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生死與共】 他的愛情

【生死與共】 第一章 他的愛情

1.

陸臻的光棍支隊成立沒多久就迎來一次考驗,基于之前演習時暴露出來的種種問題,尤其是如何在複雜的電磁形勢下進行幹擾與反幹擾、通訊與反通訊的作戰研究,由軍區授意全軍都重點開展了關于這個問題的針對性訓練,而這事着落到麒麟,責無旁貸地落到了信息中隊王隊長和陸臻的身上。

結果夏明朗就更不爽了,自家兒子為別人賣命不說,最倒黴的是連老子都得陪着。自然,夏大人是不喜歡給別人打工的,可是更自然的,當嚴頭三分淡笑清淩淩地瞄了他一眼之後,他也只能乖乖就範,去給人家當陪練的靶子,喂貓的耗子。按嚴正的意思,要玩就得玩得像個樣子,他和軍裏研究策劃了好幾次,調了個王牌電子營過來配合工作。

出發那天等陸臻收拾好沖到集合點夏明朗已經在那兒等着了,王朝陽開車,旁邊是馮啓泰,後面還有兩個行動隊的老通訊兵。老王一看到他就熱情洋溢地攬着脖子拖上車,陸臻扒着門邊兒問道:“我們隊長呢?”

王朝陽擡手崩了夏明朗一槍:“他現在與我們的敵人沆瀣一氣。”

夏明朗配合地按住胸口,眼神哀怨,不多時他手下的人也齊了。陸臻一看,全是王牌的突擊手,心裏頓時喜滋滋的:夏明朗雖然嘴上不情不願,可是真要幹起事兒來,還是精英盡出,配合工作。

就這麽着兩車一路開往軍部,電子營的兄弟們也靠譜,陸臻他們在大門口沒等多久就看到三輛電子幹擾車浩浩蕩蕩地開了過來。車停後一個高大挺拔的少校軍官從車上跳下,走路虎虎生風,陸臻才看了一眼就在感慨:這他媽才像個軍人!氣質!氣質!!

少校同志站老遠就開始自我介紹:“我,周源,過來配合你的任務的。”說完又指着身邊跟着的一個中尉說道:“這位叫肖立文,我的副手。”

陸臻一看這人就覺得眼熟,再一問,巧了,校友啊這是!比陸臻小幾屆,也是國防科大電子對抗專業出來的。陸臻立馬就樂了,肖立文就更別提了,握着陸臻的手不肯撒,一轉眼兩人就混一塊兒去了。

周源瞅一眼,頗瞧不上的聲氣:“搞什麽搞,上車啦,是爺們兒的爽快點兒……”周源最後一個兒化音忽然拖長,嘴巴張成一個O型固定在某個方向。

陸臻詫異起來,順着看過去,心裏靠了一聲:太有範兒了,太有味兒了,太帥了,太酷了——他們的大隊長。

那天剛好是周末,其實對于麒麟大部分的隊員來說周不周末的都沒太多分別,只是偶爾他們的大隊長周末會回一次在軍部的家。嚴大隊長正在家被老婆指使着幹活,心中無聊透頂,忽然想到今天孩兒們出門辦事,老子不如去壯個行。于是理直氣壯地大手一揮,也不顧夫人卓琳的怒視,左牽黃,右擎蒼,派頭十足地出門去也。

只見嚴正大隊長手牽一只黑背大狗,肩上停了一只鷹,行雲流水似的踱來,周源啪的一個立正靠步,給嚴正行了一個标标準準的軍禮。嚴正于是笑笑,擡手回禮,動作剛柔相濟,既不繃着又不失莊重,肩上那只鷹受到震動,跳起來飛了半個弧,又重新落回去。陸臻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自家大隊長的風姿,照樣還是被迷得七葷八素,至于周源,那就更是別說了,眼睛都直了,只有夏明朗見多不怪,攤開手掌哄破軍坐下去。

周源結結巴巴地指着黑背問道:“這狗,這狗,叫啥名?”

“破軍。”嚴正微笑道,順便指着那只鷹說道,“他叫七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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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臻順勢瞧向夏明朗,用口型道:這個是貪狼。

沒想到居然讓夏明朗一錯眼瞄着了,夏隊長讀口型是經過專業培訓的,馬上笑眯眯地甩了他一句:那你就是廉貞!

陸臻一開始沒看清,等反應過來,耳朵尖兒上透出一點紅。

嚴正對周源鼓勵幾句,夏明朗恭維說小破又帥了嫂子的飯就是養人,嚴正感慨說你嫂子明天又要出差了,夏明朗一怔。嚴正與夏明朗又寒暄幾句,方帶着七殺破軍施施然離開,周源瞧着那清矍的背影,眼神景仰。陸臻嘆氣:“還是咱們大隊長鎮得住啊。要說啊,那真是,什麽人養什麽狗,破軍可真帥吶……”

夏明朗正盯着嚴正消失的方向,忽然特凄慘地蹦出倆字兒:“發財!”他馬上沖回車裏用車載電臺與基地聯絡:“快點,幫我帶個話給小侯爺,就說破軍明天去基地,讓發財躲遠點。”

陸臻望天,忽然想起上回嚴夫人出門開會,破軍無奈莅臨麒麟基地縱橫操場所向無敵時,可憐的發財那風中零亂的樣子,頓時心中掬了一把同情淚。

周源把對嚴正大隊長的仰慕之情恩澤了一點到夏明朗身上,瞬間态度大好。一行車隊開出基地,就直奔演習場而去。嚴正在軍區通報了一個縱深好幾百公裏的山地平原區,打算在這裏好好地玩一下貓鼠游戲,檢測複雜地形和複雜幹擾情況下的探測問題。

于是勞心碌苦,整整八天。

八天後,當陸臻灰頭土臉地回到基地看了日歷才發現他犯了一個毀滅性的錯誤,忽略了一個要人命的大問題,連忙把手機插好虔誠充電,心中只盼着自家的女王大人可以饒過他這一無心之過。房間裏的地主正在鬥得歡,陸臻腦子裏累得嗡嗡的,揣着手機去樓下花壇裏吹風兼組織賠罪語言。

8天,摩托化加強行軍跑了接近三千公裏,另外還得動腦子,另外還得啃樹皮,另外還得……哦,算了,陸臻躺在草地上仰望了一下浩瀚星空,忽然覺得在這麽美好的夜晚還是不要去回想那麽不美好的事比較好。總而言之他現在的感覺是全身的骨頭都被人打散過,酸、軟,所以能坐着絕不站着,能躺着絕不靠着。

這個秋天最後一朵玫瑰已經快開敗了,依稀記得他走的時候那還是位含羞帶怯的二八嬌娘,現如今……唉,怎麽說呢,一朵花最美麗開放的歲月,懂得欣賞她的人卻不在她身邊,這是多麽讓人唏噓的一件事啊。陸臻摘了幾瓣花塞到嘴裏嚼,玫瑰的味道酸辛而澀,卻有濃郁的香氣,是很特別的體驗,像某種難以言明的心事。

心悅君兮,君不知。

當夏明朗把最後一個參數算出來存盤備份之後,忍不住在電腦桌前跳了幾下。他娘的,這些日子他捧着一個電腦終端在各種密閉空間裏窩了好幾天,全身的骨頭縫都長合到了一起,動的時候能聽到咔咔的響。顯示屏上畫出一條光碟拷錄的進度帶,夏明朗抽出煙盒裏最後一根煙站到窗邊去抽。

對面的花壇裏躺了個人,手裏頭抱着一個明晃晃的東西在發短消息,映得一張臉鬼氣森森的。夏明朗不用細看也知道那是陸臻,整個基地裏從頭往下數,只有一個半文藝人,嚴隊算半個,陸臻是個整的。不過嚴隊的人文情結偏豪放派,講究的是大江東去浪淘盡,不像陸臻,沒事愛整個醉卧花蔭夜黃昏什麽的。

夏明朗看了一會兒,嘴角浮出一絲詭笑,無聊啊無聊……這狗屁演習真是整得他筋酸骨軟,大腦過度興奮,嘴裏淡出個鳥來,看來有空得去問問嚴隊,一年340天坐在辦公室裏是什麽滋味?估計那滋味也不好受,要不然怎麽一聽說有大兵團演習眼睛裏就能放光呢?夏明朗把拷好的光碟用密封條封好鎖進檔案櫃裏,心裏思忖着他可千萬不能老,老了就沒得玩兒了!

陸臻按完一條短消息,擡頭看到對面辦公樓裏那盞燈已經熄了,随手把手機扔在身旁的草地上,合上了眼。

夏明朗繞了個圈,悄無聲息地摸到了他身後去,夏大人摸哨的功夫整個基地裏能拔頭籌,連個蒼蠅都驚不起,更別說現在已經累得像灘泥似的陸小臻。夏明朗正在思考着他應該是直接撲上去,還是佯裝咳嗽一聲,還是……總之要怎樣才能更好地消遣這個在自己全身骨頭最癢,腦子最神經的時候恰到好處地撞到他門上來的倒黴蛋,卻猛然看到寂靜的黑夜裏白光一閃,陸臻的手機又亮了。

天地良心,向黨和人民保證,夏明朗沒有故意偷看隊員的私人信件,實在是擋不住他視力好,眼風一掃之下,整句話都印到了心裏——

“親愛的,我回來了,你在幹嘛呢?你老公睡了沒?”

哐當一下子,夏明朗看到一整盆狗血砸到他頭上,全身澆透,冰涼粘膩。媽的,夏大人在心裏咬牙切齒地哼了一聲。

陸臻閉着眼睛摸摸索索地把手機摸到手裏,退出去看新消息:“幹嘛,現在想到我了?這些天死哪裏去了?你個死沒良心的臭小子。”

陸臻嘴角一勾在笑,劈劈啪啪地按鍵盤:“我出任務了啊,你也知道嘛,我一出任務就得跟你咫尺天涯相隔了。”

這次的回複很快:“又有新任務?怎麽樣,沒傷着吧?”

“沒事,我能有什麽事啊?我是誰啊,雙槍在手百步穿楊,千裏之外取敵首級,十步一人殺氣縱橫……哈哈哈。”

夏明朗在背後看得臉上發青,一口鮮血郁在喉間,恨不得上去掐死這小子。

“你就吹吧,明天發張照片給我看看沒缺胳膊沒少腿,我才信你。”

“沒問題,小事一樁。對了,親愛的,你現在不生氣了吧,你看我任務一結束沖回寝室第一件事就是給手機充電,手機充好電馬上就給你發消息,所以,看在我認罪态度這麽誠懇的份上,你能不能就原諒我呢?”

“我考慮一下看看。”

“親愛的,生日禮物翻倍兒給,保證比你老公送得好送得大,這樣你還是不能原諒我嗎?”

“行了,受不了你,你有這份心就夠了,我什麽也不缺,你照顧好自己是真的。”

“那你就是不生氣了?太好了,你早點兒睡,別老是上網玩到三更半夜的,我聽說女人過了二十五歲就得開始保養了,當然,您還年輕,沒關系。”

“死小子,你皮又癢了是不是?不跟你啰嗦了,我去睡覺了。”

“好好,晚安!”

陸臻心滿意足地發出最後一條,磨磨蹭蹭地把自己支撐着爬起來,頭一轉,看到面前的黑影,背着月光的臉看不太分明,只看到一雙幽黑的眼睛,似乎閃着火光。

“啊……”陸臻心跳一停,手機筆直地落下來,夏明朗從半空中伸手一抄,撈進了手裏,拇指從光滑的顯示屏上擦過,看着屏幕慢慢暗下去。

“解釋一下!”夏明朗挑了挑眉毛,手掌攤開,把東西托在手心裏。

“哦……”陸臻的臉色變了幾變,忽然輕輕巧巧地笑出來,“隊長,現在是休假期間,我用手機,不算違規。”

“你知道我不是在說這個,我的意思是,你發給誰?”

“隊長,這麽私人的問題我能拒絕回答嗎?”

陸臻伸出手,把手機從夏明朗手心裏拿了回來,理直氣壯地塞進了褲袋裏。

鑒于此君一貫的不知好歹和标新立異,夏明朗強行把一肚子的火星都暫時壓了下去,不動聲色地挑了挑下巴:“坐。”

陸臻倒也不反抗,順從地坐下來。

夏明朗換了個親切的姿态,從背後攬着陸臻的脖子,一副推心置腹的架式:“陸臻哪,按理說你的私事不歸我管,你也不是新兵了,不過我到底大你幾歲,論起來我也算你哥。”

“明朗哥!”陸臻笑眯眯乖巧地應了一聲。

夏明朗手背上的青筋一爆,忍下想要把這小子捏死的沖動,淡定地繼續誠懇:“你看啊,你還這麽年青,前途無量,将來什麽樣的女孩子找不到,你至于跟一個有夫之婦這樣糾纏下去嗎?軍隊畢竟是個傳統的地方,生活作風這個問題,如果,如果鬧出來的話,還是很要命的。”

“可是我愛她啊!您會去告發我嗎?”陸臻轉過臉去微笑地看着他,眼睛很圓很亮,含了星光,一閃一閃的。

夏明朗的瞳孔急劇地收縮起來,疑惑:“你愛她?”

“是啊,她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了。”陸臻把誠懇裝了滿眼。

夏明朗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疑惑地,探究地,陸臻預感到危險逼近,全身的汗毛自動炸了起來,然後一重黑影猛地撲了過來,氣流刮在臉上,像是夜風忽然變了性子。陸臻“哎喲”一聲仰面躺倒,象征性地掙紮了一下,鑒于實力差異太過巨大,索性,就不動了。

“到底什麽回事?”夏明朗把陸臻的四肢全部固定住,居高臨下地逼視過去,眼神很危險,赤-裸裸的威脅。

“隊長,能怎麽回事呢?就是你看到的那麽回事啊!”陸臻笑嘻嘻的,打定了主意就是不抵抗,四肢放松,躺得軟綿綿的。這年頭,誰給他一百萬也別想讓他多出一分力,他是真的累慘了。

夏明朗的眸光閃了閃,一手伸到陸臻的褲袋裏去摸手機,手指從貼身的衣褲裏滑進去,只隔了一層薄薄的布料,擦過他腿側的皮膚。陸臻的瞳孔一暗,略微偏過頭。夏明朗捏着手機迅速地往上翻,對方的記錄名是林同學,光從一個名字看不出什麽端倪來,可是一條一條翻上去,終于,夏明朗手指一停:“兒子啊,你家林同學最近火氣很大啊,為父的日子不好過啊,記得回去之後馬上發個消息過來安撫一下,你要體諒一個更年期的女人,還有她無辜的老公。”

夏明朗咬了咬牙,慢慢地轉過臉去,揚起手機:“啊?”

“哦……”陸臻無辜地看着夏明朗,笑意蔓延。

“臭小子,你他媽敢耍我!!”夏明朗抛了手機撲上去掐他脖子,陸臻扭動掙紮,哀號不已:“小生,小生冤枉啊……明明是大人你行為不軌在先!!”

“啊,冤枉?你媽是你這輩子最愛的女人!?”夏明朗揪着陸臻的衣服把這根面條給拎起來抖直。

“隊長,這你可不能怪我,這是我的真心話。”

“那你這輩子最愛的男人是誰?你爹?”

“不是。”陸臻忽然站直了,搖頭,一本正經的。

“那還有誰?”夏明朗失笑。

“你啊!”

“哦,好好……”夏明朗淡淡然微笑點頭,忽然一腳發力踹過去,“小混蛋,又消遣到老子頭上了。”

陸臻迅速地閃了一下,不過到底腳軟,還是被掃到一點,就勢貼地一滾,撈回自己的手機便逃了出去。

夏明朗站在他背後插腰:“哎,我什麽時候說你能走了?”

“隊長,現在是休假期間……恕末将盔甲已卸不領君命……”陸臻一邊跑,一邊遠遠地把話遞回來。

當天晚上,陸臻同志終于犯了一個男人都會犯的錯——做春夢。

夢中的夏明朗狂野而強勢,緊緊地壓在他身上令他反抗不能,也欲罷不能。

陸臻三更半夜捧着被子萬般羞愧地囧了,太沒志氣了,忒堕落了!

作為一個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裏,經歷過改革開放浪潮洗禮的新時代有為Gay青年,就算是本着公平合理雙贏的原則,在與伴侶友好溝通的基礎上,放棄純1的無禮要求,退守0.5,那也是他陸小臻同志熱愛公平的天性所決定的,怎麽能夠心甘情願自甘堕落得連做個夢都直奔着純0而去呢?

這是絕對不可以的!陸臻!

嗯!

做人要有志氣有追求!陸臻同志!

嗯!

陸臻用力地點了兩下頭,而後反手一掌把自己拍倒在床上。YY真好啊,做夢真好,反正春夢時的性幻想對象又不會提着刀來殺他,還可以這樣從容不迫地羞愧着關于0還是1還是等等的問題……

但其實,那個人,連一個吻都不會給他。

什麽叫無能為力?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你想趴下,那個人都不樂意幹!

陸臻郁悶地卷鋪蓋跳下床,徐知着迷迷糊糊地問:“幹嗎去啊?”

陸臻說:“洗被子!”

徐知着瞠目,三更半夜洗被子?天還沒亮吶!!尿床啦?

注:何謂“殺破狼”,殺、破、狼,指“七殺”,“破軍”,“貪狼”三星,出自紫微鬥數,最早見于易經。另外,貪狼星與廉貞是一對對星,貪狼是正桃花主,廉貞是副桃花主。都是主理著欲望、感情的敏感性星系曜。至于隊長的那句話,TX的成份當然有,另外還有一點是,陸臻嘛,很容易就想到廉貞星,因為音同啊,是少校自己想得更歪了一點。

2.

有句老話,叫做偷得浮生半日閑,可是這話用在鄭楷老大身上,就變成了抽空回家結個婚。

據說一個男人的價值是由他背後的女人來标價的,于是整個中隊的人都覺得,鄭楷這回真是賣得太貴了,因為楷嫂相當的漂亮,不僅漂亮而且熱情,不僅熱情而且相當的會心疼人。由此,鄭楷在廣大人民群衆心目中的地位像火箭一樣拔地而起,擊碎了一衆少年心。很明顯,嚴刑拷打是少不了的,一幫子光棍們正嗷嗷待哺地等待着泡妞技巧的大放送大分享。可是據鄭楷老大真誠的回答,說是楷嫂對他一見鐘情,而且楷哥由于人生第一次的豔福就福成了這樣,還對現實産生了一些不信任感,對楷嫂的态度一度相當的冷淡,哦,應該也不能說是冷淡,而是茫然無措。

他媽的!

于是廣大人民群衆只能拍着大腿在心裏罵上一句,怎麽這等好事就撞不到我頭上呢?其實楷哥很委屈,他怎麽說也是一個響當當的軍官,身高腿長,五官端正,憑什麽就不能讓一美女一見鐘情了呢?後來倒是陸臻向他解釋了其中的奧妙:因為這個地界上,公的不值錢,母的才稀罕,你看,就連操場上那條狗,它都是一男狗。

于是定情半年之後的最近,鄭楷非常豪邁地給夏明朗送了兩條中華。正趕上陸臻跟夏明朗加班搞多小組體系下協同作戰的指揮模型,貿然看到紅通通的兩條長方體,連有錢人也忍不住驚嘆了一下:“楷哥,你發財啦?”

鄭楷嘿嘿笑了一聲,瞧着夏明朗不說話。

夏明朗手指搭在煙上敲了兩下,心情複雜地擡起眼:“做兄弟這麽久了,你就直接點兒吧。”

“那啥,老家催我回去結婚了,争取年前把事兒給辦了!”楷哥同志盡量克制地笑得十分陽光燦爛。

“啊……那恭喜了!趕明兒紅包一定給包個大的。”夏明朗拱了拱手,“來,現在咱們讨論一下這個煙錢的問題。”

“我沒假了!”楷哥真不愧是好兄弟,非常直接,一點不玩虛的。

他上一次回家是半年前,就此邂逅鄭家娘子,瞬間陷入熱戀,十天假變成十五天,十五天撐到了二十天,徹底地把存貨休完,十八相送地回了基地,那一陣還在訓新兵的尾聲,夏明朗代他班代得心頭滴血。現在時隔不到一年,從火星上也沒辦法給他湊出幾天假來回去領證辦事擺酒,好從根本上讓楷嫂落袋平安。

雖說這年頭一紙婚約也綁不住什麽人了,可破壞軍婚的罪名還是很大滴。

“鄭楷啊鄭楷,我早就說過了,做人要留點餘地。”夏明朗知道他算盤是怎麽打的,整張臉哭喪着,哀哀怨怨的,“那你說現在怎麽辦吧!”

鄭楷燦爛的陽光黯淡下去:“其實,其實吧,我媳婦也說大不了再拖半年,也沒事兒,主要是我媽她急着要抱孫子……”

陸臻聽得不忍心:“楷哥,我這裏倒是有假,就是不知道能不能……”

“去去去,你邊兒去啊,別添亂,你跟他都不是一個路子的,你的假能給他用嗎?”夏明朗郁悶地揮揮手。

“那怎麽辦啊?這萬一要是遲則生變了,那可是關系到我們家楷哥一輩子幸福的事啊。”陸臻睜大了一雙圓眼睛盯住了夏明朗,只差沒做小白兔雙手合十狀。

夏明朗左看看,右看看,攤開手:“怎麽個意思?逼宮是吧?”

鄭楷和陸臻面面相觑,賠笑:“不敢,不敢,這怎麽敢呢?”

夏明朗抓抓頭發:“本來嘛,我手上還有點假都給了你也沒關系。”

鄭楷站直了不出聲,等着他的但是。

“不過我媽最近一直在催我年底回去一下,說是手上攢了十七八個姑娘,讓我無論如何都得見一面。我原本就想着那十幾天假還夠不夠,你看現在還要分給你的話……”夏明朗做為難狀。

“明朗,我以後一定還你。”鄭楷做哀求狀,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夏明朗擡起眼在鄭楷臉上滾過一圈,繼續做為難狀:“倒不是還不還的問題,主要是我媽那邊催得緊,成天跟催命似的,要讓她知道我今年又不回去,我這日子就沒法過了,所以……”

“隊長……”陸臻是為民請命,到底臉皮比較厚,“您要向老太太闡述一下,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她不能為了還存在于遙遠将來的一點可能性而阻撓了既成事實的發展……哦,我這麽說你能聽懂嗎?”

“可以,”夏明朗無奈地點頭,“不過我擔心我媽會聽不懂。”

鄭楷心中一陣絕望。

“那,要不然這樣吧,你們兩個打電話向我媽解釋一下,如果她老人家能答應,我就把假都送給你算了,好歹結一次婚,也別太寒碜。”夏明朗看着那雙絕望的眼睛,最後終于猶豫地,為難地,心痛地松了口。

陸臻和鄭楷對視一眼,卷了卷袖子開始舌燦蓮花地蒙騙老年人的工作。

事實證明姜不一定就是老的辣,而語言,永遠是複雜的會讓人着迷的存在,總之夏家老媽屈服了,因為鄭楷正直的好名聲,還有陸臻即興編出來的那段心酸催淚的愛情故事。夏明朗坐在桌前豎起耳朵聽,無聲地笑到抽搐,陸臻看着他抽動的嘴角,一邊繼續地鼓動着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一邊無可奈何地滑過一絲心虛。

這兩人挂了電話,回頭看到夏明朗一臉的無可奈何花落去,不由然齊齊心虛地矮下三寸。

“明朗……”鄭楷動容,欲言又止。

“行了行了……啊!”夏明朗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推着他往門外走,“你少給我貓哭耗子假慈悲。走吧,利索點,再讓你耽誤一會兒,我今晚上就得通宵了。”

鄭楷走到門口還捏着夏明朗的胳膊:“明朗,你放心……”

你放心,兄弟我虧待不了你!!

“得了,我放心得很!你日子定了通知我一聲,我好調假。還有啊……”夏明朗忽然壓低了嗓子神色暧昧,“你給我辦事效率高點,我可是讓了你十幾天假啊,你要是十幾發都不能中靶,回來別怪我不認你這個兄弟,我夏明朗丢不起這個人。”

鄭楷疑惑地眨巴了一下眼,忽然一點血色從他臉上爆開來,整張臉紅成了豬肝,逃命一樣地竄了出去。夏明朗撐在門口大笑,笑聲十分嚣張猥瑣。陸臻頭疼地坐在自己電腦前面按太陽穴,心道自己這算是什麽眼光,多少美人如玉從自己眼前過,到頭來栽到這麽一個流氓手裏?

夏明朗笑完了又坐回去繼續幹活,臉上的哀怨一點痕跡都沒了,眉飛色動喜氣洋洋的。陸臻心想他是由楷哥帶着出道的,情份到底不一般,再怎麽心疼自己的休假沒了,也是兄弟大喜,他也陪着高興。陸臻這麽一想就沒了邊際,眼睛盯着顯示屏上的一串串代碼,腦子裏就開始跑馬,過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叫了一聲:“隊長?”

“啊?”夏明朗還以為他遇上了什麽問題,腳下一蹬就滑了過去,一手扶到他肩膀上,探過身去看屏幕,陸臻被他衣服的領子擦到耳朵,頓時就覺得癢,偏過頭揉了一會兒,失神了幾秒。

“怎麽了?”夏明朗草草掃了一下沒看出什麽問題來。

“哦,那個,我是想說,我的假你能不能用?”

“喲……”夏明朗轉過頭去看他,“今天什麽日子,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啊?陸臻哪,你的紀錄太差,無事獻殷勤……”

陸臻的視線略微偏了偏,又馬上彈開了去,牢牢盯着屏上的數字,太近了,相隔不到三寸的距離,所有溫熱的呼吸都拂到他臉上,臉頰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像瘋了似的在興奮着。陸臻在桌子上踢了一腳,座椅帶他轉了半圈,變成個面對面的格局。

呼,安全了!

夏明朗看他清清亮亮的圓眼睛裏沒什麽怒氣只餘幾分生澀尴尬,頓時有點不好意思,怎麽說人也是好心不是,卻被他這麽埋汰了一把,想想也真冤枉,馬上又笑道:“行了,我心領了,這事你就別管了,我再難也不至于跟你們小孩子搶假休啊!”

“我怎麽了?”陸臻忽然認真起來,“我也不小了,我都二十四了,晚婚年齡都過了,你憑什麽說我是小孩呢?”

“這……”夏明朗實在忍不住笑,把那小子又按回到椅子上去,“我知道,我知道,陸臻同志,我不是這意思,你知道吧……不過,晚婚年齡都夠了……”夏明朗雙手扶着他的肩,慢慢彎下腰去貼到他耳根悄聲慢語,“陸臻,你這是在暗示什麽啊?我們的小陸少校紅鸾星動了吧……說說吧,什麽時候能管我這兒請假啊?”

夏明朗故意要逗他,聲音黯得不像話,暧昧難當。

陸臻順着這個角度看過去,夏明朗軍裝T恤的領口有點斜,露出從脖子到肩膀的一小塊深麥色的皮膚,看起來并不是很光滑,卻莫名地讓人覺得柔軟,像亞麻,舊的,沙沙的麻,柔軟而貼服,可以融化皮膚的質感,陸臻于是心跳。如果現在靠過去,十分之一秒之後,他的唇就可以落到他的皮膚上,然後夏明朗應該會有兩秒鐘的愣神,這段時間應該足夠他把舌尖滑到鎖骨的位置,再然後夏明朗應該就會把他推開了。

他應該會很詫異,神情古怪地追問:你想幹什麽?

要怎麽回答呢?

說我喜歡你與說我一時沖動,那聽起來都很無厘頭。

這是件比較低級的事,無論有多少愛做掩護,都沒有辦法把這種強人所難的事裝飾得有多高尚。不過,相信以夏明朗的為人,他應該不會拿他怎麽樣。甚至,陸臻深信就算是他做得再過分一點,夏明朗也不會把他怎麽樣。最多是找個合适的借口,把他踢出基地了事,說不定還會在他的履歷上漂漂亮亮地寫上幾筆,看起來倒像是他在忍痛割愛一樣。然而,那不是他想要的關系,那也不是他想擁有的夏明朗。

所以,陸臻迅速地在自己的下嘴唇上咬了一口,有點疼,會讓人警醒。可他實在控制不住整只耳朵都充血發燒起來,紅到半透明。

當兵當久了多半臉皮都有城牆厚,男人堆裏窩着,唯一的刺激就是過過嘴瘾,每個人多多少少的都有幾個看家的黃段子,彼此眼風一掃,心照不宣,偶爾猥瑣一把也算是男人的劣根性。多少年了,夏明朗已經很久沒在基地裏遇上過這種一句話就血噴心的主,偏過頭看着那只通紅的小圓耳朵發了一會兒愣,心想,也沒怎麽着他啊?內容挺健康挺陽光的,一點兒也不黃色下流,何至于此啊?更何況他陸臻也不是這麽經不起說的人啊?

“哎……”夏明朗擡手戳他。

陸臻一手捂着耳朵,血色一點點地蔓延開,整張臉都紅透,連眼眶裏都燒出了紅影,眼睛亮得像是能滴下水來。

“哎,我說你至于嗎?”夏明朗有點汗,忽然覺得自己像個欺負了小白兔的大灰狼,可問題是……他真的沒怎麽着他啊,冤枉吶。

陸臻沒說話,悲憤地轉頭看了他一眼,又馬上別過去。

“哎,你這……好好,是我不對,我……底層兵痞習氣重!碩士少校,你就別跟我這麽一粗人一般見識了成嗎?”夏明朗郁悶,心想,他媽的這叫什麽事兒?手下幹将一個兩個地都讓女人勾了魂,他老人家不光得成全,現在還要負責開導純情少年不成??

陸臻好不容易定下心,抽抽鼻子,用力揉耳朵:“我沒事,從小就這樣,我耳朵經不起事,跟你沒關系……隊長,你以後別這樣了行不行?說話就好好說,幹嘛老是貼得人這麽近?”

“好好。”夏明朗笑得挺無力,造反了造反了,這年頭的小兔崽子都爬到頭上來耀武揚威了,不過實在是擋不住這場面太喜感,他笑得臉上發抽,道歉的誠意被沖掉了一大半。

“可是,隊長,那你為什麽不結婚呢?”反正臉紅也紅了,陸臻橫下心,索性就問下去。

“哦……”夏明朗本來是習慣性地要唬弄,可是看着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這麽盯牢了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覺得有點理虧,好像不得不認真地回答這個問題,他沉吟了一下:“想結婚也要人肯嫁給我啊!”

“老佛爺不是把秀女都選好了嗎?就等着您回去翻牌子呢。”

“小兔崽子,”夏明朗踹過去一腳,笑罵,“主要是覺得沒什麽意思,結個婚,一年見不到十幾天,你說有什麽意思,将來有了孩子都不認識我是他爹。”

有些話題一旦說開了,不自覺就會沉下去,想輕浮都飄不起來。

“你可以讓嫂子随軍啊?”

“随軍……你看這窮山惡水的,你讓一個女人随過來幹什麽,嫁給我又不是賣給我,人家也有自己的人生的,憑什麽跟我耗着?”夏明朗的神色有點黯,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嚣張肆意的夏明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愁,每個人都一樣。

陸臻想了想:“其實也不一定,說不定她喜歡你,覺得有你就夠了。”

“那更不好!”夏明朗很幹脆地搖頭,“你也知道我們這工作性質,說不定哪天人就沒了,你讓一個女人怎麽過?”

越說越僵,說到後來倒像個死局似的,這下子連陸臻都不安了起來:“那鄭楷?”

“鄭楷……這麽說吧,陸臻,每個人想要的東西都不一樣。可能對于我來說,就算是随軍,娶個老婆,一個月回家睡幾晚,自己做了什麽幹了什麽都不敢跟她講,剛剛殺過人的手,不敢去抱老婆孩子,怕有血,怕吓到她。這種感情,怎麽說呢,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太單薄了,有和沒有也沒什麽分別。我這輩子做過最得意最驕傲的事,她都不知道。”夏明朗笑了一下,自嘲似的,“還不如一個人簡單點好,娶了老婆就得為別人活着了,我這人怕麻煩。”

“可是隊長,你如果這麽想,可能就……”

“也不一定啊,”夏明朗倒是滿不在乎,“很可能再過上幾年,我退到二線想法就會變……行了,幹活吧別廢話了。”

他扶着椅背把陸臻推到電腦前面,順手敲敲他的頭:“給我專心點兒。”

陸臻深呼吸定了定神,劈劈啪啪地開始按起鍵盤,房間裏又安靜了下來,過了不知道多久,陸臻忽然伸了個懶腰,腦子裏靈光一閃,模模糊糊地抓到一些靈感。

“隊長……”他蹬腳滑到夏明朗身邊,“我怎麽覺得,你好像應該也不是很想回家相親去啊?”

夏明朗敲了敲鼠标,慢慢地轉過頭去,似笑非笑的神色很暧昧,輕輕挑了挑下巴:“哦……?”

“喔……”陸臻恍然,“隊長……”

夏明朗豎起食指在自己面前晃了兩晃,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陸臻感慨,果然如此,從夏明朗嘴裏說出來的話,連一個錯別字都不能信!!這是永恒不變的真理。

“隊長,不如這樣吧,你要還想再詐點什麽好處就跟我說,我去幫你在楷哥面前吹風。”陸臻堅定不移地要做共犯,眼睛閃閃亮。

夏明朗望了一眼天,忽然發現他這隊裏的風水可能真是不怎麽地,甭管他多白的兔子,進來了之後人品都是直線下降。

說不通宵說不通宵,那天還是忙到了旭日初升,夏明朗伸懶腰看着天幕慢慢變紅,忽然聲音變得低沉,異樣的柔軟與醇厚,他問道:“陸臻,你為什麽呆在麒麟?”

陸臻愣了一下,只覺得有什麽東西,清涼的,像水流一樣滑過他心頭,半晌才反應過來,笑道:“隊長,怎麽忽然想起來問這個?”

夏明朗撐到窗臺上看天色的變化,東邊半個天幕像是着了火似的燒起來,陸臻走過去站到他身後很近的地方,晨風送給他夏明朗的味道,帶着淡淡煙味的,微苦的清爽氣息。

“你看旭陽初升,會比較想聊點有豪情的事。”夏明朗轉過頭來看着他。

陸臻笑道:“是啊,一個人早上六點鐘的時候,都會比較興奮,覺得一切剛剛開始,自己無所不能。”

“為什麽來麒麟,為什麽呆在這裏,這個問題每個人我都問過,我沒問你,是因為我覺得你自己知道理由。”夏明朗雙手交叉撐着自己,“不過,現在,能說說嗎?”

“如果我說,我是為了建設中國的國防事業,你會不會覺得特虛僞?”

“不會,”夏明朗回答得很幹脆,“我留在這裏,就是為了保家衛國。”

陸臻失笑,露出漂亮的牙齒,他将視線投向窗外,遙遠的遠方。

“我應該算沒受過什麽苦,”陸臻說,“父母的教育也并不把金錢當成很重要的事,所以我從小就明白我将來只能從兩個領域得到滿足,一個是學術,一個是慈善。”

夏明朗悶笑:“但是你現在既不學術也不慈善。”

“高中的時候我體育成績很好,我爸說做人要揚長避短,我就想我一定要找到一個行業既可以發揮我聰明的頭腦,又能充分運用我強壯的身體……隊長,您想笑不用忍着。”說到最後陸臻自己也忍不住憋了一絲笑。

被挑明了夏明朗反倒不好意思太樂,偷偷轉頭張大嘴無聲地哈哈大笑。

“然後我考了軍校,畢業之後不顧一切地要去一線,結果……當了一年排長之後我不得不承認,如果只是帶兵的話我并不比別人更強一些。于是我又回去繼續念書,做自己更擅長的事,我一直在尋找自己的定位,我希望可以做得更多,我有一個模糊的夢想,我希望我能讓這個國家更好。”陸臻慢慢轉過頭看向夏明朗,有些羞澀,有如初戀時的少年,向夢中的情人吐露人生夢想。

“會的!”夏明朗看着他鄭重點頭。

陸臻頓覺心中大定。

夏明朗擡起手攬着他的脖子低聲道:“那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陸臻身體一僵,愣道:“隊長?”

“你不是會在這裏呆一輩子的人,你總是要走的。”夏明朗道。

“但不是現在。”陸臻很冷靜。

“對,不是現在,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太心急,好好感受這個地方,那麽即使你離開了,這片土地,也會持續地給你力量。”夏明朗的聲音很低沉,起伏間有奇妙的折轉,讓陸臻覺得好像有流金的沙,緩緩地就這麽在他的指縫間流過。

基地的建築在晨光中逐漸清晰起來。

陸臻感覺到一種奇異的脈動,讓人熱血沸騰想要與之一起共振頻率。

那是他們腳下的土地,無數人用熱血和激情澆鑄而成的土地,那樣深沉厚實,是他們力量的源泉,他們共同的信仰。

陸臻沉默很久很久,最後他問道:“我看起來很心急嗎?”

“沒有,你很好,非常。”與最初的尖刻不同,如今的夏明朗已經不再吝啬他的稱贊。

陸臻笑得非常開心。

“有沒有想過,将來給自己找個什麽樣的老婆?”夏明朗眨了眨眼,眼神戲谑。

陸臻笑道:“給自己找個伴。”

“呃?”

“生命是漫長的旅程,而我,不希望一個人走。”陸臻微笑地看着夏明朗,只看了一眼,然後,別過。

此時此刻,他眼中可能會流露太多情感,而這些,不适合讓夏明朗看到,他的愛情,應該像靜靜開放的玫瑰,暗夜流香,不膩人。

3.

冬日裏南方的清晨,帶着某種濕乎乎的涼寒,沁人肺腑。水杉的葉子在寒風中染成鐵繡紅色簌簌地落下來,如此蕭殺,看在陸臻眼裏仍是绮麗的美景。

陸臻一夜未眠但精神抖擻,他覺得自己快成仙了。廣東人有句話,叫:有情飲水飽。陸臻現在覺得太他媽有道理了,他建議所有的懶人都應該愛上他們的上司或者搭擋,這樣一定會幹勁十足,拼命到底。所以說古底比斯的神聖軍團那絕對是有道理的,對于男人來說,還有什麽比保護愛人,向他們展示自己的力量與智慧更重要的??

清晨六點,麒麟基地已經開始了運轉,最早一批起早操的部隊已經開始晨練。陸臻走在與他們相反的方向往信息中心那邊去,昨天忙乎了一個晚上的指揮模型要拿過去做檢測。陸臻輸完密碼刷卡進入,信息中心裏開着暖氣,有些房間還亮着燈,有通宵工作的戰友還在伏案,陸臻開了一臺公共服務器跑測算。馮啓泰準時八點出現,眼神單純而迷蒙。此人從小就賴床,早上昏沉如綿羊,晚上兩眼似銅鈴,在部隊改造了這麽多年也沒有徹底扭轉。

陸臻見人大喜,忙不疊地把模型扔給阿泰捉BUG,自己趴到一邊補眠,你不得不承認天分這個東西它就是存在的,就像馮啓泰幹別的也不見得多出彩,糾錯找漏寫病毒……沒誰比他玩得更溜。

陸臻在公共場合睡覺當然不敢睡得太死,半夢半醒的腦子裏還在跑着程序,忽然聽到防空警報響,吓得他一個激靈就跳了起來:“怎麽回事!”

“演習!”馮啓泰已經手忙腳亂地開始退程序打包備份。

“防空演習?怎麽沒通知?”陸臻大驚。

“演習怎麽會有通知,那不成演戲啦!”馮啓泰一本正經地瞪他,同時把一疊稿紙扔到陸臻懷裏:“門口,幫我拿去粉碎。”

陸臻頓時羞愧。

門口的走廊上有一臺大型文件粉碎機,吞進雪片似的紙頁,吐出雪沫子,陸臻看見走道裏來來往往的全是人,統統是一溜的小跑,穿梭來去忙而不亂。王朝陽大步流星地從他面前走過,忽然停住:“你怎麽在這兒?”

“過來算東西!”陸臻連忙說。

“哦,行,那你跟着阿泰吧,常規演習。”王朝陽匆匆摞下句話拔腿就走。

保存程序、整理備份、拆硬盤、粉碎所有不帶走的稿紙文件……廣播電臺裏一個機械的女聲在報警:“預計第一輪導彈襲擊還有8分鐘!”

陸臻這才回過味來,這是一次信息中隊的內部演習,不需要各部門配合也沒什麽真槍真刀的,難怪事先沒有一點通知。馮啓泰終于把他吃飯的家夥收好,叫上陸臻直奔地下室。王朝陽就站在一樓的轉角處督戰,手裏按着秒表,神色焦急。電梯門合上,報警的女聲在電梯裏仍然刻板地循環:“預計第一輪導彈襲擊還有5分鐘!”

高速電梯下降劇烈,陸臻落地時居然感覺到一絲暈眩,電梯門嘩的打開,陸臻随着人流湧出來往通道盡頭狂奔,戰鬥人員的優秀素質終于有了用武之地,陸臻幫馮啓泰扛着電腦跑得一馬當先。

第一輪導彈襲擊進入讀秒倒計時,起爆時廣播裏放了一個地動山搖的音效,陸臻一時不察被震得兩耳嗡鳴。

“各單位注意,地面設施自毀還有10分鐘!”

馮啓泰在狂奔中慶幸地淚流滿面:“我就知道他們得來這手!NND,還好老子的家當都帶齊了!”

“真會自毀?”陸臻不信。

“他們會把你的數據都抹平!你放心,他們絕對幹得出來!”

地下沒有參照物标記,但陸臻覺得自己這一通亂跑怎麽也跑了有兩公裏,身邊的人流逐次分散,最後他跟着馮啓泰拐進一個地下隔間裏。陸臻一進門就震驚了,這個地下房間的布置與地上幾乎一模一樣,只是格局更緊湊,也就是說這裏的備份是徹底的,地上有一個位置,你在地面以下就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哦耶!”馮啓泰興奮地握拳,熟門熟路地擠進自己那一畝三分地,連接終端輸入密碼,進入并網調試,擡頭見陸臻還傻站着,連忙拉他蹲下,“行了,沒咱們什麽事兒了,我們是等征招的,不出事兒就沒咱可忙的。”

廣播裏在報告演習進度:“本地備份啓動成功!通信鏈無斷裂!”

陸臻反正無事,實在忍不住偷偷地問:“你們有幾個系統備份?”

“不算本地,一共有九個,分布在全國各地,理論上說就算整個中國在瞬間陷落,我們都能啓動。而且除了光纜連接,我們還有衛星頻道,當然這樣速度會慢很多。”

陸臻舒一口氣,喃喃自語:“果然不錯。”

接下來的工作主要是等待,各個備份逐一啓動,并網調試……馮啓泰甚至打開電腦繼續給陸臻幹小工。地下工事裏的味道陰冷,陸臻仔細回憶了自己的奔跑路線,終于确定自己正在麒麟的東南方,也就是武備庫下面,就是那個陳默說過的核防級的工事。就是嘛,當時領裝備就覺得了,這麽個牛掰的工事怎麽也不能只為了放幾杆槍啊……果然有大用場。

演習持續了大半天,直到下午三點人員才分批撤出工事,陸臻回去試開了一下電腦,果然,所有的數據被洗得雪雪白。馮啓泰隔壁桌那位小哥備份時出現程序錯誤,一個禮拜的工作成果化為東流水,悲痛得難以自抑。

傍晚,嚴大頭子站在信息中心的大門口負手嚴立,一臉的殺氣,一身的煞氣,唬得方圓十裏鳥獸妖邪無顏色。

馮啓泰心驚膽戰地扯了扯陸臻的袖子與他并肩站在一起,陸臻困惑,怎麽了?演習失誤了?

頭號領導守在門口,信息中心馬上嘩啦啦傾巢而出在門口的大路上齊刷刷站起幾排。嚴正冷冰冰的視線從左往右在大家臉上掠過,半晌微微一笑,陸臻頓感心口一涼。

“看到大家都還活着,我真高興呀!當然按理你們都該死了!”嚴正說完臉色一寒,轉身走人。

馮啓泰使勁地扯陸臻的袖子,吓得眼眶都紅了。

王朝陽目送嚴大隊長遠去,怒氣沖天,啞着嗓子吼:“50分鐘,警報發出去50分鐘備份系統才徹底動起來!50分鐘可以幹什麽?啊?自己想想!地面自毀了還有人沒下來,想幹什麽?啊?留着陪葬嗎?”

陸臻發現自己身邊的國家精英們已經被訓得悄沒聲兒地蔫了,他羞愧地扪心自問:為毛我這麽淡定?這才發現他早就讓夏明朗給罵成個二皮臉了,這就麽點小人參(人身),小公雞(攻擊),炖成菜都不夠他塞牙縫的。

你方唱罷我方登場,最後一環由謝嵩陽政委總結陳詞,那叫一個有理有據不偏不倚,首先肯定了工作,其次提出了建議,最後展望美好未來。陸臻忽然想拍大腿,心道:絕了!這才叫全場的戲啊!有白臉有紅臉,有開場的有轉門的,還有最後亮相的!相比之下夏明朗當年一個人獨唱的那折妖物兇猛顯得多麽沒有過渡。

原本陸臻看着王朝陽今天這麽橫眉立目的就有點怵,轉眼想溜沒溜成,被王朝陽叫下問話:幹什麽來了,今天?

陸臻只好交出了他的半成品模型,沒想到王朝陽一看興趣就起了,臨時招了幾個人過來說要研究研究。陸臻心想軟件又不是老婆,借你玩玩又不會少塊肉,就大大方方地出借了。他前晚上一夜沒睡,白天又跟着信息中心這群人折騰了一天,是真困了,晚飯後沒多久就幸福地爬床上平躺,完全沒料到一夜夢醒擺在他面前的現實居然會變成這樣子……

陸臻出完早操抓着一手香甜的花卷兒,看夏明朗與王朝陽兩人各自橫眉怒目。

“呃……”陸臻從夏明朗手上把自己的作訓服拽出來,“咋啦?”

夏明朗擡了擡下巴:“你問他!”

朝陽同志的耐性比夏隊長要略好一些,拉着陸臻細說從頭。

事情是這樣的,王朝陽看完模型覺得思路很好,很有前途,就謀畫着要把此模型直接整合到目前通用的戰術測算軟件裏面去。因為心情激動嘛,也不管三更半夜他一個電話就把夏明朗叫了過去,兩個人便開始合計,結果合計了沒幾步又幹上了。

夏明朗說為什麽你不能這樣,你幹嘛非得那樣,你那樣老子用起來麻煩死!王朝陽拍案說你他媽不懂不要亂說,我給你整成那樣我得費勁兒死!夏明朗頓時不服,說我不懂你最懂!整成那樣有什麽費勁兒了?我看沒什麽分別!

王朝陽怒了,說我為什麽要向一個種番薯的解釋蘋果機的原理?

夏明朗更怒,說老子現在想弄個洗番薯的,你硬要塞臺洗衣機給我,還說這是最新型號?

兩位中隊長都幹上了,下面的小弟一個個噤聲,夏明朗和王朝陽連吵帶合計折騰了半宿,但是因為雙方的知識結構作戰經歷相差太遠,越吵越吵不到一塊兒去。夏明朗心想這麽下去不是辦法,一看天都亮了,直奔食堂把陸臻從搶花卷兒的人堆裏拔了出來。

陸臻一邊撕花卷兒一邊聽兩位隊長介紹自己的思路,最後拍拍手上的面渣說:“這樣啊!行,交給我,我來搞定!”

夏明朗頓時眼睛就亮了,把陸臻拽到懷裏好一陣揉搓。王朝陽微微嘆了口氣,心想果然不錯,要得就是這種“我來搞定”的豪邁霸氣!難怪嚴頭看重他,難怪夏明朗那狼崽子不肯放人。

陸臻是個有行動力的人,當天上午就組織幾個研究人員開了會,分配明确任務,一一到點。為了方便随時與夏明朗交流意見,他一個人借了自己隊裏的服務器在一中隊的辦公區幹活,反正整個麒麟內部網絡都是光纜連接,數據傳送完全沒有障礙。

陸臻轉轉脖子伸伸腿說兄弟們随我大幹一場!

能呆在麒麟基地那就不是只有一把刷子的人,大家頓時哄然一笑,說好!

結果,這一幹,就是三天三夜。

信息那邊人多還能輪一下,而陸臻一來是沒替換,二來他是真的自己飚上了。這小子沒有別的毛病,就是興致來的時候很話痨。

程序也是一種語言不是?

陸臻編着編着狀态就來了,回頭向鄭楷請了假,不眠不休的瘋狂作業,以一人之力對拼網絡另一頭的整個小組,把機房裏那臺服務器操得咔咔亂響。除了中途基地宿舍的鍋爐壞了,他被夏明朗借口修鍋爐騙出去小散了一會步,就一直連機房大門都沒出過。夏明朗一直覺得自己算狠人,心狠手辣辣手摧花,可是遇上如此善于自虐的主,他還是很不好意思的心疼了。

第一天晚上夏明朗剛好加班,半夜回屋路過機房的時候,看到陸臻在蹂躏鍵盤,桌上一包餅幹開着封,一塊都沒動。

“餓不餓?”夏明朗拎了一塊塞嘴裏嚼。

陸臻轉頭很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夏明朗總覺得那雙晶亮的大眼睛裏此刻正在跑着碼,一行行淡綠色的代碼,飛快地滾動着,跟黑客帝國似的,然後黑客陸臻很幹脆地把頭轉過了去,好像壓根兒就不認識夏明朗。

夏明朗有點傷自尊,于是又拎了一塊在陸臻面前晃悠:“你不吃我可吃了啊!”

陸臻對着餅幹凝視了半秒鐘,倒是認出了這是什麽東西,一口咬上去,咬下了一半,夏明朗看着自己手上的半塊餅幹很是無語,索性站在旁邊把那一小包餅幹都喂他吃光了,自然,這期間陸臻沒有轉頭看過他一眼,眼睛裏跑着黑白分明的代碼,一行一行的。

天快亮的時候陸臻實在是腦子裏疼得厲害,站起來給自己去倒了一杯水,喝水的時候咂到自己嘴裏有鹹酥味,忽然就想起了他那包美味酥的歸宿,臉上騰的一下就紅透了。

到第二天晚上,夏明朗已經有了經驗,收工的時候給陸臻泡了一碗方便面帶過去。陸臻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仍然很茫然,于是夏明朗在心裏喊着,不是吧!這個也要我來喂你?

好在那小子很快又回過味來,一把搶過了面碗,稀裏嘩啦吃得飛快,夏明朗看到他桌上的杯子空了,順手就給他倒滿了水。

第三天晚上夏明朗是在軍部睡的,下午有個小規模的研讨會,十幾個一線的營團級指揮員湊到一起分析演習的數據,規格不高,但是很能學到點東西。

特種偵察與野戰軍團之間的配合一向都是個很吸引人的課題,夏明朗是與會唯一的特種軍官,比陸航團的還搶手,話題繞到他身上就扯不開,直到會開完了還有人不肯放他走,拉到軍區招待所去開了個房間,幾個大老爺們兒湊在一起聊了一夜。半夜的時候有人出去叫宵夜,夏明朗忽然想起陸臻這會兒一個人呆在機房裏不知道在吃什麽,他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沒給鄭楷打電話,因為,怎麽說呢,他實在覺得這麽幹挺說不出口的。

我怎麽向老鄭解釋呢?我又不是陸臻他媽,也不是他老婆……夏明朗郁悶的想。

為了趕早上的訓練,夏明朗大清早的開了車回基地,吉普車開過辦公樓的時候看到機房的燈還亮着,暗暗的一盞,不算太亮。他先回宿舍換了作訓服,看看時間還早,便踱到機房去轉了一圈。

陸臻正在最後攻堅時刻,程序補丁什麽的都寫完了,正盯着屏幕在調試找BUG。黑亮亮的大眼睛,青郁郁的黑眼圈,一張臉極為憔悴,眼睛卻發亮,神色間的執着甚至有點偏執的味道。

夏明朗雖然是暴君轉世,可到底還是有點人心的,他僵在門邊站了一會兒,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陸臻同志,辛苦了。”

這一回陸臻為了辨認他花了更多的工夫,本來夏明朗以為他會豪邁地回上一句“為人民服務”什麽的,以符合陸臻少校随時随地的惡搞作風,可沒想到陸臻竟然很認真地想了一分鐘,然後繼續很認真地對他說:“不辛苦,喜歡就不會覺得苦。”

夏明朗僵在門口,陡然有種周星星看串了跳到央視一套的違和感,一時間不知道往下這臺詞該怎麽接,幸好起床號及時挽救了他,他擺了擺手往樓下跑,陸臻沖着他的背影大喊了一句:“隊長,再幫我向楷哥請一天假,我今天下午就能搞定。”

**

神聖軍團:這支軍隊由底比斯将軍高吉達斯(idas)在公元前378年建立,由150對出身高貴的情侶組成,他們最初都散布在底比斯的各個軍團中,高吉達斯将他們單獨組成一個軍團,互相宣誓忠于愛情與友誼,作為輔助其他軍團的精銳部隊使用。高吉達斯的繼任者派洛皮德(Pelopidas)将神聖軍重新定位成先鋒部隊,神聖軍在40年中戰無不克,使底比斯成為希臘最有勢力的城邦。

4.

落日西沉的時候,陸臻終于完成了他的定稿,打包備份,又給夏明朗再拷了一份塞到他辦公室的門縫裏,終于滿足地嘆了一口氣。這時候知覺回來了潔癖也回來了,他聞到自己身上酸津津的汗味,頓時嫌棄地皺了皺鼻子,連飯也顧不上吃,直奔宿舍去洗澡……

三分鐘後,陸臻悲憤地裝了一塑料袋的洗浴用品又一次跑下樓,真倒黴,他忘記營區宿舍的鍋爐壞了!要說這基地電工的工作效率也太差了,都這麽多天了,還沒搞定集成電線他祖宗!

在經歷了差不多80個小時的高速運轉之後,陸臻的大腦現在跟車禍現場沒什麽本質的分別,看到白色自然會想到屏幕底色,看到黑色則自然想到代碼字符。他一邊脫衣服眼前一邊在滾動着最後幾組程序語言,腦子裏像是安了個播放器,在不斷地進行着單曲循環。好不容易等他扒光了衣服一轉身,驀然間看到自己身邊站了個人,半彎着腰在脫最後一件軍裝T恤,從身形到側影,怎麽看怎麽像是夏明朗。陸臻愣了一會,心想,大爺的,至于嗎?居然都出現幻覺了!

可是等幻覺同志把腦袋從自己的衣服裏拔出來,卻轉過臉沖他笑了笑:“這麽巧?”

陸臻又狠狠地愣了一下,抓起自己剛剛脫下的衣服往頭上套。

“你搞什麽?”夏明朗一伸手攔住了他,莫名其妙地看着這個行為怪異的家夥。

陸臻的視線茫然而空遠,飄飄蕩蕩地落在夏明朗背後的某一個不知名的點上,他繼續呆滞地思考了一下,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又想起來還有個BUG要修掉……”

“行了,你明天再去改,今晚上先睡一覺,不差你這一兩天的。”夏明朗一副“我算是服了你”的無奈表情,有力的手臂橫過陸臻的胸口,架着他要往裏拖。

“隊長……”陸臻掙紮,全身的雞皮疙瘩一下子冒出來。

夏明朗搶過他的T恤扔進櫃子裏,半句廢話也沒有,直接用力。

陸臻畢竟拼不過他,頓時被拖動,跌跌撞撞地跟到夏明朗身後,他現在的腦力不夠用,全都燒得焦糊冒煙。太熱了,真的,口幹舌燥的,所有相貼合相摩擦的皮膚都像是在被熱油煎滾着一樣,從裏到外地燙起來。這實在是太殘忍,陸臻心想,居然在他如此神志模糊意志薄弱的時刻,讓他與夏明朗做如此超距離的接觸,這樣的人生太荒謬了,他媽的什麽人編的劇本,他想殺人。拖拖拉拉地走到門口,陸臻終于從夏明朗胳膊下面鑽了出來,一邊咕哝着我自己會走,一邊給自己找了個格間。

聽說疲勞會産生特殊的神經遞質從而對人類的性格造成非常惡劣的影響,鑒于這個理由,夏明朗很寬容地原諒了陸臻的壞脾氣。陸臻懵懵懂懂地撞開了龍頭,呼啦啦的冷水一下子澆下去把他凍了一個寒戰,頓時,人又清醒了過來,他抹了把臉,把眼角的水跡擦掉一點,一手撐在牆上,調起了水溫。

夏明朗就在他旁邊的格子裏,基地的公共浴室格局很大衆,噴頭安在牆上,半人高的木板圍出一個個的格子間,木板下面是空的,離地半尺,靠牆的地方挖了一個淺淺的引水槽。

陸臻一開始洗得很暈,站在噴頭下面模模糊糊地沖着水,冷不丁眼前一亮,隔着一道水晶簾看到個熟悉的影子,頓時全身的血又熱了起來。

我靠,陸臻轉頭四面看看,心頭火起。明明就空得很,一面牆邊十幾個格子才站了五個人,哪兒不好呆,偏偏要跟他搶這個風水寶地?

夏明朗正在洗頭,頂了滿頭的白色泡泡莫名其妙地看過來,“找什麽呢?”

呃?

陸臻梗了一下,從喉嚨口一直幹到心底。

他從來沒見過這景象,夏明朗的眼睛裏濺了水,亮得不可思議,身上的肌肉随着扭轉的動作拉出微妙的曲線,細小而光亮的水流沿着起伏的紋理滑下去……陸臻的視線不自覺跟着往下走,被木板牆隔斷。

要死了,要死了……

陸臻百爪撓心似的癢,悲憤地感覺到經過自己下身的水流溫度驚人。

“幹嘛呢?”夏明朗頂了一頭的泡泡靠過來趴在木板上:“殺氣騰騰的,行了,明天放你假,愛睡多久睡多久……”

陸臻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又把自己紮到水流中間。

要死了,要死了,要控制不住了,觀音如來,滿天神佛,誰來救救他。

夏明朗的好心好意碰了一鼻子灰,十分沒趣地退了回去沖頭發,忽然一陣冰涼的水汽從旁邊撲過來,夏明朗頓時詫異,轉頭看到陸臻握着拳站在噴頭下面,嘴裏念念有詞。

搞什麽搞?夏明朗伸長手撈了一下,水流打到他手心裏,還真是涼的。

“哎,哎……我說,陸臻……你搞什麽?”夏明朗趴到木板上伸手拍陸臻肩膀,觸手濕滑冷膩,一片冰涼。

“多明顯啊隊長,我在洗冷水澡。”陸臻在他手下觸電似的退了一步,隔着水簾的臉模糊不清,聲音倒是含着笑的,尾音裏有微妙的顫動。

“我還當你編程編傻了,沒聽說過你有這習慣啊。”夏明朗心下一松,感覺到額角上的水滴滑進了眼睛裏,便用力甩了甩頭,一時間水花四濺。

“隊長……”

夏明朗正埋頭揉眼睛,耳朵裏忽然竄進去這麽一聲,又沙又啞的,簡直就不像是陸臻的嗓子,頓時有點無奈:“你小子別逞強,當心傷風,我聽你聲音都不對了。”

夏明朗等了一會沒聽到陸臻回應他,擡頭看過去卻發現水溫已經調回來了,白色的水汽氤氲了整個空間,陸臻修長的身體被溫柔地包裹着,線條流暢而生動。夏明朗趴着看了一會兒,忽然發現這小子身材其實還真挺不錯的,骨架生得好,肩寬腰細腿長,整個人标直了昂揚向上,像一杆槍。五大三粗肌肉紮實的大老爺們看多了,偶爾看到陸臻這一路勁瘦挺拔的也挺養眼。

夏明朗心裏咕哝着,難怪基地裏那幾個被寵得像熊貓似的未婚女護士眼睛都圍着他轉呢,人家也是有本錢的啊。

陸臻盡量不去想夏明朗到底在看什麽,可是擋不住心底的血一寸寸地熱起來,熱流滾滾往下湧,某些不該有的欲-望便蠢蠢欲動地想要擡頭。

真……他娘的!

陸臻欲哭無淚地在心裏罵了一聲,擡手啪的一巴掌下去,又把熱水閘給關上了。

唔,好冷,不過……真刺激!

“陸臻?你這習慣還……”夏明朗又一次被這冰冷的水汽給凍着。

“隊長,你沒有聽說冷熱水交替淋浴,可盡快地消除疲勞嗎?”關鍵時刻,陸臻百科全書一般的大腦又一次救了他的命。

“真的假的?”夏明朗疑惑,這年頭大家的人品都不怎麽樣。

“真的。”陸臻一本正經地點頭,“英超的球員都是這麽幹的,這樣做可以收縮毛細血管,加速血液循環,提高神經末梢的敏銳性……”

大爺的!陸臻差點一口咬在自己舌頭上。

哦?夏明朗很有興致地嘗試起來,冰冷的水流瞬間激得他全身肌肉急劇收縮。

“哇,靠……”夏明朗興奮地磨搓着皮膚,玩得興起,笑道:“果然很爽!”

陸臻的嘴角抽搐。是很爽,他快爽得凍死了,總算是下身的血也冷了,又哆哆嗦嗦地打開了熱水閘。好暖,陸臻暈乎乎地抱着胳膊,整個人像是在熱水裏化了似的,舒服得他不想睜開眼。不過太舒服的直接後果就是昏頭,暖洋洋的水溫,耳邊是最喜歡的那個人在興奮地哼着聲,手掌磨過濕滑皮膚的水響……

陸臻猛然間瞪圓了眼睛,一邊嘴裏叽裏咕嚕地念念有詞,一邊開始準備收工走人,他認栽了,不呆在這鬼地方自虐,回去求助萬能的右手,YY無罪……

夏明朗剛剛沖完一輪冰水,整個人神清氣爽,聽着陸臻嘴巴叨叨唠唠的鳥語,好奇心又一次大熾:“你這又是唱哪出?”

“林肯,解放黑人奴隸宣言。”陸臻面無表情地轉過臉,被夏明朗胸口大片紅通通的皮膚刺得瞳孔一陣收縮。

夏明朗哭笑不得:“你開什麽玩笑。”

“不開玩笑……”陸臻提高了聲音背給他聽。

夏明朗無奈地摸摸頭:“陸臻同志,我都不知道原來你這麽恨我。”

“哪能啊……我這是在練口語呢,隊長您能聽懂嗎?”陸臻笑得挺誠懇,誠懇得咬牙切齒:媽的,沒事長這麽性感幹嗎?還脫光給我看!老子真想咬死你!

“小兔崽子,三天不打你上房揭瓦是吧!?”夏明朗笑罵,掄起濕毛巾就砸了過去,“過來幫我擦背。”

陸臻一下被砸得懵住,愣了三秒鐘才掙紮着反抗:“隊長,您這是假公濟私啊。”

夏明朗危險地眯起眼睛,笑眯眯的:“嗯?”

媽的!陸臻知道逃不過去,心裏一陣涼一陣熱驚得亂跳,只是過去之前撿起地上的大毛巾往自己腰上圍了一下,沒什麽理由,很微妙的心動,而事實證明這麽做是很必要的。

夏明朗見陸臻乖乖從命,便笑笑的撐到了木板上,彎着腰,整個人繃出一條誘人的弧線。

陸臻手裏握着毛巾百感交集地站到了夏明朗身後,沒見過這樣的夏明朗,說實話他也不想見到,陸臻不自虐,他也沒什麽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占有欲。喜歡就喜歡,得不到就得不到,他有他的道德标準和行為準則,他不會由着自己的性子去争取去搶奪。老實講,像那種愛誰就要占有誰的瘋狂心理在他看來其實挺幼稚的。

夏明朗等半天不見有動靜,詫異地回過頭,卻看到陸臻凝着眼,直愣愣地盯着他,心裏疑惑地一動,輕聲問道:“怎麽了?”

“哈……沒事。”陸臻如夢初醒似的璨然一笑,單純而誠懇。

他擡手把毛巾疊了疊,按到夏明朗背上。

夏明朗一頭霧水,只能莫名其妙地回頭去。

陸臻的施力很輕柔,緩緩地擦過去,先擦幹淨了夏明朗背上的浮水,夏明朗被他弄得直犯癢,笑着扭了一下。

“哎,我說,你用點勁,別跟個娘們似的。”

夏明朗本以為這麽一句話砸過去,陸臻無論如何也得給自己來一下狠的,還繃緊了肌肉等着承受,沒想到陸臻只是小聲地哼着鼻音嗯了一聲,手上緩緩地用力。

粗糙的毛巾摩擦着光滑的脊背,皮膚泛出深紅的血色,污垢一點點浮起來。

陸臻用力擦過一遍,掬了水潑上去擦幹淨,他有些發怔地看着夏明朗,手足無措地愣了一秒,不知道要如何繼續,夏明朗正偏頭枕在手臂上,眼睛微閉,好像睡着了一般。陸臻在恍惚中有種美妙的錯覺,好像已經跟這個人很親密了似的,他把毛巾搓了搓擰幹,重新又按了上去。

夏明朗背上的皮膚沒經那麽多的風雨,跟手臂上是兩種質地,是光滑而緊繃的健康的皮膚,紅通通的看起來柔軟得過分。

陸臻隔着一層薄薄的毛巾料去撫摸肌肉起伏的紋理,偶爾他的手指也會滑出去,彼此相觸的瞬間有通電一般的興奮快感,燒得他眼前發白。嘩嘩的水聲在耳邊回響,喧嚣個不停,于是腦子裏異樣的安靜,靜得可以聽到自己的每一下心跳。慢慢地,整個世界都與他相隔絕,潔白的水汽為他劃出了一個虛幻的空間。

他,和他想要的人。

陸臻的手上用力,緩緩地摩擦,施力均勻,恰到好處,熱氣和摩擦讓夏明朗的皮膚泛出興奮的紅,映到陸臻的眼底,一片血色。

心髒慌得幾乎要從嘴裏跳出來。

唇上發幹,舔過多少遍都沒有用,饑渴的滋味,從舌尖蠢蠢欲動。

他聽到血液在血管裏喧嚣沖撞,全身的血都湧到手上,每一個手指都漲得通紅,而當他驚醒的時候,嘴唇離開夏明朗的脖子只有兩寸遠。

陸臻驀然睜大了眼睛。

進,還是退?

欲-望與理智在他的大腦中拉扯,在那一瞬間他甚至思考過在這種局面下近身格鬥,他從夏明朗手裏能讨到多少便宜,當然即使最後是夏明朗制服了他,那畫面看起來仍然美好得噴血。

陸臻灼熱的呼吸徘徊在夏明朗的脖頸處,讓他過度敏感的神經末梢一觸即發,麻麻的,有點癢。

夏明朗懶洋洋地睜開眼:“好了嗎?”

“沒!”陸臻惡狠狠地按下一爪子,“你髒得要死!”

“不至于吧……”夏明朗嘀咕一聲,無辜地抽了抽鼻子,又乖乖閉上眼。

陸臻仰面往後倒,強勁的水流直接拍到他臉上,頓時呼吸停滞,恍惚中神志似乎又有了變化,可能是清醒了,也可能是更糟。陸臻微微笑了一下,有點嘲弄的味道,是給自己的。這樣很不好,他措手不及,發現他強大的自控能力還是有漏洞。

愛欲糾結,原來欲比愛更難耐,因為愛情可以一個人靜靜品味,而欲-望必須要發洩到另一個人的身上才可得解脫。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是嗎?

陸臻挺氣餒地想着,原來他也只是個俗人。

夏明朗起初倒是被他擦得挺舒服,全身的筋骨放松,倦懶得有點犯困,可是忽然間落到他背上的力道就沒輕沒重了起來,夏明朗一陣無奈,嘴角勾出個柔和的弧線:這小子,終于想起來有仇報仇了。

“陸臻……哎……”夏明朗擰着腰躲閃。

陸臻不理他,兇狠地用力。

“陸臻。”夏明朗終于忍不住笑出聲,轉身抓住陸臻的手腕,“我說,你這仇報得太明顯了哦!”

陸臻驚惶地看了他一眼,濕熱的手腕在夏明朗的手心一轉,瞬間滑開了去。

這只是一瞬間的事,夏明朗被那束目光打到眼底,一時之間幾乎有點錯愕,辨不明其中的滋味,可是等他再定睛去看,陸臻的神色卻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淡淡然的笑,活潑跳躍而明亮。

他眨了眨眼,笑道:“隊長,不是你嫌棄我太娘們兒了嗎,都快把你整睡着了。”

夏明朗有點困惑,終于确定剛才只是自己的錯覺,那雙眼睛裏閃着太多複雜的東西,貪婪而迷戀,焦慮而熱切,然而這些詞都與陸臻無關。

陸臻是明朗的,而且從容不迫。

“行行,不娘們兒,哈……”夏明朗眼珠子轉了轉,笑開來,一巴掌拍在陸臻背上把他翻了個個壓到牆上,湊上去笑道:“那什麽,讓我投桃報李?”

比起夏明朗一貫的劣行來,他這次靠得不算近,可是熾熱的呼吸拂過裸/露的皮膚,一瞬間點燃了陸臻剛剛強壓下去的心火。

“隊長……隊長!”陸臻忽然惱怒,拼了命掙紮,從夏明朗手肘底下逃了出去。

“唉,怎麽了?”夏明朗無奈,“開個玩笑嘛,好了好了,不弄你了。來,趴過去我幫你按幾下,我可不是吹的,改天你去問鄭楷,技術一流。”

夏明朗壓了壓十指,伸手就要去拉陸臻,陸臻一閃身躲了過去,臉上繃得硬邦邦的,挺不屑似的挑了夏明朗一眼:“不用了,小爺我手夠長,自己能按!”

操!狗咬呂洞賓麽?!夏明朗在心裏罵了一句,暗忖這年頭的兔崽子們也太個性了。

本來這事到這裏就算完了,陸臻就算日後回想起來也就是一個小插曲,算逃過一劫,可偏偏此刻陸臻混亂的大腦裏只剩下三分神志,他繃着臉往外走顧上就顧不得下,一腳踩到個滑溜溜的東西,頓時重心不穩,仰頭就往後倒。這格子間裏本來就狹小,兩個人站到一起都難免碰到,陸臻這麽一跌下去,直接就砸到夏明朗身上。

夏明朗反應靈敏,張開手準準地撈住了陸臻,笑得差點背過氣去。太喜感了,剛剛還神氣活現地得瑟呢,一轉身就摔了個四腳朝天!

陸臻只覺身上一熱,夏明朗的胸膛便貼上了自已光裸的脊背,大面積皮膚貼合的感覺扯斷了他腦子裏的最後一根弦,全身的血液都被點燃了,漫無邊際的火燒得他眼前一片迷蒙。什麽都遠了,天和地,只剩下夏明朗近在咫尺的臉,笑得明亮而純粹,水滴從他的臉頰上滑下來,落到自己的肩上,燒穿了皮膚直接化入了骨。

“哎,我說,你至于嗎?”夏明朗一不小心笑過了,眼睛濺進了水,澀澀的什麽都看不清,輪廓線上蒙着一層晶光,他忍不住伸手去摸陸臻的腦袋,毛茸茸的濕發亂亂地揉過去,濕發之下的額頭溫度高得驚人。

“發燒了?”夏明朗心裏疑惑,把陸臻轉了個向扶起來,手掌把他濕漉漉額發往上推,貼上他的額頭。

熱,火燒火燎的,掌心裏一片濕熱。

夏明朗輕輕拍了拍陸臻的臉頰,那永遠輕松微笑的臉此刻神情僵硬,困頓地皺着眉,眼神迷蒙。

“喂?還好吧,真生病了?” 夏明朗試探着幫他按起了太陽穴。

太近了,陸臻微微低下頭,看到夏明朗的臉就在自己眉睫之梢,好像每眨一下眼,睫毛就會從他的臉上拂過去一樣,彼此的呼吸糾纏在一起,凝固着,就像亂亂的毛線糾結成了團,你呼出來的讓我吸進去,我呼出去的,你又收走。

陸臻忽然覺得憤怒,他痛恨夏明朗眼中那分單純的關切,這個人是關心自己的,他可以為了他去死,如果這有必要。然而那不夠,因為夏明朗的關切是沒有差別的,他随時會為了另外那好幾十個人去死,只要,那是應該的。

不,不是這樣!

陸臻心想,我不是在嫉妒,我只是……渴望!

渴望親吻和擁抱,皮膚貼合在一起融化,渴望坦白而明亮的笑容,渴望夏明朗貼在他耳邊向他述說心事,渴望夏明朗看向自己時,目光與衆不同的瞬間。

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叫嚣,瘋狂而急切:讓我說出來,讓我說出來吧……給一個機會,讓我說……

說我喜歡你,可否與我在一起。

說我崇拜你,我想與你在一起。

夏明朗。

你可以是所有人的隊長,可不可以,偶爾,也是我一個人的夏明朗?

5.

陸臻一點點往後退,後背貼到冰涼的瓷磚上,一點點清明升到腦子裏,僵硬的表情漸漸柔和。

“好點了?”夏明朗收了手。

“嗯!”陸臻點頭。

“我看你是太累了,電腦看太久,頸椎出問題了。”夏明朗的食指劃了個圈,“轉過去,我幫你按一下,回去再睡一覺就好了。”

陸臻一直垂着眼,仿佛很疲倦的樣子,于是,夏明朗也就沒有機會看清他的眸色,如此漆黑深沉如夜。他乖乖轉過身,額頭抵在瓷磚上汲取那一點冰涼的溫度。

夏明朗的手法很好,是專業的那種,手指準确地按在穴位上,尖銳的酸疼過後是酥麻麻的軟,從骨頭縫裏透出來,絲絲入扣。

陸臻如此清晰地感覺到夏明朗粗糙的帶着薄繭的手指在自己背上游走,摩擦按捏,每一點按下去都帶着火星,偶爾曲起指節滑過他的脊柱中線,一路揉按着往下,終止在尾椎上,于是爆炸一樣的快感就這樣升騰起來,激烈的電流噼裏啪啦地沿着脊髓傳導,直接插入神經中樞。呼吸不可遏止地粗重了起來,他張大了嘴喘氣,以滿足自己對氧氣的需求,身前的瓷磚已經被他暖成了一個溫度,下身熱得發燙,血管突突地跳動着,陸臻緊緊地咬住唇,卻還是忍不住哼出了聲。

“疼?”水聲喧雜,夏明朗不太聽得清楚那些細微的呻吟,他湊上前去問,呼吸盡數噴灑到陸臻灼熱的耳根。

失陷在情-欲煎熬中的身體分外的敏感,陸臻禁不住打了個哆嗦,額頭抵在牆上搖了搖。

“忍着點,快好了,馬上就不疼了!”夏明朗揉了揉他的脖子,卻換了一種手法,手掌貼着他的脊背從下往上地摩擦,拇指擦着脊柱往上推,掌心裏粗糙的繭一下一下地劃過,可怕的節奏感,會讓人聯想到某種律動的頻率。

陸臻的欲望在擡頭,硬到不能再硬,瘋狂的難耐的電流在體內亂竄,終于還是忍不住,右手悄悄的往下移,隔着一層毛巾握了上去。他從喉嚨口嘆息了一聲,把身體貼到牆上,盡量隐藏起手掌的罪行。

條件所限,陸臻不敢做得太明顯,只是緊緊的握着,随着夏明朗的節奏滑動,粗糙的毛巾料摩擦着敏感的皮膚,可怕的快感一陣一陣的侵蝕着他的大腦,直到眼前空虛一片。

太過美妙的滋味,陸臻只覺得此刻身陷在一個奇異的夢境裏,夏明朗的呼吸就在他耳畔,鼻子裏聞到的全是對方的氣息。他的手在和自己的皮膚而摩擦,最原始的快感在體內升騰,随着夏明朗給出的節奏,這簡直……就像在做愛一樣。

陸臻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叫出來,牙齒緊緊的咬在自己的手腕上,把所有的呻吟和尖叫都悶在喉嚨口,嗚嗚咽咽的隐在了水流聲中。如此隐秘的激情,幻想與現實交錯,随時都會被發現的恐懼讓快感變得驚心動魄,每一下的沖撞都化到骨血裏,心口一陣陣的發涼,又被血流暖過。

像這樣癫狂而又激烈的刺激撐不了太久,沒幾下陸臻就已經沖上了巅峰,他把身體緊緊貼在牆上,手指用力的最後動了兩下,所有翻湧沸騰着的欲望沖閘而出,在他的手掌裏爆發。

在最後的瞬間,腦中是一片空白的像瀕死那樣的麻痹,靈與肉劈裂分離,靈魂喧呼嚣叫着破胸而出,堕入萬丈深淵。他在朦胧中聽到夏明朗在他身後叫喊,聲音模糊而急切,手臂撬進自己與牆面的空隙,像是要把他翻過去。陸臻拼盡了全力想要抵擋這種力量,最後在回落時的虛脫中徹底的崩潰,忽然間放松的肌肉失去了對一切的支撐,仰面軟倒在夏明朗懷裏。

夏明朗沒料到好好的一個人怎麽會忽然肌肉僵硬,然後很快地就開始震顫痙攣,轉瞬間就陷入了昏迷,陸臻軟在他懷裏像灘泥似的抱也抱不起來,夏明朗只好順勢坐到地上,讓他靠到自己肩膀上,一只手繞過去按到了他耳根下,頸動脈在自己的食指之下飛快地跳動着,幾乎連在了一起分不出間隔來。

見鬼!夏明朗在心裏罵了一句,伸長了手臂夠到了水龍頭把水溫調低。

陸臻其實已經慢慢清醒過來,可是擋不住這事實在太尴尬,他根本沒有勇氣睜開眼睛去面對,索性就一味地裝死企圖蒙混過關。他悄悄地睜開一條縫瞄了一眼自己的下半身,還好還好,所有的污跡都射在了毛巾裏,表面上看起來一切正常,陸臻不動聲色地扭動了一下身體,把雙腿并起,讓自己藏得更好一點。

夏明朗沾了滿手的涼水拍到陸臻臉上,浴室裏昏黃的燈光下水汽氤氲,年輕的面孔泛着異樣的血色微紅。陸臻從來都曬不黑,曬來曬去都是那樣,微黃的小麥色,于是血色就特別地顯,隐隐地在薄薄的皮膚之下流動,像是幾欲噴薄而出的淡淡霞光。夏明朗一時之間有點迷惑,很微妙的感覺,手掌之下光滑的皮膚像是有點燒手,又似乎是粘膩的。于是莫名其妙地覺得煩躁,大腦在對情緒的一番過濾之後抓住了那絲草率的怒氣。

夏明朗對準了陸臻的人中用力掐了一下,陸臻吃痛,悶哼了一聲,皺着眉,微微睜開了眼。

眼波流麗。

陸臻心裏叫嚣着,別看了別看了,再看就什麽都藏不住了,可還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這個姿勢這個角度,裸身相對,肌膚相合,真的很容易讓他有種夢幻一般的錯覺。從下往上,視線掠過夏明朗側臉的輪廓線,然後眼簾緩緩地閉合,把一切都封在眼底。

“喂,哎……”夏明朗用了點力氣去拍他的臉,陸臻皺了皺眉很不舒服似的哼了一聲,身體往下滑,額頭在夏明朗肩膀上蹭來蹭去。

“哎,哎……行了……”夏明朗掰過他的臉按在太陽穴上,“頭疼?”

陸臻完全不知道下面的戲要怎麽唱,只能聽一出哼一出,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想不想吐?嗯?”

“唔!”

想吐?為什麽?陸臻莫名其妙。

“你呀!”夏明朗哼了一聲,聲音裏有淡淡的怒氣。

陸臻在一頭霧水之中急速地運轉着大腦,然後身體一空就被人撈着腰抱了起來,很別扭的姿勢,像是在……扛麻袋,陸臻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忍不住有點想笑,只能狠狠地閉上嘴。

夏明朗扛着麻袋出去的時候還撞上了熟人,二中隊長黃原平頗為驚訝地瞪過來:“喲,老夏啊,你這是唱哪出?”

“問他吧!”夏明朗氣不打一處來,“洗個澡都能暈過去。”

黃原平啧啧地扳過陸臻的臉來看了看,嘆息:“我當是誰呢,這不是你們家陸臻嗎?怎麽搞的?你把人操成這樣?”

夏明朗哭笑不得:“憑什麽說是我操的?”

“得了吧,老夏,你別裝了!我還不知道你嗎?骨頭渣都能榨出髓來的主。這小子呆機房裏幾天了?我看他三天沒動過窩!他那動腦子的事算起來比咱們出任務還傷呢。我說你也真是,別逮着經操的就沒日沒夜地折騰,改天把人操死了,有得你哭去。”黃二隊長出身福建,平常的時候滿口操來操去大家也聽習慣了,不會往引申義上去想,偏偏在這當口上陸臻的心情太過微妙,聽完他那句話只差沒血噴心。

黃隊長看着陸臻的小臉一點點又飚上血,頓時覺得有趣,拍着他脖子笑道:“行了行了啊,別不好意思,你這也算是因公殉職,沒什麽丢人的!哎對了,我說陸臻啊,現在認清了你們家隊長的真面目了吧,趕明兒給大隊打個報告來跟我吧!你黃哥我可比他會心疼人。”

“我靠,老黃你當我是死人啊!”夏明朗挑眉笑罵,抱着一個人尚可以一腳飛踢出去,黃隊長眼明腿快,一閃身就避了過去,呵呵笑着往裏間走。

夏明朗抱着陸臻走了兩步,忽然又覺得別扭,試着放下來問了一句:“醒了沒,能走了嗎?”

陸臻含含糊糊地答應着,鐵了心裝腳軟,一步還沒跨出去就自己絆了個踉跄,夏明朗倒是手快,一轉眼又把他撈了回來,繼續扛麻包似的把人扛了出去。

浴室的外間有幾排木質的長椅,夏明朗随便挑了一個把陸臻放上去,扯下陸臻腰上纏的毛巾正要絞。陸臻驀然間感覺到身下一涼,頓時吓得魂飛魄散,匆匆忙忙地揮了揮手,很任性似的把毛巾搶了回去。

夏明朗看着他失笑,彎下腰對上陸臻迷迷瞪瞪的眼睛:“醒了?把身上擦擦幹。”

陸臻滿頭虛汗地握着毛巾,心虛麻麻地湊到面前偷偷聞了聞,真是上天保佑,剛剛癱在地上的時候被水沖了一陣,基本上已經毀屍滅跡。一旦确定了是沒事,陸臻裝死的心理又騰了起來,裝腔作勢地絞了幾下,擦着擦着又想繼續暈過去,可是一擡眼,眼前空無一人。

夏明朗洗澡怕麻煩,一條毛巾卷上塊肥皂就是全部裝備了,赤着腳來去,沒有一點聲音。

陸臻坐在原地愣了一會,嘴角慢慢浮上了一絲苦笑,垂着頭,有一搭沒一搭地擦身上的水。裝得太過,人戲不分,還真以為戲假情真了。陸臻在心裏笑了兩下,眼中清意一點點漫出來,忽然手上一空,他怔怔地擡起頭,看到夏明朗已經把衣服穿好,站在他身前把毛巾又絞了絞,蒙頭蒙腦地包了上來幫他擦頭發。

陸臻驀然間就覺得眼眶開始發熱,可是到底不想哭出來,眼淚都含在眼底,毛巾拖過的時候也就都吸幹了。夏明朗坐到他身邊一路擦下去,陸臻這次是真的累了,四肢都沒有一點力氣,任由人擺布。

夏明朗把陸臻草草抹幹,轉過頭卻正對上他的眼睛,空空洞洞的,染着刻骨的疲憊,剎時間心裏一涼,有一點麻麻的疼從心尖上化開,像是被什麽東西叮了一口,疼過之後便發軟。

“很累?”他聲音放軟,那一點沙啞磁得驚心。

陸臻想了想,點點頭。

夏明朗坐過去一些讓他靠到自己身上,被沾濕的T恤上帶着水腥氣,傳遞出皮膚的熾熱,會讓人舒服而安心的溫度,陸臻知道自己很貪婪,也就懶得去控制他的貪念,他已經什麽都不強求了,随遇而安就好。

“昨天晚上消夜吃的什麽?”

陸臻有點莫名其妙,想了想,還是老實地搖了頭。

“那今天呢?午飯吃了什麽?”夏明朗的聲氣有點怒,陸臻很敏銳地聽出來了,但是他此刻的腦細胞不足,一時判斷不出緣由。

“沒吃?徐知着沒給你送飯嗎?”夏明朗的聲音提高了一點,偏過頭去看他,陸臻從那一眼怒視中忽然明白了問題的關鍵:他以為自己搞成這樣是餓出來的!

陸臻心裏哭笑不得,不過,心慌,心悸,震顫,虛脫……算起來還真的跟低血糖的症狀挺相合,既然夏明朗已經為他找到了借口,他倒真是一點也不介意沿着劇本唱下去。

“問你話呢,今天午飯吃的什麽?”

陸臻想了一會兒,慢吞吞地說道:“小花,今天,外場打靶。”

夏明朗一陣懊惱,還真是昏了頭了,今天去外場打山地的移動靶,明明是自己帶的隊,午飯是幹糧,可是這麽一想,火氣又更大了起來:“那這麽說晚飯你也沒吃?”

陸臻不說話,又輕輕點了點頭,他今天這一天的口糧是兩包美味酥,要算起來也是真的沒吃飯。

夏明朗這時候已經氣得只會笑了,眼珠一轉又想到一個可能性:“那你昨天晚上吃了什麽?”

中午那頓不必問,他看着徐知着抱着飯盒去找陸臻。陸臻吞了口唾沫,昨天晚上他給自己泡了碗面,包裝盒此刻應該已經在垃圾場集中處理,完全毀屍滅跡,于是某只狡猾的小狐貍鐵了心要裝白兔,軟綿綿的脖子搖了兩下。

夏明朗心頭火起,雙手掐在陸臻脖子搖晃:“你個不要命的小混蛋,你玩絕食也挑挑時候。”

一個人的心理暗示是很微妙的,如果一直叫嚣着不抛棄不放棄,真到了精力衰竭的時候也能再撐一陣,可如果心頭藏了個小惡魔,一直撺掇着大叫暈吧暈吧……那麽也就真的可以随時暈過去。更何況陸臻本來就體力透支精神不濟,剛剛才熬過一場驚魂,連心髒都在不堪重負地呻吟不絕。他就着夏明朗的力道搖晃,抱着脖子咳了幾聲,軟軟地又倒了下去。夏明朗吓了一跳,伸手去摸陸臻的脈,手指下脈動均勻和緩,這才放了心,索性把他放平,腦袋枕到自己大腿上,好睡得舒服一點。

血糖偏低時不宜做太大動作,否則體內能量供應不足,搞不好會真的暈過去,過了一會,陸臻聽到外面急匆匆跑進來一個人,夏明朗低聲說了句謝謝,窸窸索索地開始拆包裝袋,然後一塊軟滑甜膩的東西頂到了嘴裏,陸臻一沾唇就知道是什麽。

巧克力,陸臻在恍然間明白了夏明朗抱着他呆在這裏等什麽。

有點失望,一些感動,很複雜的心情,不一而足。

“慢慢吃,別太急,一會就好了!”夏明朗把巧克力一塊一塊掰開遞到他嘴邊。

浴室裏的環境高濕高熱,巧克力不可避免地融開了一些沾到手指,濃膩膩的深褐色糖漿閃着誘人的光澤,陸臻垂着眸子往下看,夏明朗的手形并不粗大,不過食指上有很厚重的繭,是長期摸槍的結果,他正猶豫着要用怎樣的方式舔幹淨這點糖漿才不算突兀,夏明朗已經把最後一塊塞到他嘴裏,自然而然把手指收回去含到嘴裏吮吸。

唔……

陸臻睜大了眼睛往上看,有些失望。

夏明朗低下頭,詢問的姿态:“好點了嗎?”

陸臻璨然瑩亮的眸子一點點地黯下去,轉而,又是另一種平靜。

“嗯!”他點了點頭,撐着自己爬起來,凡事不能演過,其勢太盡,過猶不及。

夏明朗總覺得迷惑,他有點看不透陸臻,這小子一時冷一時熱,一時軟一時硬,怪裏怪氣,又說不上為什麽。有時看着嬌氣,可拼起命來比誰都狠,嘴巴很壞,尖酸刻薄挑釁到死,出手卻不狠,偶爾會看着他發愣,眼神專注而熱情,卻怪異無比。

夏明朗有種從心底裏發毛的慌亂,很奇怪,徐知着看他的眼神也很專注,但那是一種謀求一槍斃命的專注,所有的注意力都盯在他的弱點上;方進的圓眼睛裏永遠熱情洋溢,是一種随時會撲到自己身上去的熱情。

然而陸臻的眼神是怪異的,好像藏了很多,卻又摸不着邊際,如果不是對這小子的人品有信心,夏明朗真懷疑自己是不是背地裏在被他算計着,當然有可能現在也是在算計着,陸臻式的小計謀,沒什麽惡意的算計,卻讓他不自覺心生警惕。

唉,夏明朗心中感慨:如今手下的兵越來越厲害越來越有個性,但,也是真的,越來越難管了。

陸臻慢吞吞地把自己撐起來,慢吞吞地走出去穿衣服,夏明朗到裏間幫他收拾東西,零零碎碎地裝了一個塑料袋子。陸臻看他低着頭翻撿,臉上憋着笑好像挺辛苦似的,于是很誠懇地嘆了口氣:“隊長,您要笑就笑吧,憋壞了身子可不好。”

夏明朗笑着搖了搖頭,幫他把袋子拎好。

“隊長,其實用肥皂洗頭挺不好的,改天我送你一瓶洗發水吧,就當是報答您的救命之恩。”

“真的啊!”出乎陸臻所料,夏明朗居然笑嘻嘻揚起臉,伸手就從陸臻的袋子裏撈了一支出來:“別改天了,就這個吧,我拿走了。”

陸臻的嘴角抽了抽:“隊長,您好像很信不過我。”

“是啊,沒辦法,自己教出來的兵,随我。”夏明朗一副雲淡風清的模樣,把毛巾絞得精幹,東西一卷塞進了迷彩褲的兜裏。

晚上夏明朗給陸臻打飯時忽然想這事兒又小怒了一回,數落他這種殺雞取卵式的粗暴工作作風,陸臻埋着頭聽了一陣,最後收完了碗筷送去餐車的時候才小聲分辯了一句:“隊長,那不是什麽,再過幾天就要開演了嘛,參數改了挺多的,我怕你來不及上手。”

夏明朗呆在他背後愣了一陣,擡手就想要揉揉陸臻的頭發,陸臻像條魚兒似的一閃,從他手底下滑了出去,笑眯眯沖着他樂:“你說我還有什麽辦法?攤上個您這樣的文盲隊長……”

夏明朗的手掌懸在半空,虛空裏抓合了幾下,最後還是握成拳揮了過去。

那天後來,陸臻回到寝室蒙頭就睡,睡到半夜忽然驚醒,看到窗外的月亮已經爬得很高,圓圓的,還有一點點黃澄澄的底子,像一個大柚子似的圓澤的大月亮。

和那天的很像。

陸臻摸索着按上自己的脖子,過了一會,忽然笑了。

看來将來得躲着點他了,有些托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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