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這裏有無數雙眼睛,只要稍微做出一點逾矩的行為,那麽明天流言将會像插上翅膀那樣在林德伯格鎮滿天飛,相信過不了多久還會飛回赫爾斯泰因公國去。
這樣的流言将會将他們兩個都毀掉,前途,名譽,人際關系,一切都會被竊竊私語淹沒。
珀西仰頭看着埃裏希,他靠在門框上,因為身體放松的關系所以比站直時要更矮一些,香槟杯靠在胸口,他現在的姿勢正處于下位。
埃裏希站得挺拔,頭微低,靠近說話時好像把他圈在身前,這樣的距離很親密。
這是一處獨屬于他們的領域,好像把所有的喧嘩都隔絕在外,珀西只能聽見埃裏希的聲音。
“德萊恩先生,謝菲爾特先生。”但這種獨一無二很快被人打斷。
這是一場大型舞會,并不是他們只有兩個說悄悄話的私人場所,絕對領域破碎,他們重新回歸燈火輝煌的大廳。
“你好尤金妮小姐,怎麽沒有看到你的姐姐”埃裏希回頭,朝尤金妮笑了一下。
“她在和她的未婚夫說話,我可插不上嘴。”尤金妮臉上的表情明顯挺不高興,努了努嘴,餘光投射向遠處挽着一位年輕紳士的英吉拉,手上的香槟杯随意搖晃,有那麽兩下酒液都差點溢出來灑到她的禮服裙上。
英吉拉小姐在兩周前被一名年輕紳士求婚,該名紳士人品正直相貌英俊,與英吉拉小姐很是相襯,的确是一樁天定好姻緣。
尤金妮不高興的點大概在于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姐要離開身邊去和一個陌生男子結婚,這就意味着她要從家裏搬出去,一年裏的大部分時間都要住到別的地方去。
“英吉拉小姐已經接受求婚了嗎,那可真是一件好事。他們打算什麽時候舉行婚禮”珀西說。
“應該會在夏季快要結束的時候。”尤金妮興致缺缺,顯然不想再提起這件事。
但是紳士和小姐總是要結婚的不是嗎,她以後也會嫁給一位紳士,像英吉拉那樣離開家,而不是孤獨地留在沃德莊園裏當一位老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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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西感覺她的心情不太好,猜想她可能是為了她的姐姐英吉拉小姐而悶悶不樂,于是就再也沒有提到英吉拉小姐的未婚夫,把話題轉移到了別的事情上。
尤金妮的情緒終于好了一點,她笑起來和埃裏希說起社交新聞,薩琳娜夫人也結束了那邊的談話朝着珀西他們走過來。
“你好,瓦爾德克夫人。我是尤金妮·沃德,很高興能認識你。”尤金妮率先打了招呼。
“你好,沃德小姐。薩默斯萊平原這夏天可真是悶熱。”薩琳娜夫人搖着一把象牙镂空雕花扇子,扇出來的涼風直往赤|裸的大半胸脯上撲,祖母綠寶石鑲嵌的挂墜卧在溝壑之間熠熠生輝。
“幸好貝特先生準備了足夠的冰塊,我們才能夠在這個炎熱的夏天裏享受到這場盛大的舞會。”尤金妮微笑,輕輕指了一下盛放着大塊碎冰的黃金器皿,它們散發着絲絲涼意将整個莊園的溫度都降了下來。
珀西有點想偷溜,他沒興趣去聽薩琳娜夫人和尤金妮小姐之間的談話,平心而論他不算太喜歡薩琳娜夫人,總覺得她下一刻要批判點什麽。
幸好舞會上來往的人總是很多,他站在旁邊聽了一會兒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并做出簡短的回應,時間差不多了就找借口走開,很快就走到霍金斯先生旁邊去。
因為參與先生們之間的談話而走開并不會是一件不禮貌的事情,珀西和霍金斯先生說了一會話以後埃裏希也跟了上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今晚的埃裏希好像有點格外黏人。
埃裏希應該要陪在薩琳娜夫人身邊或者和別的先生小姐們說話,而不是他走到哪跟到哪。
這樣的感覺真是太奇怪了。
不過他并沒有錯愕多久,因為第一支舞曲開始了。
第一支舞總是要跳的,珀西邀請了霍金斯小姐,微笑,旋轉,跨步,霍金斯小姐的胸針很漂亮,裙子上的蕾絲看起來是新款式,不知道黛弗妮那邊有沒有流行起來。
舞會上總是跳舞,喝酒,暢談一切,不在舞廳跳舞也可以到休息室去抽雪茄打牌,夜晚很長,總要找點樂子。
在第三支舞的時候,埃裏希繞到珀西的身後俯下身來耳語:“出去透透氣嗎?”
珀西想也不想:“去!”
兩個人趁着舞曲走向高潮,小姐們的裙擺蕩開像層層疊疊的花瓣,紳士的手接過小姐的腰肢,裙擺再次落下時,他們從側門走到花園裏去。
這是一個仲夏夜,沒有月亮,星星像樂譜上的音符四散開來,每一下閃爍都是在彈奏一個無聲的音節。
花園裏面靜悄悄,舞會剛剛開始,氣氛正要走向高潮,還沒有到讓人雙頰泛紅精疲力盡的時候,只有埃裏希和珀西走在花園裏,這個季節繡球花盛放,一大叢一大叢的淺藍與白墜在末梢,在肩膀高的位置挨挨擠擠。
他們兩個人的手裏都端着香槟杯,看起來好像只是路過,并沒有在一場舞會裏蓄意出逃,埃裏希在前面,珀西稍後一個肩膀的位置,這是一條擁擠的小道,并不足以讓兩個人并排前行。
大概是覺得沒有多少人會在炎熱的夏夜到花園裏去,貝特先生家的仆人并沒有在花園裏擺上足夠的燈,這條兩旁開滿繡球花的小徑狹窄且黑暗。
大簇大簇的繡球花低垂着頭顱,細碎地親吻着硬挺的黑色晚禮服,埃裏希前進的速度并不快,珀西借着閃爍的星光追随他的脊背,好像在走向一個霧影重重的未來。
“把手給我,這裏實在是太黑了。”埃裏希突然停下來,轉回半邊身體,向後伸出手給珀西。
“好。”在四面八方的靜默裏,珀西将自己的手交了出去。
好像在空着的掌心裏交付出的是他那一整顆鮮活跳動着的心。
他并不去猜埃裏希是什麽意思,心裏面亂糟糟的,所有的感官在這一刻突然變得敏銳起來,他和埃裏希連接的掌心好像變成了一個獨立的感受器官,勃發的愛欲與泛濫的喜悅從那些粗糙的槍繭和強勁的骨節傳遞過來,源源不斷地輸入進他的胸腔,他感覺自己現在好像一朵蒲公英,仿佛下一刻就要“嘭”的一聲爆炸開來。
繡球花擦在禮服外套上是輕微的沙沙聲,因為他們穿梭而過葉子的晃動則是嘩嘩聲,夜空是那麽的高又那麽的遠,群星閃耀,風聲吹拂而過是仲夏夜的詩。
埃裏希沒有回頭,一直牽着他的手,他的心滾燙得要命,裏面好像住進去一個開水壺,燒得通紅的底部快要分崩離析,燒開的水嗚嗚頂着壺蓋,下一刻就要溢滿出來。
珀西只能看見埃裏希了。
舞會人群遠去,靜谧的花園狹隘的花道,只有埃裏希的脊背在他眼前,他們手心貼着手心,再也不會有比這更親密的行為。
他無聲笑起來,好像唇上被抹了一點甜,悄悄伸出舌尖舔舐就能回味很久很久。
埃裏希沒有很緊地握住他的手,因為埃裏希知道自己的手上很粗糙,那些傷疤和繭在扣緊時會把珀西的手心磨得發痛,他想牽手而不是上刑。
“到了。”埃裏希帶着珀西從繡球花|徑裏鑽出來,來到了一小片開闊的地方。
這裏有個小小的噴泉池,四周都被花牆包圍,池水清澈,中央噴水的是拿着弓箭的小愛神。
“你是怎麽知道這個地方的”珀西有點驚訝于這裏的僻靜。
“是貝特先生告訴我的,他說他的女兒貝特小姐小時候經常一個人躲到這裏和許願池許願。”埃裏希仍然沒有放開珀西的手,直到珀西的食指顫動着松開。
“是一個足夠安靜的地方。”珀西轉動着手腕,他感覺自己的手指好像要麻木了,掌心裏還沁出了一層薄汗。
“我們從熱鬧的舞會裏逃了出來,來到這裏,真是一次偉大的壯舉,我們應該舉杯致意。”埃裏希笑着朝珀西舉杯。
“敬自由”珀西配合起來,也舉起了從舞會上帶出來的香槟杯。
這種感覺很奇怪,他們仿佛在為什麽秘密幽會而慶祝着,穿梭過一大片繡球花叢沒有任何細碎的小東西掉進杯子裏可真是慶幸。
他們在噴泉池邊坐下,沒有喝完的香槟杯撂在一邊,兩個杯子碰在一起,好像仍然在為這場幽會而幹杯。
好像也沒有什麽可說,也沒有什麽可做的,身後的噴泉翻湧着白沫,水柱落在水面上發出清脆的破裂聲,他們就并排坐着擡頭看星星。
“今天晚上沒有月亮。”埃裏希說。
“沒有月亮的夜晚群星閃耀,你看到那顆最耀眼的星星了嗎,那是埃塔星。”珀西也擡着頭,食指在夜空中虛虛一點,指出那顆散落在夜空中最亮的星。
“我看見它了,多麽明亮璀璨。”就如同你一般。
埃裏希的目光順着他的指尖遠眺,看見了那顆閃耀的埃塔星,下一刻目光卻又沿着珀西的手臂轉移回來,帶着星光一同落在珀西的側臉上。
突然之間安靜下來了。
珀西收回手,他感受到埃裏希的目光了,心髒狂跳神情慌亂,抿緊了唇擡起一雙眼望向埃裏希。
他在祈求埃裏希不要對他做什麽和對他做點什麽之間反複橫跳,一只慌亂的小鹿來回在花叢之間來回跳躍。
埃裏希靠近,已經進入了社交親密距離,他們幾乎要依偎在一起。
珀西在極度的慌亂下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