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風在吼,馬在叫,老劉在咆哮老劉在咆哮~”沈九邊哼歌邊在門口削筆。
謝敏瑜和樸潔提着水桶從外面進來,笑道:“老劉又在咆哮啦?”
“可不是嘛。”
衆人看了眼後門為誰是龜兒子争得臉紅脖子粗的一對奇葩師生,搖搖頭。
“哎,這混亂的父子圈。”
周六是放假的日子,下午的課四點就結束了,畫室裏堆滿了要收拾的瓶瓶罐罐。
廖東星沒什麽要帶回去的,也不懂得未雨綢缪地準備一下下星期的材料,于是長腿一跨,先走一步。
他先是去那家店取了給燕呢喃的生日禮物,快到她家的時候在路邊的小店玻璃門上照了照,順了兩把頭發,忽然發現T恤左側有兩塊油漬,想起來中午吃飯的時候被人撞了一下,估計是那個時候蹭上的。
要是平時他也不會注意這些,不過今天……好久沒見燕呢喃了,總不能給她一個邋裏邋遢的形象。
這兒離畫室近,他懶得回租的房子,反正畫室有換洗的衣服,于是原路返回了。
白色小袋子順手往凳子上一放,他在陽臺收了衣服,麻利地換了就走。
完全沒在意是左手邊那個還是右手邊那個。
從廁所出來的沈九拎上袋子,賊頭賊腦地走到辦公室,往裏張望了一眼,見沒人,不禁有些失望。
她把袋子往葉斑辦公桌上一放,悄悄地走了。
廖東星換了件幹淨的白T恤,有點騷地靠在門框上,向樓上叫道:“呢喃,下來。”
一個驚訝的女聲由上至下地漸進:“哥?你怎麽來了?”
燕呢喃小跑到門口給開了門,她穿着一件到大腿根的黑襯衫,頭發淩亂。
“剛起床?”廖東星進門把袋子遞給她,随口問。
“睡了個午覺,就到現在了。”燕呢喃笑嘻嘻地接過,“謝謝哥哥!”
“生日快樂。”廖東星揉了揉她的頭,“長高了。”
燕呢喃剛想說話,聽見樓梯有腳步聲,頓時轉過頭去,看見下來的人歡喜道:“阿勳——”她像只燕子一樣輕快地落到男人面前,雀躍地像是要飛上他的肩頭,飛進他的眼裏去。
燕勳摸了摸她的頭頂以示安撫,燕呢喃乖巧地眯起眼睛。
廖東星看他不爽,但看在燕呢喃還要在這兒生活的份上,勉為其難地打了招呼:“燕勳。”
燕勳看着他點了頭,倒了三杯水:“坐會兒吧,阿姨去買菜了,一會兒就回來。”
廖東星似笑非笑道:“還管她叫阿姨呢?”
燕勳笑了笑不可置否。
廖東星的父母很早就離婚了,母親徐惠帶着廖呢喃改嫁給燕勳的父親燕青,廖呢喃就改了姓。
她在新家庭适應得不錯,繼父很寵她,繼哥對她也照顧,可廖東星就是看不順眼燕勳。
“留下來一起吃個晚飯?”燕勳看着他說道。
“不了,還有事兒。”廖東星拒絕了他,關門的時候聽見燕呢喃在撒嬌——
“陪我去玩好不好嘛,今天我生日啊……”
他笑了笑,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燕呢喃小時候的事兒。
父母離婚并不是善終,他爸死活不簽離婚協議,昔日愛人在法庭上捅起刀比誰都狠。
法院把廖呢喃判給母親,她被接走的時候抱着廖東星的大腿哭得直打嗝:“我不要和哥哥分開!我要哥哥!媽媽我不要走——”
六歲的小豆丁小小一團,淚眼朦胧地需要他去哄。
“那哥哥每天去看你,長大了再回家來好不好呀。”廖東星捏着她的小肉手道。
廖呢喃哭得差點噎死自己,委委屈屈地答應了,走之前還一遍一遍地重複:“哥哥不可以忘記我哦,說好了要天天來看我的,不可以忘記的哦。”
廖東星再三保證了,牢牢地記下了這個約定。
但是現在燕呢喃好像忘記了。
她長成了一個喜歡黑色的酷女孩,柔軟的笑臉吝啬向他開了。
廖東星回到租的房子裏,把身體砸在綿綿的床鋪裏,看着滲水的天花板出了神。
看得眼睛都酸澀了,他翻了個身,臉捂在空調被裏,胳膊擱到了個硬硬的東西,抽出來一看,是那本被他用來撣煙灰的書《觀看之道》。
——觀看先于言語。兒童先觀看,後辨認,再說話。
他聊勝于無地、慢慢地讀了起來。
燕呢喃打開袋子拆了包裝,一瓶香水。
她往空氣中噴了一下,手扇着問了問,很沉穩的木香調,她查了這個牌子,是個外國的小衆品牌,主打男香。
她莫名其妙地放下香水,疑惑地撓了撓脖子,過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什麽,頓時開心地把香水收了起來,打算找個時機拿到燕勳房間裏去。
哥哥肯定是想讓她送給燕勳,正好他的生日也快到了,她正愁禮物呢。
哥哥真貼心!
葉斑是周一到辦公室的時候才看見那個禮物的。
放在他辦公桌上,等了半天也沒人來領,于是拆了包裝。
一對黑漆漆的耳釘,還有一條……
狗鏈?
在他确信這禮物不是給自己的後,又在裏面看見了張白紙,上面龍飛鳳舞地寫着:生日快樂。
字跡有幾分天不管地不顧的浪蕩。
這下他又茫然了。
他問了劉星宿有沒有看見進出辦公室的人,也問了他禮物的事,一根筋的老劉大喇喇地在兩個班廣播了一番:“你們誰送老葉項圈了真有情調嘎嘎嘎人才啊——”
路過的同學聽了一耳朵,回班上一傳,七嘴八舌,傳到後來就變成了“哎你聽說了嗎,有暗戀葉老師的人送他了一個情趣玩具!是真的!另一個老師親口說的!”
就更加沒人出來承認了。
接下來幾天他裏裏外外前前後後思考了一番,仍沒有揪出那個神秘的“暗戀者”。
倒是偷偷摸摸跑來圍觀的吃瓜群衆多了不少——
“哪個葉老師啊?”
“二班!後門口站着那個!”
“操,是挺帥的……”
“想和他試試情趣玩具嘻嘻嘻。”
“你好變态啊!我也……”
葉斑眉一皺,指使廖東星:“把門關上,拉好窗簾。”
人行關門機器廖東星懶洋洋地挪了半米,一腳踹上了門,砰地一聲,把門口吃瓜群衆驚作群鳥散。
“把你們畫板都拿下來,前面靠牆擺成一排。”葉斑明顯不太高興的樣子,冷冷道。
潘國茂有心想提醒一句已經下課五分鐘了,但看了看他的臉色,于是縮着脖子咽回去了。
他拿着激光筆,紅紅的點點在一張張紙上晃來晃去,學生擠在後面個個提着心吊着膽,生怕運氣太好被他挑中殺雞儆猴。
“這個。”他點上一幅畫,“誰的?”
中獎了……
樸潔硬着頭皮站出來:“我。”
“你啊。”葉斑毫無溫度地勾唇瞄了她一眼。
樸潔低頭,做好了被批的準備,她看着自己的腳尖一動不動。
葉斑忽然覺得有些沒意思,收斂了一些殺氣,淡淡地說:“太碎了,東一筆西一筆的,不是莫奈就不要點着畫畫,下次用大點的筆,或者刷子。”
“知道了。”樸潔細若蚊聲道。
“這個。”他又點了一張,“誰的?”
“我的。”趙幽站出來,微微低頭,視線落在自己的畫上,抿着唇。
葉斑頓了幾秒,道:“不錯,有點整體的意思了。下次最前面那塊布提的亮一些,有點暗了。”
“嗯。”
“這個誰的?”他指着最邊上那張畫說。
“我。”廖東星答道。
聲音是從後排來的,葉斑回頭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是你啊。”
感覺到位了。
激光的紅點移到右上角,他眯起眼,語氣懶散:“這杯82年的可樂你打算怎麽辦?”
“……”廖東星抱胸直視他。
“還有襯布,藍不藍綠不綠的,這色給大媽當睡衣大媽都不要,又髒,抹布吧這是,還有蘋果……這蘋果是怎麽了,你給下毒了麽,自己看着吃得下去嗎?”葉斑像是機關槍似的biubiubiu發射一波,“這顏色用的……你顏料是從廁所裏撈出來的,嗯?”
他發出最後一顆子彈:“髒死了,下課到辦公室來。”
廖東星頓時感覺到從四面八方投來的同情安慰的目光。
潘國茂在他旁邊悄悄說:“這老師大招放的賊6,兄弟你血條還好嗎?”
“呵呵。”廖東星冷笑兩聲。
廖東星邁着泷谷源治步走進辦公室,叼得一匹,就差嘴上叼根煙。
“來了啊。”葉斑翻着一本書,“站着吧,別坐了,有什麽想說的嗎。”
廖東星沉着臉說了一句:“沒有。”
“還委屈上了。”葉斑合上書,擡頭,“覺得我說重了?”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委屈了,廖東星偏過頭嗤笑一聲。
“嗯?”葉斑又催促似得哼了聲。
可能是那時候他的聲音太沉,又低又穩,廖東星于是沒過腦子,就脫口而出一句:“你怎麽就專指着我的畫罵呢。”
語氣不岔中帶着點惱羞成怒。
葉斑站起來,陽光從窗戶透進來,顯得他像個熱烈的、普度衆生的瑪利亞。
“不然指着你的人罵啊。”他拿了桌上剛剛在看的那本書,“剛剛翻了一下,對你應該挺有用的,拿去看看。”
廖東星一看,是本速寫的教材:“謝了。”
“行了,謝什麽。”他拍了一下廖東星的後腦勺,“吃飯去了。”
說完自己瞬間就出了辦公室,沒影了。
廖東星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原地站了一會兒,回過神來洩憤似得往辦公室那個呆呆地伫立着的沙袋踹了一腳,覺得有點爽,又打了兩拳。
“我操了。”他咒罵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