好地被說服了,并且開始同情埃裏希。
有句話說得好,同情男人是一切不幸的開端,這意味着墜入愛河很容易被男人的花言巧語蒙蔽。
珀西的運氣稍微好那麽一點,埃裏希的确有所隐瞞,但不至于花言巧語。
“我們回去吧,天氣有點太熱了,我的手心都出汗了。”珀西安心以後才後之後覺他們已經在外面待了太久,炎熱讓他們兩個人都出了一身汗。
維斯塔花園裏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樹,它不知道已經在這裏生長了多少年,茂密的枝桠延伸開來為他們提供了些許蔭蔽,也順便窺見到了一對未來的愛侶初具雛形的愛情片段,它是格外幸運的見證者,并且将愛意存續多年。
不過現在說這些還為時尚早,珀西與埃裏希之間還沒有進展到能夠開口訴說愛意的程度,能夠愛上對方已經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珀西的好心情一直維持到晚飯時間,薩琳娜夫人的怒火顯而易見地仍然在持續燃燒。
她對在維斯塔花園的第一頓晚餐感到不滿,并且以一種同情的口吻表達出來:“親愛的埃裏希,你在這裏的幾個月究竟都過着一種怎樣的艱苦生活,桌上的菜沒有一樣适合你的胃口,你不喜歡的魚肉還有白葡萄酒同時出現在了餐桌上,如果還在裏德莊園,這樣的事情絕對不會發生。”
埃裏希有點想嘆氣,但他拿薩琳娜沒辦法,他總不能在所有人面前開口揭穿她完全就是在胡說八道,他既不讨厭魚肉也不讨厭白葡萄酒,反倒是她的壞脾氣讓他覺得有點讨厭。
“親愛的薩琳娜,人總是會變的,你把小時候的我記得太牢固了。”他還是替薩琳娜遮掩了一下,只不過相當不走心。
珀西有點沒聽懂,所以真的以為埃裏希讨厭魚肉和白葡萄酒,這兩樣食品在佩克諾農莊出現得很頻繁,但埃裏希并沒有表現出過異樣,他總是在別人的嘴裏認識埃裏希,他太笨了什麽都不知道。
薩琳娜夫人在心裏罵埃裏希,但臉上的表情并不能挑出絲毫的破綻,德萊恩一家就是天生的演員,只要他們想,沒有人能在他們的臉上挑出錯處。
“你總是将我的關心忽略到一些無關緊要的地方,這讓我很傷心。”她這樣說道。
“抱歉薩琳娜,這是我的疏忽。請品嘗一下這道蛤蜊湯吧,我認為它的味道足夠鮮美,能夠很好地滿足你的胃口。”埃裏希才不吃她這一套,并且希望她能多吃一點,嘴巴除了說話也還有品嘗食物的作用。
珀西有點插不上話,于是就安安靜靜地聽着,他覺得埃裏希和薩琳娜夫人彼此之間還是很關心對方的。
真是過分好騙。
還好他沒有遇見過那些真正的壞人,除了損失掉一點微不足道的錢財以外并沒有受到過什麽傷害。
薩琳娜夫人在發現這樣的傾瀉對埃裏希不管用以後就暫時消停了一會,閉上嘴将晚餐進行下去。
度假的時間還長,她有足夠多的時間一一挑刺,最終好勸服埃裏希離開這個鬼地方,他應該要像每一個德萊恩那樣在社交界成為永遠的上流人物。
不過她注定要徒勞無功了,埃裏希的心智堅定,不會輕易地被幾句話動搖,對于薩默斯萊平原,對于珀西,他有自己的堅持。
珀西在留宿這件事情上猶豫了一下,埃裏希準備了他的房間,但是他有點怕薩琳娜夫人,她的眼神銳利,好像一下子就要把他戳穿。
佩克諾農莊離維斯塔花園只有十幾分鐘的距離,回去休息還有明早拜訪并沒有那麽艱難。
只有一點讓他猶豫不決。
佩克諾農莊空蕩蕩的,埃裏希不在,只有他的佩克諾農莊是那麽的寂寞。
珀西完全忽略掉了還有威爾、吉米、白手套爵士,蘇菲和亞歷山大它們也同樣在佩克諾農莊裏,這只是他為了留在埃裏希身邊找的借口。
他一點也不想離開埃裏希,哪怕是一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