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很遺憾的,準時趕上了電影。

距離電影開場剩下兩分鐘,進場檢票處的人寥寥無幾,一胖一瘦兩個青春洋溢的大男生,很是醒目。

“祁哥!”餘向佑先看到祁年,沖他招招手,“可算來了你,怎麽不接電話?”

祁年什麽還沒說,不小心和周硯辭直直撞上視線,他摸了摸後腦勺,讪笑:“他倆正好在附近,我就喊他們一起來看電影了。”

餘向佑猝然安靜下來,與身旁的葉天揚對望一眼。

——說好的立刻現在馬上打車過來車費全報銷呢?

祁年怕他們一閑下來就亂說,忙上前催促:“買票了吧?可以進場了。”

兩人沒吭聲,目光審視。

祁年臉頰微微發熱,一手攘着一個,強行帶着他們轉過:“進場了進場了!”

……

多了兩位狐朋狗友做伴,出來玩總算是像出來玩了。

這家新開的商場他們都是第一次來,對周邊琳琅滿目的商鋪充滿了好奇。

葉天揚驚嘆:“我去,這兒居然有JK制服實體店?”

幾人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餘向佑卻對調侃好友更感興趣,擡手在葉天揚眼前晃了晃,後者發直的視線居然完全不受影響,當即不客氣一聲取笑:“哈哈哈,你們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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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天揚幾乎黏到了玻璃櫥窗上,小聲許願:“等我以後談女朋友了一定要讓她……”

剛好,兩個穿JK制服的女生手挽着手從店裏走了出來。

這回餘向佑的眼睛也發直了,喉結很不争氣地滾了再滾。

女生敏銳地察覺到注視,皺了皺眉掃過來。

剛浮上眉心的不悅,卻在頃刻間蕩然無存。

兩名女生你拍我我拍你,低下頭竊竊私語,眼睛卻堪稱露骨地直往這邊瞟,話聲因為過度的興奮都有點壓不住了。

“喂,快看帥哥。”

“卧槽,真的好帥!”

“是JK吧?好嫩好青春好純愛……一個陽光一個冷酷,很互補欸!”

“啊啊好配……”

兩人漸行漸遠。

後面的話祁年好像聽清了,又好像沒聽懂。

什麽玩意兒?

穿JK制服的女生遠去,餘向佑傷春悲秋地嘆了口氣:“哎,很難不懷疑,我中學這六年的桃花都是被祁哥擋掉的!”

葉天揚幽幽怨怨地附和:“哎,我倆無人在意的一生……”

突然中了一槍的祁年:“?”

別人總說這倆家夥是他的小弟,但他們三人平時相處起來口無遮攔,平等得很,什麽話想到就說。

祁年完全沒脾氣,身旁的周硯辭卻不冷不熱地開了口:“你們就不能争點氣給他擋擋嗎。”

“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餘向佑癟癟嘴,心說顏值天注定他也很難過啊。

他想了會兒,語重心長拍了下周硯辭的肩:“我們祁哥高三這年能不能安心學習的這件大事。只能靠你了,硯哥!”

周硯辭點頭,一本正經答應下來:“嗯,好。”

“……”

好什麽好!

哪有當着哥們本人的面把他托付出去的啊!跟賣閨女似的!

呸,什麽賣閨女。

祁年懷疑是高三學業太重腦子越來越不好使了,跟這群人出來玩更傷腦子。

“其實吧我覺得……”

葉天揚忽然細聲細氣地插了句嘴。

異樣的語氣讓祁年直覺不好。

葉天揚撚着下巴将他打量一番,先點了幾下頭才開口:“咱祁哥要是化個妝戴個假發,穿JK制服也不比人家差。”

餘向佑看熱鬧不嫌事大,也擠過來:“欸,真的,看咱祁哥這五官标致得……那校園女神不得讓位啊?”

祁年總算垮了臉,一手推開一個:“滾滾滾。”

想起身旁還有個默不作聲的人,猛地一咯噔。

“硯哥——你覺得呢?”

餘向佑還故意把話遞給他。

周硯辭聞言,那目光得了雞毛令箭,坦坦蕩蕩在祁年臉上游走一圈。

祁年悄然咬住牙,手則捏緊放在腿側,蓄勢待發。

要是周硯辭敢亂說什麽,他就立刻用物理手段封嘴!

半晌,仿佛醞釀了千言萬語的周硯辭,就憋出一聲“嗯。”

祁年緊張得咽了好幾口唾沫,周硯辭烏沉沉的眼睛不動聲色地掠過去,沉吟片刻,這才道:“你喜歡的話可以買來穿。”

哈?

周硯辭做人了!居然會說“的話”了!

祁年的喜色全寫在臉上。

餘向佑擠着眼睛揶揄:“這麽高興?該不會你真想穿吧?”

葉天揚緊随其後,一臉高深莫測:“其實,每個直男心中都有一個女裝夢。”

“……”

直男?他是啊。

祁年自動對號入座。

嗯?

兩條胳膊猛支出去,攀住身寬體胖的餘向佑。

“……祁哥?你幹嘛呢?”

“別動。”祁年絕望地閉上眼,“肉絲,是男人就給我撐住!”

“。”

“不是,咱就是說。”餘向佑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往制服店大門去的力量,無語道,“祁哥,你想買就買呗,我們保證不嘲笑你。嗯……硯哥也能保證不?”

買女裝、社死,不算什麽,小意思而已。

眼下,是祁年所面臨的,史無前例最嚴重的暴露危機。

因為葉天揚的胡話他回想了一下,他還真有過類似的體驗,比如小時候卷着窗簾裝白娘子附身,差點被蘇妤暴揍一頓。

祁年用力閉着眼,在心裏默念。

我不直!

我、不、直!

我——不——直!

我不想穿女裝啊啊啊啊啊啊啊!!!

……

好了。

一月份的天裏,祁年獨自氣喘籲籲,大汗淋漓。

餘向佑仍在勸說祁年遵從本心,葉天揚也過來落井下石,提出要幫他選一套最合适的。

“……怎麽了?”

周硯辭冷冷沉沉的聲音,混在其中格外清晰抓耳。

“不舒服嗎?”

祁年眨眨眼,看清眼前少年的瞬間,像是有雪花輕飄飄落下來,慌張、激動、抗拒……種種情緒所帶來的燥熱,霎時平複。

在他愣神的時候,周硯辭很自然地摸了下他的額頭,帶走一掌心的細汗。

“不舒服就早點回去吧。今天冷,風大,別發燒了。”

“……嗯。”

祁年還在神游,讷讷點頭。

餘向佑和葉天揚一瞬安靜如雞,無聲對視。

“你們兩個呢,往哪邊走?”周硯辭看看他們。

祁年回過神來,替他們說:“我們住得很近。”

“我們可以打一輛車……那周硯辭,你呢?”

出于禮貌,不得不問。

周硯辭看着他說:“我去找我媽,跟她一起回家。”

祁年點點頭:“嗯,那麻煩你跟我媽說一聲,也讓她早點回家。”

“好。”

送別周硯辭,三人去路口打車。

“不是,咱就是說,你們……你們……”餘向佑語無倫次。

“你們都見家長了?這才多久?你們這是坐了火箭啊??”葉天揚把話說完。

“什麽啊。”祁年默了默,“他媽和我媽是閨蜜,中午我們一起吃的飯。”

“這~樣~啊~”

“好~吧~”

兩人異口同聲,故意拖腔拿調。

“……”

直男兩個字現在有點燙嘴,祁年不敢再入座,用沉默結束這個話題。

俞向佑第一個下車。

車裏少了最大的聒噪源,靜了沒一會兒,副駕上的祁年突然扭過身,鬼鬼祟祟從兩椅子間支出頭。

“欸老葉,你剛才說的那什麽……直男女裝?”

“每個直男心裏都有一個女裝夢?”

“對。”祁年神色凝重,“難道,你也有嗎?”

“當然啊!”

“……”祁年默了默,窗外風景飛速變換,眼看目的地近在眼前,他不得不把在心頭擠壓的問題送出口,“但我覺得,周硯辭不可能有的吧。”

葉天揚推下眼鏡,鏡片閃過一抹高深莫測的光:“簡單啊。”

“那就說明,他裝……千萬別說是我說的啊。”

祁年松了半口氣。

可葉天揚話還沒完:“或者,他不直。哎到了,我先走了啊,周一見!”

“……”

國王牌的效力持續至今,既然修補關系完全不起作用,那,這個賤不犯白不犯。

你七爺:【話說】

你七爺:【每個直男心裏都有女裝夢那你有嗎哈哈哈哈哈】

一長串的哈哈哈,要多尴尬有多尴尬,感覺每個方塊字都在用無形的腳趾狠狠扣地。

等待的時間要多煎熬有多煎熬。

過了好幾分鐘周硯辭才回複。

ZYC:【你直你穿。】

你、直、你、穿。

但。

沒有聲音哈哈哈哈!

國王的命令不作數!

祁年拿着手機心有餘悸,心說這恐怕是青天大老爺最為厚待他的一次,還好還好。

洗漱完回來再拿起手機,手機上赫然是一條周硯辭五分鐘前發來的消息。

ZYC:【語音3s’】

在花灑下沖了半小時的腦袋,祁年差點手快點開了這條語音。

險而又險的剎車簡直像賽車漂移一般漂亮。

呵呵。

騙不到他。

免得手滑,祁年趕緊長按删除。

手機忽然一震。

ZYC拍了拍你。

ZYC:【聖誕快樂,下雪了】

祁年一怔。

随後下床,嘩啦一下拉開窗簾。

夜幕低垂,飄過一片片晶瑩剔透的潔白雪花,輕盈又清新。應該剛下了沒幾分鐘,周硯辭發現得還挺快,窗棱上星星點點,點綴着幾顆鹽粒般分明的雪籽,

良久,被窗邊的冷氣凍回神,祁年急急忙忙把窗簾拉好,搓着手鑽進溫暖的被窩裏。

單身狗的聖誕節也絕不虛度。

祁年剛正準備打兩把游戲放松放松,葉天揚的消息又來了。

老葉:【上次的片子你覺得怎麽樣?我又搞到了幾部新的,還是那個女主】

祁年存是存了,但壓根沒打開過。

你七爺:【一般般吧……】

口十:【不是我說,哥們,你最近有點不對勁啊】

葉天揚是那種線下唯唯諾諾線上重拳出擊的二次元宅男,平時在學校裏沉默寡言,在網上倒是騷話金句張口就來。

口十:【別騙我,你根本沒看對不對】

口十:【你這六個點一點就是賽博養胃了】

你七爺:【。】

口十:【一個句號頂十二個點】

祁年懶得和他争辯。

口十:【你再看看這個,看完記得跟我說觀後感】

手指一動就點下了接收,腐番?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唯美的動漫畫面剛出現第二個男人時,祁年表情淡淡,跷起腿擱在桌角,還拿了片薯片懶洋洋地嚼。

高個男人西裝革履,長相英俊,矮個男人則偏柔美,配音還夾,穿着衣服跟女人也沒多大差別。

看了五分鐘,兩人親上了。

祁年眉頭緊皺,被欲拒還迎的那個矮個男人夾出一身雞皮疙瘩。

高一那年他就有被這種小0追求過,導致他恐同恐了很長一段時間。

抖了抖胳膊,動漫播放到高個男人慘遭拒絕,意猶未盡地回到單身公寓。

他是個事業有成的精英,可惜,在感情上并不太順遂。他取下眼鏡,揉了揉眉心緩解積累一天的疲憊。

祁年很确定自己對這種腐番毫無興趣,看着看着便神游天外。不由想,等周硯辭畢業後走上職場,大概也是這副模樣吧。扣子要扣到最上面一顆,黑色的領帶打得板正。

不同的是周硯辭不戴眼鏡。但眉眼疏朗冷峻,鼻梁又高又直,戴上眼鏡應該也會很好看,有種女生們愛說的,斯文敗類的味道。

未得到滿足的男人洗了個冷水澡,合着浴袍在床上躺下。

視頻過半,祁年無聊地打了個呵欠,限制級的內容來得猝不及防。

男人浴袍半褪,露出精壯性感的胸膛,一邊的腿曲起,另一邊的手放過去。

窗外華燈初上,昏黃的落地燈下,欲色染遍男人天生冷感的五官。

他沉醉地半眯着眼,一邊用沙啞的聲線叫着戀人的名字,一邊低而重地喘氣。

艹。

椅子哐啷倒地,手機被抛下,祁年如同一道殘影般沖到卧室門口,啪嗒鎖上門。

半小時後,衛生間裏,祁年嘩啦啦洗了兩把冷水臉,吸氣呼氣,勉強冷靜。

你七爺:【沒睡吧?你再給周硯辭發一份,看他什麽反應】

葉天揚一直在等待祁年的反饋。

估計人這麽老半天沒反應,大概是看進去了。

但怎麽突然提到周硯辭?

口十:【……】

口十:【我怕】

口十:【他看起來不像是有這種世俗欲望的人】

口十:【其實我跟他的關系沒你跟他好,我就是個卑微小弟,謹小慎微,如履薄冰……】

你七爺:【發不發?】

過了幾分鐘,手機一亮。

口十:【!發了】

祁年啪的一下撈起手機。

你七爺:【他怎麽說???】

口十:【他說他不用這個】

這話說得含糊其詞,葉天揚也解釋不清,幹脆把聊天記錄發了過來。

祁年點開截圖。

口十:【xxx腐番.avi】

口十:【啊啊啊啊啊不小心發錯了硯哥你随便看看不喜歡就當我沒發……私密馬賽[/合十]】

ZYC:【……】

ZYC:【我不用這個】

沒了。

沒了?

葉天揚你行不行啊,倒是繼續問啊。慫得,跟他不相上下!!

你七爺:【不用是什麽意思???】

葉天揚輕推眼鏡,開啓福爾摩斯模式。

口十:【首先他肯定不太直】

真的假的……

祁年還沒來得及把字打完。

周硯辭和他記憶裏那種小gay完全不一樣啊,感覺和他是同類人。

葉天揚不愧是理論經驗豐富的老司機,庫庫又是兩條信息。

口十:【但再不直,那也是男人!】

口十:【不用這個沖,就用別的沖咯】

“……”

口十:【祁哥我又去幫你問了問,他說他不追星,也不喜歡紙片人】

口十:【三次元裏嘛,我看就你最帥身材最好,你……自求多福吧[/合十]】

“。”

祁年差點沒把手機摔了。

*

12月31日是周四。

年底最後一天仍少不了晚自習,今晚祁年也将在訓練當中度過。

“晚上要不要出來跨年啊?”餘向佑回頭問祁年,眼睛裏閃爍着期待的小星星。

蘇妤的開明程度幾位朋友都了解,門禁這種東西在他們家完全不存在。

這個年紀的少年總是往家長要求的反方向叛逆,祁年聞言面露難色,搖了下頭:“晚上出去玩……我不敢。指不定我媽又胡說八道。”

“胡說八道什麽?”

祁年臉一熱,匆匆提起書包就走:“訓練去了,下周見。”

元旦有三天的假期。

祁年在體育館裏跑了一小時,出了滿身的熱汗。書包擱在角落裏的塑料椅子上,軟軟地塌着。

“馬上要放假了,你們認認真真好好打一場,當成正式比賽啊——”教練高擡胳膊招呼,等大家各就各位,吹響口哨。

球鞋摩擦地面,吱吱作響,在空曠的體育館裏激烈回蕩,少年身姿矯健,人影交錯、碰撞。

祁年穩穩接住對面扔來的球,輕松沖破重重障礙,高高起跳。

跟腱修長有力,黑發汗津津甩在臉上,哐當!漂亮又幹脆的扣籃。

*

與此同時,教室裏。

連體課桌将震動傳導擴散,細微地綿延到桌上少年的手肘。

周硯辭執筆的手微頓。

臺上的嚴峥嵘正在批閱作業,銳利的眸子垂在鏡片之後。

周硯辭低下頭,餘光裏,祁年忘在桌洞裏的手機屏幕锃亮,來電顯示正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咪”。

轉念間,周硯辭果斷拿起手機起身,頂着嚴峥嵘的目光走過去,在他耳邊低聲道:“老師,我出去接個家裏的電話。”

嚴峥嵘:“……”

嚴峥嵘:“?”

什麽?

而且那好像也不是你的手機吧?

家裏在學生上課自習的時間打電話過來,哪怕嚴峥嵘本人正是這位學生的家長,但作為老師,他并沒有拒絕的道理。

周硯辭走出教室。

“喂……”一聲“阿姨”還沒叫出口。

“年年!你可算接電話了!”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你媽在家摔了一跤,動都動不了了,我剛才過來給她送水果才發現……”

“嬸子,年年還在學校呢……我休息一會讓就好了。”

蘇妤氣若游絲的聲音響在背景音裏。

幸好,人還清醒着。

蘇妤今年四十多的年紀,又有爬山的愛好,不像骨質衰退的老人那樣一摔就有可能面臨生命危險。

但她動彈不得,應該傷得不輕,骨折的可能性很大。

“阿姨,別急,我馬上就回來。”

周硯辭先安撫這位熱心腸的鄰居,接着馬上一通電話打到醫院,叫了輛救護車。

折返回教室,周硯辭将手機遞給餘向佑,讓他待會轉交給訓練完回來的祁年。

然後再次走上講臺。

“嚴老師,我家人意外受傷了。我需要早退回家,請您給我簽個字。”

鏡片往下滑了兩寸,嚴峥嵘擡頭,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他。

周硯辭很堅持:“請您簽字。”

“……”

祁年訓練結束準備回家,才發現忘了拿手機。

書包都收拾好帶出來了,結果還得回教室一趟。

……還得面對他的同桌。

然而出人意料的,教室裏一片烏泱泱的人頭,他和周硯辭的桌子卻突兀地整張空着。

手機屏幕上,不見人影的周硯辭發了三條信息彰顯存在感。

ZYC:【阿姨受傷了,現在我們正在去醫院的路上】

ZYC:【綜合醫院住院部骨科18號病室。她沒什麽大礙,也不想你擔心,等訓練結束了再過來就好】

ZYC:【不着急,別擔心】

“哎,硯哥突然很着急地早退了,還叮囑我把手機還你,是不是有什麽事啊?”餘向佑轉過來一顆八卦的腦袋。

祁年怔怔站在那裏,充耳不聞,一時間只能看見“住院”二字。

手機塞進口袋,他徑直便往教室外面沖。

嚴峥嵘在後面喊:“祁年!還沒下晚自習呢!”

祁年急得不行,頭也不回:“對不起老師我媽進醫院了……”

嗯?

*

“髋關節脫位,需要住院兩周。三個月內別爬山做體力活了,你記得監督她。”周硯辭将醫生的診療結果傳達給祁年。

祁年确認病床上的蘇依仍舊好胳膊好腿,吊了一路的心終于慢慢歸位。

但他的眼尾,依然有點揮之不去的紅。

祁年吸吸鼻子,責備的聲音裏帶着點委屈的哭腔:“媽,你幹嘛啊,吓死我了……”

“那我就先出去了。”周硯辭禮貌走開,“你們要不要吃點什麽?我去買。”

“哪能再麻煩你啊……”蘇妤搖搖頭,“你回家好好休息吧,別讓你爸媽擔心啊。”

“好。”

不管蘇妤說什麽,祁年今晚是陪護定了。

蘇妤神情複雜,最後長長嘆息一聲。

祁年很體貼:“我放假了在家也是打游戲,你別太感動。”

“哎……”蘇妤唉聲嘆氣。

“我不管,這陪護床我今晚是睡定了。”祁年不管不顧,先在陪護床上築窩再說。

過了沒多久。

門口那邊進來個人。

西裝革履,高大英俊,眼角幾縷細紋也不減他的風采。

一看就是走錯了,祁年都沒從床上起來,卻見他低頭在屋子裏環顧一圈,朝着蘇妤的病床走去,腳步急迫,嗓音深情。

“妤妤!”

“?”

祁年猛地從陪護床上彈下來。

男人留意到動靜,慈愛地望過去一眼:“對了,你就是年年吧,比我想象得更帥,真像你媽媽。”

不是……

你誰啊……

蘇妤閉了閉眼。

過了五分鐘。

“叫他藺叔叔就行。”

“網戀,正規交友軟件認識的。”

“三個月了。”

“視頻過幾次,今天是第一次見面,俗稱奔現。”

“他八點臨時從燕城坐飛機趕過來的。”

蘇妤一五一十為祁年解答疑惑。

這已經足夠難以消化了。

旁邊男人灼熱的目光更讓人坐立難安。

“……”

“媽。”

祁年的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媽。

蘇妤笑笑:“哎呀,這不就是異地戀的另一種形式嘛。你個小牡丹,就別操心你媽了。”

祁年:“。”

他竟無言以對。

“別擔心。”蘇妤笑眼彎彎,完全看不出傷患的樣子,“你擔心,媽更難受。”

“那你還疼不疼?”

“當然疼的呀,身上已經夠疼了,你還要我再心疼嗎?”

祁年被她肉麻得有點受不了,讓出床邊的VIP探望席位。

男人溫和一笑,毫不客氣将他的位置搶過。

男人風塵仆仆趕過來,瞧着對他媽的确有幾分重視。

祁年對親爹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但記憶裏的他永遠是笑着的,溫溫柔柔,洗衣做飯信手拈來,是萬裏挑一的居家好男人。唯一的不足,大概是去世得早。

後來蘇妤只談戀愛,怎麽也不願意再婚。祁年見多了操一輩子勞奉獻給家庭的女性,漸漸地就理解她了。但随着年歲漸長,他也希望蘇妤身邊能有個人陪着。

他上大學大概率要去外地,獨居的蘇妤要是再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他沒法立刻趕回來,蘇妤能有個長期穩定的伴侶總是好的。

“那你們聊吧,我睡覺再回來。”

盡管心裏還有點說不上來的不高興,祁年依然乖乖帶上門出去了,不讓出陪護床是他最後的底線。

到醫院的時候差不多十點,轉眼十一點剛過,眼看着這一年就要結束了。

真沒想到,跨年要一個人在醫院跨。

哎。

ZYC:【還在陪你媽?】

周硯辭的信息第一次看起來如此賞心悅目。

祁年此刻的傾訴欲爆棚,把手機敲得吧嗒吧嗒響。

你七爺:【沒,她男朋友來了,卧槽我都不知道,被她瞞得好苦啊我……】

你七爺:【回家我又不放心,先讓他們膩歪一會兒吧】

你七爺:【鑽車底不太好,所以我上天臺了】

ZYC:【……】

ZYC:【你冷靜】

祁年樂了,低迷許久的唇角一下就翹上了天。

缤紛絢爛的煙花在夜空中轟然炸裂。

祁年擡起頭,光華在他眼中流轉一霎,飛速隕落。

他忙掏出手機,鏡頭對準夜空,卻只眼睜睜看着屏幕裏煙花拖着長尾巴,流星一般逶迤而過。

他一個不留神,煙花毫無征兆地再次迸發。

哎,又沒拍着。

醫院無人的天臺靜下來,像在黢黑夜幕下沉睡。

轟隆——

祁年立刻舉起手機,身子一轉。這回的煙花換了個方向。

花火紛紛揚揚墜落,天臺另一頭,出現一條颀長清俊的人影。

慢了幾拍祁年才按下快門,連煙花的殘影都沒捕捉到。而夜色之下,少年肌膚很白,眼睛黑得發亮,直勾勾的。

“周硯辭?”

取下手機,祁年怔怔道。

周硯辭眨了下眼,眼裏異樣的光斂去,幾步走了過來。

恰好一陣風起,刺骨涼意,祁年眯了眯眼,少年已經近在眼前。

“別動。”

祁年一僵。

國王的命令生效,他剛準備撥開戳到外眼角的碎發。

好巧不巧的。

動!不!了!了!

又癢又紮,祁年難受地擠住半邊眼睛,在周硯辭伸手過來的時候,條件反射一閉。

黑暗裏,眼角的異物被去除。

手可以動了,臉頰上又多了個異物,溫熱的。

在他臉頰上極快地捏了一把。

“……嗯?”

再睜開眼,周硯辭飛快地收回了剛才的作案工具,換成另一只手遞過來。

“給。”

“?”

“炸年糕。”周硯辭說,“過來的路上經過新開的一家網紅炸串店。炸的,還加了辣椒醬。”

祁年聳了聳鼻子,誘人的香味撬動味蕾分泌唾液,仍将信将疑:“年糕不都是沒滋沒味的……”

“嘗嘗看?”周硯辭說着一頓,莫名糾正了自己的話,“你要嘗一下嗎?”

“既然你都求我嘗了。”祁年眉眼飛揚,一廂情願曲解他的話,“那我就嘗嘗吧!”

送完年糕周硯辭也沒離開,雙臂搭在護欄上,任由晚風拂面,姿态放松。

偏偏,腦袋以不舒服的姿勢扭着,眸光深邃地注視着腮幫子鼓鼓,嚼着年糕的少年。

祁年的眼睛依然紅着。

不知道是因為出意外的母親,還是因為肆虐的夜風。

笑容越燦爛,反而顯得越脆弱。

好想吻他。

周研辭在心裏想。

就像在每個夜裏幻想的那樣。

祁年大口吃完年糕,嘴裏空虛下來,突然又有點想哭了。

蘇妤和他的關系異母亦友,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從他降生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在了,從此十幾年朝夕相伴。在今天之前,祁年從未想過有可能失去她的可能性。

周硯辭遞上紙巾。

祁年卻只擦了擦嘴,不講究地吸了兩下鼻子,用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周硯辭。

圍着一圈紅暈,波光粼粼的桃花眼,認真看人的時候,總會給人一種款款深情的錯覺。

“周硯辭……”

何況他的嗓音還帶着點啞。

他叫出這個名字,聽過無數遍的名字,怎麽會這麽好聽。

又傷心又被辣到。祁年話還沒說完,沒忍住再吸了兩下鼻子,眼角水潤,在夜色裏亮晶晶的,星星一樣。

“我一直以為,你讨厭我。我現在才明白,其實你都是為了我好,對不對?”

“你希望我認真學習,希望我考個大學……”

“你和我媽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

和母親并提,這種好人卡不要也罷。

“謝謝你。”

祁年誠懇地說。

然後毫無征兆地,走上前來,将周硯辭抱住。

周硯辭身體剛開始發僵,感覺到祁年在他後背上重重拍打了兩下,完全不收着力,正如哥們之間不知輕重的打鬧。

肩膀上,也是空的。

祁年收着下颌,也收着腰腹,只用肩膀虛虛地貼住他的。

這是一個純粹的,發乎友情的擁抱。

“以後你有什麽事需要幫忙,一定也要叫我,不然我心裏真過意不去……”

“謝謝你!”

祁年重重地又說了一遍。

周硯辭的心卻在剎那間沉入湖底。

冷冽刺骨。

短暫的擁抱過後,祁年收手退後,臉上還是那種引人沉淪的明亮微笑。

“周硯辭,我還有點事想跟你說……”

周硯辭悄悄地,把凍僵的往上提起來一點:“嗯?”

這次換成祁年撐住護欄,他眺望遠方的城市夜景,像是穿過現在看向久遠的記憶,他說:“高一的時候,你還沒轉班過來。”

周硯辭不自覺收緊手指。

“當時這事鬧得很大,可能你也聽說過。我們班有個同學……”祁年頓了下,再下了遍決心,才把接下來的話送出口,“他是男生,但只喜歡和女生玩,打扮得也偏中性……後來有一天,他對我表白了。”

“我只覺得惡心,反應很激烈。球隊幾個哥們還幫我去警告他,事情漸漸地就鬧大了,他臉皮薄受不住,最後轉學轉走了。”

身旁的人始終沉默。

而祁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抿了下嘴,垂下眼簾,繼續道來。

“我第一次遇到那種事,那時候的我也不太成熟,太意氣用事了。”

“無論怎麽樣,大家都是同學。就像我和你……無論你怎麽樣,只要你身上有我認可的一部分,你就是我哥們。別的都不重要。”

祁年偏過頭,笑得眼睛亮晶晶的:“畢竟,我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啊,有不同才正常,交朋友就應該互相包容,你說是不是?”

周硯辭眼簾輕顫,嗯了聲。

祁年又大力拍了下他的肩,發誓般莊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周硯辭!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祁年一輩子的好哥們了!”

見對方半晌沒有回應,祁年唇角緩緩落了下去,咽了兩口唾沫,才小心翼翼試探問:“……難道我不是你的哥們嗎?”

周硯辭移開目光。

過了半分鐘。

濃重夜色裏響起輕不可聞的一聲。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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