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晚餐爆發的沖突使薩琳娜夫人格外憤怒,所以她提前結束了在薩默斯萊平原的假期,在爆發沖突的後一天她就收拾好行李立即離開維斯塔花園,按照埃裏希對她的了解,起碼要在半年以後他們才能恢複正常的溝通。
維斯塔花園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當然也寧靜得有點過頭。
因為埃裏希收拾好行李,跟着珀西住回佩克諾農莊去了。
珀西一直都有在偷偷觀察埃裏希,他在尋找足以證明埃裏希的親近只是純粹的友情而并非愛情的證據。
但埃裏希的行為規矩了很多,似乎是因為他已經察覺到了珀西比以往更加高頻率的窺視。
珀西沒有得到什麽實質性的收獲,因為埃裏希很壞,他總是能先一步判斷珀西的行動,總在出有端倪時抽身離開。
這種奇怪的你我趕追逐戰只維持了短短一天,因為埃裏希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身份是位隐秘的追求者,這樣玩追逐游戲實在是太傻了。
但是該怎麽樣與珀西表白成為了一個難題,他總覺得貿然表白只會把珀西給吓跑。
珀西在觀察一天毫無結果以後,将精力轉回到了他的生意上面。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之間夏季就快要來到尾聲了,不敢想象他竟然和埃裏希一起度過了兩個季度,或許他大膽的祈求能夠實現,埃裏希會一直留在薩默斯萊平原上,想想就覺得美好極了。
戴維斯先生将田地裏的情況和珀西彙報完畢,他的心情相當不錯,麥田的收成預測會很好,今年的面粉以及面粉制品的價格也比較中肯,一個不高不低的價位既不會令購買者為難也不會令生産者虧本。
珀西聽到這裏也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來,如果這項生意投入成功的話,他認為可以繼續擴大生産規模,雇傭更多的人手來将這項生意做大。
簡單和戴維斯先生交代幾句過後,珀西到庭院裏去找埃裏希。
從書房的窗戶看出去可以看到埃裏希在草坪上和威爾玩耍,英俊的男人頭發亂糟糟,襯衫扣子扣得歪歪扭扭,和一條伯恩山犬滾在一起,陽光很燦爛,給一人一狗鑲上了一層淡色的金邊,樹是綠的風在呼嘯,珀西的心早已乘風飛出窗外,落到日夜思慕的人身邊。
他用一種輕快的步伐走下樓梯,走得太急讓他有點微微喘氣,他就站在門廊裏平息呼吸,緩和過後才以一種平靜的姿态推開通往後院的門,顯得他好像沒有那麽急切想要去到埃裏希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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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會被任何人看見,那麽他想每次去到埃裏希身邊時都要飛奔而去。
“珀西,我們要到原野上去嗎”埃裏希回頭,對他露出一個笑容,然後邊起身邊拍拍身上的草屑,看起來什麽心事都沒有的樣子。
“當然,野餐籃已經準備好了,夏季就快要過去了,原野上要涼爽得多,趁它還是綠色,我們應該要抓緊時間去最後一趟。”珀西點點頭,他還是更喜歡在佩克諾農莊裏的埃裏希,自由無拘無束,不必說冠冕堂皇的話,也不必産生一些無謂的争吵。
“那我們走吧,騎馬過去,帶上威爾,我有預感我們将會度過一個非常美好的下午。”埃裏希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衣衫,注視着珀西的目光有一種即将噴薄而出的厚重情感。
這樣的目光讓珀西不由自主地躲開,他有一種彷徨不安感,仿佛下一瞬間會發生點什麽他預料之中的事。
薩默斯萊平原的夏季已經走到尾聲,現在廣袤的原野上依然是一片深邃的綠色,再過不久以後秋季降臨,這樣的綠意将會褪去轉換為落日餘晖般的昏黃,帶着豐收喜悅意味的燦爛顏色會持續到冬季的第一場雪落下,整個世界又會變成一片白茫茫,一年的時間就這樣結束了。
不過現在說這些還為時尚早,珀西騎着馬兒,清脆的馬蹄聲敲打在鋪平的土路上,現在他們要抓住夏季的小尾巴,在依然是盎然綠意的季節裏在原野上進行野餐。
陽光明媚微風徐徐,珀西從野餐籃裏拿出野餐布時,原本輕柔的微風卻突然變了臉,一下子就膨脹起來,從他的手上和他搶奪起這張野餐布,紅白色格子的野餐布被揚起,風在裏面鼓脹起來,有那麽一瞬間差點要抓不緊。
珀西只注意到了自己手上的野餐布,卻忽略掉了戴在頭上的帽子,那股強勁的風掀開他的額發,頭上的重量一輕,帽子就要被風吹跑。
“嘿,請注意。”埃裏希雙手扶住他的腦袋,這個動作有點滑稽可笑,但是卻很有效地把快要滑落下去的帽子安回珀西的頭上,當然還稍微附帶一點小小的副作用。
那就是珀西的臉紅透了,手上跟着一松,原本還被牢牢抓在手裏的野餐布就要往天幕上飛去,埃裏希的反應更快,騰出一只手來向前一抓,風突然之間停了下來。
“我真是太笨拙了。”珀西護着自己的帽子,擡眼看一下埃裏希,然後又垂下眼眸說。
“你當然不。”埃裏希看着他,從這個角度看過去,能看見那兩扇濃密的睫毛掩映着的碧綠眼眸,真像用上好的翡翠制成的兩汪幽綠泉眼。
珀西的心情剎那間陽光普照了起來。
上次他們已經來過原野上野餐,這次也并沒有什麽不同,帶過來的食品也是方便食品,只不過現在多了一個威爾,它已經從小狗長成大狗了,可以帶出來一起溜溜彎而不必擔心它因為太小遭遇什麽危險。
珀西的心情惬意而且放松,他很喜歡和埃裏希待在一起,這種獨屬于他們的時刻讓他很想再靠近埃裏希一點。
天空上的雲軟綿綿,像被撕開的棉絮,東一團西一團的分散在湛藍的天空中,陽光穿不透這些厚重的雲層,雲下是四處分散的陰影。
“我有點想躺下來,你看這朵雲,它像不像一只小羊羔。”埃裏希昂起頭,眯着眼睛看那些飄飄蕩蕩的雲朵,随意指出一朵朝着他們這個方向飄過來的對珀西說。
“我看不出來,如果非要說它像什麽的話,我覺得更像……一塊姜餅。”珀西的表情很為難,他真的完全看不出來埃裏希指的雲朵到底像什麽。
這樣的話讓埃裏希哈哈大笑起來。
“雖然不知道它更像什麽,但是它朝着我們這邊來了,我想我們現在可以躺下,如果不介意衣服會沾上草屑的話,雲的陰影可以讓我們小睡一會兒。”他側着臉對珀西說。
珀西不怎麽會反駁埃裏希的提議,于是很順從地躺了下去。
原野上的草絲是柔軟的,躺着并不紮人,兩個人并排躺着,睜着眼睛開始數綿羊。
“珀西,你有喜歡的人嗎”埃裏希将雙手枕在後腦勺後面,很自然地将這個問題抛給珀西。
珀西一下子就被凍結住了,這個問題非常難回答,所以他非常想對埃裏希撒謊,但是他沒有。
“有的。”
他用非常簡短的語言回答了這個問題。
“真幸運,能被你喜歡的一定是一個很好的人吧,你覺得他怎麽樣,你願意和我說說他嗎”埃裏希非常不要臉,像這樣近似于自誇的話用一種若無其事的語氣講出來,仿佛真的不知道珀西喜歡的人是他。
“嗯……他的确很好,他是我見過的最完美的人,無論是從道德還是別的什麽東西而論,我不知道應該要怎麽說,我的語言太過貧瘠,無法确切形容我所喜歡的人。”珀西猶豫了一番,最終還是回答了埃裏希的問題,他回答得有些空洞,所有詞彙都像是被從詞典裏随意摳下來打散重組的,除了稱贊他喜歡的人很好以外幾乎聽不到別的形容詞。
“那麽你認為他喜歡你嗎,你準備什麽時候表白,又或者他會向你表白嗎”埃裏希繼續循循善誘。
他真是壞極了,偏偏要問珀西這樣令人難堪的問題,也不怕珀西再也不肯理他。
“我不知道,我不會向他表白,我也不會奢求他能夠向我表白。埃裏希,你今天的許多問題都太奇怪了,你是有喜歡的人了嗎”珀西笨拙極了,除了沒有明白地告訴埃裏希他喜歡的人到底是誰,将所有一切能夠說的都全部告訴了埃裏希,所有的傷心和黯然神傷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是的,我是有喜歡的人了。”
珀西的心狠狠一跳,一種巨大的悲怮感即刻籠罩住他,仿佛有上萬把尖刀劃過他的心髒,一腔濃稠的血水就要在他的心口緩緩流淌。
埃裏希依然保持着雙手枕在腦後,湛藍的眼眸面對着天空的姿勢,然後開口繼續說。
“他有一雙祖母綠般的漂亮貓眼,眼睛很漂亮卻不肯經常注視我。”
也是綠色眼睛啊。珀西在心裏想,他的思緒好像混沌麻木起來,除了安靜地聽埃裏希繼續講述,他什麽也做不到。
“他很害羞腼腆,像個聽話的乖孩子,有時候帶點傻氣,但卻讓我的心格外柔軟。”
埃裏希的話裏帶着一點笑意,珀西卻難過得快要哭出來,聽說自己的暗戀對象在自己面前稱贊他喜歡着的人,這種苦悶讓他的心口開始脹痛起來,那些苦澀的眼淚好像要從這裏噴湧而出。
“所以你拒絕瓦爾德克夫人的提議是因為她嗎”珀西快要哽咽着問出這句話,他勉強保持住了話語上的平靜。
他想埃裏希喜歡上的應該是身份不夠高貴的一位小姐吧,所以他為了維護那位小姐所以一點兒都不委婉地拒絕了瓦爾德克夫人。
“是的,是因為他。從喜歡他的那一刻起,我決定放棄婚姻,我想應該由我來主動表白。所以,珀西,我喜歡你,你願意接受我的告白,嘗試着來喜歡我嗎?”埃裏希坐起身來,側身看着珀西,臉上的神情是罕見的緊張,原來埃裏希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珀西原本将一只手蓋在眼睛上,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流淚,因為他的眼眶酸澀極了,聽到埃裏希的最後一句話時再也忍不住低聲哭泣起來。
他在年少時曾經幻想過埃裏希接受他表白的那一天,他會被瘋狂的喜悅填滿,然後摟抱住埃裏希羞澀而又大膽地在他的臉頰邊留下親吻,無論怎麽樣,他的臉上一定是會帶着微笑的。
但事實上卻并非如此,他沒有對埃裏希親口表白,反倒是埃裏希如同神跡一般對他述說出告白的話語,聽到這些話讓他忍不住委屈地哭出來。
他并不是因為前面鋪墊的那一番話而哭泣,而是苦苦等待多年心中的希望早已幹涸了無數遍,他曾經在多少個無望的夜裏想埃裏希,他用多少種理由勸服過自己放棄這段年少的執着,就在今天,他突然就得到了埃裏希的愛,他并不是一個沒有自我的人,只是一種委屈感在他的心口噴薄而出,他忍不住想要哭泣。
這把埃裏希弄得不知所措,他不知道珀西的反應會這麽大,他有想過自己會被拒絕,卻沒想到先得到的會是眼淚。
他溫聲安慰起珀西:“是我的告白太過突兀了嗎,抱歉珀西,我應該挑選一個更好的地點,應該要有鮮花和禮物,而不是在這裏,請原諒我好嗎實在很抱歉在這樣随意的地點讓你傾聽我的告白,我想我吓到你了,我很喜歡你,是非常非常的喜歡,可以稱之愛。”
埃裏希的安慰使珀西的眼淚更加迅猛,他不肯放下那只搭在眼睛上的手,咬緊了嘴唇的哭聲嗚咽起來,聽起來是多麽的彷徨不安,好像這一場哭泣要将那麽多年的不安與無措全部都釋放出來。
他哭得埃裏希很心軟,于是繼續用着輕柔的語氣安慰他,珀西哭得更兇了。
世界上的各個角落每天都有很多場告白發生,但珀西和埃裏希絕對是最莫名其妙的一對,明明兩個人的心裏都有彼此,一個等待多年終于得償所願,此刻卻以哭聲應對告白,而另一個在輕聲安慰,他并沒有覺得很莫名其妙,只是在責怪自己來得太遲了。
珀西把自己哭得亂七八糟,眼眶和臉頰都是紅的,并且因為過分的情緒波動快要把自己哭得打起嗝來,埃裏希安慰了好久他才終于止住哭聲,擦幹淨臉足足花費了三張手絹。
“你說的,是真的嗎?我是在做夢嗎埃裏希。”他感覺自己的臉上都是浮腫的熱氣,在朦胧的淚花裏,他依然不敢擡起頭看向埃裏希,他很惶恐這不過是另一個一戳就破的夢境。
這樣的夢他已經做過很多回了,沒有一次能夠長久地夢下去。
“你當然不是在做夢,我愛你珀西。你還要再多聽幾遍嗎”埃裏希身上已經沒有幹淨的手帕了,于是他擡起袖口幫珀西擦幹淨臉。
“你不要騙我,埃裏希。你不要騙我。”珀西沒有躲開,而是有點語無倫次。
他現在剩餘的理智并沒有很多,他想過埃裏希的前途埃裏希的名譽,但是在此時此刻,他突然想不顧一切,他想要得到埃裏希,他只是這個世界上所有愚笨的人中的一個,他想要應允埃裏希的愛。
“我不會欺騙你,所以你愛我嗎珀西,你願意接受我的愛嗎?”埃裏希很耐心地安慰着珀西,然後一點一點靠近那顆塵封已久的心。
“我愛你,埃裏希。”珀西終于将這句話說出口,他在十五歲那年對埃裏希産生了朦胧的愛戀,現在他已經二十七歲,那份來自年少的愛戀跨越了長達十二年的時間長河,終于第一次有了回應。
埃裏希碰了碰他的臉頰,微笑起來:“我很高興你能成為我的戀人,這真是一個非常美好的下午啊。”
珀西有點窘迫,因為剛剛自己哭得實在是太難看了,現在他還是很想哭,但是心裏的情緒更多的是喜悅,他輕輕地靠近埃裏希,以一種試探的,猶豫的,緩慢的動作,貼近埃裏希的肩膀,然後靠着埃裏希坐下來。
他的手在草坪上以一種極慢的速度移動着,指腹挨蹭過柔軟的草,靠近埃裏希的手掌,他想要牽起埃裏希的手,好像只有體溫上的觸碰才能真真切切告訴他他們此刻的确是在一起了。
時間緩慢地流淌,珀西的指尖終于觸碰到埃裏希的手背,埃裏希的手翻動,一下子就将他的手握在手心裏,埃裏希好像總是能猜到他的心裏在想什麽。
他的心歡笑起來。
埃裏希湛藍的眼眸回望過來,他帶着溫柔的笑意,他的聲音由風聲送來:“珀西,我可以吻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