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與子同袍】 第一章
【與子同袍】 第一章 麒麟麒麟
1.
2006年4月3日下午3點17分,艦隊基地,晴。
基地的大會議室外面坐了不少人,有些沒有撈到位子坐的則直挺挺地站着,有的緊張,有的放松,可是不約而同的,臉上都有些困惑。
陸臻坐在靠窗邊的位置上,興致勃勃地捧着他的PDA就着明媚的春光看小說,站在他身邊的宮海星緊張地敲着他胳膊:“副營長,你說這到底是啥事兒啊?”
陸臻挺戀戀不舍地移開眼:“啊?我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您這麽篤定?”宮海星不信。
“小宮同志,”陸臻拍着他後頸,“既來之則安之,啊!不過呢,內部機密啊!”陸臻眼珠子一轉,閃出一點星亮的笑意,勾了勾手指,宮海星俯耳過去,聽到陸臻壓低了嗓子湊在他耳邊說道:“聽說,是軍委直屬下來選人的,簡單來說,就是欽差。”
宮海星道:“選了去幹嗎?”
陸臻用手刀在小宮脖子上比了一下,笑道:“宰來吃。”
宮海星眨巴了一下眼睛,沉默了。
會議室厚重的實木大門被無聲地推開,一個軍官探頭出來:“陸臻?”
“到!”陸臻雙腿一合,啪的一下筆直站立。
“進來,到你了。”
“是!”陸臻不落痕跡地把手裏的東西順到褲袋,邁正步走進去,動作流暢,如流水行雲。
諾大的會議室裏只在邊角上坐了一圈人,神色淡漠和氣,是經風歷雨後的淡漠,是從容不迫的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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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臻敬完禮被衆人肩膀上那一水兒的星星晃得眼花,凝眸一個個看過去,一顆金星,一個四星,三個三星,還有個坐在最邊上的,肩頭上扛的倒不那麽吓人,兩星!只是年歲上看起來有點特別,陸臻估摸着,這人撐死也就是個三十出頭。
春日,午後,陽光明潤,漫漫散散地從大窗裏落進來,給背光的影子都染上了一層毛邊。陸臻莫名其妙地多看了他一眼,那人側臉的輪廓,從額頭到下巴的那一條線,似曾相識。
“坐。”中間坐主位的那位少将笑容明煦如春風。
“是!”陸臻直挺挺地坐下去,背脊上像是插了鋼條,鑄死了,不會彎折。
少将又笑了一下:“放松點兒,這是計劃外的任務,組織上想和你聊聊,有個事情呢,想要征求一下你的意見。當然,你們慢慢聊,我只是陪客。”
陸臻配合地笑出一副标準照,心裏咬着牙細細嘀咕,這銜,這氣場,能視而不見的大概都是瞎子。
“陸臻,”嚴正合上手裏的文件夾,“幾歲了?”
“二十四!”陸臻一個咯噔都沒打就蹦出了自己的年紀,可是視線卻落在嚴正手裏的東西上。
嚴正低頭,了然而笑,把文件夾豎起來:“這是你的檔案,很漂亮。”
“首長過獎了。”陸臻不自覺挺了挺胸。
“我看過你的本科論文,學的是電子對抗。”嚴正說話的聲音變得緩慢,帶着審慎的味道。
“對。”
“可是你的畢業論文是,怎麽說呢,一種戰略。”
“是的!确切地說是一種戰略構想。”陸臻的目光熾熱起來,細小的火星在黑亮的眸底閃耀:“然後我設計了整個系統,還有儀器的雛形,所以,我仍然從我的專業上畢業了。”
嚴正問道:“為什麽你會想到寫這個?”
陸臻擡手:“Discussion裏全有。”
嚴正道:“我是指,為什麽你會有這種想法,要寫出這樣宏觀結構上充滿了軍事學意味的論文?”
陸臻眸光一閃,有些困惑。
嚴正繼續,聲音不徐不急:“你有沒有想過,你其實并不滿足于你現在的工作,電子營的副營長,陸臻!”
陸臻仍然困惑,卻揚起了嘴角在笑:“首長好,我相信沒有人會完全滿足于自己的現狀,築夢踏實,我們的理想永遠在前方,而同時,做好腳下的事。”
陸臻注意到一直坐在最右邊偏頭看着窗外的那位中校,忽然轉頭看了他一眼,很簡單的一眼,純粹的審視的目光,陸臻卻驀然感到心口發涼,有如身為獵物被子彈穿過的錯覺。犀利的目光有很多種,比如正在提問的上校,嚴苛的目光像手術刀一樣的鋒利,一層層剝皮去骨,像是要從外向裏掃描他的靈魂。可是那個中校卻不一樣,他的目光是直奔着要害而去的,胸前,第三顆紐扣的左邊,額頭,兩眉之間。
這是一種穿心奪命的犀利!
似曾相識,熟悉的感感,埋在心底像藏了沾水的豆芽,悄悄地破土。
嚴正與身邊幾個同僚商量了一下,正式發出邀請:“陸臻少校,願意來麒麟基地嗎?這是一個可以讓你更快實現夢想的地方。”
“呃?”陸臻有點走神,可是大腦随即高速地運轉。
麒麟,這個名字如雷貫耳,可是細究起來,一片空白。這是一個在軍報上找不到,軍務室裏也看不到的名字,只在新老士兵中口耳相傳,像是傳說中的聖地,人們知道它的存在,知道它的榮光,可是光芒太盛掩去了真實的質感。
傳說中的基地,傳說中的部隊,鬼魂一般的……
陸臻眼前驀然一亮,視線不自覺地偏了偏,落到窗邊那位中校的臉上,側臉,從額頭到下巴的那一條折線,完全重合。
“我能拒絕嗎?”陸臻問道。
“當然可以。”嚴正微笑,神色間有淡淡驚訝。
陸臻繼續問:“好,那麽我今後的工作重心是什麽?”
嚴正笑起來:“你來了就知道。”
陸臻擡手指向一邊:“這位中校,是狙擊手嗎?”
夏明朗終于第一次徹底地把注意力轉過來與嚴正對視了一眼,嚴正道:“是的。”
陸臻道:“首長,容我猜測一下,你們是希望我去做技術支持。”
嚴正點頭。
“我想進行動隊。”陸臻頓了頓,又加了一句:“唯一的要求!”
“理由?”夏明朗挑了挑眉毛,笑。
“我的所有軍事技能都是優秀。”
夏明朗随手翻了翻,笑容很誠懇:“在我看來,相當一般。”
陸臻清了清嗓子:“可是現階段研究工作與實戰相脫節,理論架空無法貼近真實的戰場需要,也無法經歷實戰的檢驗,這是研究部門最大的障礙。”
中間坐主位的少将轉頭過去,對着嚴正說了幾句什麽,嚴正沒說話,只是沖着夏明朗攤開手簡簡單單地做了一個手勢。
夏明朗無奈:“好吧,那你就來試試,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面,到時候不合格被踢回來,你別嫌丢人。”
“是。”陸臻幹脆利落地起立敬禮,笑容明亮:“不合格當然要被踢回來,這有什麽可丢人的?!”
少将呵呵地笑了一聲:“不錯不錯,還是你們年青人有幹勁啊!去吧。”
陸臻腳跟相扣,以标準姿勢轉身,正步走出門外。
嚴正轉頭看夏明朗:“不喜歡?”
“還行吧。”夏明朗眯起眼:“就是體質差了,不知道撐不撐得住。”
長桌另一頭一個穿海軍常服的上校走過來拍嚴正的肩膀:“嗨嗨,你們這幫子缺德挖牆角的,美死了吧!”
“老祁,別這麽小心眼,大家都是為工作,再說又不是你家的,你心疼什麽?”
老祁明顯不賣賬:“什麽不是我家的?就他,旅長的心肝寶貝,本來說送到艦隊基地來鍛煉幾年,回去要挑大梁的。”
嚴正笑容滿面:“好好,兄弟我心裏有數。”
“行了行了,下一個了!老祁回你位子上去。”大校笑呵呵地把人拉回去,示意傳令官繼續叫號,明媚的春光中英姿勃發的軍官們進了又出……
2.
麒麟基地,一中隊的二樓小會議室裏,夏明朗押着幾個助理教官們幫他看檔案,一疊一疊的檔案袋堆了兩尺高,方進一進門就被吓到:“隊長,這回來多少人?”
“初訓有一百多個吧。”夏明朗兩條腿架在桌子上,揮了揮手:“慢慢看,總結好優缺點報給我。”
“那隊長您幹嗎?”方進明知故問。
夏明朗耷拉的眼皮擡了一下,特真誠地說道:“我先睡一會兒。”
陳默就坐在方進對面,擡眸看了看他,把筆記本打開調出表格準備打字輸入,鄭楷、方進等人圍着他各自找地方坐了,窸窸窣窣地拆開檔案袋來小聲讨論。
夏明朗說他要睡一覺,居然,也真的就這麽睡過去了,仰着臉睡得很香甜的樣子,方進忙了一會兒覺得這活着實無聊,骨頭縫裏直癢癢,伸一個懶腰,摸到夏明朗面前去。陳默移開視線掃了他一眼,平直的嘴角柔和了些,方小爺天生一副招貓逗狗的性子,那是死多少回都不會改的。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忙活着正事,眼角的餘光卻各各飛起,準備要看好戲,方進的滲透工作進行到離夏明朗還有一尺遠為止,夏明朗驀然間睜開眼睛,黑眼睛裏精光璨亮,沒有半點睡意。
“有事?”夏明朗不動聲色地看着他。
“哦哦……”方進手腕一翻去摸夏明朗的口袋:“隊長有煙沒?”
夏明朗一腳把他踹開:“得了吧!陳默還在呢,你抽什麽煙?都弄完了?”
陳默擡起頭,說道:“隊長,有熟人。”
鄭楷伸手一推,檔案袋從桌面上滑過去,夏明朗看着照片嘀咕:“徐知着?”
鄭楷道:“還記不記得上回你差點讓人給逮了回去?”
夏明朗敲敲頭,眼風如刀給了方進一記,方小侯讪笑往後退:“說起來那次還是小默回去救的您。”
“是啊,長短接合,當初是誰跟我搭來着?”夏明朗困惑,好似想不起來。
“是小的。”方進做狗腿狀。
“不會吧,我那會兒怎麽沒見你呢?”夏明朗疑惑狀。
方進哭喪着臉:“我不是讓他給狙了嘛,那不是演習都快結束了嘛,我去給黑子報仇,他一組倆兒都讓那小子給狙了,我一手拉撥大的兵,我心疼嘛,我哪知道剛好就撞人家營部上去了呢?你要說這打仗啊,那就是邪乎,咱從演習頭上找到尾就愣是沒找着,不想找了吧,那就撞上了,還把您給圍了……”
夏明朗掄起桌上的檔案袋就砸了過去,風聲赫赫,破舊的牛皮紙袋在半空中四散解體,雪白的紙頁飛旋如刀片。
方進貓身躲了過去,瞠目:“隊長,您內力又見長了啊!”
“撿起來。”夏明朗哼了一聲。
方進埋頭狂撿,嘴裏卻不閑着:“要說啊,那還是咱們家默默厲害,長槍一劃,八百米無人區啊……”
“陳默,我記得那次你們兩個打賭,死的給活的洗一個月臭襪子,他洗了嗎?”夏明朗忽然問陳默。
陳默抿着嘴點了一下頭。
方進手腳利索,說話間已經把頁碼理好,哈着腰放到了夏明朗面前,夏明朗拍拍他腦門:“下次我也要跟你賭!”
方進一愣,沮喪地退下了。
夏明朗活動完筋骨正湊過去看陳默總結的東西,方進忽然又驚叫:“噫,咱們這兒來了個天才兒童。”
夏明朗沒擡眼,倒是鄭楷接了一聲:“誰?”
“兩本一碩,帶兵兩年,少校副營長,關鍵是……24歲!”方進怪叫。
“怎麽可能?”鄭楷明顯不信,這學歷倒沒什麽可吓人的,信息、後勤、總隊中隊裏一堆一堆的碩士,都跟不要錢似的,關鍵是年齡太小。
“他合訓的,對吧,出來就是雙本科,然後保送軍事學碩士,人這主要是念書念得早,”方進掰手指算,“我靠,他這得跳多少級啊!”方進興致勃勃地翻回去看标準照:“不是吧,這小娘們似的長相進行動隊?隊座,你是不是拿錯簡歷了?”
“人家自己想來,你有意見嗎?”夏明朗淡淡掃過去一眼,方進自覺地咬住舌頭,噤聲。
忙乎了一個下午,一百多份檔案總算是理清了,各教官的職責範圍也了然于心,夏明朗為主,方進負責突擊格鬥,陳默負責狙擊,趕上大型訓練任務鄭楷再過來照應一下,分工一如往昔。收工完事後,夏明朗拉着鄭楷頂了校官的頭銜大剌剌地先行一步吃飯去,只留下方進和陳默倆中尉沉默地進行着掃尾工作。
方小侯抱着那一大疊的文件在前面走,嘀咕:“要我說咱隊座現在是越來越懶了,往年的檔案他都自己看來着,現在手一揮就踢給咱們了。”
陳默提着筆記本跟在後面,說道:“我覺得隊長還會再看一遍的。”
“才怪了,他要肯自己看,折騰咱們一下午好玩啊?”方進不信。
“可能他覺得我們也需要看一遍。”
陳默拿了鑰匙開門,把手裏的東西全碼好放在桌子上,一轉眼的工夫,方進就已經在夏明朗桌上順了兩支煙,陳默靜靜地瞧着他,方進嘿嘿一笑,把煙藏進兜裏:“我出去抽。”
夏明朗吃過晚飯去嚴正辦公室裏串門,順便上交訓練計劃,推開門才看到政委謝嵩陽也坐在裏面,一腳踏進去不好收回,只能硬着頭皮往裏走。
“喲,稀客。”謝政委故作驚訝地左右望了望,又笑了:“不對,這是在他這屋,你不稀。”
“最近工作太忙,太忙……”夏明朗賠着笑。
嚴頭微微挑眉,笑出一臉複雜莫測的得意,從抽屜裏摸出一包硬殼中華甩出去,夏明朗眉開眼笑地接了,立馬就拆了一支叼上。
“新人檔案都看了?” 嚴正順手幫夏明朗點上煙。
“過了一遍。”
“有什麽想法?”
“沒想法。”
“那個叫陸臻的,無論如何想辦法留下來!”謝嵩陽提醒。
“不是吧政委!不就是一碩士嘛,還軍事學的,您老要這麽稀罕,趕明兒我讓陳默給您考一個去。”夏明朗不滿地嚷嚷。
“就一碩士,軍事學!”嚴正抓起宗卷拍夏明朗的胸口:“你知道他什麽出身嗎?你知道他導師是誰嗎?你知道他導師的師弟是誰嗎?夏明朗同志,看問題要全面!”
“什麽出身啊,您別吓我,不對啊,他姓陸又不姓胡。”夏明朗一臉嚴肅的震驚。
嚴正被他這一氣倒笑了,揮揮手,示意謝嵩陽你跟這小子磨牙去吧。
夏明朗看這兩人神情倒真有些慌了:“不會吧,真是太子黨?哪個軍的公子啊,好日子不過跑我們這兒來?太添亂了。”
“太子黨倒不至于,也算是自己本事賺出來的。”謝嵩陽說話和緩字正腔圓,永遠帶着幾分黨委報告的範兒,夏明朗一聽就開始頭疼。
“關鍵是他那個導師厲害,老教授了,國防科大的系主任,桃李滿天下。陸臻那小子不簡單,王教授當年手下大把的博士生,出差卻帶着他一個本科生到處跑。而且像他這種出身這種成績,不考博不留校,鐵了心往一線調,而且現在還直奔着你們行動隊,所以說這孩子……”
夏明朗挑了挑眉毛:“有野心!”
謝嵩陽與嚴正相視一笑,嚴正低喝:“怕啦?”
“怕什麽呀?我就怕人沒野心,有野心才好玩兒吶!”夏明朗嘻笑,瞳色墨黑,有興趣盎然的神彩。這是在漠北戈壁荒灘上長大的男人,此刻眼中映着落日時分火焰般的金光,混合出一種無可形容的飽滿的色彩。
“好!好!!”嚴正舒心地大笑。
入夜,月朗星稀,熄燈號過後,整個基地內部一片寂靜。夏明朗站在窗邊抽完一根煙,看着對面的寝室樓一下子暗下去,回到桌邊開始對應着看檔案。這次來了很多人,各部門都大充血,尤其是他們行動隊。因為選拔的範圍擴大了。
前幾年國際形勢劍拔弩張,上面終于拍板,确定我們需要一個可以在任何時刻都最可靠的存在。麒麟憑着這些年彪炳的戰功從無數強隊中搶到這個機會,這标志着這支部隊終于走上了成為共和國最銳利武器的道路。夏明朗記得文件下達那天,除了幾個值班的,大家都喝了很多酒,大隊長,政委,所有的中隊長、支隊長一個個都心潮澎湃激動不已,嚴正按着他的頭頂感慨萬千:你趕上了好時候!
好時候!
夏明朗又叼上一支煙,拿起選訓人員的簡歷慢慢翻看。這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跨軍區、跨軍種的全方位選拔,這幾個月來嚴正帶着他們東挖西撬,幾乎把半個中國的精華盡收一室,每一個人的履歷都堪稱華麗,這些人意味着麒麟的未來,這片土地今後的榮光!夏明朗一個個看過去,不緊不慢,翻到陸臻的時候略頓了一會兒,回想起面試時的畫面。
那是個有理想的孩子,一雙眼睛生機勃勃,挾着一份漂亮得驚人的簡歷,顧盼之間神彩飛揚,夏明朗毫不懷疑他對理想的渴望與對希望的執着,只是……
陸臻。
陸,為地;臻,達到完備。
人,從來不是有了理想就能成就未來,做到才是更重要的,腳踏實地,達到完美。
夏明朗微笑,你老爹很會起名字啊!
檔案裏的标準照中陸臻穿着海軍的正裝常服,目光平寂,小小一張方寸之照,也可以看出風發的意氣。
峻傲、幹淨、清瘦、修長……
15歲考大學,20歲畢業,電子對抗工程的雙學士優秀畢業生,學士論文比普通碩士論文更紮實,卻不留校,去一線,一年後保送讀研,再畢業就到了艦隊基地。不太常規的分配經歷代表着不太常規的背景與能力,是個有意思的軍人,懷着顯而易見的不甘于平庸的心,卻一步步都走得穩紮穩打。
夏明朗回想起陸臻當時在會議室說的那句話:築夢踏實!
他輕輕微笑,卻眯起眼睛在這具身體上打了個叉。
可是,心中不期然又生出一點矛盾的感慨,慢慢地捏成了一句話:陸臻,你他媽可千萬給我撐住了。
****
1.軍用電子對抗工程:致力于培養從事電子對抗分隊指揮、管理的初級指揮軍官。主要課程為:電路分析基礎、電子線路、數字系統與邏輯設計、信號與系統、随機過程、電磁場理論基礎、微波技術與電波傳播、紅外技術基礎、通信原理、電子對抗原理與裝備、軍事僞裝技術與戰術、電子對抗分隊訓練法、僞裝防護設備原理與維修、電子對抗分隊戰術、部隊基層管理。
2.合訓:即合訓分流,主要過程為“基礎合訓,專業分流”。這是一種融合工程與技術、指揮與管理的組訓方式。參加“合訓分流”的學員學制為5年,前四年“合訓”主要學習任務是打好科學文化基礎和工程專業基礎,完成高等教育中的本科學歷教育,第5年分流階段根據需要接受相應的軍事職業教育。四年“合訓”結束考核合格,發放工科大學本科畢業證書,授予工學學士學位。第五年“分流”培訓結束時,發放軍事專業畢業證書或結業證書。
3.
麒麟基地藏在山裏,盤山公路九曲十八彎的,特別不好走,嚴正為顯誠意,鄭重表示屆時會派出一架直升機到軍分區接。沒想到海軍那邊的老參謀長聞訊眼睛一瞪:“欺負咱們沒有空中力量嗎?”
于是馬上有樣學樣地調了一架運輸機把人直接送達,陸臻臨上飛機前看着參謀長當時的神情就想笑,那叫一個心不甘情不願,又要搭架子擺姿态,活脫脫的嫁女心态,最後還要在嫁妝上下功夫,力求一個風光大嫁。
由于小宮不幸落選,陸臻孤零零地落了單,同行的一幹人裏就一個是認識的,他當年國防科大的同學魏凡,機械狂人,陸臻比他小兩屆,只看到了一點盛況的尾巴,聽說此牛人向老婆求婚的時候出動了三只機械狗,全是自己手工制作,是學校機器人大賽的主力幹将,這次調去軍委直屬的某軍工保密機構。
嚴正沒食言,兇悍的武直-10直接在軍用機場上候着,陸臻只來得及向魏凡揮手說聲拜拜,就飛奔着投入武直-10的懷抱。
拜拜喽,我舊的一切,轉過身,迎接我的新生活,陸臻心潮澎湃!
麒麟,傳說中的聖地,武直的機師相當貼心,在低空帶着他拉了一個大圈。陸臻極目眺望這片土地,在心中想象每個建築的功能,傳說這是唯一可以跨軍區跨軍種挑人的部隊,傳說中這裏每人每年射出的子彈相當于一個排,傳說這個大隊只有兩個中隊200個戰鬥人員,卻有400人的全面戰術後勤支撐,這裏有共和國最精的兵,是整個中華陸軍的單兵頂峰。
陸臻深吸一口氣,感覺心曠神怡!
中午的麒麟基地有一種特別的蔥郁氣息,遠處的操場上有奔跑的人群,建築物閃着氤氲的光,陸臻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變快了一些,微微興奮,大腦中的多巴胺濃度正在上升,這樣很好,陸臻不打算讓自己平靜下來,他很享受這種感受新鮮的興奮感。
來接人是個少尉,目視身高接近兩米,膚色棠黑,膀闊腰圓,像黑塔一般站在車邊,可怕的身高與體積把軍用吉普比得像一個玩具。因為他沒有首先敬禮,于是陸臻也無從回禮,不得已只能擡頭仰視他,努力拉出笑容伸出手,說:“你好!”
少尉幹脆利落地抛下兩個字:“上車!”
陸臻尴尬地收回手,微微錯愕。
“嗨,小兄弟!”陸臻感覺到他神情中的不友善,主動拍了拍他肩膀想要搭話。
“誰是你兄弟?”少尉冷冰冰的轉過頭,膚色棠黑,滿臉橫肉,眼神輕慢的近乎無禮。
陸臻愣住,手僵在半空中。
“你怎麽說話的這是,咱們當兵的五湖四海來,不都是兄弟嗎?”坐在陸臻邊上的海陸中尉忍不住打抱不平。
“哼。”少尉不屑的輕笑了一聲。
當兵的都受不得氣,兩栖偵察是尖兵隊,當尖子更有尖子的傲氣,陸臻馬上就看到中尉眼底閃過一道怒氣,只是初來乍到的陌生感,讓他選擇了謹慎。
陸臻其實還在發愣,他簡直回不過神,從來沒人這樣對他說過話,從來沒有。
他一直都是好學生,老師寵,家長愛,同學情誼處得相當好。大學畢業是優秀學員,扛着上尉的銜下連隊去當排長,從連長到手下的老班長們對自己都是客客氣氣。碩士畢業回到老部隊,更被當成寶貝那樣寵。
臨走的時候政委還拉着他的手千叮萬囑:聽說那地方可不好呆啊,過得不習慣還是回來啊,咱們這兒永遠給你留個窩。
然後,這地方……??
陸臻倒是沒生氣,他只是太驚愕:這地方,究竟是個什麽樣子?
答案很快就揭曉,黑面少尉的車技很好,基地內部照樣開得像飛,陸臻聽到同行的中尉在嘀咕:這……這這要吃處分的。在陸臻困惑的同時一路飛車開到了基地邊緣一個菜地旁邊的破舊大屋裏。
站在門前的一個中尉很不耐煩的走過來,勾着司機的脖子罵道:“怎麽還有??”
司機少尉很委屈:“侯爺,這也不是我找來的啊。”
“得,都給爺滾下來吧!”方進招了招手,像是趕蒼蠅。
陸臻與兩位戰友面面相觑,到底忍下了心頭的怒火,提着東西下車。
“哎,”方進攔住了:“滾個人下來就成了。”
“同志,你這是什麽态度?”陸臻壓不住火氣。
“我什麽态度?怎麽啊,不服啊,當心老子揍死你。”
方進一雙眼睛瞪得滾圓,氣勢洶洶指着陸臻的鼻子。是可忍孰不可忍,陸臻自己還沒什麽反應,旁邊的海陸中尉已經看不下去了。少校站到中尉面前怎麽着也是個首長了,自己家裏的少校出來讓人這麽吼,是個兵都咽不下這口氣,中尉一揮手就要去拿方進的手腕,陸臻眼看這兩人要打起來,百般無奈之下只能先抱住了自己人:“行了行了,誰知道這鬼地方怎麽回事,這種人不值得跟他動手。”
方進的眼神挑釁:“什麽鬼地方?告你,這兒就是閻王殿,你進來了你就是個鬼,等着被抽筋剝皮吧。”
陸臻冷哼一聲:“你放心,這鬼地方什麽樣子,我會好好記下來,而且會讓有關部門也知道。”
“哈,我還不信了,你當這兒什麽地方,還有關部門呢,能活着出去再說吧!”方進一口嚣張精脆的京片子像是大刀片子似的硬生生刮得人耳朵疼:“麻利兒的,滾下來。”
自古到今,強龍不壓地頭蛇,陸臻幾個忍着氣,空身下了車往屋子裏走。
這三人剛一轉身,方進和黑臉少尉就齊刷刷變了臉色。
少尉苦着臉抱怨:“支隊長,你下回能不能找別人幹這事,這趟太邪門了,冷不丁蹦一少校出來,吓得我連話都說不全。”
“瞧你那點出息,沒見過少校啊?”
“少校我常常見,可我沒罵過少校啊?”小黑少尉繼續糾結。
“得了,沒事兒,就這麽一個主,已經混過去了。”方進笑嘻嘻湊近壓低了聲音:“你隊長我,裝得還像那麽回事吧?”
“挺渾的,我都想揍你。”小黑老實回答。
“不錯不錯!”方進得意了一下,餘光中看到陸臻回過頭找人,馬上臉一拉,兇霸霸的喝道:“看什麽看,走你的路。”
進了門,陸臻才發現這鬼地方能給他帶來的沖擊實在太他媽過份了,房子很大,長方形的一間空蕩蕩的平瓦房,地上鋪了稻草,上面扔了一個個行軍鋪蓋卷兒。
陸臻聞到空氣裏一點微妙的氣味,不自覺問了一句:“這什麽地方?”
陸臻本以為方進是不會回答的,但是方進回答了,還說得很愉快,他幸災樂禍的甩了倆字:“豬圈。”
頓時,一少校,一中尉,一少尉,臉都白了,因為太過震驚,反而不怒了。
“誰讓你們這趟滾過來這麽多人?人住的地兒都占滿了,還搶了豬呆的地兒。”
方進不耐煩的指了個鋪位給他:“初試的科目在被子裏,外面那個操場你可以用,倆禮拜後初試,GOOD LUCK!祝你好運!順便說一下,爺叫方進,是你們的教官之一。”
這人有雙豹子似的精光閃亮的圓眼睛,眉毛濃黑,個子不高卻強健,四、五月的天氣裏穿着夏天的短袖迷彩,結實的肌肉把袖口繃得緊緊的,一口嚣張精脆的京片子像是大刀片子似的硬生生刮得陸臻耳朵疼。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家夥轉身離去,若不是他身上還套着作訓服,這惡劣的東西根本就連一根頭發都不能讓人聯想到他居然還是個軍人,當然,穿上那衣服之後就更別扭了。轉身看看四下,好幾十號人大都站在自己的鋪位前面發呆,一個個霧水滿頭的模樣,顯然也正搞不清狀況。
“首長,您說這到底咋回事兒啊?”中尉困惑的問陸臻。
陸臻搖頭:“不知道,啊,對了,別叫我首長,到這裏我們都是學員,我跟你們是平等的,我叫陸臻。”
“孟僑。”中尉道。
“王繼中。”少尉道。
那兩個人看起來像是出自一個連隊的,跟陸臻打完招呼便湊到一起小聲嘀咕。
陸臻頗覺無奈地蹲下身去拆鋪蓋卷,被子裏面有一整套的生活用品,一頁A4紙壓在牙杯下面。等他從頭看到尾,已經顧不上去想其它了。
這是一份考核科目單:包括了25公裏的山地越野和10公裏武裝泅渡,四種槍械的射擊,直升機空降入水,還有不計其數的障礙跑,更要命的是這張科目單是一個整體,單子上詳細标明了整個路線,試訓人員必須一氣呵成地在規定時間內完成全部科目,而那個規定時間短得簡直就像是一個虛幻的數字。
最近這一個月來,陸臻除了忙着交接班,大部分時間都跟着艦隊基地的特種偵察部隊練體能,可是憑着他那點鮮明的印象,似乎就算是那裏的越野尖子也不敢誇海口說一定能完成這份考核科目。陸臻捏着那一頁紙,一個個地回憶自己的訓練成績,加加減減怎麽都算不出個合格。
耳邊的吵雜聲越來越響,更多的人被踢進來,更多的人發現了這張單子,更多的人在驚愕地抱怨。當最後幾個試訓人員被方進領進門之後,沸騰的聲浪達到了頂峰,有人開始要求找一個說得上話的主事來解釋清楚,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方進抱着肩站在門口,兇狠的目光緩緩掃過,火狼似的殺氣和壓抑,忽然暴吼了一聲:“吵什麽吵,都給我安靜點!”
殺氣猛悍,這屋子裏呆的都是優秀軍人,條件反射式的警覺與緊張,一時倒讓他鎮住安靜了下來。
“我勸你們有那個力氣啰嗦不如早點睡覺,小爺我好心提醒,這恐怕是你們最後一個囫囵覺了。”方進說完,像是生怕自己還不夠招人嫌似的,哈哈大笑了兩聲,背着手,揚長而去。
滿屋子的人都愣了,陸臻聽到大門落鎖,心裏窩火:這他媽叫什麽事兒?
方進剛出了院門,忽然聽到背後風聲鶴唳,驀然間回首,拳頭停在了半空中。
“隊,隊座……您怎麽有空過來的?”
夏明朗一腳踹過去:“你唱大戲呢?”
方進不敢躲,可憐兮兮的揉了揉:“那不是您說的嘛,要對他們狠一點。”
“你那是狠啊……”夏明朗氣得都想笑:“你那叫賤。”
“喏,隊長……”方進不高興了:“小默你評評理。”
陳默拎着槍一直沉默的跟在夏明朗身後,聽到點名才擡起頭,看看方進又看看夏明朗,想了想,點頭:“嗯,是有點。”
夏明朗得意的大笑,聽起來和方進剛剛的笑聲一般無二的那麽嚣張無忌。
方進說,那是陸臻他們最後一個囫囵覺,其實那話是錯的,因為就連那一個晚上,他們也沒睡好,9點半熄燈,12點睡得最香的時候一聲尖利的哨聲把所有人催醒,方進扯着嗓子在外面吼:緊急集合。
陸臻一個激靈從地上跳起來,迷糊了兩秒鐘之後抓起衣服往自己身上套,雖然事起突然,不過能來到這裏的學員都是老部隊的尖子,集合的速度并不慢。起初列隊時因為身高的問題耽誤了一下,不等方進下口令,他們馬上就以一種令人眼花缭亂的速度進行內部調整,不過幾分鐘,十列橫隊從高到矮整整齊齊地排在了門口的空地上。
方進冷冰冰地掃了他們一眼,一轉身用一種能讓所有的學員掉落一地雞皮疙瘩的殷勤嗓音沖着旁邊的一輛陸戰吉普呼喚道:“隊座,隊伍整好了,您下來吧。”
陸臻忍不住喃喃低語:“小人,佞臣,媚上欺下。”
站在他左邊的學員轉頭看他一眼,那雙眼睛相當的漂亮,睫毛濃長乍一看幾乎不像男人所有,而目光卻淬利,在清晨蒼冥色的天幕下灼灼生輝,陸臻看軍裝分辨出這人是陸軍,少尉銜。
五湖四海皆兄弟哎!更何況這年頭只有教官學員兩個階級,哪還有什麽軍銜的限制,陸臻想也沒想就主動沖他一樂,笑出滿眼明亮的善意。少尉似乎愣了一愣,勾起嘴角,臉頰上顯出一個淺淺的梨渦,沖淡了他所有的精明銳利。
“哎,你們兩個,在隊列裏談情說愛呢?”夏明朗半靠在車身上,手裏提着杯子,聲音懶洋洋的,沒有一點軍人的樣子。
少尉像是被吓到,連忙把頭轉了過去,臉色凝沉。
陸臻壓着火氣叫了一聲報告。
“說。”夏明朗把杯子打開吹了吹上面的熱氣。
“我只是在用正常的方式熟悉隊友,請你收回你這種不負責任的評論。”陸臻聲音清朗,在晨風中聽起來像是初初離巢時海鳥的鳴叫。
“熟悉隊友,你們家都在隊列裏熟悉隊友啊……海陸的吧?”夏明朗好像不認識似的上下掃了他一眼,痛心疾首的搖頭:“一年不如一年,都堕落成這樣了。”
理想與現實産生巨大差異的後果就是爆發,陸臻怒氣上湧差點要沖出去,還沒動,就被身邊的少尉用力拉住了手臂,陸臻定定神,呼出一口氣,在他身上敲了幾下,摩爾斯碼:謝謝。
少尉聽懂了,把手松開,飛快的笑一下,陸臻頓時有種找到統一戰線的親切感。
這些動作都做在暗處,夏明朗沒看到,他睡意朦胧的往前走了幾步,似乎是嫌累,又退回去坐到車上,拉腔拿調的說道:“那個,解釋一下哦。主要是,老子明天要出去開會,一走就得好幾天。就想啊,索性先帶你們跑一趟,熟悉個流程,沒什麽問題吧?”夏明朗半靠在車身上,手裏提着杯子,聲音懶洋洋的,沒有一點軍人的樣子。
沒問題?問題大了,怎麽可以用如此輕慢的态度對待一場嚴肅的選拔?陸臻驚愕不已,眼角的餘光中看到身邊的少尉也露出微微驚訝的神色。
陸臻冷笑着,在心裏給總參的報告書上又重重的添上一條。
夏明朗抱着杯子犯着困:“那個什麽,那小測驗還看得懂吧?等會兒把衣服換一下,這倆禮拜沒人有空管你們,自個練練。你們這回人太多了,我只要一半人,剩下的給我滾回去。哎,有一點要提醒你們,被踢回去了別說是被咱們這裏淘汰的,你們還不是正式的學員,還配不上淘汰那倆字。”
夏明朗把話說完,擺擺手把車門關上。
陸臻去領作訓服時經過車前,看到某人正躺在後座上睡得無比香甜,懷裏居然還摟了個碩大的毛線抱枕,灰撲撲的一大團毛線真不知道他打哪兒找來的。登時,一股子無名怒火就從丹田處直竄上來,生平第一次,陸臻有了想要扁人的沖動。他本來還在思考帶他們跑一圈是怎麽個跑法,等到方進跳進駕駛位發動汽車他才恍然大悟。原來所謂的帶着他們跑一圈,就是指由方進開車拉上已經睡着的夏明朗,帶他們跑一圈!
這這,真,真是……陸臻憋着一口氣在胸腔裏不知道怎麽發洩,作為一位新時代的四有好青年,他平常唯一會罵的髒話就是:媽的!可是眼下這局面怎麽也得罵上一句:操他奶奶的祖宗吧……
陸臻為此猶豫了一會兒,但是很快他就停止了思考,因為……開跑了。
方進的車技再好車子駛入山區之後也免不了颠簸,夏明朗慢吞吞從後座上爬起來,問道:“跑多久了?”
“五六公裏了吧。”
“嗯。”夏明朗把頭探出去,用電子喇叭吼道:“哎,現在開始了啊。”
學員們反應了一陣才反應過來:二十五公裏越野,因為之前跑的都不是山路,所以,不算。
可是等他們剛剛緩過勁,夏明朗又握着秒表把手伸出去:“不好意思啊,剛剛忘記計時了。”
這一出又一出的,是個人都受不了,頓時,所有人都出離憤怒,還不等他把手收回去,全國各民族各地區各軍種的标罵異彩紛呈地飚了出來,陸臻第一次發現聽人罵娘是這麽痛快的一件事,那叫一個同仇敵忾。
夏明朗把車窗一關,種種或高亢或激昂的叫罵都統統成了蚊子叫。
方進見他又想縮回去繼續睡,忍不住問道:“隊座,您幾夜沒睡了?”
“也沒多久,兩晚上,趕報告,明兒就得用,傷神啊!”夏明朗把發財請到自己身後去墊着,給自己找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式,兩條腿架到副駕駛的靠背上。準備演習是件很激情的事,進行演習是個很帶勁兒的事,可是寫演習評估報告,則是一件比較郁悶的事。夏明朗是個很有熱情的廚子,他喜歡買菜切配,煎炒蒸炸煮,然後看着人們滿足地拍着肚子,但是他不喜歡洗碗。
要是能有個人專門給他寫演習報告就好了啊,夏明朗仰望車頂,忽然想起一事:“對了,你小子的評估報告什麽時候給我?”
“我不是交了嗎?”方進脖子一縮。
“那不算,那是陳默替你寫的。你們倆兵種不同,視角不一樣,當我傻的啊?”夏明朗腳上一橫,踢向方進的腦袋。
方進縮頭避了過去,都快哭了:“那我交上半節的時候您怎麽不說?”
“我覺得寫得不錯啊!從狙擊手的角度站在滲透人員的立場上看問題,思路很獨特。我喜歡!”
“隊長,你這是故意的。”
夏明朗摸摸耳朵,語重心長地:“方進同志啊,你這可是欺騙領導啊。”
“領導,我演習一回來就光顧着給您安排訓練的事兒了。”方進轉頭做狗腿樣。
夏明朗語更重心更長:“更為惡劣的是,你居然還将一位黨的好同志硬拉下水,所以,我必須要對你,對陳默同志……”
夏明朗慢吞吞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方進終于屈服,蔫了吧唧的:“隊長,我寫,你別罰默默。”
“很好。”夏明朗心滿意足地合上眼,“三天後交兩份報告給我。”
“為什麽是兩份?”方進驚叫。
“一份是你自己的,一份是你代陳默的。我現在發現這個思路特別有意思,假設你是狙擊手,那你看到的戰局,你對對方的評估是什麽樣子的……很有意思。”夏明朗興致勃勃的:“我打算将來要向全中隊推廣這種思路,讓大家有更多的餘地去思考……”
“隊,隊,隊座……”方進遲疑而惶恐。
夏明朗笑容可掬:“你放心,我不會占用你的創意,我會告訴大家,這是你方進發明的。”
“隊長!”方進一聲慘叫,差點把車開到山溝裏去。
陸臻在陸戰隊跟訓的時候也跑過50公裏的标準負重越野,不過那時候的速度比現在差遠了,現在這批學員都是優中選優的尖子,而且初到這鬼地方人人心裏都憋着一股勁,一個個沖得像豹子似的。陸臻跟剛才在隊列裏認識的那個少尉跑在最末,陸臻是知道自己的實力不敢跑快,而那個少尉則顯然是留了力。
跑步不像是隊列,規矩沒那麽多,兩個人邊跑邊聊了幾句。少尉本名徐知着,38軍的,先當兵在部隊考上的軍校,南京國關特偵畢業,軍事技能十分過硬。十公裏之後大家的速度都慢了下來,他自己氣喘籲籲那是不用說了,徐知着卻只有一點勞累的跡象,基本和剛剛邁步時一個樣。
徐知着見陸臻的眼睛直往自己身上瞟,笑着拍拍自己胸口:“出來的時候練過,全軍越野第三。”他說這話的時候眉飛色舞,帥得要命。
陸臻頓時就驚訝了,全軍越野第三?他都給自己整了一群什麽樣的隊友啊,可偏偏這麽優秀的人,那個叫夏明朗的居然還這種态度?陸臻無比憤怒地盯着前方不遠處的吉普車,車子裏的夏明朗剛好把頭探出來,吊兒郎當地拎着喇叭嚷嚷:“哎,老少爺們賞點臉,趕緊的,跑完我好回屋睡去!”
真他娘的!
夏明朗話音還沒落,陸臻就聽到了數聲國罵,對象包括夏明朗和夏明朗祖宗十八代各父系母系直系旁系親屬,不過罵歸罵,速度倒是又快了起來,大家都又開始像不要命似的往前沖。
陸臻是帶過兵的人,訓練的時候最怕的就是出現訓練事故,現在跑這麽瘋,搞不好心髒猝停都有可能,陸臻咬了咬牙沖上去敲夏明朗的車窗。夏明朗慢騰騰把窗子搖下來,笑眯眯聽完他的陳述,在激烈的奔跑中說話,體力消耗非常大,陸臻盡可能簡潔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可是長跑的氣息全亂了套,喉嚨口一陣火辣辣的痛。
方進開着車,跟陸臻保持均速,夏明朗把手伸出去擦了擦他額角的汗,語聲親切:“累了吧。”
陸臻一時莫名,轉頭看到夏明朗手肘撐在車窗上半側着頭,視線從下往上挑起來,墨色沉沉的眼底閃着明朗的笑。
有一點恍惚,好像多少年前的那個海灘,也是這樣烏沉沉壓在眼底的笑,他問:“嗨,兄弟,有煙嗎?”
“我不累。”陸臻道。
“哦,你不累!”夏明朗伸出手指輕佻地劃過陸臻的下巴:“你不累,你他媽羅嗦什麽?”
夏明朗把喇叭拿出來對着衆人吼道:“唷,大家聽好了啊!這裏有個海陸的少校,跟我說得讓你們休息一下,要不然你們會跑死,是真的嗎?”
陸臻頓時全身血冷。
“不是!”
“老子跑不死!”
“死也不休息!”
……
陸臻只聽到一聲聲的大吼,跑過他身邊的隊員眼風如刃,鄙夷和不屑,惡狠狠像刀子一樣的剜進他肉裏。
“聽見了嗎?他們說不會。”
“媽的!”陸臻緊跑了幾步揪住夏明朗的衣領,怒極吼道:“你是他們的教官,你要控制好,你不能讓他們這樣瘋跑,出了事怎麽辦?你這樣是不符合規則的。”
“哪裏的規則?”夏明朗把自己的衣服拽回來:“你們家那邊小娘們定的規則吧。”
夏明朗笑得惡劣,方進會意,及時地一腳油門踩下,陸臻揮舞着拳頭沖上去,車沒砸到只嗆了一口煙塵,頓時重心不穩,踉踉跄跄地幾乎要跌倒。徐知着緊趕着跑了幾步把他架住,陸臻揮拳,情緒激動,倒把徐知着吓了一跳。
“陸……陸少校……你沒事兒吧。”
“沒,什麽事都沒有。還有別叫我少校了,求你了,兄弟,聽着太別扭了,有見過這麽丢人的少校嗎?沒了!”陸臻深呼吸,又跑進隊伍裏去。
徐知着被他吼得一愣,半晌回不過神,只能小心翼翼的拉着他往山路的邊緣去,陸臻往下看,看到盤山路的下圈,跟着一輛大型的醫療車。
“這什麽意思??”
“我也不知道。”徐知着遲疑着:“可能,我們教官也是有準備的。”
陸臻冷笑:“是啊,準備着大規模的受傷。有種就真跑死兩個,我看他怎麽負那個責任。”
跑到中途,原本沖在前面的兄弟們都漸漸慢了下來,陸臻和徐知着他們并沒有加速,一路還是超了不少人。夏明朗的車停在路邊,陸臻不知道他又要出什麽幺蛾子,經過時心懷警惕地向車門裏張望。陡然看到夏明朗的抱枕“汪”的一聲從車裏蹿出來,陸臻這一記被吓得不輕,啊的一聲慘叫,撒丫狂奔出去好幾步,夏明朗撐着車頭狂笑不止。
陸臻回頭一看真是氣得連肺都快炸了,這哪裏是抱枕,分明是一只匈牙利牧羊狗,滿頭滿腦的毛線穗子堆在車座上,可不就是個抱枕樣。陸臻本來是不怕狗的,冷不防被吓得這麽失态,自覺顏面大失,可是這哪兒能怨他啊,誰聽說過特種部隊養毛線狗的?這真是衰人養衰狗,人不地道,狗也混賬。
好不容易撐到最後五公裏,陸臻他們幾乎就要接近第一集團軍了。
徐知着原本一直跑在陸臻身前半步幫他領跑,忽然退了一步回去非常不好意思地沖他笑一下:“兄弟,我要沖刺了。”
陸臻頓時恍悟,大聲喊道:“跑啊,跑去!別管我,你快點沖。”
徐知着大約是覺得不夠意思,又跑了幾步才甩開他:“你撐住啊。”
“放心吧,哥們撐得住。”陸臻沖他揮手:“跑快點兒啊,拿個第一回來。”
集團軍越野第三的實力畢竟不是說假的,徐知着全力開動,最後五公裏跑得幾乎比別人第一個五公裏還快,沖進第一陣營裏達了線。夏明朗坐在車裏一個個記成績,他手上有一排成績表,每個人的五公裏成績、十公裏、二十公裏,歷歷在目,跑步是一種很能看出個性的運動。
陸臻跑到最後關頭實在體力不支,雖然不是老末,也算是歸在最後那一撥裏面的,他這會算是知道那條衰狗跟着來是幹嗎用的了。那狗是真邪行,專逮着最後幾名咬屁股,陸臻讓它咬了一口,全身的血管都爆了一圈,小宇宙爆發榨出最後一點體力狂奔過了終點,剛一碰線人就跌了出去,趴在路邊吐得昏天黑地。他們早上出來得早,每人啃了食堂前天夜裏留下的一只冷饅頭就算是早飯。陸臻還沒吐過勁胃裏就空了,連着黃膽吐得精光,趴在地上一陣陣地幹嘔,胃裏像是有一個粗糙的鏟子在用力攪動,引起胃黏膜劇烈的抽痛。
夏明朗領着他的大狗在東倒西歪的人群中穿來穿去,很是輕松地幸災樂禍着:“嘿嘿,你看你們,還沒一只狗能跑!”
尖兵就是尖兵,即使是累到極限了也有一股子硬氣撐着,一個個都擡起了頭,眼中倔強與憤怒一樣灼熱。
夏明朗卻笑眯眯地看着他們,極誠懇的神色中幾乎帶着些柔情的味道,他指着腳邊那只毛線抱枕狗說:“介紹一下,這是發財,你們別怪他,他是一只特別好的牧羊犬,嗯牧羊犬,他只是怕你們會掉隊。”
戰士們顯然都氣傻了,因為太茫然反而不知道應該有什麽反應,夏明朗慢條斯理地敲敲手表,轉身指向身後的湖泊:“同志們啊,時間還在走。”
徐知着第一個反應了過來,他把背包解下來扔到水裏開始武裝泅渡,呼啦一下子,所有人都沖了過去,水面沸騰得像是在煮餃子。
到了水裏,剛剛的情形全掉了個個。游泳是陸臻的強項,他在高中念書的時候就是體育特長生,自由泳國家二級,蛙泳一級,即使是精疲力竭地劃着水也能快過一般人。
倒是徐知着苦頭吃足,他是進了部隊才學會的游泳,還是在平原野戰軍,一年都游不上幾次,後來上軍校時又因為射擊成績太過出色,一白遮了百醜。人總是這樣的,好揚長避短越是不擅長越想繞開,結果現在成了木桶效應的那塊短板,幸虧體力驚人,拼起來居然還能勉強跟陸臻游到一起去。
這種速度的游泳對于陸臻來說就像是休息一樣,游完了第一個五公裏連胃都舒服了不少,他也懶得去追先頭部隊,索性浮上浮下地指點起徐知着的泳姿。徐知着特別地過意不去,一直不停地催促陸臻快點游上去,陸臻猜度着早一分鐘上岸,就得早一分鐘看到夏明朗惡劣的臉,他眼下胃裏太幹淨,實在沒東西讓他吐,可幹嘔的滋味也太難過了點,索性就磨磨蹭蹭地只是保持着不是末流就算了。
不過登岸之後他倒是沒看到夏明朗,迎面只有一個大型的靶場,陸臻看第一眼就覺得別扭,徐知着拿手指比了比,詫異道:“127米?”
陸臻倒是明白了為什麽那張考核單上沒有寫具體的米數,而且他強烈地預感到當下一次他們再站到這個靶場,靶子的距離也不會再是127米。
很有意思,陸臻現在覺得這個鬼地方越來越有意思,每一個細節上都透着詭異。
跳進射擊位,很自然的,槍械全分解,拎起槍就打的這種好事在這裏是遇不到的,陸臻飛快地拿起零件開始拼裝槍械,可是才拼了兩塊就察覺出不對,他面前的這一堆破爛裏起碼藏着四種槍的零件,但是恐怕只有一支是可以拼全的。
陸臻只能先把手上的活停下,分門別類地理出零件,不過,他還算是醒悟得早的,有人拼到一半才發現自己手上的這支槍缺東西根本拼不全。槍械拼裝完成,瞄具這種細節陸臻是根本連想也不想了,直接開始調試,果然,偏得那叫一個十萬八千裏。
夏明朗啊,夏明朗……陸臻在心裏感慨,區區一次打靶都能埋下這麽多陷阱,心機這麽重,人活着累不累?
不過,你的槍法就是這樣練出來的嗎?
陸臻眯起眼,十發子彈激射出去,正中靶心。
子彈打完,陸臻跟着前面的指示牌從側門跑回了基地,大操場上布滿了各式各樣的土堆和陷阱,陸臻到這份上根本也沒什麽知覺了,不過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見溝就跳,見牆就爬。陸臻眼睜睜看着跑在他前面那個人從四米高的吊索上脫手,重重地砸到地面的泥水裏,半天爬不起來,根本沒人來管他,醫務兵站在離開他們十幾米遠的地方,自顧自地聊着天。
“怎麽會這樣?”陸臻自語喃喃,這完全不是他想象的樣子。
徐知着從前面折回來拉他:“跑啊,無論如何,先到終點再說。”
到了終點會有什麽?
什麽都沒有,世界的盡頭是冷酷仙境。
***
1.匈牙利牧羊犬 :即可蒙犬,英文名 Komondor。體型巨大,熱愛工作,在沒有主人任何的命令情況下也會非常認真負責地放牧羊群,嘿嘿!*^_^* 成年的可蒙犬披毛為持久的、結實的繩索狀,觸摸的感覺象是氈制的。
2.訓練與體能要求:主要參考SAS英國特別空勤團與一些中國特種大隊的體能要求指标,那個全流程的體能測試是把各種批标拼起來的結果,不代表現實中真的一定有部隊在這麽幹。而兩段式的受訓方式,即第一階段為期兩周的基礎考核,旨在測試學員的原始水平,第二階段為期更長的培訓考核,旨在測試學員的學習能力,來源于內瑞拉“獵人學校”,當然考核科目要輕松了很多。
3.38軍:第38集團軍,部署在北京軍區,保衛首都。重裝機械化部隊,軍部在保定,就是彭老總誇過的萬歲軍。
4. 南京國關特偵:全稱為南京國際關系學院偵察與特種作戰指揮專業,中國唯一的特戰專業。
4.
陸臻原本以為夏明朗會在終點等着,繼續發揮他漫不經心的毒舌功力,把他們從裏到外地損一遍,但是沒有,終點處只有一個看着就已經很不耐煩的方進和幾個陌生的基地人員,以及一大群好像爛菜葉子一樣被揉碎了所有脊梁骨的學員們。陸臻挪到他們中間倒下,每一分肌肉都在叫嚣着它們的痛楚。
又等了近半個小時,終于把所有的人員都收攏集合,方進連訓話都懶得,簡單揮揮手,讓那幾個士兵領着他們去洗澡吃飯。陸臻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實在是忍不住,還是問了一句:“教官呢?他幹什麽去了?”
方進轉頭看他一眼:“他等得不耐煩,回去睡覺了。”
方進這腔調說得十分挑釁,但陸臻沒接他的話茬,沉默無言地走開了。
原來不達到一定水準,是連被他冷嘲熱諷的資格都沒有的。陸臻,現在看清楚了吧,原來不走到一定的高度,人家都不屑罵你。
經過一個上午的劇烈折騰,學員們拖泥帶水地跟着黑子去公共浴室裏洗澡,肥皂和毛巾都是公用的,堆在長條凳子上一人拿一條,陸臻脫光了衣服往裏面走,有種很怪異的感覺。
臉色兇狠的黑子站在門口吼着:“洗澡十分鐘,時間到了就斷水,自己小心點。”
陸臻看到徐知着走在他身前笑容詭異,便湊過去問,徐知着擡手一指:“你覺得這個像什麽?”
陸臻往前看,全是些光着膀子的大男人,膚色各異,陸臻疑惑:“像什麽?”
“養豬場。”徐知着道。
陸臻一口氣笑岔,咳了半分鐘,不過,倒真還挺像的。
等出來的時候陸臻才發現剛才穿髒的作訓服都不見了,凳子上堆着一大堆幹淨衣服,自己挑合适的尺碼去穿。
“噫,這地方還幫咱們洗衣服啊?”陸臻身邊的一個學員滿臉的莫名其妙居然還有點驚喜。
“機械化管理,”陸臻冷笑,“還蠻現代的。”
那人顯然不明白陸臻在氣什麽,平白無故撞槍眼當了炮灰,臉上便有點不好看,可是考慮到陸臻的軍銜傲人,想要反駁又有點畏縮的意思。陸臻吃不消那種眼神,無奈地搖搖頭說:“我真羨慕你的單純。”
徐知着轉過身也是一張郁悶的苦瓜臉,看了他幾秒鐘,道:“我也很羨慕你的單純。”
食堂的夥食很不錯,高蛋白高熱量,當然人餓瘋的時候連根草都是美味,不過套餐只有兩種,而且要求全部吃完,只能添不能剩下,陸臻親眼看着黑子像喂豬似的逼迫一個學員吃茄子,忽然慶幸自己從小就是不挑食的好孩子,這是多麽的明智。
飯吃到一半,夏明朗沒精打采地走進來,方進已經幫他要了一桌的菜,三瓶啤酒開在桌上,泛着誘人的泡沫。那邊辛苦吃茄子的學員還在跟自己幾十年來的習慣做鬥争,夏明朗走過小聲說了一句什麽,便看到那個學員一拍桌子跳了起來。
夏明朗聲音一高:“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我還沒讓你吃豬食呢,吵什麽吵。”
那個學員咬牙切齒:“你這是故意針對我們。”
“我就是,怎麽了?不想呆就別呆,打電話回去給你們老領導。”夏明朗戳着他胸口:“就說是因為這裏有人讓你吃茄子,妨礙了你偉大的自由。”
這場小變故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消息很快地傳開,據說是夏明朗得知此人厭惡茄子之後,下令以後每頓飯都給他煮一份茄子,而且要清水白煮,原汁原味。
徐知着吐出一口氣,慶幸:“還好我不吃的東西他們不知道。”
“你不吃什麽?”
“俺們家鄉那邊的特産,折耳根。”
陸臻忽然笑容詭異,指着他的身後:“你小聲點。”
徐知着吓了一跳,連忙回頭去看,還好,背後空無一人,陸臻頓時樂不可支,哈哈大笑。笑到一半的卻猛地透心一涼,他下意識就去找夏明朗,夏明朗坐在屋角的小桌邊偏着頭看他,審慎的目光,一槍見血的銳利度。陸臻慢慢止住笑,努力平靜地與他對視。
“哎,哎。”徐知着在桌子下面拉他。
陸臻低下頭。
“你別惹他,這人不好對付。”徐知着壓着嗓子低聲道。
“你怕他?”
徐知着沉默了一會,把飯全扒到自己嘴裏,慢慢咽下去,才點頭:“他們很強!”
陸臻有點恍然:“你之前也碰到過他?”
“對,他們是職業友軍,打仗說外語,地圖全是北約格式,這幫人可以模仿美俄的作戰風格,如果真讓他們豁開來打……”徐知着頓了頓,有點不好意思:“當年他們一個中隊,加半個炮團和一個飛行支隊,滅了我們整個混編師,我就是讓他給狙掉的,所以我才來這裏。不是跟你吹,我在我們軍也算是出挑的,可是現在你看,這裏我連什麽都不算。”
陸臻百味交集:“不瞞你說,兄弟我第一次演習也是折在他手裏的。”
徐知着吃驚地看着他,一槍斃命,一秒鐘之前只聽到風過林梢,一秒鐘之後死神已經挾着風穿過胸膛,那種無可抵擋的殺傷力原來不只是他一人體驗過。
陸臻搖頭,往事不堪回首。
可是,陸臻皺起眉頭:“這裏,不應該是這樣啊。”
“那你覺得應該是什麽樣?”
“反正就不應該是這樣……”陸臻話說到一半,集合的哨音已經吹響了。
這地方應該是什麽樣,他不知道,反正就不應該是這樣的,可以制造最大的磨難,然而,不能無視戰士的尊嚴。
吃完飯回去,陸臻在精神和肉體的雙重壓力之下倒在了自己的鋪蓋上,當然似乎沒人說現在可以休息了,可是自然的,也沒人說現在不能休息。
他們是一群被放養的豬。
一個穿着基地作訓服的中尉捧着一疊小冊子無聲無息地走進來,走過每個人身邊的時候把手裏的東西扔出去一本,陸臻在半空中撈住它,翻開一頁,草草一掃,呼的一下坐了起來。事實上所有人拿到這份東西之後都是與陸臻一樣的反應,随意翻開,然後,驚訝。
這是一份他們今天上午訓練的成績表,EXCEL排序打出,條理分明,那上面包括了每個人從25公裏越野跑開始各時間段的平均速度,還有打靶的耗時、環數,以及障礙跑時各種突發情況的備注。
陸臻擡起頭向四下看,所有人臉上都有點驚訝慌亂的神色,原來在大家都不知道的時刻,有一雙眼睛,記錄着他們的一言一行。
這太可怕了。
像這樣的暗中觀察,有如芒刺在背,寒氣從背脊竄上去,冷冰冰的撩撥着心口。
陳默留了一臺軍用筆記本在門口,頁面打開,調出他想要的部分在最前面便悄無聲息地離開,像來的時候一樣毫無痕跡。馬上就有好奇的學員湊過去看,屏幕上顯出的窗口是一張表格,各種訓練項目被細化分割,每個人只需要在自己的名字後面打勾就可以确定自己的訓練計劃。
這份表格通常在熄燈前被收走,第二天早上整隊的時候,學員們被分成四組:障礙,泅渡,越野,射擊。
他們必須全力以赴,在規定時間內達到大綱所要求的體能指标,夏明朗懶洋洋地坐在獵豹的前臉上對他們說:體能不過關,什麽都白搭!
從此,陸臻的生活被徹底地體制化,洗澡時間十分鐘,定時定點,套餐永遠只有兩種,A和B的選擇,連犯人都不如,正是像徐知着說的,像豬,一群生活在生産線上的豬。
可是一切的訓練計劃都得由自己決定,你想出工出力還是出工不出力都随你,甚至只要你有種,大可以什麽都不要勾就在豬圈裏睡大覺,絕對沒有任何人來管你。
他們來自于部隊,服從是天性,一個命令一個動作,上傳下達,這就是軍人。
他們習慣于承受壓力,目的明确,方向可靠,于是一往無前。
他們很少有機會完全控制自己,而且,只對自己負責。
沒有壓力,沒有命令,無人指點,一片茫然。
夏明朗說,這兩個禮拜沒人有空來管你們,自個練練,他只要一半人!
陸臻在暗夜裏看着天花板,夏明朗漫不經心的淡漠态度徹底激怒了他,不能再這樣下去,兩個星期,十四天,他得用到盡。他不能就這樣被踢回去,如果連最基本的參與都沒有,如果他都沒資格加入這裏,那麽,他甚至都沒有權利對夏明朗做任何評判!
這樣的話,他的憤怒将永遠無法開解。
陸臻感覺到他的心裏壓着一團火,這是他長這麽大從來沒有過的激烈的火,他一向都是平和的,或者說這個世界上還沒有出現什麽讓他失去平靜的東西,這是第一次。
夏明朗,我跟你杠上了。
深夜,夏明朗被煙霧所籠罩,眼前的辦公桌上有一大疊的文件紙,是這些日子以來學員們的訓練計劃與完成情況。經過了最初的幾天迷茫之後,反應更快,自制力更強的一些人已經開始慎重而有計劃地訓練自己的能力,一個個小組自發地形成,不過大多都是以原來老部隊的編制為基礎,于是陸臻與徐知着他們的組合看起來便顯得有點特別。
一個海軍,加幾個野戰偵察員,非常能互補的團隊,至少就最近的報告看來,徐知着他們的游泳速度已經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是陸臻本人的體能極限并沒有明顯的突破。當然這也很好理解,徐知着他們是技術問題,從30分到60分的進步總是很快的;而陸臻這方面就純粹是外人幫不上忙的個人死磕,徐知着的體力再好,也沒有能力教會陸臻怎麽才能跑得更快一點,因為需要長年累月漫長的積累。
于是,這就成了一個一邊倒的組合模式。
夏明朗清晰地記得,他說,他只要一半人,所有人都互為對手,他們在競争。他把煙頭銜在嘴裏,回憶陸臻的臉,年青的,偶爾會很沖動可是馬上又會恢複平靜與爽朗的臉。他看過他的檔案,完美無缺,一路順遂,這種人從來沒受過什麽挫折,本應該是最容易崩潰的那一群,可是陸臻仍然活得很有精神。
夏明朗有點想不通他的打算,究竟是天生的豁達還是另有所圖,畢竟,他們相交還不深。
他只記得那個白皙瘦削的小子慢條斯理地站在隊列裏說話,他的聲音不高,但是挑釁;即使在情緒激動的暴怒中仍然有明确的條理,他雙手揪着他的衣領怒吼,他說:你是教官,你要控制好。
有意思,夏明朗聽過無數種怒罵和抱怨,可陸臻是特別的,他在從根本上質疑他的目的和手段,他在質疑他的訓練能力,他堂而皇之地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從一開始。
陸臻,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把自己當成是他的兵。
有時候夏明朗覺得,似乎就是從那時候起,他對陸臻開始有了某種難言的隐約期待。
他,從一開始,就不必是他的兵。
夏明朗有些微的興奮感,他的人生被分為兩段,26歲之前他的人生只為自己,一步步攀上單兵最強的高峰,26歲之後他生活的重點被嚴正硬性地轉移,他開始試着訓練別人,看着他們更高更快更強,甚至有一天超越自己。
自然,最初時他也有過異樣的遺憾,可是慢慢地他開始體會到嚴正所謂的樂趣,如果一個任務完成得很漂亮,他已經不再會介意那是不是自己完成的。至于陸臻,金鱗并非池中之物,總有一天會遇到風雲幻化為龍,夏明朗很樂意在他漫長人生的旅途中為他加一把勁,就像是曾經在他的人生中無數幫助過他的人一樣。
陸臻!
夏明朗默念那兩個字:請不要讓我失望。
當然陸臻一直都沒有讓他失望過,那個青年固執的眼神中有種與兇暴無關的狠勁,理性的執着全部蘊含在他看似溫和的語調裏,在聲音平緩起伏中,他聽出了一種風骨。文人的風骨是這世界上最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東西之一,極為軟弱卻堅韌。
夏明朗回想起那雙眼睛,清亮透明的瞳孔裏燃燒着無盡的怒火,猛烈得幾乎可以燒毀一輛裝甲車。
夏明朗微笑,如果怒火能把你的血全點燃讓你熬過這一關,這似乎,也很不錯。
5.
兩周的時間一晃而過,最後的測試裏,學員們被分為了十組,陸臻被夏明朗扔到實力最強的那一組,拼死拼活耗盡了全力沖到最後,只得一個倒數第二。陸臻站在終點線上情緒激蕩,想鳴槍撕破整個天幕的平靜。即使有所準備,這仍然是他生平未遇的挫敗,就這樣出局,他連對手的邊都沒碰到。
有人在休息,有人慢走放松,陸臻就這樣直愣愣地站着,陳默皺起眉朝他走過去:這樣很容易抽筋。
“你……”
“報告教官!”
“你先說。”陳默習慣于先聽對方開口。
“請問下次的選拔時間是什麽時候?”陸臻問道。
陳默想了想:“你不一定會被淘汰,結果還沒有出來。”
陸臻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事實上他對這個沉默寡言的教官頗有好感,陳默算是這鬼地方裏唯一還算正常的人。
結果并沒有很快地出來,像往常一樣他們被人領去洗澡吃飯,一路上有列隊成行的基地正式官兵目不斜視地從他們身邊走過。陸臻有些消沉并且憤怒,這裏的每個人都當他們是透明,而他居然也就真的如此仿佛透明了一樣,什麽都沒有留下就要離開,這是他不可忍受的失敗。
洗澡的時候徐知着專門搶了與陸臻相鄰的格間,大家都是當兵的人有些失落是共通的,可正是因為太了解,安慰的話便不知道要從哪裏說起,無論說什麽都讓人覺得假。
陸臻見他不停地往自己身上瞄,終于忍不住慢吞吞地說道:“小徐同志啊,哥們我知道自己身材好,你也不能老盯着看啊。”
徐知着瞠目,被他鬧了個大紅臉。
“行了,”陸臻伸手過去拍他肩膀,“兄弟,好好幹,明年,等着我。”
“你……”徐知着反應過來:“你還要考?”
“哪裏跌倒的,就在哪裏爬起來。”
“哎,我就是想跟你說這個。”徐知着急了:“我覺得你其實就沒必要來這塊兒,你說,你到這兒來,你圖什麽?你留在海軍那邊,将來進機關升得一準比這兒快,怎麽說那邊人器重你。你就不應該再為這事浪費時間。”
陸臻指指花灑:“時間快到了。”
徐知着無奈,縮回去沖頭上的泡沫。
吃完飯回去,方進已經守在了門邊,一聲哨響:打點行裝,緊急集合。
陸臻抽緊背包繩打上最後一個結,心裏居然還有點酸楚,不過半個月,這段日子已經在他生命裏留下了痕跡,就像是夏明朗,不過兩三個照面,那張臉已經深深地刻進他的腦海裏。
剛才吃飯時徐知着還不停地勸他別犯傻,每個人的路都不一樣,他進入基地那是華山一條道的選擇,這裏有他想要的,所能得到的最好的一切。可是陸臻不一樣,他還有別的道路可以走,那些路一樣的風光耀眼,沒必要在一條路上死磕。
“我說兄弟,是個人都知道要揚長避短,你幹嗎取長補短!”徐知着到最後簡直有點痛心疾首的味道。
陸臻卻微笑,說:“我知道自己要什麽的!”
徐知着是聰明人,聰明而有規劃,目的明确,富于行動力,陸臻毫不懷疑這樣的人會成功,然而也很難向他述說自己的理想。對于現實主義者來說,理想是奢侈而浪費的東西。
陸臻搖了搖頭,把那些片斷搖出去,他還年青,如果真的是浪費他也浪費得起。離開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失敗,在未赴全力之前就承認失敗,退縮并不再回頭,這會成為他人生的污點,很可能,是一生的悔恨。
陸臻主意打定,十分平靜,他甚至已經考慮好了回去怎麽勸政委同意讓他調去陸戰隊裏跟訓。
隊列整齊劃一,夏明朗好似很不情願地被拉出來亮相,嘴裏銜着煙,懶洋洋的沒什麽精神。陳默把成績單交給排首,雪白的紙頁像浪花一樣紛翻鋪開。
陸臻順着查找自己的成績,他排在第76位,這是一個意料之中的結果,可是名字旁邊有個紅勾,這又代表了什麽??
“勾紅的留下,拿到黃牌的走人。”陳默字字清晰,隊列頓時裏一片嘩然。
“報告!”馬上有人提出質疑:“請問一共有多少人可以留下?”
“57個。”
“那我明明是第43名,可為什麽得到的是黃牌?”
“43是你體能測試的成績,但你的面試分數不高。”陳默說道。
“你們什麽時候有過面試?”那人終于忍不住大吼。
陳默抿起嘴,比巧言令色他說不過夏明朗,比聲色俱厲他吼不過方進,吵架實在是他所有技能裏最薄弱的一環。他轉過頭,平靜地看着夏明朗,那眼神的大意是,輪到你了。
“一直在面試,只是你不知道。”夏明朗銜着煙,說話的聲音便有點含糊不清:“打勾的站右邊,黃牌在左邊,重新整隊!”
他們是軍隊,令行禁止是化入骨血的服從,即使心中充滿了困惑。
徐知着目瞪口呆地看着陸臻走到自己身邊,陸臻苦笑着沖他勾一下嘴角,莫名其妙地認定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與其糊裏糊塗地活,不如站着死,陸臻朗聲叫了一下報告。
夏明朗轉過眼來看他,意思是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陸臻清了清嗓子有點艱難:“我的體能測試是76位,但是……”
夏明朗打斷他:“因為我高興!”
陸臻預感到他會接收到一個四六不着的回答,但是沒有想到會是如此的四六不着,徐知着下死勁攢着他的手臂,但其實不必這麽擔心,因為他已經被夏明朗給震驚了。于極限之處最冷靜,這是陸臻最大的優點,當一件事用常理不能說明的時候,他會退回來重新思考。
“您的意思是,這個地方的規則是由您的喜好來決定嗎?”陸臻言語平靜,徐知着有些意外,松開了手。
“是。”夏明朗毫不避諱。
“那麽,公平呢?”
“公平?”夏明朗笑起來:“你幾歲了啊,這世界有什麽是公平?當一粒子彈穿透你的時候,你怎麽不去問問它,為什麽選了你,不是別人?”
“我認為這不是理由!我今年二十四歲,另外,我一直相信這世界是公平的,至少我不會像您這樣自甘堕落。”陸臻把軍姿拔到最直,昂首挺胸地站立,像一杆修竹。
夏明朗背着手踱過去,若有所思,戳着陸臻的胸口:“不想留下可以滾,不過,我忽然很好奇,想看看你能怎麽給我一個公平。”
陸臻咬牙,腮邊的咬肌繃起。
夏明朗笑了笑,慢慢走開,上車前回頭掃了一眼:“別以為留下來就萬事大吉了,這才剛剛開始。”
方進領着一群人向左,陳默領着一群人往右,就此分道揚镳。陸臻沒敢回頭,他總覺得背後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在看自己,可是剛剛與夏明朗對視的那一瞬間,他下定了決心要堅持,因為那輕易可見的不屑一顧,讓他急不可待地想讓夏明朗看看什麽叫軍人的尊嚴。
夏明朗爬上車,鄭楷趴在方向盤上悶笑,夏明朗一時郁悶:“笑什麽笑?”
“得,別對我兇,想想怎麽哄嚴隊吧!”
“聽這聲氣,我怎麽覺得你有點幸災樂禍啊!”夏明朗轉過頭。
“哪能啊!”
夏明朗呲牙:“明早上跟我一起出操。”
鄭楷馬上苦了臉:“不是有方進了嗎?這種事別老拉着我行不行啊,我求你了我這人心軟看不得那堆粉嫩小團子擰巴,祁隊在的時候就折騰我,我一把老骨頭了,我又不是你,心狠手辣的……”
夏明朗瞪了他一會兒,眉毛耷拉下來:“太傷自尊了。”
鄭楷不理他,徑直把車開到行政大樓:“頭兒還等着你去交報告呢。”
夏明朗悶悶地下車,鄭楷趴在車窗上招呼他:“隊長,晚上有空去我屋裏喝酒啊,老家捎了點花生來。”
夏明朗站在大門口的臺階上轉過身指着鄭楷,笑容有些無奈。
嚴正嚴大人正站在窗邊喝茶,聽到夏明朗溜邊進來交報告,轉身沖他勾了勾手指,夏明朗不敢怠慢,馬上走到他跟前去,嚴正一把按着夏明朗的脖子把他揿到窗玻璃上:“你小子一下給我趕走這麽多人!!”
夏明朗原本棱角分明的臉被擠得扁平,悶聲道:“他們不太合适。”
嚴正松開手,怒氣沖沖:“行了,都趕走吧,趕走吧,老子再也不給你去找人了!”
夏明朗哭笑不得:“頭兒,您至于嗎?”
“人多燒的!你呀……我就是對你太好了!你看人老王,就不像你這麽浪費!”嚴正狠狠地瞪他一眼。
夏明朗連忙把擱窗臺上的茶杯遞過去給他:“頭兒,我這兒和他們又不是一個性質。那什麽,明天就月底了,您先消消氣,要不然回家去,嫂子看着又得擔心了。”
“你就不怕被人記恨!”
“至于嗎?我怎麽着他們啦?你看真要這麽不懂事的,那就更不能要了!您說是不?”
“你給我說句實話,這批人裏,有多少能留下來?”嚴正根本不接他這茬。
夏明朗笑嘻嘻的:“咱又不是打群架的,精兵難求啊!”
嚴正無奈地瞪他一眼,拿起桌上的報告一頁頁翻看。
“這個,體能測得不錯啊,為什麽不要?差在哪裏?”嚴正指着一行目錄問到。
夏明朗湊過去看:“獨,記錄顯示,他所有的訓練都自己進行,不跟任何人一組,而且,他對自己的安排也不好,純粹吃老本。”
嚴正一路看下去,連續又問了幾個,夏明朗一一作答,條理分明。翻到陸臻的時候嚴正倒是愣了一下,笑道:“法外開恩?”
“也不算吧!槍法好,意識和靈活度都是一流的,體能上也還有潛力,我覺得可以再給他個機會。”
嚴正把文件合上拍在夏明朗胸口:“無論如何,把人留下。”
夏明朗不肯接,沉默地對峙。
嚴正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嘆氣:“如果實在留不下來,踢給我,咱留下他給老王的信息中隊,反正別便宜了外人。”
夏明朗笑起來:“您還真拿他當個寶。”
“為了撬他過來老祁他們喝光了我兩瓶茅臺,就算是真的要把人還回去,也得讓我先清了酒帳再說!”嚴正拍桌子。
“頭兒,不就是兩瓶茅臺嘛,等年底讓我回趟家,給你整兩瓶真正的好酒回來。”
嚴正頭疼的按着太陽穴:“你從去年就開始跟我說你那兩瓶酒了。”
“我從去年開始就沒休假啊。”夏明朗理直氣壯。
“鄭楷家的花生我都吃過好幾回了。”
“花生能寄,這酒不能啊!”夏明朗死皮賴臉。
嚴正揮揮手,決心不與此人繼續糾纏,敲了敲桌子鄭重其事的問道:“對于陸臻這個人,你怎麽看?”
“還不錯。”
“他的畢業論文你看了嗎?”
“看了。”
“什麽感覺?”
“硬傷很多,太過幻想,基本沒有實際運用的前景。”就算是知道自家老大對這東西有好感,夏明朗批評的時候也從不客氣,而且他也不相信,那些一眼就可洞穿的缺漏嚴正會看不出來。
“明朗,”嚴正的聲音變緩,語重心長,“知道你的缺點在哪裏嗎?”
夏明朗默然不語。
“你太缺乏想象力。”
“打仗不需要想像力。”夏明朗沉聲道。
“打仗、死人,這麽現實的事情不需要想像力,你說得沒錯。陸臻很幼稚,新人什麽都沒見過什麽都不懂,所以他敢想,可能一百條錯了九十九條,但是中了一條,就是個進步。而你與我,知道得太多,顧慮太多,太多禁锢。尤其是你,明朗,你走得太快了,你還不到三十,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根本沒你想得這麽多。”
夏明朗笑道:“頭兒,您擔心我?沒必要吧。”
“我就是覺得沒什麽可以擔心的,所以特別擔心你。”嚴正擡眼看看他,在文件上簽完名:“歸檔吧。”
夏明朗本來是真沒打算去看什麽,可是出了大樓,居然看到鄭楷還在車裏等着,他三步并兩步跳上車,一陣疑惑:“你今天很閑嘛。”
“走吧!”鄭楷發動車子。
夏明朗咕哝了一聲,沒有反對。
“舍不得?”鄭楷把車子停在大門口,沒有過初試的學員們正在這裏等待上車。
夏明朗摸出一支煙叨進嘴裏,低頭笑了笑有點無奈:“其實,都挺好的。”
……惋惜、遺憾,可能都有那麽點,偶爾他也會聽到自己心裏小聲地呼喊:再堅強點,留下來,讓我帶你們去戰場,讓我們共同見證麒麟的未來。可是,這聲音不能被放縱出來,任何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如果是他的兵,如果已經成了他的兵,他一個都不想失去。
所以他只要最好的,或者說,能活下去的。因為除了他,再沒有誰能在死神面前攔住那些年輕的生命!
“哎,你不下去說點兒什麽?”鄭楷拿胳膊肘捅他。
“說什麽呀!”夏明朗斜他一眼,“說再多也就是個客氣話。”
鄭楷笑了:“咱把人折騰這麽久又不要了,就算是客氣一下也應該的嘛!”
“下次下次……”夏明朗不耐煩地指揮鄭楷開車。
鄭楷無奈,發動汽車離開。
車開到辦公樓時,夏明朗忽然一拍巴掌說:“得,反正初試數據都有也別浪費了,咱再花時間總結總結給他們寄過去吧,也讓他們明白自己差在哪兒了,這對以後的成長進步也有幫助,就算是沒白來折騰這麽一回。”
“你呀……”鄭楷忍不住大笑。
“哥,”夏明朗讨好地湊過去,“這事兒就交給您了,您也知道,小弟最近很忙的!”
鄭楷頓時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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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方便理解簡單介紹一下麒麟的整個建制機構設置:
一個總部中隊:大隊長,政委,參謀,機要秘書,行政辦公機構,警衛,勤務員。
一個支援中隊:電子信息技術,全局通信聯絡。
一個飛行分隊:飛行器支持,支援上統一管理。
兩個行動中隊:一中隊
二中隊
一個後勤支隊:食品,藥品,槍械武器,軍備,車輛運輸,醫院。
建制級別為:大隊(師級,上校/大校)—>中隊(團級,中校/上校)—>支隊(營級,少校/中校)—>分隊(連級,上尉/少校)
全基地軍人職業化,沒有義務兵,最基本的是士官與少尉。
(機構設置部分參考美國海豹突擊隊,建制級別與目前中國現行的制度略有差別,以示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