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塵埃落定（一）
塵埃落定（一）
死去的人不能複生這是人人盡知的事，俗話說好人進天堂，壞人下地獄，反觀姜塵清，進了一片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的地方，四周白茫茫一片，前不見鬼後不見神。
看着擡起的手，已全然透明，并泛着點點白光，但還能觸碰，他深信不疑：“我真的死了嗎？”
【是的。】系統的聲音憑空突然響起。
姜塵清只聽到聲沒見到屏幕，道：“你怎麽還在？”
系統：【系統是完全綁定宿主的。宿主死了系統也會異世界消失。但宿主曾購買過一套‘孤魂野鬼’套餐，所以宿主現在理論上是個鬼魂。】
姜塵清差點忘記還有這一茬事，可鬼魂最終只是個鬼魂，也不是個活人，只是可惜了那麽久的努力都前功盡棄了。
“跟了我，你也算倒黴。”
系統不懂只默默聽着。姜塵清盤腿而坐下，須臾擡起頭，登時發現頂上白茫茫的天變成了水波的倒影，好似下一刻便會洩下。
他沒去問系統這種場景何時結束，倒是覺得娴靜不少，靈魂都得到了升華，腦中回憶起無情之巅自我了斷的那刻，沒感到多少疼痛，反而臨死前的瞬間感官被無限放大。隔着那麽遠的距離都能聽到四周的躁動。
傻子般的行為，任誰看到了都會大吃一驚。
這時，頭頂的水波很明顯的晃動了一下，伴随着巨大的視覺沖擊，天突然塌了！流水一瀉而下，宛如水龍般急速馳來，姜塵清根本來不及躲開，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再睜眼時身體逐漸回暖，明亮的燈燭不斷跳動，一股檀香侵入鼻腔，熟悉的房屋熟悉的味道。方才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他想坐起身才發覺動彈不得，又張了張口說不出一句話，除了能睜眼看東西，其他的一律做不到。
門外響起兩下敲門聲，是往友端着盆清水走了進來，他一直垂着頭進屋沒注意到床上的人已經睜開了眼。直到拿起盆中的手巾才擡起頭，對上一雙澄清的眸子後，足足愣在原地數秒。
只見他臉上又驚又喜，嘴裏哆哆嗦嗦說着什麽，繼而連滾帶爬出了門外，“醒了！仙人醒了！”
姜塵清依舊動彈不得，聽着外面的喊叫聲十分清楚。後又回過神，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半刻鐘後，一道熟悉的身影踏進屋中，姜塵清就像喪失了語言功能，發不出一點聲音，除了能轉動思緒，身體死了般安靜。
片刻，屋中又走進來人，姜塵清順眼看去，恍惚間，覺得來的人是沈長錦。
他緩緩走近床邊，伸出手撫上姜塵清的額頭，一股幽藍色的光似清流般蔓延全身，姜塵清開始猛烈咳嗽，平靜下來發覺能出聲了。
縱使有太多千言萬語，但交彙在一起又難以開口，随後聽他道：“睡吧，師尊。”
倏然，姜塵清眼皮開始打顫，困意陣陣來襲，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
這一覺到了天荒地老，完全沒了時間的觀念，他一個不怎麽與周公見面的人，卻在此次頻頻相見，夢境又亂又雜，有經歷過的也有沒經歷過的。
倏地，夢境再次倒轉，他來到一處傍着山依着水的世外桃源，一間竹院近在眼前，風吹草動間，一個小孩闖入視線，男嬰穿着件青藍相間的衣裳，小臉白白淨淨，小手中拿着線輪，在青草地上愉快奔跑。
頭頂上是一個鳳鳶風筝，男嬰邊跑邊回頭大喊：“爹爹快點！你快攆不上我了 ！”
須臾，姜塵清看到了沈長錦追逐着小孩。
小短腿自然跑不過沈長錦，兩步上去便把男嬰抱起舉過頭頂讓他坐在後肩上，小孩嬉嬉笑笑，有被追逐上來的緊張感，也有被舉高高的刺激感。
風筝飛的愈發高了，小孩指給他看，“爹爹，風筝飛得好高！你說娘能不能看得見？”
沈長錦笑着：“能，他一定能看見。”
小孩嘆了口氣，聲音稚嫩：“爹爹，你說娘怎麽還不回來，萱兒都想娘了。”
沈長錦卻道：“你娘這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姜塵清下意識的往回看與沈長錦結發的姑娘是誰，可身後空無一人，再回過頭時碰巧與他對上了目光。姜塵清心中一驚，繼後又自我安慰，夢境中而已，應該沒看到他。
雖是這樣想的，沈長錦卻已經帶着小孩朝他走來，直到停在他面前，指着姜塵清給小孩看，随後道：“叫娘。”
姜塵清猛然被吓醒了，下意識反駁出聲：“我不是——”
回過神才想起那是個夢境，稍後又知覺身體能動了，伸在眼前的手握了握，觸感真實，繼而擡頭看向門外，姜塵清恍惚了起來，他真的活過來了？
不可置信地又喚了兩聲系統，無聲答應。
下了床，打開屋門走了出去，眼前的景色一片盎然。
這時，往友渾身濕漉漉出現，樣子狼狽，衣擺處還在往下滴水，看見姜塵清倒也沒驚，“仙人，您醒了。”
“怎麽弄成這副樣子。”
往友抹了把臉，讪讪笑道：“方才不小心掉到了池中。”
這些日都是他在寒梅院照顧姜塵清，幾乎是寸不離身，但在回去拿東西時遭人攔截，把他推進水中，所幸池水不深，撲哧幾下也能露頭。
幾人還沒有離去的動作，蹲下身嘲笑着水中的往友，這種事情在往友是低等下人的時候經常發生，對方人多勢衆，他也反抗過明顯沒用，後來一忍再忍也就習慣了。
一道身影從後籠罩了他，往友還沒來得及回頭看清來的人是誰，幾個欺負他的人就已經落荒而逃。
燭芒低頭看着他，“你倒是心胸寬闊，被欺負了也不吱一聲。”
往友沒吭聲，慢慢游到岸邊，從水中爬出擰幹衣角水，“吱了聲又不能怎樣。”
“你說句好話給我聽，”燭芒笑着，“以後我罩着你。”
往友垂下頭喃喃自語：“不要臉。”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姜塵清問：“我睡了多久？”
“有小半月了。”
那麽久？姜塵清覺得匪夷所思，他究竟是怎麽活過來的？忽的想起之前還有仙魔大戰，但眼下這種安定，魔界也不是落魄的那方，可宿翎當時分明被困在法陣中。
便問：“那場仙魔戰，是仙界退了？”
“是，”往友也快記不清那次發生了什麽，只記得無情之巅三天三夜未熄過火的場景，“聽別人傳言說，仙界仙尊隕落了。”
姜塵清原本淡淡點着頭，可在回味話中含義時猛然睜大了雙眼，驚道：“隕落？”
往友點點頭，道：“宿翎大人并未繼續攻打仙界，不過他們戰況慘烈，大概也需要長休一段時間吧。”
言罷，姜塵清不再有任何波瀾，不管仙界如今怎樣都與他沒了任何關系，他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前塵的怨恨也随那次死随同消逝。
往友蠕動嘴唇，稍後擡眸道：“仙人，我....不打算回去了。”
姜塵清沒刨根問底，只是道：“你想好了？”
看他猶豫不決片刻，須臾才斬釘如鐵道：“想好了。其實我回不回去也不會有人在意，沒前途沒依靠，挺孤單的。倒是在這，還會有在意我的人。”
姜塵清不再多說什麽，尊重他的選擇。
“可否方便帶我一個閑聊。”
聽聞聲響，兩人同時轉頭看去，說話的人是燭芒。
姜塵清與他還有約定，這時能來想必也只是為了讓他用仙之石複現魑魅。
燭芒的視線停留在往友身上又很快轉移，朝他笑道：“很長時間沒見過仙人了。”
姜塵清沒跟他繞彎，開門見山道：“将他的殘魂放出，仙之石只能保持他一天的神行，摸不到也碰不到。”
燭芒從懷中拿出一小錦囊，錦囊被打開，幾縷破殘的魂便飄上空中。
姜塵清調動仙之石施法，只見魑魅的魂被拼湊在一起，須臾逐漸形成人形，并緩緩睜開了眼睛。
燭芒不由分說地又用錦囊将他收回，道：“多謝仙人。”
姜塵清收回目光，“仙人”二字如今在他聽來有些刺耳，他被剔除于仙界早已剝掉了這層身份，更何況還是死去又複生的人。
至于死而複生的秘密，只有一個人最清楚。
蒼穹山峰之上的清守閣內，一片嘩然，今日是新屆仙尊上位之時，底下兩邊站着的仙師和弟子交頭接耳，三時已過，新屆仙尊竟還沒到場。
其實此次上位仙尊是誰，衆人心中已無比明了。
半刻鐘過後，殿外終于有了身影的出現，楚雲舟一身白鱗雲衣，頭束金冠，邁步而進。嘩然的現場瞬間寂靜，他是先尊親封位的，自然沒人敢議論一二。
楚雲舟上位後，仙界并未有太大的改變，只是廢除了三六九等制，弟子更加自由了些。他把南山門和北山門合為一起，封名“塵擾峰”，峰名有其意，卻也沒有其意。
玉露擡頭看向遠邊的天，銀松參天聳立，幾只仙鶴在上盤踞，躍過這座山，再遠處就是魔界地處。
金風走近他身邊，道：“發什麽呆。”
玉露轉頭望他，道：“師尊他真的逝世了嗎？”
金風一頓，随後不鹹不淡道：“死了。”
玉露神色滄桑了幾分，幾次欲言又止。整個仙界好似再沒了姜塵清這茬人，他曾經是一代仙師，如今是徹底消失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