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與子同袍】 我的隊長

【與子同袍】 第七章 我的隊長

1.

徐知着很緊張,而事實上陸臻比他還要緊張,他其實很想沖到夏明朗面前去質問:“你到底想怎麽樣?你還想怎麽樣?有完沒完了,有完沒完了,你他媽還想他怎麽樣??”

當然,這事兒他不能幹,又不是拍窮搖劇,他也不是咆哮馬,雖然他是多麽的想咆哮啊!!胸悶,何止是胸悶,陸臻覺得他簡直就是胸口碎大石,如果有可能,他真想把夏明朗拖出去淩遲處死再鞭屍一百遍,然後把那個妖怪的腦子扒開來看看是什麽做的,一個人怎麽就能惡劣成這個樣子??

徐知着沖完澡把自己搓幹淨換了一身幹淨的作訓服之後,時間才過了二十分鐘。

然後,怎麽辦?

兩個局促的家夥坐在寝室裏大眼對大眼,陸臻忽然跳起來說:“媽的,要不然我也去洗一下吧!”就這麽坐着太難受了,他想了想又指住了徐知着:“你別先跑,等會我陪你去。”

可問題是陸臻洗澡比他還快,十五分鐘之後又滴着水坐到了徐知着對面,繼續四目相對,大眼對大眼。

“你說,他要幹嗎?”徐知着很憂慮,他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他已經開始享受這樣的生活,他不想離開這裏。

“天曉得!!”陸臻翻白眼,天都不曉得那個妖怪要幹嗎,真是的無論有什麽話要說,有什麽事要幹,先讓人睡一覺成嗎?

到點了,徐知着不敢遲到,先站在操場上等着,陸臻不好跟他等在一塊兒,偷偷摸摸地窩在不遠處貓着。

夜很靜,草叢裏還有最後的夏蟲在高唱,天邊只剩下一點點暗紅色未盡的光。初升的月亮是金黃色的,鮮潤明亮,像一個大柚子。

夏明朗慢悠悠地走過來,從四合的暮色中慢慢變清晰,身上背着兩支槍,徐知着很緊張,保持着立正的姿勢身體拔得筆直。夏明朗甩出一支槍給他,用一種懶洋洋的調子說道:“陪我玩玩?”

槍械冰涼的觸感奇跡般地撫平了徐知着緊繃的神經,他像是忽然緩過一口氣似的輕松說道:“怎麽玩?”

“打流動靶去吧!”夏明朗走在前面領路,轉頭一眨眼,那神情倒還真像是邀人搭麻将臺子的老賭鬼。

徐知着一聲不吭地跟在後面,一路走過去的時候,那支95已經被他拆裝了一遍,校具重新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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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你挑了把好的。”夏明朗道。

“嗯!”徐知着短促地回答了他。

陸臻小心地跟在後面,盡可能地不發出任何聲音,他只覺得奇怪,夏明朗的聲音如此多變,白天陽光下的時候他可以吼得很激昂,而現在,清潤如水的月光之下,他的聲音也可以靜水流深,和緩中帶着一點偏涼的溫度。

夏明朗和看守靶場的士官打了聲招呼,電門開啓,在1000米縱深的長靶場上,一個個流動的靶位時隐時現。

“能先試下槍嗎?”徐知着問道。

夏明朗擡擡手,示意他自便。

徐知着瞄準300米外的一個靶子,一記拉長的點射劃破夜空的寂靜,靶子應聲而倒,徐知着走過去看了下落彈點,估計槍械的精度,夏明朗果然給他挑了把好的。

徐知着走回去看着靶場,有些疑惑:“您打算怎麽玩?”

夏明朗眯眼一笑:“随便。”

徐知着挑了挑槍口:“那就您先吧。”

夏明朗勾起了嘴角,笑容一閃而逝,整個人已經像豹子那樣滑了出去,擡手,槍聲驟然而起,已經擊中了一個靶子;徐知着随着他暴起,電光火石之際,已經把另一顆子彈送在同一個靶子上。

夏明朗微笑,迅捷的身形在夜空中起伏翻轉,子彈像風暴那樣從他手中傾瀉出去,一槍一個,把沿途所有的流動靶位全部擊倒,而徐知着一直緊随着他身後一步的距離,在倒靶的瞬間,擊中同一個靶子。

槍聲起伏,在這夜晚寂靜的靶場上,明明只有兩杆槍的較量,卻像是千軍萬馬。

夏明朗沖到底,再回頭,掃完所有的靶位,站到出發時的位置上,徐知着緊随着他一步沖過線,一聲不吭地撐着膝蓋大口喘氣,卻擡頭,眼睛看着夏明朗。

夏明朗走了幾步放松肌肉,抱着槍坐到靶場邊的草地上,金紅色的火苗在他的指間一閃而逝,蒼藍色煙霧升騰起來,消散在夜空裏。

“抽嗎?”夏明朗把煙盒遞出去。

徐知着沉默地從中抽出一支,夏明朗替他劃着了火柴,徐知着彎腰下去引火,帶着半截狙擊手套的手指碰到一起,幹燥而溫暖,呼吸在很近的距離,聞得到熟悉的煙味,徐知着有些疑惑地直起了腰。

“每一槍都打在我的靶子上,徐知着,你是不是特別想贏我?”夏明朗道。

徐知着抿着嘴:“因為你是這裏最好的。”

“我不是這裏槍法最好的,陳默才是,所以你贏了我又怎麽樣呢?去挑戰陳默?再打倒?可是然後呢?好是沒有盡頭的。”夏明朗擡起頭看他,眼神柔和而平靜:“你為什麽不回頭去看看自己呢?你已經很棒了。非常棒,不用再去超過任何人來證明自己。”

“隊長?”徐知着手指挾着煙,停在嘴邊。

“你是不是每天早上睜開眼睛就在想着,你今天要怎麽樣,要超過什麽人,那些人,可能你并不認識,或者還當你是朋友,可你卻一廂情願地與他們為敵,整天想着要超過他們,就好像你恨全世界的人,你在與這個世界對抗!而你永遠都不會覺得滿意,因為成功沒有盡頭,所以你永遠在追求得不到的,得到了的就一錢不值,你永遠都覺得自己不夠好,你于是永遠一無所有,因為你的眼睛只看着前面,你一直在放棄。”夏明朗雙手撐在草地上仰望星空,眼神變得茫遠。

徐知着沒有出聲,燃盡的煙燒到他的手指上,也不覺得疼。

“我以前沒有跟你說這些,因為這樣的追逐會讓你跑得很快,非常快。但是現在夠了,停下來吧,回頭看看你身邊。你有陸臻,這很好,是你的運氣,如果你現在離開麒麟,閉上眼睛想一想,這個地方給你留下了什麽?這些就是你得到的,從現在開始,回頭去享受你已經得到的一切。”夏明朗轉過臉來看他,聲音柔軟,像水一樣的,清涼和緩。

“也包括您的肯定嗎?”徐知着睜大眼睛,眼淚流下,悄無聲息。

夏明朗點頭:“是的,你會是我見過的,很好的狙擊手,至少比我好。”

不要哭,這不用哭,徐知着的心裏在喊,可事實上,沒有用,他哭得一塌糊塗。

夏明朗看着他的神槍手捂着臉蹲下來,頭埋在手臂裏,肩膀抽動,像一個受夠了委屈的孩子,終于踩到了可以安心的彼岸。他伸手拉了他一把,把這個孩子攬到懷裏,輕輕拍着他的背。

不遠處的草叢裏傳出幾聲壓抑的抽泣聲,夏明朗忍不住笑:“出來吧,滾過來一起哭,都跟了一路了。”

陸臻相信他現在一定很難看,他想不通為什麽。其實那些話也沒有多動聽,可是眼淚就是止不住,他在想他的眼睛一定是腫了,鼻子一定是紅了,這麽丢人現眼的一張臉最好別讓任何人看到。他惡狠狠把頭埋在夏明朗的胸口,把眼淚鼻涕全都糊到他的衣襟上。

夏明朗笑得很無奈:“別人的衣服就不是衣服了,是吧?”

陸臻抽抽鼻子:“我明天給你洗。”

那天夜裏,徐知着哭了很久,哭到好像再也聽不見他哭的時候,卻發現,人已經睡着了。

夏明朗看着同樣眼淚汪汪的陸臻,這只難得不張牙舞爪地磨着他的尖牙利齒與他針鋒相對的小家夥,此刻紅通通着眼睛像一只純良的兔子。

“我們兩個,誰把他扛回去?”

被淚水粘糊的眼睛困得睜不開,陸臻皺皺鼻子,暈乎乎地說道:“隊長,我實在不想動,不如你就把我倆就扔這兒吧。”

夏明朗忽然覺得皺着鼻子的陸臻很好玩,看起來不像一只兔子而更像一只貓,只是不知道貓哭起來是不是也會這樣紅眼睛。他于是很爽快地笑了一聲,讓守靶場的士官打了個電話給鄭楷,回來按着陸臻的腦袋平躺下去:“那就這樣吧,我陪你們一起。”

那個夜晚,天空是純淨的冥藍色,月朗星稀。

如果有必要,他們可以在零下的低溫中在野外睡着,而像現在這樣,幕天席地身邊還有戰友安靜的呼吸,這是美好的享受,陸臻睡得很安穩,他把自己蜷起來靠着溫暖的地方,整個夜裏做了無數的夢,全是快樂的畫面。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把陸臻從睡夢中喚醒的時候,他睜開眼睛仍然覺得身在夢中。

晨輝初現,太陽的光霧從夏明朗的身後漫出來,勾勒他側臉的輪廓。

陸臻眯着眼睛看過去,從額頭到下巴的那一條折線,與記憶相重合,一分不差。心裏悄然地起了一些變化,好像輸入密碼,三遍之後綠光閃爍,心門悄然打開。仿佛着了魔似的,陸臻慢慢把自己撐起來,于是夏明朗的臉漸漸由單薄變立體,他看到飽滿的額頭和濃麗的眉,睫毛不長,然而濃密,勾出黑色的曲線像是微微睜了眼在看着誰。視線往下走,掠過挺直的鼻梁,唇線分明而利落,顏色偏深,暗紅色。

想嘗嘗是什麽味道。

咬下去,嘗嘗他的血,是什麽味道,想知道夏明朗的味道。

這個念頭曾經無數次在陸臻的心裏響起,而從沒有像現在這樣不可抑制,陸臻慢慢俯下身,嘴唇相碰的瞬間,他悚然驚醒,手上脫了力,跌在夏明朗的胸口。

那個瞬間他像是站在一個高湖的堤壩下,堤防驟然崩潰,他看到像山一樣的洪水奔騰而來,将他的靈魂擊碎,灰飛煙滅。

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居然是這樣……

他聽到那些碎片發出細碎的聲響,是這樣啊,果然,是這樣。

穩定,強大,深不可測,充滿了神秘感,溫柔而幽默。

就是這樣,他從來都喜歡這種人,從來都是,那些人總是可以輕易地吸引他的視線,讓他将靈魂和身體一并奉上,只希望他會喜歡。

原來如此!

他感覺到夏明朗在他身下動了一下,陸臻緊緊地閉上了眼睛,身體僵硬。

夏明朗把手掌放到他背上,小心地翻身将他放平,然後輕輕拍他的臉:“嗨,小家夥做噩夢了麽?”

陸臻猝然張開眼,眼中有千軍萬馬在奔騰,可惜兵不成行,馬不成列,只餘一派馬亂兵荒的煙塵。

“怎麽了?”夏明朗把手掌按在他額頭上。

陸臻緩慢地眨着眼睛,讓自己緩過來,半晌,扯動嘴角笑道:“我夢到你了。”

夏明朗哈的一聲笑出來:“果然,好慘的夢,我把你怎麽了?”

“你把我撕碎吃掉了。”陸臻道。

夏明朗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煮熟了我可能會有點興趣。”

陸臻配合地笑起來。

徐知着還在熟睡,夏明朗壓低了聲音在陸臻耳邊道:“既然醒了就陪我去走走吧。”陸臻被他拉着站起來,心情複雜地跟在他身後。

晨風吹在臉上,帶着些微涼意,清冽而舒爽,陸臻張開手臂往前走,漸漸覺得心情輕松起來。夏明朗站在坡頂上轉過身,陸臻看到朝陽懸在他的腳邊,剛剛離開地平線。

夏明朗伸出手:“謝謝!”

他微笑,笑容模糊在晨光中,皮膚被染成金黃,與太陽的顏色融合在一起,分不出邊際。

“為什麽?”陸臻小心地把手指放進他掌心。

“因為徐知着!”夏明朗用力握緊,手腕上加了一些力,陸臻不由自主地靠近,被他拉到懷裏,夏明朗拍拍他的脊背,鄭重地又說了一遍:“謝謝。”

陸臻的腦子裏有一瞬間的空白,清晨幹淨的空氣将他們包圍,他忽然注意到屬于夏明朗的味道,帶着淡淡的煙味,有些微苦的清爽的氣息。

“人們分辨一個人的方式主要是臉,但其實毛發氣味體貌身形都可以!”

陸臻模糊地在想,是否當我已經記住了他的樣子,我又要開始記憶他的味道?聽說嗅覺是比視覺更長久而深刻的記憶。

于是一直到夏明朗放開他,陸臻才轉過神。他非常驚訝地問道:“你是指,有關徐知着,你是故意的?”

不會吧!

陸臻幾乎有些絕望,這多麽可怕,他的心機費盡,他的苦苦掙紮,與他的盡在掌握。

“不是。”夏明朗道,“我只是非常高興地看着你在努力,通過你,看到他真實的狀态。最初的時候我是真的希望他走,而我相信以他的個性如果不是你在堅持,他一定會走。”

陸臻松了一口氣,有些悶悶的:“但事情證明小花會改變的,他适合留在這裏。”

“我知道,假如他能看清自己的需要,他會比任何人都适合這裏,但是在這之前,他是個不安全的因素,可我必須要為全隊負責。而且我沒有辦法去引導他教會他這些事,你明白嗎?他把我當成一個讨好的對象,他成功路上的障礙,他會把我要的一切都給我,哪怕他沒有。到最後我反而擔心的是,他會因為我去死,在戰場上,分不清貪生與怕死的界線是很可怕的。可我想要的不是這個,我希望我的士兵都有屬于自己的理想與希望,對這樣戰鬥的生活,充滿了自豪與滿足,因為,只有這樣的生活本身,才是我唯一能給你們的。說到底,一枚勳章,一個烈士的稱號足夠買你們的命嗎?我覺得不能,我們為之驕傲的,是我們的熱血,我們的使命。”

陸臻看着朝陽貼着他的身側往上爬,越過膝蓋,越過衣角,而夏明朗的眼睛在這晨輝中如此閃耀,像另一個太陽,他于是無法言語。

“陸臻,我有沒有跟你說起過,我其實從來沒有把你當成是我的兵?”夏明朗安靜地看着他。

“哦?”陸臻莫明其妙,有些尴尬地笑道:“中校先生您這話說得讓我很傷心啊。”

“你有時會覺得我很冷血,對嗎?只憑個人的喜好去判斷,合适的不合适的。但其實我也沒有辦法,我站在這裏,就要代表最高的利益,任務的成敗,還有所有人的生命,我只有這一個角度,我看不到其它。所以,陸臻,你不是我的兵,士兵應當完全地服從他的長官,可你沒有這樣的天分,你也不必如此,你可以像以前那樣站在自己的位置,給我提供一個另外的參照。我能夠看見你們所有人,但如果所有人都在跟着我走,我就會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我需要你,讓我看到自己。”

夏明朗深邃的眼中藏着期待,那是一種無人可以拒絕的期待。

陸臻很想說完了,這次真的完了,別再看他,但是不行,他掙脫不開。

這個人,先是搶走了他的注意力,後來又騙走了他的信任,然後是他的感情,現在……陸臻覺得早晚有一天自己會把整個人生都交到他手上,連同所有的理想與希望,一切。

“隊長……”陸臻低下頭,他覺得自己現在一定像個傻瓜。

“考慮一下。”夏明朗的聲音很溫和,連同笑容,一樣的溫和。

“哦,當然!當然可以!”陸臻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其實他太不習慣這樣沒有交鋒感的對話,不習慣一個不再咄咄逼人的夏明朗。可是他覺得感動,他們不再争吵,不再攻伐,他是他的鏡子,他們是鏡中對峙的兩面,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同一個問題。從此以後辯論不是為了反駁,而是求同,這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信任。

他居然,給了他這樣的邀請,這種信任讓他豪情萬丈。

2.

徐知着迷迷糊糊地醒過來之後驚訝地發現人都不在,站起身找了一圈看到夏明朗和陸臻正站在不遠處,一瞬間心滿意足。

這樣的生活,有夢想,有追求,有兄弟,還有一個好隊長,簡直春暖花開。

陸臻他們趕早殺到食堂吃了頓早飯,回去翻身又睡,一直睡到下午。徐知着滿足地睡醒之後的第一句話是:“臻子啊,隊長他,果然是好人哎!”

陸臻坐在床上愣了一會,回味半天,忽然操起枕頭殺了過去:“你個死沒良心的小白眼狼,老子養了你這麽久,他一根骨頭就把你招走了……”

徐知着被他壓在身底下海扁,笑得縮成一團,最後哎喲喂的狂求饒,陸臻很帥的停了手,吹吹額發:“看你小子以後還敢不敢紅杏出牆。”

徐知着拈起蘭花指,飛着桃花眼,嬌媚一笑:“奴家再也不敢了!”

陸臻傻眼呆住,飛身撲到床沿上,吐得昏天黑地。

“哎,你不至于吧!”徐知着摸了摸臉,傷自尊了:“俺好歹在俺們高中也是校草一名哎!多少小姑娘對俺秋波暗度,俺都沒帶搭理她們。”

陸臻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校草,我看你是校花吧!校草得長成我這樣的,哥們這才叫帥!”

“那我這叫什麽?”徐知着憤怒的指着自己。

陸臻相當輕薄的挑了他一下:“你這叫漂亮。”

“不想活了!”徐知着擡腳猛踹:“哥們我介帥一哥……”

陸臻忽然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小聲喃喃道:“對啊,你怎麽漂亮,我為什麽不喜歡你?”

他說得輕,但徐知着還是聽着了,前半句略過直跳了後半句,徐知着一下子愣了,試探的:“陸臻你不喜歡我嗎?”

陸臻眨巴了一下眼睛,頓時笑噴:“什麽嘛,我怎麽可能不喜歡你呢?哎,你看我對你這麽掏心掏肺的,自家兄弟,不說這種肉麻話。”

徐知着心想也是,頓時美滋滋的,他今天的心情實在是好,只覺得感天謝地看到誰都想抱着說一句你對我真好,于是他這麽想了也這麽做了,陸臻讓他抱得挺囧。然後徐知着不光是抱上了,他還窮搖上了,一邊樂和着,一邊問着言情臺詞:“哎,你說你為啥對我這麽好。”

陸臻腦子一抽與他狗血對狗血,潑得血腥一片,他順極而流的答道:“喜歡你呗。”

徐知着一陣惡寒之後終于發現了他們這囧囧有神的對話,然而最後一句窮搖對白已經滑出了嘴邊:“你為什麽喜歡我?”

陸臻當場就抽搐了,執手相對淚眼之後,囧囧有神的回複了他一句堪稱經典的對白:“我為什麽不喜歡你?”

冷鋒過境,兄弟倆忽然齊生生地打了一個寒噤,覺得這天啊,可真冷。

陸臻看着已經有點憋不住想要幹嘔的徐知着,臉上有淡淡的寬容灑脫的微笑,他在想,是的,我是喜歡你的,其實我天然地喜歡所有人,除非他真的讓我太失望。

當然喜歡從來不是愛。

真可惜,喜歡常常不是愛

小花,我想,我這次是真的愛上了一個人,一個像你這樣的男人,個……如果聽見我說愛他,會像你現在這樣全身起雞皮疙瘩的那種男人。因為想到了愛,想到這種糾結的情緒,想到了陸臻同學那難以啓齒的少男情懷,他忽然發現雖然只是半天未見,他已經開始想念某個人了。

于是在那個下午,他去別的寝室串了門,聊了天,坐下來鬥了兩把地主,然後跟着徐知着去食堂吃了晚飯,某種可以稱之為無聊的情愫開始像荒煙蔓草那樣在他的心頭滋長。陸臻在沒事之際開始找事兒幹,比如說,把身邊的布類用品都洗一洗,好久沒有收拾過了。然後,在陽臺上晾衣服的同時,陸臻看到夏明朗提着電腦拖着懶洋洋的步子走回了寝室樓。陸臻沉默地把剩下的衣服都夾好,沉默地擦幹了手,沉默地決定:那又怎麽樣呢?想他就去看看呗!

他像往常一樣地敲門,聽到自己的呼吸并沒有比原來快了一拍,門內許久未應,于是平靜的心湖裏像是投下了一顆石子,蕩出連綿的波紋。陸臻數着自己的呼吸又敲了幾下,然後轉頭打算走,門裏面幹幹淨淨地傳出來一聲:“進來。”

風乍起,吹皺一湖春水。

陸臻推門進去的時候看到夏明朗洗完澡出來,發梢上滴着水,落到肩膀打碎,閃着細微的光,赤着腳,迷彩褲的一角被踩在腳底下。

“哎呀!”夏明朗一看到他就做出懊惱的表情,“我把衣服給洗了。”

陸臻無奈:“那我給你洗明天的。”

夏明朗拿着毛巾擦頭發,邊擦邊甩,水滴四濺,沿着肌肉的紋理往下滑,陸臻忽然覺得這回真是倒黴催的,居然連身材都好得這般正中紅心。

“什麽事這麽開心吶,說出來聽聽?”夏明朗擡眼看他。

陸臻摸摸臉,嘴角果然翹得厲害:“沒什麽,我只是在想什麽人養什麽狗,上次給發財洗澡好像也甩得到處都是。”

夏明朗挺誠懇地嘆了口氣:“沒辦法,随我。”

陸臻只能笑噴。

“說吧,什麽事找我?”夏明朗把毛巾絞幹晾上,陸臻看到他擡手,牽動背上的肌肉劃出漂亮的弧線。

“哦,”陸臻咳了一下,三分心虛,“因為徐知着,謝謝你。”

“哎,這叫什麽事兒啊,他自己倒沒聲兒,你都跑我這地兒跑好幾回了。”

陸臻想了想:“我覺得小花應該不會為了這事兒感謝你的,他大概覺得這不是一個應該能說聲謝謝的事……就像……”

“我知道,”夏明朗打斷他,“我知道!”

他于是抓抓頭發眼神狡黠:“不過怎麽說你要謝我,我不能不承你這個情對吧?你打算怎麽報答我啊……陸臻少校?”

陸臻笑起來,看着桌上的筆記本:“要以身相許嗎?”

“太上道兒了!小子,我就喜歡你這種的,太上道了。”夏明朗心花怒放,推着陸臻坐到桌邊,開機,輸入密碼,調出文檔,介紹格式和要求。陸臻搶先握住了鼠标,夏明朗并不以為意,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移動光标,點擊确定。

剛剛沖完澡的皮膚帶着濕漉漉的水汽,帶着清爽的薄荷味的肥皂味道,陸臻沉醉在這種氣息裏,心情變得很好。

“行了!”夏明朗一手按住陸臻的肩膀,“就這麽寫吧,有問題問我。”

“寫砸了可別怪我。”

“不會砸的,上次那份報告嚴頭兒誇了我很久,說我小學語文終于畢業了,所以不用謙虛,陸臻秀才。”

陸臻嘴角抽動:“隊長,你讓我想到了一句老話。”

夏明朗俯下身去眨眨眼。

“秀才人情紙半張。”

夏明朗支着下巴若有所思:“那我得想法讓你多欠我點情才對,你家那朵小花的事,怎麽着謝我一次不夠吧?”

陸臻心中無言淚雙垂。

房間裏很安靜,只有陸臻敲擊鍵盤的咔咔聲,偶爾,會有紙頁沙沙翻過。

夏明朗坐在窗邊看書,手臂支在膝蓋上,一條腿散漫地擱在地上,長褲沒有軍靴的收束,散開來蓋住腳背。他喜歡學習新東西,不喜歡回顧過去。即使那是值得總結并回味的,他也習慣于只用一兩句話來告訴自己那意味着什麽,而不是長篇大論格式嚴明地寫上好幾千字,當然,就更別說那種充滿了套話的政治性總結報告。

陸臻在寫報告的同時分心往窗邊看,窗外是黃昏暗到最後的顏色,暗金色的霞光落到夏明朗赤-裸的肩背上,染出古銅的色澤,明滅勾勒肌肉的紋理,有如雕塑。

煙卷挾在他的指間,他在抽煙,煙霧升騰讓他的表情模糊不清。

其實天氣真的不熱了,雖然地處亞熱帶,可畢竟已是初冬。但是某人不在乎,想耍個帥,卻沒想過這帥耍得另一個某人心癢難耐。

陸臻有些出神地停下手,夏明朗轉過頭看着他笑,問道:“怎麽了?”

那眼睛像窗外的星星一樣明亮。

陸臻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如此安靜而綿長,有如沉醉。

“哦,這個……我在想,你為什麽不穿衣服?”陸臻笑眯眯地問道。

“呃……”夏明朗愕然,低頭看了一下自己:“有問題?”

“當然,不,只是好奇,天挺涼了。”

夏明朗笑道:“吹着風比較爽,你要是介意我可以去套一件,但其實我建議你也脫掉吹吹風會比較好,打架的時候很有用。”

“啊?”陸臻莫名其妙,可是看着夏明朗表情又不像是在開玩笑。

“風吹過皮膚的壓力,可以鍛煉你的靈敏度。”夏隊長一本正經。

“真的假的?”陸臻習慣性地懷疑一切。

“要不要試試?”夏明朗忽然來了興致,站起來舒展筋骨。

“好啊,反正我也僵了。”

夏明朗走到裏間裏找了一根長布條蒙到自己眼睛上,然後勾勾手指:“來吧。”

“隊長,這太瞧不起人了,傷自尊了。”陸臻說得很哀怨,揮舞着拳頭凜利擊出。

夏明朗往後閃了一下,抓他手腕,同時腳下已經追到,踢向陸臻的膝蓋;陸臻偏身躲過去,拍了拍拳頭:“果然厲害啊。”

特種兵的格鬥大都遵循着一個方針:快,準,狠。

利用身體最硬的關節,擊打對方最薄弱的部位,要求一擊必殺,傷敵必死。陸臻繼續搶攻了幾次,發現在高速出拳時帶出的氣流總是會讓夏明朗提前警覺,而一旦兩個人的較量陷入到貼身纏鬥,那麽看得見與看不見,其實也沒有多少分別。陸臻跳躍着移動自己的腳步,忽然屏住呼吸,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嗯?”夏明朗偏着頭在聽,“怎麽了?”

陸臻小心翼翼地往前挪,手掌前伸,一點點接近。

“你小子……”夏明朗笑起來。

還有一點點,快要達到了,陸臻決定在還離開三厘米的時候扼上去,掐住夏明朗的喉嚨,這麽幹雖然有點賴,不過,在合理的規則之內,不贏真的是白不贏啊。陸臻屏着氣,看着自己的指尖微顫,向上移動,夏明朗突然擡手,像閃電一樣,捏住陸臻的手腕,連肘托臂一并擰過去,壓上身體的重量,把陸臻壓倒在地。

“這怎麽可能,你出千!!”陸臻用另一只手拍地板。

“今天天涼,你手心很熱,靠近了就能感覺到。”夏明朗把布帶拉下來。

陸臻沉默了一會兒,拍得更響:“你個妖怪!!”

夏明朗得意洋洋地松開手,陸臻抓到機會反擊,雙腿交叉絞住夏明朗的一條腿,把他拉倒在地,同時翻身壓上去,膝蓋頂住關節,用手臂絞住夏明朗的上半身。

夏明朗眨了眨眼,贊許:“嗯,這招玩兒得不錯,方進最近沒偷懶。”

陸臻的體重輕,力量不足,靈活但相對瘦弱,小侯爺為了教導他沒少花心思。反正如果連摸哨突擊這種事都要用上陸臻,那麽他們也離潰敗不遠了,陸臻的學習重點在于如何在強大的對手面前保住自己的小命,所以對他的格鬥訓練除了常規的散打和軍事格鬥,還加入了一些格雷西柔術的招數。實踐表明,大部分真正的打鬥在雙方纏抱扭鬥後,都會倒向地面,格雷西作為一種扭鬥的地面技術非常地适合陸臻。

夏明朗本以為打成這樣,就可以收手了,于是他放松等着陸臻放開他,沒想到陸臻第一次把夏明朗打倒在地,心中充滿了蕩漾的激情,既然現在他在優勢位置,他就忍不住想要繼續幹下去,收緊用力,利用關節技巧絞殺,夏明朗一陣血氣上湧,想要翻身已經沒了餘地。

陸臻帶着居高臨下的角度強勢的壓下去,生生逼近,直到呼吸相錯,睫宇相交。

“服不服?”他啞聲問。

夏明朗失笑,嘴角勾起一點點。

陸臻一瞬間心跳如鼓,他看到泛紅的皮膚與濕潤的嘴唇,幾乎有些控制不住力道。

“哎!”夏明朗終于被絞殺得受不了,拍着地面:“投降。”

陸臻驀地站起來,夏明朗郁悶地活動四肢讓酸痛的關節恢複行血,陸臻側身擦過他的胸口,貼到他耳根吹口氣,很是輕薄的樣子:“怎麽樣,服不服啊?”

夏明朗失笑,指着陸臻的鼻子道:“算了,既然小兔子這麽開心,就讓你再樂一會兒。”

陸臻攤手,走回到桌前去繼續打他的報告。

手指的動作有點亂,陸臻看到屏幕上出現連續的錯別字,按退格倒回去,一個個改過。

果然,他不是。

陸臻腦子裏很有條理地在思考着,雖然長期的軍校與軍隊生活讓他對于混在男人堆裏過日子很習慣,平常摟摟抱抱勾肩搭背完全沒有什麽感覺,但是,對于某些類似于調情的動作,還是會有反應。

不是說喜歡,也不是有感覺,只是一種反應,當然,也可能是別扭的。就像普通異性戀的男人無論看過多少美女,貿然有個女孩子貼上去抛媚眼,他總會有點反應一樣,即使他知道那個女孩子應該是無意的。那種微妙的反應可能是微微皺眉,可能是不露痕跡退開一步,也可能是不自覺肌肉僵硬,但是夏明朗完全沒反應,大概只當他是在開玩笑,反正他自己也一向喜歡開這種玩笑。

果然啊,陸臻心裏想着,他果然不是。

可是很奇怪地,陸臻發現自己并未覺得失望,至少算不上難過,他的心情類似于小時候喜歡什麽明星,而忽然有一天看到他與妻子十指交扣出現在他面前。

那種微妙的,有些釋然有些遺憾有些解脫的心情,于是歸到心底湧上心頭的,也不過是淡淡的那麽一句:果然,就是這樣。

因為沒有過期待,所以,也不能說是絕望,一切很平常。

陸臻心想。

一切正常。

陸臻打完一半報告的時候是晚上十點,夏明朗千恩萬謝地把他送出門,并且提醒他不要忘了明天繼續前來賣身。徐知着在隔壁鬥地主未歸,陸臻一人無聊之際開了電腦,意外地看到萬年潛水員宮海星同學的頭像在閃閃發亮。

小宮一直向往大海,一門心思就是要上艦,終于也讓他如願以償,只是上了艦之後作息時間更無規律,再加上陸臻這邊也是忙,所以這哥倆常常是你在三天前留下一句話,我看到回了,三天後,你再回我一句,正所謂的拿QQ當郵箱用。

陸臻點開對話框,噼啪打字:漫漫長夜,無心睡眠,我以為只有我睡不着,原來動物兄你也睡不着啊?

宮海星叮咚回複:幹果兒,你兄弟我陷入無望的愛河鳥!

陸臻心裏靠了一聲,不會吧!這麽巧。

暖玉生煙:哪家姑娘倒了這般血黴?

海星海星:我們基地的一個大夫,長得那叫一個清純啊,說話也溫柔……[QQ小人細面條淚]

暖玉生煙:那就上吧!動物兄你也是一表人才,氣宇不凡,一派英雄氣概![QQ小人捂嘴偷笑]

海星海星:我倒是想呢,剛剛打聽了,人是我們基地副參謀長的女兒![QQ小人對手指][QQ小人細面條淚]

暖玉生煙:[QQ小人驚恐流汗][QQ小人黑衰眨眼]

海星海星:幹果兒……你就別刺激我了。

暖玉生煙:如果你成功了,你就會成為CCTV年度軍旅勵志言情偶像大戲的男主角,所以,兄弟加油上吧,在這個時刻,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QQ小人紅暈笑]

海星海星:……我抽死你。

暖玉生煙:[QQ小人墨鏡亮牙]

海星海星:幹果兒,跟你說正經的,我就算是想上也沒地兒下手啊,我現在又不是喜歡上了隔壁二大爺家的閨女,送個花賣個好什麽的,約個晚飯看場電影,我現在那是看上了張曼玉林青霞啊,你說讓我怎麽辦吧?

陸臻鬼使神差地手一抖,打出一行字:你可以成為他的副官。

海星海星:[QQ小人單純流汗]我倒是想呢,現在去考護校還有人收不?啊,不是,護校收男人不?

陸臻大笑:你TMD不能去考軍醫大啊,你這什麽出息??

海星海星:我這不是逗個樂子麽。

陸臻笑了一會兒,鎮定心情打道:兄弟,要不然你就先上,反正渾身解數使盡,她不領情是她沒福氣,咱就當是沒個遺憾。

宮海星沉默了一陣,蹦出幾個字:哥們你說得在理。

陸臻笑了滿臉,看着小宮的頭像暗下去,随手關了電腦,倒在床上,房間裏燈光明亮,天花板很白,白得像一面鏡子,可以映出他的臉。

在陸臻的家鄉,上博的陶瓷館裏有一只粉彩的蝠桃盤子,在陸臻還是個很小很小的小孩子的時候,某一個下午,他對這只盤子一見鐘情。

他稱她為:我的盤子。

他向她傾吐心事,對她含情脈脈。

雖然他知道,很可能終其一生他都無法觸摸更無力占有,他們之間隔着水晶玻璃做的牆,相望相識不相得,然而這一切都完全不影響他對她的喜愛他的擁有,他在任何可能的時候去看她,守在她的身邊發呆,在管理員怪異的眼神中,趴在透明的牢籠之上喃喃低語。即使他在她的千年歲月中,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只是她億萬游客中悄無聲息的某一位,可是,陸臻仍然堅持着這麽叫:我的盤子。

因為,至少在她陪着他一起的那些時光中,她是他的,是他為她付出的那些感情,讓她看來與衆不同。

14歲的時候,他把藍田介紹給他的盤子,似乎從那個時候起,藍田會開玩笑,說:嗨,我的小男孩。

這個稱呼現在聽起來有些惡心,但其實在當年,在18歲成熟穩重的大三學生藍田與14歲聰明機靈的陸臻之間,年齡的差異其實遠遠不止四年那麽簡單,藍田這麽叫他,他并未覺得突兀。回頭看去,不難發現這個在當時聽來過分文藝而且歐化的稱呼裏,包含了多少隐秘的期待渴望與自我解嘲式的放棄,好在後來奇妙的機緣讓這一切的期待與無奈開花結果,甜蜜得不可救藥。

15歲的時候陸臻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與衆不同,于是整個16歲都在迷茫與焦慮中度過,到了17歲他終于認命,而焦慮與憤怒仍然在胸中翻滾。藍田給了他很多幫助,讓他自信,重新認識自己,學會從容地生活。當然,不可否認在他的幫助中多少混雜了誘惑的成分,然而這也無可厚非,他喜歡他,自然會希望和他在一起,想盡一切辦法,抓住一切機會。

我們都希望與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而陸臻卻知道像這樣的期待于他,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奢侈。

在這個世界上,可能一百個人裏面只有一個與他是同類。

一千個人裏可能只有一個願意承認這種身份。

十萬個人裏面只有一個會讓他喜歡。

一百萬個人裏只有一個也會喜歡他。

他的愛情,是百萬分之一的機率,他曾經遇到過,卻在現實中無奈凋零,而現在,他已經習慣不作任何期待。

祝你快樂!

藍田說我們的人生只要能開心就好,有一些小小的滿足,快樂到老,而幸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彼岸,不要去期待她,得失由命。

陸臻合上眼,心想,這果然是真理。

那個夜晚,陸臻夢到家鄉的博物館,空曠的展廳裏光線幽暗寂靜無聲,他走過厚厚的地毯,看到他的盤子安靜地躺在明亮的展臺上,穿過千年的歲月照亮他的臉。

陸臻把手掌按在水晶透明的玻璃上輕輕摩挲,懸空撫摸她的臉,他微笑,說:你好。

第二天早上,他随隊出操,跑過夏明朗身邊的時候開心地向他招手,微笑,說:你好!

你好,我的隊長!

3.

生活很平常地繼續,當然,有什麽可能,它會變得不平常?

在境外任務之後的那幾天還算輕閑的日子裏,陸臻成功地執行了夏明朗的計劃,用那把鋒利的緬刀從鄭楷老大那裏換回一柄改裝過的56軍刺,那軍刺是鄭楷從倉庫裏千挑萬選出來的好鋼火,重新打磨,重做塗層,是百裏挑一的兇器。鄭老大含淚交給陸臻,那表情跟嫁女兒沒兩樣,最後生怕陸臻養不好他的美人,還一手攬下了養護的活。

陸臻利器在手,陡然覺得自己帥了十倍不止,閑沒事兒就去操場上要找人對兩招,日子過得好不快活。可是一轉眼正式開工,陸臻的命運就開始走向凄慘。

直接原因是因為在最近的演習中,整個基地從大隊到中隊都看出了陸臻作為複合型交插人才的那種不可替代的突出價值。嚴正之前就盤算好的全面打造計劃正式啓動,信息中隊的隊長王朝陽親自出馬當着夏明朗的面把陸臻帶回了自己的老窩,夏隊長恨得牙癢,卻又在嚴正的一句話中幡然醒悟。

嚴頭兒說:老王破自家的口糧給你養兒子,你有什麽好抱怨的!

夏明朗讨好的一笑,極動情的說:我這不是怕養着養着就成別人家的兒子了嘛。

嚴正同樣動情地回望他:你放心!

放了心的小夏隊長把牙笑到了腦門上。

其實陸臻對信息中隊那兩棟小灰樓觊觎已久,只是之前沒資格進,只能遠遠看着所謂佳人在水一方,如今由中隊長王朝陽親自領着刷卡進門,那叫一個躊躇滿志志得意滿,深深地感覺到自己人才了,被重視了。

信息中隊與行動隊是兩重天地,放眼望去那種肌肉勃發的血性脈動變成了斯斯文文幾乎有點冷的靜水深流,王朝陽把馮啓泰叫過來幫助陸臻熟悉環境,阿泰同志還惦記着進行動隊的事兒,言行間對陸臻很是巴結。

因為基礎學歷高,信息這邊的人軍銜普遍都比行動隊高一級,相比之下小馮的少尉銜就有點兒稀奇。後來混熟了才知道,馮啓泰原來是坦克學院學火控的,本行學得一般,卻是個天生的黑客。王朝陽有一次帶人去幫C師下屬的某坦克營升級數據鏈系統,那小子居然當場發現了一個BUG,王朝陽就此驚了。回去上報嚴大頭,一紙調令橫空直下。C師放人的時候都有點兒惶惑,心說這小子水平不高啊……而且你們那兒怎麽開始玩坦克了?

陸臻聽得張口結舌,心想老子本來以為自己還算特招,可是跟你小子比起來,我算個毛啊?

馮啓泰看着陸臻的神情頗為遺憾地表示,他當初是盤算着應該先去考個與計算機相關的研究生什麽的,這樣再過來學歷比較過關,專業也對口,但是王朝陽沒讓。王朝陽在旁邊微微一笑,說他兒子高考的時候忽然想念建築系,但是念建築得有美術專業成績,可當時來不及了怎麽辦呢?結果他兒子去考了清華。因為清華不用美術成績,因為他們相信只要你有本事能考進來,他們也有本事讓你學會那點子素描與色彩!

陸臻馬上把嘴給閉上了,同時明白,雖然林子大了必然會有很多鳥,但是吃同一種食的鳥總不會相差太多,所以麒麟既然有夏明朗這樣的人,他的同夥,也必然得是王朝陽這號的,而他陸臻,也必然得把自己錘煉得更紮實。

除了體力勞動少一點,信息中隊其實與行動隊一樣的忙碌,一樣的事務繁多。麒麟的信息中隊除了要保證整個大隊的數字化通信系統,還承擔科研任務。而且他們目前使用的信息系統是全軍最高端的,整個戰場偵察網絡包括了一整套的微機自動化指揮系統、由20輛越野車與3架直升飛機組成的移動指揮部、三臺大型野戰戰場監視雷達(監視半徑85千米)和一套戰區無人偵察機系統,并且還能随時聯網各種單兵手持型的紅外監視器與小型雷達所收集的數據。全局通信使用高速數據鏈,前線實時戰況信息能直接發回到總指揮、全局通信加密、數字化的戰場管理可以讓數據鏈最基層終端直接到人。

換句話說,只要嚴頭有需要,他就能看到千裏之外的方進在幹嘛。這種精确控制型的野戰系統陸臻在之前的演習中就使用過,只不過當時他是網絡最終端的那個點,而現在他擁有一個新的角度——網絡管理者。

這種身份的轉換與親身參與感讓陸臻心情激動,雖然要學要用的東西多了好幾倍,可陸臻仍然亢奮不已熱血沸騰。但是夏明朗很不爽,因為陸臻自從在老王手下讨百家飯,想法開始變得特別多。其實他那個小腦袋瓜子本來就夠能想的了,如今簡直沒治了。今天纏着他說這個,明天纏着他說那個;一會兒說我覺得應該這樣BLABLA,一會兒說我覺得那樣其實BLABLA……

夏明朗煩不勝煩仰天長嘆,他覺得就差那麽一點點,就差那麽一點點他就得讓這小子給煩死了!操蛋了,為啥這娃誰都不折騰就趕着折騰他呢?夏明朗百思不解,基礎訓練明明是由鄭楷管的,偏偏那小子一聲楷哥叫得那叫一個親切可人溫柔乖順;可輪到自己頭上就拉着個小臉一本正經地裝中央首長,那高屋建瓴式的“隊長,我認為……”每每聽得他後背一寒,雞皮疙瘩一身。

夏明朗心想我容易麽我?我不光要保家衛國,刻苦訓練,我還得為了不掐死未來的軍事學家壓抑天性!

到最後夏明朗實在是受不了,揣上兩包好煙去找領導。他哭喪着臉拽着嚴正的常服說:頭兒啊,這事兒您管不管,這事兒您不管我就得出手啦!我知道打壓科學工作者的積極性是我不對,可是他要是再不收斂點兒,我真怕我啥時候一個失手把您的心肝寶貝給掐死喽!

嚴正略一沉思,淡然說道:“那我們在一中隊的分支下成立一個信息行動支隊吧!”

夏明朗一愣,心想這他媽的風馬牛及不及啊?再說了,信息行動支隊從哪裏抽人進去啊,總不見得讓陸臻一個人……夏明朗眼角一瞥看到嚴正笑得高深莫測。

嚴頭修長的手指間挾着煙,随手撣了撣夏明朗皺巴巴的作訓服,俯耳過去低語:“他不是有想法嘛,給他點兒空間,給他個位置,讓他自己去折騰折騰,他自己就知道差在哪兒了。而且,反正這小子銜夠,水平也有,等明年攢點軍功把他提個副隊,哎,這麽一來,他大小也是個領導了,那他現在批判你的很多問題,就成了自我批判了,你讓他先解決自己去。”

夏明朗恍然大悟,心道,真他媽的,這姜到底還是老的辣,老狐貍就是老狐貍,千年的道行成精了都!嚴正緩緩直起腰,劍眉一揚,笑出幾分清峻幾分峥嵘并一脈盡在掌握的從容。夏明朗腦子裏電光石火的一閃,忽然遲疑問道:“那個……我當年,您提拔我當副隊長……那時候!”

嚴正看着夏明朗但笑不語,示意:可以滾了!

夏明朗灰溜溜地退走,一路心情抑郁,本以為世有伯樂識他這匹千裏馬,沒想到是觀世音的緊箍咒專套他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孫猴子……夏隊長強悍的自尊心受到了變态的打擊。

不多久由陸臻領銜的電子行動支隊正式挂牌,雖然目前名下的正式隊員只有陸臻一名。這一招不光唬了陸臻還唬了另一位積極要求進步的好孩子——馮啓泰!這小孩兒自從陸臻誇下海口答應讓他進隊就上了心,而且陸臻喜歡他,當然狂支招,反正中心思想就是趁現在還沒有開始選拔先練巴起來,怎麽着也能贏在起跑線上,所以阿泰有機會也會去行動隊跟訓。結果五十公裏越野跑到四十公裏就開始哭,哭得昏天黑地,哭到小侯爺只想踹死他,可到底還是讓他跑成了最後一名過及格線。

方進站在終點線上仰望蒼天,迎風流淚,心想這是怎樣的一個囧囧有神的世界。然而此刻的方進不會想到,這才是他與泰星寶寶那厮打不休的互掐人生的剛剛開始,當然,這是後話,先壓下不表。

可憐的陸臻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是夏明朗夥同嚴正的一個陰謀,與當年的夏明朗一樣陷入了千裏馬陷阱中,就差叉着腰站在麒麟山峰頂高喊一句:這地界,比我聰明的沒我能打,比我能打的沒我聰明。

可惜……可惜的是,比他聰明的想讓他更聰明,比他能打的想讓他更能打。

通常鹬蚌相争,總有人會得利,但陸臻比較慘,他不是漁翁,他是魚。

但是再牛掰的黃豆也有被榨幹油的時候,大強度的腦力勞動必然帶來體力上的退步。以至于某天在訓練中,陸臻黯然地看到了自己與徐知着之間越來越大的差距之後不無哀怨地抱怨了一聲:“再這麽下去,以後上戰場該要你們來保護我了。”

“放心,我會用生命來保護你。”夏明朗在旁邊搭話,笑容意味深長。

陸臻臉上一肅:“公子言重了,小生身無長物,救命之恩何以為報。”

廣大隊員對這兩位校官大人胳臂上跑得馬,嘴巴裏放得船的剽悍姿态早就習慣成了自然,方進幫着答了一句:“沒事,榛子你以身相許就行了。”

陸臻目不斜視地往身後踹出一腳,被方進以一個超級格鬥手的利落身姿毫無懸念地躲開,站到安全地帶并嘲笑道:“你這手藝,唉,出去別說是我教的啊,小爺我丢不起這個人。”

被他這麽一說陸臻倒又坦然了:“術業有專攻嘛,侯爺,有種你陪我玩點別的?”

夏明朗聞言皺眉,一臉的慘痛:“我強烈地預感到,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拖死。”

陸臻故作詫異:“夏明朗同志,您不是腿粗嗎?”

夏明朗囧然。

陸臻鄭重地拍了拍夏明朗的肩膀,一臉的崇高:“當然,腿不夠粗也沒關系,我保證為了國家的榮譽,你的犧牲是有價值的,我會幫你把撫恤金領回來。”

夏明朗恨恨然,随即全面插手切入他的整個訓練日程,理由自然非常的充分:你的命比我重要。

這句話簡直就像個咒語,每當陸臻心頭升起那麽一星半點兒偷懶的意思,腦海裏就會自然而然地啪啪亂閃,浮現出夏明朗被他連累中槍倒地的血腥畫面。

于是……OMG,陸臻在心中問候了一下上帝。

通常人在被逼瘋的時候總是會有點離奇的念頭,以至于陸臻現在看到夏明朗,眼睛裏都會放綠光逐行掃描,吃飯時一邊掃描一邊惡狠狠地啃着雞腿,夏明朗為人再兇悍也擋不住這樣邪行的眼神,後頸莫名其妙地一陣發涼,終于忍不住讨饒:“怎麽了,你這是?”

“想咬你!” 陸臻一本正經的。

“你就這麽恨我?”夏明朗露出無辜而哀怨的神情。

“你怕疼啊,那算了。”陸臻殺氣不減。

“好!随你。”夏明朗忽然豪邁起來,一挽袖子送到陸臻嘴邊:“要不要先洗洗再褪個毛?”

“不用了。”陸臻嚴肅地搖了下頭,居然真的舔了下嘴唇。

“哎,你不會是真的……”夏明朗忽然有點兒發毛了。

同桌的衆人顯然發現了這場好戲,對于這群蠢蠢欲動的熱血青年們而言,任何一點兒風波都是美妙的,任何一次欺負隊長的行為都是令人振奮的,于是歡呼雷動。

“陸臻,別客氣,隊長都說了随你了。”

“就是!陸臻狠點,連我的仇也報了。”

“要見血,要見血!”

“見血小意思啊,索性咬他一塊下來……”

……

夏明朗由此沉痛地發現:他的人緣還真是不怎麽樣。

“快點啊,殺人也不過頭點地,你還要抄個地圖,标上火力點再下嘴嗎?”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實在是太壞,夏明朗開始後悔了。

他話音剛落,陸臻便一口咬下去了,他其實是真想咬來着,可不知怎麽的,在牙齒落到結實緊繃的皮膚上之前嘴唇先碰到了,濡濕的柔軟的唇貼到幹燥的皮膚上幾乎是驚戰的感覺,牙齒頓時打滑幾乎磕到舌尖上,而夏明朗猛然收手,笑得有些尴尬:“你還真咬啊。”

“君子無悔!”陸臻繃着臉。

“是無悔啊,落子無悔。”夏明朗笑嘻嘻地把袖子放下來。

切……衆隊員齊齊失望。

“怎麽了?牙都癢了是吧,不如下午一起來加個餐?”夏明朗用無比純潔的目光緩緩地掃過去,各種吱哇亂叫瞬間歸于沉寂。

一個妖怪!

陸臻抱肩看着,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表情已經變得很柔軟,為什麽會喜歡他呢?這個耍奸作詐的家夥……如果是他的就好了!

陸臻眨巴着眼,真想擁有他,想把他吞掉,牢牢抱緊,真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他于是想象了一下把夏明朗剝了皮趴着睡的情境,頓時又笑了,覺得這日子還是蠻爽的,簡直心曠神怡!

行了,就這麽着吧,想他陸臻年方二十四,青春年少風華正茂,道德高尚思想端正,吃苦耐勞軍事過硬,不過就是私底下暗戀個隊長,那又怎麽了?

所以就這樣吃吃豆腐,看看真人秀,沒事吵吵架,咬咬人,也是快樂的人生。

——第一部 與子同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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