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葉斑躺在沙發上,頭枕着胳膊,朝着廚房道:“飯好了嗎?”
“沒飯,吃屎吧你。”餘霄系着圍裙手裏端着一個大砂鍋走出來,往桌上一放,“來吧,熱氣騰騰的屎好了。”
葉斑伸着脖子看了一眼,溫溫吞吞地說:“不要蔥不要香菜。”
“知道了知道了。”餘霄解了圍裙往椅背上一甩,大怒,“你怎麽跟那幫女人一模一樣!”
葉斑聞言問道:“哪幫?”
“這說來就話長了。”餘霄邊盛湯邊吐槽,“展開來講,就是《我和七個女人不得不說的故事》。”
“別擅自往自己話裏加書名號,長話短說。”葉斑道。
“你這人真沒情調。”餘霄嫌棄地說。
葉斑笑了笑:“和你有情調不起來。”
乳白的湯汁淅淅瀝瀝地流進瀝青的碗,排骨混着玉米的香味兒撲面而來。
餘霄道:“年初的時候我不是去了一趟澳大利亞嘛,和一幫大媽去的。媽的這幫女人,整天逛街自拍,還沒有一個人會做飯的!我們租的是獨棟的別墅,有廚房,三餐飯都我弄,她們就在客廳坐着,一邊化妝一邊吼:‘老霄不要蔥!老霄牛排七分熟!多撒點孜然!’”
他學着女人的語氣捏着嗓子喊了一聲自己的名字,做出窒息的表情。
葉斑低頭喝了一口湯,還真別說,被□□的手藝進步了不少。
餘霄啃着玉米郁悶地說:“和一個女人出去玩傷腎,和一群女人出去玩傷身。一個個都讓我拍照,我操了我是她們請得動的?就不給她們拍!”
他自顧自叨叨地有滋有味,嘴巴還沒落下吃,一轉眼就兩碗飯下肚了。
他摸摸自己的肚子,紅光滿面地喃喃:“是該減減肥了……嗝——餐巾紙呢?”
葉斑一抽紙盒,只剩下最後一張,他理所當然地給自己擦了擦嘴,朝餘霄道:“電視櫃下面,那一抽屜都是。”
餘霄無語地站起來,拖鞋也不穿,徑直走到電視櫃牆邊,一拉抽屜。
然後葉斑聽見他猥瑣的笑聲:“老葉你行啊,有伴兒了?诶不對啊!你不是喜歡男的嗎?不是吧你口味這麽重!”
“什麽?”葉斑轉過頭,看見他手裏那個chocker。
大致能明白他的心路歷程了——
看見脖圈兒:首飾——有女人!——有伴兒!
反應過來:“喜歡男的!”=那男的是個喜歡□□的變态!
“……”葉斑心裏苦,之前放書櫃被葉子來借書的時候看見了,也罵了兩句變态,現在他放隐蔽的電視櫃下邊了,怎麽還是被看見了。
“葉子的。”他甩鍋道。
“狗屁。”餘霄罵了一聲,“你以為我沒長眼睛還是不識字,那麽大個‘生日快樂’我看不到啊,葉子那脖子敏感的,啧,我給拍結婚照都不帶項鏈。排除不成立的,剩下的再不可思議也是真相!”
葉斑啞口無言。
餘霄接着道:“換手機號了,有事聯系我18857478128——嘿這還帶報手機號的,夠主動啊。”
他把紙片翻了頁,大喇喇地念着,葉斑走過去看,之前沒注意,這紙背面還真有字兒。
這下可以破案了。
餘霄走之後,他拿着紙條輸了那個號碼。
平時他不是個較真的人,可這事兒實在蹊跷,透露着一股子怪異的違和感,于是上了心。
他向來是今日事今日畢,打出那個電話的時候沒有絲毫猶豫。
以至于嘟了一聲對方接起的時候還沒想好要說什麽。
不過也沒給他說的機會。
一聲刺耳的急剎車,夾雜着混亂的尖叫,三秒鐘後,電話被挂斷。
廖東星一直覺得,如果不是當初那個電話,說不定出事的人就是他。
那天他和堂哥廖人傑一起去看望住院的姑媽,買完水果走出路口的時候,忽然沖出來一輛車,他的手機震動,于是停下來接了個電話。
堂哥繼續向前走,正好走到路邊拐角,那拐角巧得很,彎度超過九十形成了個視覺死角,以至于那輛車沖出來的時候都沒來得及躲避。
他以抛物線的軌跡飛起,到頂點重重落下。手裏拎的小西紅柿滾了一地,都是一個一個精心挑的,個個飽滿多汁,一些被壓在了身下,和他的血糊在一起,幾乎分不清紅的是血還是汁。
出事後的世界萬籁俱寂,廖東星茫然地看見人群圍攏過去。這裏離醫院近,他不敢擅自移動堂哥的身體,于是托了水果店的老板娘看着,自己邊打120邊沖向路對面的醫院。
廖人傑了急救室,廖東星在外面的走廊上坐了一會兒。忽然心一沉,去了一趟住院部。
住院部與急診室只隔着一棟樓。
他站在病房門口抹了把臉,進去的時候已經是平常那張叼的要死的臉了。
“星星啊。”姑媽看見他很高興,“今天沒上課啊?”
“周六,剛放學。”他放下一袋橘子,搬個小凳子往病床旁邊一坐,低着頭剝起橘子來。
手腕細微地顫抖着。
姑媽看着他喜不自勝,又問道:“最近學習怎麽樣呀?适應得好不好?老師教的怎麽樣呀?”
幾乎是每次來都要回答的問題,廖東星幾乎能背出一套模板了,但他今天沒有含含糊糊地混過去:“适應的很好,老師很有責任心,上周我和一個老師打了架,但是他沒有和我計較。”
姑媽一聽就嗳呀嗳呀地叫了起來,不贊同道:“你怎麽又打架,還是和老師,尊師重道不曉得的嘛,老師不和你計較不代表他心裏沒疙瘩,你那老師喜歡什麽?姑媽這裏拿點錢,你去給他送點禮物陪陪罪嗳。”
“你自己吃吧。”她有些生氣地拒絕了廖東星遞來的剝好的橘子,像任何一個恨鐵不成鋼的父母,“你這德行什麽時候能改改,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學校是要你學習的,不是讓你打架的,真是要被你氣死了嗳,姑媽給你交了不少錢才讓你學藝術的,我聽人家說啊這個升學率高!你那個成績……”
廖東星一聲不吭地随她絮叨着,不知不覺剝完了一整袋的橘子。
“……我最後悔的就是以前沒讓阿傑繼續讀書,哪怕是個大專也是好的呀,你比阿傑聰明,姑媽看你小時候成績不是挺好的嘛,現在撿起來也不晚的,考個大學,以後就不一樣了……阿傑呢?他說今天要帶你來的,又在加班嗎?”
廖東星“嗯”了一聲。
姑媽嘆了口氣:“你看,他辛辛苦苦的十來年,連個彩禮錢都沒掙出來,明年就要三十了,我外孫的影兒都沒見着呢!也是我拖他後腿……這病,哎。”
廖東星安慰道:“發現的早,中期……再過兩個療程就可以出院了。”
姑媽連連點頭,雙手合十拜了拜,嘴裏的“阿彌陀佛”像招魂似的念了兩遍,強自開心地說:“佛祖保佑,我們家可別再出什麽事了,我安安心心養病,你老老實實讀書,明年我們廖家該出院的出院該上大學的上大學,争取好事成雙……最好再讓我抱個外孫……好事成仨!”
廖東星笑了笑,把一帶橘子皮攏在一起,站起來:“我還有事 ,先走了,明天再來看你……哥說他這幾天有點忙,過段日子再來。”
姑媽揮揮手,有些遺憾地說:“你們都有事兒,就我閑着,也別老是來看我啦,我這兒挺好的,讓阿傑好好談個對象,和我處一塊兒哪能碰見小姑娘啊,你走吧,路上小心點兒。”
廖東星強顏歡笑着出了病房,姑媽每句話都往他胸口紮刀。
從住院部到急診室那幾百米回廊像是生死長廊般無窮無盡,他一會兒看見小時候姑媽抱着他的胳膊,一會兒看見廖人傑牽他的手,看見他爸過年不回家時空蕩蕩的破房子,看見姑媽姑父一家人給他做的熱騰騰的飯菜。
姑父是前幾年走的,工地手腳架沒搭結實,從四樓高的地方塌了,掉下來的時候鋼筋直接刺穿了他的脾髒,搶救了幾個小時就走了。
賠了個把萬,說是因為個人原因出事,公司不承擔大部分責任。
那個流氓團隊,套了個公司的殼就敢承包施工,每天堵門口連家門都不讓你出。姑媽一個連法院門都不知道往哪開的人被逼着簽了賠償的合約,廖東星那時候住校,初中升高中考試,放假回來的時候才看見挂牆上的姑父的黑白照片。
他找過那個公司,那段時間打架是家常便飯,現在想起來沒缺胳膊少腿的也算是他們心虛留了手,或者他身體結實程度堪比喪屍——只要頭不掉,掉哪都活着。
“廖人傑,廖人傑的家屬在嗎!”有個醫生從急診室出來,向走廊叫道。
他站起來:“在的,他怎麽樣?”
“你簽一下字。”醫生把板子給他,旁邊又來了個渾身是血的病人,他匆匆道,“脫離危險了,你到前臺繳一下費用然後辦住院手續。”
單子上的每個數字他都看得明白,但連成一串就天旋地轉起來。
手術和住院都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姑媽的病還在大把的花錢。
廖東星在原地站了會兒,随後飛快地沖出醫院,一路跑着去了燕勳家。
鳴鶴的路他背得滾瓜爛熟,抄着近道翻牆跨欄,風在耳邊劈到腦後,和逃命似的。
跑過一家花店的時候他折回來,推門進去買了一束康乃馨。
其實也沒有一束,小小的幾朵,用牛皮紙半包着,握在手裏。到燕家的時候系着蝴蝶結的紙都被他的汗浸濕了。
他嘴欠,平時不會好好說話,導致事到臨頭還張不開口。
廖東星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正打算按門鈴,忽然聽見裏面的笑聲。不知道為什麽,他的手一下子縮了回來,腳比腦子快地躲到了牆的拐角後面。
燕呢喃挽着母親走出來,她說了一句什麽,燕父摸了摸小女兒的腦袋,燕勳走在最後面,眼裏都帶笑。
一家四口。
廖東星看着他們上了車,等到車子消失在視野裏了,他撥通了王老板的電話。
王老板很爽氣,說打錢就打錢,說話也很中聽:“人都有個困難的時候嘛,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廖東星主動說了去東都上班的事,也提了那個撞人逃逸的司機。
王老板打了圈太極才道:“我給你解決,無論是錢還是別的,那個司機也會叫人去找,我只要你回報給我一樣東西,做好我交代給你的事。”
廖東星看着自己的腳尖:“嗯。”
“工作時間是晚上七點到淩晨三四點,白天時間自由,你要有精力,可以接着上學。”王老板笑眯眯道,“我們是人性化管理,你做的好,錢不會少你的,工資每個月給你結,就當是投資了,你不用急着還錢,将來做我手底下一員大将,好處不會少你的。”
夜場也講究“人性化管理”了,廖東星無所謂地笑笑,應了下來。
從此晝夜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