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薩琳娜夫人到來的第二天,恰好是林德伯格鎮鄉下進入夏季的第一場鄉村舞會。

社交活動總是不會少的,鄉紳貴族們需要聚集在一起打發時間,他們的時間很多,能進行的娛樂項目卻只有那麽一丁點,因此頻繁舉辦社交活動才能有效緩解這種過分無聊。

“鄉村舞會嗎?”薩琳娜夫人穿着晨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仍然纏繞着絲縷水汽的紅茶,她對此并不感興趣,但是相比對着埃裏希那張只會展露标準笑容的臉,鄉村舞會也變得有趣起來。

總是反駁她的埃裏希讓她有點倒胃口。

“是的,就在今晚,這裏的人都很友好,參加這裏的社交聚會體驗會相當不錯。”埃裏希也不想讓薩琳娜一直待在維斯塔花園裏無所事事,閑下來的她自然會将矛頭對準在場的所有人。

他不想珀西再受到傷害,珀西的心思有些敏感,他怕他會多想。

“今晚的舞會是在貝特先生家,他們家的花園很漂亮,在舞會的間隙可以到外面的噴泉坐坐。”珀西也附和着埃裏希,試圖說動薩琳娜夫人出門社交。

他也看出來了薩琳娜夫人這是習慣性抱怨,領教過她的尖銳口吻後和她相處實在是一件困難的事。

“好吧,基于你們的盛情邀請,我勉強相信這是一場值得期待的舞會。”薩琳娜夫人勉強點頭同意了。

鄉間的早晨霧氣尚未完全散去,重重的霧氣将整個薩默斯萊平原包裹起來,草場上和山野間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夜深的時候應該下過雨,充足的水汽在太陽出來以後才被蒸發掉了一部分。

珀西在晨間散步的時候被一棵樹勾了一下肩膀,冰涼的露珠随着枝葉的顫抖滲透了外套讓他的皮膚一陣戰栗。

沒有埃裏希的陪同,他獨自沿着白桦樹的林蔭一路走回佩克諾農莊。

剛出來的太陽似乎都被水霧攝取了溫度,撒在身上不夠熾熱也不暖和,他聳了聳肩膀覺得開始有點發冷。

珀西有點容易想太多,昨天埃裏希的一番剖白雖然但是安撫了他的心,但他還是會為埃裏希額外考慮。

他不知道埃裏希在購置了維斯塔花園以後手中還剩餘多少財産,他在擔憂埃裏希未來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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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想要活得體面就需要不少的金錢,像沃德先生他們一家每年的進項有絕大部分都用來維持體面生活,雇傭仆人,購置珠寶,打點衣飾還有舉辦社交活動等,這些通通都需要錢。

很少有上流人士會像守財奴那樣只進不出,懷裏摟抱着成袋的金子睡腐朽的木板床這種事情可沒有人能幹得出來。

珀西怕埃裏希手裏沒錢。

購置産業是一件需要慎重決策的事情,付出的一大筆金錢購買到的不僅是一處居所,更是永久的土地所有權,很少有人會出售土地,要價也不會太低廉。

埃裏希是家族的次子,次子并不能分得多少財産,家族産也與他無緣,時間再往前倒退幾百年,埃裏希是要被家族送出去做騎士的。

珀西仔細想了想,覺得現在的埃裏希好像就和騎士差不多,只不過時代在改變,以前的騎士現在的軍官。

他被這個類比逗得樂不可支。

珀西的擔憂确實不是多餘的,埃裏希手裏的財産已經所剩不多,除了地産以外他就只有兩個産業在緩慢地生錢,他很快就要從條件優秀的未婚紳士行列被踢出去了。

對珀西來說可真是件大好事。

但珀西還是希望埃裏希能夠過上優渥的生活,所以他打算如果在霍金斯家的葡萄酒生意中獲利的話,他可以免除利息贊助一筆資金讓埃裏希也同樣投入生意。

想到這裏他的心雀躍起來,他不太确定埃裏希會不會接受他的幫助,但一想到他能夠幫到埃裏希,他的身體就充滿了力量,未知的一天都變得光輝燦爛起來。

打開佩克諾農莊的大門時,漢斯太太已經抵達,她正忙碌地打掃着衛生,威爾和吉米還有白手套爵士歡快地從廚房裏跑出來。

“歡迎回家。”珀西對自己輕聲說。

威爾的尾巴快速搖動着,像個小小的螺旋槳,仿佛下一刻就要從那個肥肥的毛屁股上面飛出去,這是珀西第一次離開它們這麽久,久別重逢的魔力讓小狗嗚咽起來。

吉米和白手套爵士則要矜持很多,翹着尾巴若無其事地在他身邊路過,矜持地喵喵叫兩聲以後轉身離開去做自己的事情。

珀西笑了起來,他也很想它們,如果可以他真想把它們也帶去維斯塔花園,但是薩琳娜夫人不喜歡貓也怕狗。

安撫完了威爾它們,珀西回到房間,換下了被露水浸濕的外套。

時間還早,他并不想那麽快換好衣服到維斯塔花園去,埃裏希和薩琳娜夫人一定有好多話要說,就像他和黛弗妮那樣,他可以晚點回去,這樣就不會打擾到他們。

但他不知道現在要做點什麽。

他只是沒有那麽快想回去,和剛剛走回來時的興高采烈不一樣,他的心好像一下子又掉入了低谷,情緒來得莫名其妙,回到佩克諾農莊以後突然就難過了起來。

就是莫名其妙的難過,就好像知道埃裏希不會再回來那樣。

珀西關上房門,轉身,一步兩步三步,手握上雕花的銅把手。

咔嚓一聲,門開了。

埃裏希睡過的房間被打開,這裏和埃裏希剛住進來的前一天一樣,并沒有發生過什麽改變,小露臺上的玫瑰開了又謝,漫長的花期過去,現在只剩下尖刺和綠葉。

床單還沒有來得及更換,珀西對漢斯太太說暫時不用收拾卧室,但是埃裏希将床單和被罩的皺褶都捋平了,真是個值得稱贊的好習慣。

珀西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麽,腳上好像帶了鐐铐,每一步都躊躇不前。

他并沒有忘記把門關上,他并不希望這個時刻會有人來打擾他,他想要投入埃裏希的懷抱。

填充了鴨絨的枕頭被整齊并排放在床頭,被角掖得整整齊齊,這似乎是埃裏希的軍人作風在發揮作用,但很快它們都淩亂起來了。

珀西踢掉拖鞋,整個人面朝下撲倒在蓬松的枕頭上,深呼吸一口聞到了禽類羽毛的油脂氣味,就好像一頭紮進了幾百只鴨子的屁股底下,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從這些床單被罩上面汲取到屬于埃裏希的氣味簡直是無稽之談,他只好把枕頭放開,掀起被子把自己蜷縮進去,想象着埃裏希的臂膀,就好像埃裏希就在他的身側。

埃裏希有一雙修長但略微粗砺的手,臂膀結實,藏在外套下的軀體精幹而有力,如果他躺在身側,那麽床墊會凹陷下去,整張床的重心都會向他傾斜。

如果埃裏希撫摸他的話,應該是從發頂再到鬓角,五指并攏,從發絲間滑落而下,然後落到他的臉頰。

應該會癢癢的,埃裏希的手掌上有傷疤和槍繭。

埃裏希會擁抱他嗎?應該是會的吧,只需要輕輕一環,他就會心甘情願落入懷中,就好像一只鳥會落入它的雲。

埃裏希會吻他嗎?

漫無邊際的想象突然咔嚓一下碎掉了,這不是他應該肖想的東西,但是埃裏希會怎樣親吻他的愛人

應該是會很溫柔的吧。

埃裏希總是格外溫柔,就連拒絕別人也是,他拒絕小姐們時總不會令她們難堪,愛上一個人本來就不是一種錯誤。

所以埃裏希會怎麽吻,是嘴唇輕碰,還是……

珀西将被子撈起來蒙住頭,在床上來回打了幾個滾,将自己弄得面色紅潤氣喘籲籲,就好像砰砰不停的心跳是因為這幾下劇烈的滾動。

而不是因為他在想埃裏希柔軟的唇。

維斯塔花園內,薩琳娜夫人将手放埃裏希的臂彎內,漫步在大片修剪整齊的草坪。

“埃裏希,我認為你在結交朋友是必須要考慮到你的身份。”薩琳娜夫人開口,說出來的話絲毫不客氣。

“我并不認為我的身份有什麽了不起的。”埃裏希将她的話堵了回去。

“你可是德萊恩家族的人,不要忘記你身上所背負的榮耀,我們的父親,我們的祖父,所交往的人,他們都來自高貴的姓氏……”薩琳娜夫人開始喋喋不休起來,因為這裏沒有別人,只有他們兩個,所以她的話變得格外尖銳起來,幾乎是戳着埃裏希的心口,想要把珀西硬生生挖出來。

“高貴的姓氏與高貴的品行沒有什麽必然關聯。”埃裏希第一次拂開了薩琳娜的手,他很了解她,知道她淺薄的意識裏除了華服珠寶就是以家族姓氏為榮耀,他本來應該見怪不怪,但他真的生氣了。

薩琳娜不應該這樣折損珀西。

“埃裏希!”薩琳娜夫人那雙與他相像的藍眼睛緊緊盯着他,姣好的面孔因為怒氣幾乎要緊絞在一起,仿佛下一刻就要像豎起的蛇鱗一樣崩裂開來。

“薩琳娜,我希望你能夠注意你的語言,你的表現實在不像一位淑女,你不應該鄙夷一位品德正直的先生,僅僅是因為他的姓氏。姓氏并不能決定一切,倘若是你失去了德萊恩這個姓氏,你也依然是你,并不會有過多的改變。”埃裏希頂着薩琳娜的怒火将這些話一字一句的講清楚,這是他第一次用近乎訓斥的語言來回怼這個驕縱的姐姐。

他的母親卡特琳娜夫人和父親德萊恩伯爵将她縱得太壞,使她尚未意識到什麽是真正的平等和尊重,她事事順心萬事如意,她永遠不會共情低微者,她高高在上不知道什麽叫做困難。

薩琳娜夫人氣得甩開埃裏希獨自回到屋子裏去,只留下埃裏希一個人在維斯塔花園的草坪上。

世界終于清淨了。

這是埃裏希第一次不順從她的心意,而埃裏希不會後悔。

珀西并不應該承受這種無妄之災,這樣的災難還是由他帶來的,這是他的錯誤,需要時間與精力去修正。

珀西已經離開很久了,埃裏希沒有跟上薩琳娜的腳步回到屋裏去,而是走到道路上,他要回佩克諾農莊去找珀西。

他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但是出于本心的,他想要此時此刻能夠見到珀西。

即使他們之間的阻隔有一整個卡斯德伊山脈,埃裏希也會飛奔過去見他。

不過幸好,他們之間只有十幾分鐘的路程,只要心懷着幸福慢慢散步過去,說不定就能在路上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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