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我沒有死于背叛,被花滿樓的女子撿了回來。她帶着面紗,一雙澄澈的眼睛望着落魄中的我,順勢“拿”走了我腰間的錢袋和短劍。

“無恥...”

“你都快要死了,我撿回了你。你,你的東西,都是我的!”

好一只伶牙俐齒的狐貍,若我還有一成功力,定然擰斷她的脖子。

“歪理,錢拿去,劍留下。”

劍是師父給的,我會握着它殺了一切背叛者。

“不給!你是不是想殺了我!”

“我不殺有病之人。”

“什麽?”

“腦子有病的我也不殺。”

衣櫥的門被狠狠關上,她被氣到,任我怎麽叫都不肯解開綁着我的麻繩放我出來。

我睡在花花綠綠的衣紗裏,光從縫隙滲入,落在一張蒼白的臉上。一夜歌舞聲不絕,混雜着男人們的笑聲。我在搜索,搜索那只傻得出奇的小狐貍的聲音,但終是失敗了。

不知過了多久,衣櫥的門被再次打開,她的眼眶泛紅,默默解開了我身上的繩子。

“被人欺負了?”我撐着身子踏上地板,眼前的桌上放着熬好的藥。

“我不髒。”她的聲音發悶,回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Advertisement

“藥是為你治病用的,我沒錢,動的你的。”她坐在地上抱着膝,并不看我。

喝過藥,我率先打破沉默,“救我的目的是什麽?”

“你不是普通人,我想你帶我走。”

“我是普通人,我的劍被你拿走了,怎能帶你走呢?”

眼下功力尚未恢複,我自己怕都出不去,騙回劍要緊。

“壞女人....”

她罵我,我被逗笑,正想怼她,卻望見她臉上浮現淚痕,被水澤打濕的面紗下印着一道若有若無的痕跡。

“你想怎樣?”

“我說了,你帶我走,讓我成為和你一樣能保護自己的人。”

我很想告知她并不是學了武功就能保護自己,并不是成了天下第一便能為所欲為。可對上她那雙失魂落魄的眼睛,有些話終是沒有機會浮現于世。

一連數日,我都被她藏在衣櫥裏。有些意外,衣櫥中并無刺鼻的脂粉味,有的只是一抹很淡的悠遠氣息,讓我的思緒飄向很遠的地方。

我厭惡背叛,厭惡被命運愚弄,厭惡超出控制的事。雨聲混入幻境,師姐的劍于我的心口開出絢爛的血花。

我會殺了她,縱使她是天地間待我最親之人,我會殺了她。

“哭什麽?”

光滲入暗閣,那丫頭站在光裏,語氣帶着挑逗,似是想讓我好受些。

“沒哭。”

我将臉埋進衣紗間胡亂的蹭了蹭,繼而若無其事的走出。

“我帶你走。”

我鮮少做無把握之事,更不喜欠人人情。等将這丫頭安頓好了,大不了我苦修三年也要将那一劍還給那女人。

正逢雨季,她将短劍還給了我,一同給我的還有一盒沉甸甸的金飾。

“你不是說你沒錢嗎?”

“我當然不能變賣這些,否則你定然會被發現。給你買藥我都必須要托人帶!”

好一副有理有據的模樣。

漫天斜雨密布這座繁華已過的城,離開花滿樓前我問她為何不将琵琶帶着,她說她不喜歡。

“不喜歡還彈啊?”

“因為我要活命。”

嘴愈發笨了,我笨拙的将她背在身後,駕着輕功從小窗一路離去。夜晚的街上空無一人,我與她宛若迷失方向的候鳥,找不到前方的路,更不肯回到過去。

“我叫阿宋。”

她的聲音混入雨中,我為何會聽到難過?大抵病久了...

*

她不肯離開,諒我怎麽好言相勸都要跟在我身邊。我頭疼,只得将她安頓到南山的隐居。

她學殺生,學做飯,扔了花滿樓的服飾穿上了灰蒙蒙的便服。我究竟從她的眼裏找出了何人呢?似是...被師父撿回前的我。

師父是這世間最厲害的女人,不對,她比那群自大的男人也要厲害。她将世上最鋒利的短劍放在了我手中,将江湖中最尊貴的位置留給了師姐。師父說我該護着師姐,那将是她在這世上留給我最後的溫存。

可師姐容不得我,我會殺了她。沒有人能令我死去,沒有人能再次讓我回到深淵。

阿宋不适合習武,但她傻,她不懂的放棄。她扯下面紗,仍由那道紅痕暴露在空氣中。但阿宋做飯好吃,她适合當廚娘,必定是驚動滿天下。物是人非,她單單成了煙柳之巷的伶人。不過我活着,這天下就沒人能讓她彈她不喜歡的琵琶。

一臉數月,阿宋的武功始終沒有什麽長進,她惆悵的坐在門檻上,靜看雨打芭蕉。“我想認字,想念書。”

念書好,師姐念書多,所以她能玩過我。阿宋沒準能成為和師姐一樣的人。不!她不能學會背叛,否則我的短劍會在她的脖頸停留。

那段日子我頻頻下山接些懸賞令,順便在腳夫那裏買些雜七雜八的書。對了,也該給阿宋添兩件衣服了,要入冬了,她連最基本的練氣都沒學會,定會生病的。

阿宋接到衣服時臉上竟露出了難過,這讓我摸不着頭腦。

“對你好你還嫌啊,不喜歡我拿走了...”

到底還是個比我小的,幼稚的抱緊衣物不撒手,好像真怕我會搶回去一樣。

“不嫌,會怕...”

“怕什麽?”

“怕被扔下。”

我啞言,我不說沒有把握之事,索性一聲不吭的去了院中習武。

我不愛念書,早年是師姐拿糖哄騙才認全了字。那時師姐是待我最好之人,她叫我名字也柔情的令我想哭。

“朝朝,你要飛出這片林子。”

“可我又不是鳥。”

“傻,等朝朝長大就會明白了。”

怎料我還未完全參悟她的話便被她親自趕出了這片密林。她殺我的動機是什麽?滂沱大雨,她轉身留我半條命的動機又是什麽?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阿宋果真是讀書的料子,她不僅欣賞的來《詩經》,就連《禮記》,《老子》那樣枯燥乏味的書她也看的下去。我說她這是饑不擇食了她也不惱,只是眼裏一日日注滿了穩重的氣息。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看着我帶回來的“自己”,走上了一條和我極為相似又全然不同的路。

南山被人盯上了,起初我以為是花滿樓的人一路追蹤到了阿宋的蹤影,可後來在雪地間發現一行由淺及深的腳印,印記上有着血蓮的外形。那是血無痕的服飾,曾經我也穿着那樣的鞋子為師姐賣命。

“我要離開了,你也得走。”

“為什麽不是我們一起?”

阿宋近日總喜歡關注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偏偏我又不想回答,定是那些書讓阿宋成了這樣。為時已晚~我僅能送走她。

“我為你打點好了,京城你這輩子都不要回去。明日我們趕路去漳州,那地方能讓你忘記過去做你自己。我友人在那裏開酒館,你去學兩天手藝,工錢肯定能讓你成為闊氣主,比跟着我餓一頓飽一頓強多了....”

“未來再遇到個好人家,我的意思可不是要你攀附臭男人,當然你若實在喜歡我也沒辦法。只願屆時你別被欺負就好...”

“我?我當然不能和你一起留在那兒了。姑奶奶你知道我的命有多值錢嗎?你又知道我背負了多少條人命嗎?江湖刺殺榜單上一個我能換黃金一百了。一百兩!我都沒見過那麽多錢的。”

“不是,你怎麽又哭啊?我都羨慕你往後的安逸路了。”

“阿宋。”

我疲憊的開口,她不哭了,許是在害怕。借着房內幽暗的燭火我再度看了眼她臉上的疤痕,那并不猙獰,反而透露着詭異的整齊。如今已恢複的只剩淺淺的粉色痕跡了。她很美,美的像極了另一個人。

尤其是那雙眼睛,和另一個女人一樣令我無奈而眷戀。可我是會飛走的,天下沒人能困住我,這雙眼睛也不行。

“阿宋,別讓我難過。你的路會很長,我是你人生路上最微不足道的過客。”

“你不是。”

她在隐忍,她的眼裏閃爍着陌生的情緒,那是讓我不想窺探的東西。

和阿宋待在一起的日子大多是晴朗的,唯獨送走她的那日下了場罕見的大雪。大雪掩去了我們的腳印,掩去了南山的院子。與阿宋的點點滴滴也好似夢一場的被掩去了。

“生于幽谷,遷于喬木。”

阿宋送了我一枚玉,玉的正反面各刻着一列字。我打趣她有錢也不早點說,我都要走了才想着拿塊玉來打發我。她的沉默像是周遭盼不來的春天一樣冷寂。

我要走了,她的聲音才從極遠的地方傳來。

“阿朝,我叫宋暮。”

跌跌撞撞的鳥兒有多久沒回過密林了呢?自打一個人東躲西藏四處接懸賞令活命以來,許是...兩年了....

雪無痕占據了大半江湖,師姐的名號猶如野火侵原生生不息,連帶的消息,是她兩年前與齊宗掌門的嫡系弟子大婚了。喜酒都不請我喝,真夠小氣的。

我該怎麽回江湖呢?難道真得日日戴個悶熱的面具接近雪無痕嗎?大不了往臉上留到印子,想我沉魚落雁貌美如花水出芙蓉天生麗質也不會因為一道疤怎麽樣....

“我不髒。”

咒語一樣的回憶沖刷着我的世界,我的心被巨大的未知攝取。阿宋臉側的疤是從何處而來,為何又整齊的如利劍劃過一般?阿宋從不提起往事,宛若她的生命是在認識我後才開始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