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兵天雪地】 箭在弦上

【兵天雪地】 第一章 箭在弦上

1.

一年前陸臻一句自個都全忘光了的廢話,一年後讓夏明朗就那麽的給成了真,年後的第一次全中隊例會,夏明朗慢悠悠地開口說:“應陸臻副隊長強烈要求,組織上決定今年的春訓定在東北的大興安嶺。”

刷的一下,所有的人目光集中到陸臻臉上,小陸少校茫然四顧,眨巴了一下眼睛,舉手起立:“報告,我可以問一下組織,我什麽時候提過這種要求嗎?”

小夏隊長笑容親切可掬:“去年,抗雪災的時候。”

“呃……哦……哦!”陸臻慢慢恍悟,咬牙切齒地坐下。

結果當天午飯的時候陸臻打回來的肉菜讓同桌人強行瓜分,下午訓練時各路人馬都過來表達了一下對小陸少校這一年來格鬥技巧突飛猛進的仰慕之情,以致陸臻兩小時讓人砸了十八下。沒辦法,兄弟嘛,哪能不欺負呢,巧立各種名目來坑害自家兄弟一向是麒麟最具人氣的娛樂方式。所以陸臻不生氣,陸臻咬着腮幫子看向某個善于栽贓嫁禍的白眼狼,夏明朗看着他樂,非常幸災樂禍的模樣,非常欠扁。

晚飯後回辦公室處理桌面工作,陸臻幹着幹着總覺得不爽,沒頭沒腦地問一句:“你跟那邊說好了?”

夏明朗眉梢一挑,擡眼看着他,一雙烏溜溜的眼睛裏壓着笑,陸臻咽了口唾沫心想真TM丢人,老夫老夫了還這麽小心亂跳的。夏明朗收手問:“跟誰說好了?”

“東北啊!我可提醒你啊,那可是沈陽軍區的地方,東北虎也不好惹的。”

左青龍,右白虎,中間是麒麟,天上飛的主攻傘降的有朱雀,再往南邊沾着海的是玄武,五大神獸各歸各位。當然這些都是後來附會上去的玩笑,不過東北那邊直屬特種大隊的袖标的确是虎,15空降特種的袖标也的确是鷹,倒是海豹那邊沒有給自己胳膊上整一烏龜,當然,那樣的話整個海豹會炸營的。

夏明朗聽陸臻嚷嚷完了還是笑,末了拍拍自己的臉頰說:“你放心,就憑你隊長我這張老臉,這點面子還是買得到的。”

陸臻切了一聲,夏明朗嘆氣,索性免提撥號轉內線,接線員轉接了幾通,期間還有一個親切柔美的電子女聲提醒通話全程錄音,陸臻頗為詫異,心想部隊工作什麽時候搞得這麽人性化了,跟中國移動查話費似的,直到對面一個炸火星的男聲爆起來吼了一聲:“誰?哪只犢子?”

陸臻松了口氣,心想,正常了,2008年的中國整個就不正常,可是也不至于都09了還邪門着吧。

夏明朗面不改聲心不跳地說:“我!”

“嘿,我就知道是你這犢子,咋的啦,啥事兒啊?” 許航遠的聲音醇厚高闊,聲音一拔,像軍號一樣,杠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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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啥事兒,過兩天,領點兒人過去你那走走。”夏明朗在第二句話就找到了調子,一口純正的東北話,還帶着點土音,簡直就跟許航遠一個村子裏出來的。

“行啊,寫個簡報過來,看上面批不批。”許航遠回答得極爽快,夏明朗頗為得意沖着陸臻一眨眼,陸臻抿嘴送上大拇指一個:果然牛!

“哎,我說,你這癟犢子玩意最近挨哪旮貓着呢,咋的連個聲兒都沒了呢?上回你們嚴頭過來,老子開四十公裏山路去軍區蹭飯,就為了灌你兩碗老酒,你這犢子跑忒快,連邊兒都沒讓老子撈着。”許航遠爽快地說完正事,開始不爽快地算私帳,陸臻頓時反應過來,這兩人交情不淺。

“哪能給你逮着呢?我還要命不要了!”夏明朗笑得毫無歉意。

“哎唷,兄弟哎,您是誰啊,您就不是人吶,亡魂一縷,死鬼一名,我打哪兒去要您的命去啊,我跟您比,那就是……”許航遠話峰一轉,就變成了标準的北京片子,連那個明褒暗貶的吹捧調調都十足十,好像打娘胎裏就是皇城根長大的爺。

夏明朗連眉毛都不皺一下就跟着他變了調,陸臻錯愕地呆在一邊,聽這兩人極盡吹捧與羅嗦之能事地相互攻讦及随口敲定細節,諸如:

“哎呀,我是誰啊,我那內心陰暗得就像屋後那條溝,您是誰,您高尚,您純粹,您比我這天山上的雪還幹淨,圈哪個山頭演習啊?”

……

“我這邊小貓三兩只,就不入您老人家法眼,跟過去看看玩玩,長長見識,哎呀,您千萬別惦記着,連我就87號人。”

……

“得嘞,您就是那天上的太陽,我就是那天 安 門邊邊角上夜裏要亮不亮的小路燈,我怎麽能跟您比呢?對了,回頭幫我跟嫂子帶個好,說我想她了。”

“夏明朗,我就知道你對我老婆賊心不死,成啊,下回她再跟我鬧離婚,我就把她扔給你,呃……也不成,我這兒的毛病你都有,算了算了,還是我自個留着吧!話說……明朗啊!”許航遠忽然聲音一變,壓穩了不再飄浮,“還沒成家呢?”

“少管我的閑事。”夏明朗似笑非笑地看了陸臻一眼,陸臻小臉沒紅,鎮定自若,兵痞氣質已經更上一層樓。

“抓緊點兒,老大不小了。”大約是這樣傷感的話題不适合如此歡樂的氣氛,許航遠很快又拐了回去,一來二往,你吹我打,在一堆廢話中精省地敲定了演習的時間、地點、人數、大概內容,各自寫簡報提交上級申請。

陸臻看着夏明朗最後按下通話鍵,伸手把水杯推過去,表情狗腿:“辛苦了!”

夏明朗喝口水說:“老許越來越能侃了。”

陸臻問:“北京人?”

“不是,東北的……”

陸臻正想說,我沒覺得鄭老大有這毛病啊!

夏明朗已經接了下去:“他老婆是北京人。”

“哦……”陸臻眨眨眼:“你認識?”

“還成吧!當年跟老許一起在北京做麻醉品耐受性訓練,他老婆是跟這個項目的醫生,唉……這麽一想好多年了,老子當年也就是晚了一步下手啊,要不然哪輪得上許航遠那小子。”夏明朗笑嘻嘻地瞧着陸臻,活生生就是逗他。

陸臻一口氣沒咽順溜,傻不拉叽地問了句:“漂亮嗎?”

“漂亮。”夏明朗笑眯眯的,索性再補一刀,“比你漂亮。”

陸臻登時啞了。漂亮嗎?漂亮!跟你有個半毛錢關系嗎?就漂亮了,比你漂亮,怎麽了,你丫一個大男人跟一女滴比誰漂亮有意義嗎?有嗎,有嗎,有嗎??

“夏明朗!”陸臻忽然大怒,拍桌子:“你TM讓我贏一次你會死啊!!”

呃,這個……小夏隊長特無辜特誠懇地說:“不會!”

陸臻繼續啞然,憤憤然地把顯示屏扳過去,擋臉。夏明朗摸摸手背,得,又讓貓爪子撓上了。

陸臻嘛,就這氣性,不相幹的小事随便折騰兩句,來得快去得更快,一眨眼就抛到了腦後。沙沙沙……辦公室裏又只剩下了翻資料與敲擊鍵盤的聲音。

“隊長,這裏……”陸臻扳過屏幕指着某處剛想問,夏明朗忽然像個兔子那樣一蹦三跳地撲了過來,站到陸臻身後。

呃……陸臻不解:“你過來幹嘛?”又不是看不清。

哦!夏明朗點頭,再度一蹦三跳地像只大號的兔子那樣跳回去。

“你搞什麽呢?”陸臻一頭霧水。

“您招呼,我就過去,您嫌棄了,我立馬就走,您看,這就是正宗的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夏明朗一本正經地答疑。

哦,哦!陸小臻嚴肅點頭燦然一笑,幹脆利落地揮拳,正對着夏明朗那一白牙砸過去,夏明朗仰頭只來得及避過拳風,連人帶椅摔到地上。

然後……再然後呢?

當然是——打!

陸臻少校最近很有打架的欲望,無他,手癢而已,他現在的心态就像玩游戲的練到二十級出頭,正是半上不下的時候,狂雞血,特想練。夏明朗如今也不是很能抓得穩他,像現在這種失了先機的就更麻煩。唉,你說這老胳膊老腿了,還養一小老虎仔子,他容易麽?

辦公室裏到底施展不開,畢竟東西砸了還得賠,夏明朗終于逮到空子托住陸臻一條腿,陸臻重心受制整個人往桌子上倒,千鈞一發而已,夏明朗腦海裏閃過一句話

“你TM讓我贏一次你會死啊!!”

呃……高手過招,勝負也就是那麽一瞬兩瞬的剎那,夏明朗手上略緩,陸臻已經翻了過去,随手抓起桌子上的鋼筆,單手彈開筆帽,文器變兇器。夏明朗急退,一下子被陸臻壓到牆上,筆尖就離開右眼一個毫米,他不自覺眨眼,睫毛從筆尖上拂過,微微彎曲。

有一個成語叫迫在眉睫,即使理智分毫不亂,夏明朗後背上還是騰起了一層冷汗,迫在眉睫的那個東西,看上去模糊不清,背後是陸臻得意的笑容:“我贏了!”

他收手,笑得像一只驕傲的大白狗。

夏明朗呼出一口氣,用力揉眼睛。

“沒碰到吧!”陸臻慌了。

“沒有沒有!”夏明朗睜眼給他看,只是眼眶上有點紅,自己揉得,沒有真碰上。

“沒碰到就好!”陸臻繼續得意,清亮亮的大眼睛寫滿了期待。

“你剛才要問什麽來着?”夏明朗指指屏幕。

哦,陸臻把筆帽從桌子底下找出來,有些失落地坐回椅子裏。

剛才那一瞬間,夏明朗承認自己是不太舒服,可具體是為什麽,他覺得需要想一想,像他這樣的人直覺比什麽都快,而思維卻不一定能跟得上。陸臻讨教完了,工作繼續,夏明朗偷偷看着他,很年輕的皮膚,擱了一整天了,額頭和鼻梁上泛着油光,看起來就不是那麽精明漂亮的模樣,大眼睛裏一行行地跑着數據與地圖,嘴巴微張,有點傻乎乎的氣質。

剛剛那一瞬間,有很怪異的氣息撲面而來,夏明朗揉一揉眼睛,還是覺得有點酸。

古人說殺氣,現在說士氣,其實都一個東西,氣場這玩意兒誰都說不好,一瞬間能讓人汗毛倒豎,那就是氣勢,殺氣騰騰,氣吞萬裏如虎。之前陸臻說他為人陰狠,像刺客,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當時的夏明朗笑着說那是你沒見過更狠的,更狠的,連殺氣都沒有,就像最初的陳默。

陳默這人平時看起來偏冷,到了戰場居然一分不變,結果就更成了異類,潛伏就像發呆,開槍有如打靶,你問他幹掉了多少個,他一五一十地說,連眼睛都不多眨一下。如果是老兵,夏明朗還會感慨一句心理素質過硬,可那是徹底底的新人,夏明朗就只覺得後背發涼,心理工作倒着做:你其實可以慌,你應該有不忍。陳默很認真地懵懂:啊?為什麽?

夏明朗心想,這幾年他算是花了點心思去引導,總算是沒把陳默往冷血無情上推得更遠,可是陳默那樣算是他天生的,拉着拽着還能拉回來,那陸臻呢?夏明朗深刻分析,這些變化要擱別人身上正不正常,為什麽換了陸臻,他就這麽心慌?有些心路其實是有共性的,人人都是那樣過來,從害怕到不怕,從不怕到漠然。無畏與冷血之間有一個微妙的平衡,如何把握,是他最大的難題。

可是陸臻!可是陸臻?

關心則亂,世事就是如此,離得太近就看不清,就像剛剛迫在眉睫的筆尖。陸臻這小子學得太快,心思太活,出手夠狠,這讓他沒有底,他這輩子沒怎麽接觸過像陸臻這樣的知識分子,他對這些人有戒心。

“隊長……回去嗎?”陸臻繃直了身體伸懶腰,聲音有些疲憊,軟軟的。

“好啊!”夏明朗收東西關機。

陸臻走到樓下一摸口袋:“哎呀,我又忘記帶鑰匙了。”

夏明朗失笑:“走吧,我有。”

陸臻嘿嘿一笑,看着四下無人,湊近了壓低聲音說:“真賢惠。”

“小兔崽子。”夏明朗飛起一腳直接踹過去,“你說,你那鑰匙配着還有什麽用?找坑埋了吧!”

“那不一樣,好歹我也在那屋住着,這是彰顯主權與領土完整的原則性問題。”陸臻閃得極熟練,閃過後手臂一勾,又挂到夏明朗的脖子上。

三更半夜了還鬧這麽歡,的确軍容風姿不整,只是稽查組轉頭張望了一眼,從前一個路口走過,心裏有點羨慕:瞧他們行動隊的人到底就是不一樣啊,同生共死過的,感情就是好。

2.

與普通乙類部隊相比,麒麟的住宿條件要好得多,一水兒的雙人間,坐北朝陽,貼牆放着兩張單人床,對面牆放兩張書桌連到頂的書架,門後藏着衣櫃與儲物格子,獨立衛浴,每間房都有一個大陽臺,十成十部隊造房的通用風格,方方正正,寬敞明亮。這硬件、這水平着實羨煞旁人。整個中隊只有正副隊長住的是套間,在走廊的盡頭打通了兩個宿舍聯起來,外間是一個小活動室,有電視,還有打牌的桌椅,群衆工作,寓教娛樂。

不過,因為一些特別的歷史原因,夏明朗一直一個人住。剛出事那陣他有祁隊罩着嚴頭疼着,麒麟的住房從來就不緊張,再說出了那種事,老隊員不想觸他心傷,新隊員不敢碰他舊恨,就算是祁隊一聲號令想找個人跟他住一塊,只怕也沒人樂意。再往後祁隊調任,夏明朗頂上,鄭楷是那種做事一板一眼的實在人,只覺得無論如何怎麽樣也沒有副隊長住套間,正隊長住普通宿舍的道理,索性挑了個夏明朗出去學習的機會把宿舍調換,他自個跟隊員們湊一間,他生性好熱鬧,并不喜歡一個人呆着。

夏明朗回來後見木已成舟,也就沒再多說什麽,請鄭楷吃了頓好飯開了瓶好酒說了一句謝謝,類似這怎麽行呢,你再搬回來之類的客氣話一句沒有,鄭楷不介意,他們已經是可以包容彼此怪癖的那種兄弟。

于是,夏明朗屋裏還有一張空床,這個事實陸臻在入隊時就已經發現,然後慢慢化為一樁心病,說實在話,他觊觎這張床實在不是一天兩天。陸臻計劃訂了不少,方案一套一套,行動基本沒有,總覺得目的太過明顯,指向太過鮮明,簡直欲蓋彌彰,唯恐天下不知,就差在大門口挂上一聯:此地無銀三百兩,門內夏陸無奸情!

陸臻很頭疼,很哀怨。

某日雲歇雨止,陸臻趴在床上支着下巴,睜着紅果果的渴望的小眼神往旁邊看,嘆氣:我要是能睡在那兒就好了!!

唔?夏明朗撐起頭,看了一眼,低頭吻上陸臻汗濕的脊背。

又過了幾天,夏明朗下了訓練沒換裝,一身戎裝的去找陸臻,徐小花多麽知情識趣,馬上找了個借口遁去,夏明朗看着陸臻笑得純良,說你也出去一下。陸臻心懷警惕地出去溜了一圈,回來後夏明朗已經不在了,他上窮碧落下黃泉地把屋子整個翻了個遍也沒找出什麽可疑物品,于是疑疑惑惑嘀嘀咕咕地睡了。

當天晚上,陸臻從床上跌了下來,床散了。

半夜三更的一聲巨響連一聲慘叫,整層樓醒了一半,陸臻狼狽兮兮地掙紮在被子裏,睡眼朦胧地思考,我最近也沒變重啊!聞風過來參觀的兄弟們笑得放肆,陸臻心中不爽,夏明朗慢騰騰踱過來,說:明天的訓練可不輕啊!

衆人一聽,頓時作鳥獸散。

陸臻從地上把自己收拾起來正打算和徐知着擠一張床先湊和着,夏明朗擺擺手說算了,還是卷被子去我那屋睡吧,陸臻糊裏糊塗地就跟了他回去。

第二天,訓練緊,忘記報修,自然又睡了一晚上。

第三天,直接卡到演習,風餐露宿去了自然更沒人管這瑣事,等回來看到一張破床,陸臻憤憤然卷了幾件衣服走人,徐知着獨自坐在自個床上若有所思。

再過幾天,夏明朗說,不如陸臻就睡我這屋吧!反正他職位也到了,級別也夠。陸臻這才驀然醒悟,他們這就,這就算是……同居了?

夏隊長看着他笑,烏溜溜的黑眼睛,狐貍似的光芒,他用鞋跟在桌腿上輕輕一磕。陸臻一愣,轉瞬間大悟,狂汗不止。

什麽叫牛掰,這才是真牛掰!

陸臻自嘆不如!

夏明朗最近養成了沖冷水澡的好習慣,皮膚冰涼內心火熱,這是很爽的刺激。且不論這習慣的起因有多麽的陰差陽錯,習慣就是習慣,冬夏不改。其實我們常常會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養成一生的好習慣。

浴室裏有水聲在響,陸臻正捧着電腦靠在床頭盤腿看文獻,他有一個ThinkPad的旋轉屏,看文件的時候可以把屏幕180度旋轉放平,捧在手裏像看書那樣。夏明朗沖完澡出來,擁了一身寒氣坐在床沿擦頭發,陸臻抱着本本像個小圓球佛那樣慢慢慢慢地重心偏移,離開床頭往旁邊倒,偏過中軸線之後速度變快,夏明朗伸手接住他,陸臻把腦袋蹭了蹭在夏明朗肩上找到好位置。

一切的動作都極自然,陸臻連眼神都沒飄開過,手裏握着筆圈點勾畫不停。夏明朗靠到床頭,右手從陸臻的腋下穿過去扶在他腰際。床頭的抽屜裏放着煙,夏明朗銜了一支,單手劃燃火柴,煙霧被緩慢地吸進去,在肺泡中慢慢地轉動,他半合着眼靠在牆上,思維停止,歲月靜好,窗外傳來遠處山谷中的林濤聲。

陸臻看文獻的速度很快,十秒鐘掃描一個标題,一分鐘确定是否看全文,五分鐘提練文章的要點和新意,中英文對他來說都像母語,于是他唯一的難題也只剩下:不夠看!

一般純技術的東西會多一點、新一點,略略涉密的那些就只有黃花菜,偏偏陸臻是那種把看文獻當晚安KISS的人,吃不飽就放大網,與無線電子相關的最前沿都搜回來瞄幾眼,PDF一開十幾頁,黑杆筆拿在手上圈圈點點,分門別類地保存。夏明朗偶爾遇上有興趣的會陪着看兩眼,大部分時間都在休息,不是睡覺也沒有思考,卻是最放松的感覺,很奇怪。

夏明朗記得最初時他們都很焦慮,壓抑不下的欲望,只要一有機會就想做 愛,可是現在不這樣了,長久的擁抱,皮膚相貼,頸項交纏,卻沒有欲望的沖動。夏明朗抽完一根煙,低下頭埋到陸臻的頸窩裏,洗面乳清爽的氣息混着些微汗味,陸臻的味道,很好聞。陸臻把本本丢開伸一個懶腰,憤憤然嘀咕了一聲:垃圾!

這代表他今天沒看到有用的東西。

夏明朗失笑,眼角生起一些笑紋,陸臻摸摸他的臉頰,忽然問:“眼睛沒事吧?”

“沒有!”夏明朗故意把眼睛瞪大一些。

“我就說嘛,我現在手多穩!”陸臻笑得很得意,大眼睛忽閃忽閃的:來誇我吧,快點來誇我!

據說高手,拈葉飛花都可傷人,那當然是誇張,但是鋼筆絕對是日常兵器譜上排得上號的一種,最常規的殺傷方式為頸動脈穿刺與心髒部位穿刺,如果角度恰當利用耳部等頭骨脆弱的地方穿刺也可以致死,說真的直接穿刺眼球倒不見得是個好辦法,那麽一下紮下去,當場死不了,垂死反擊掙紮劇烈,有得你受的。

夏明朗想了想,潑出一盆冷水。

陸臻笑得更神秘了,他搖搖手指說非也非也,只要角度能控制好,直接就能毀掉中樞反射區,瞬間致死。

夏明朗懷疑地看着他。

陸臻把本本撿起來操作,3D全息立體的人體構圖在鼠标點擊下一層層放大,陸臻用黑杆筆在顱腔內拉了一個尖錐形的區域,敲着屏幕說:“就這樣,這一塊都行。”

夏明朗探頭過去看,的确,都可以。

“這什麽東西?”夏明朗退出去看圖标,他對這軟件更感興趣。

“藍田給的,我上次問他要腦區的解剖圖,他就給了我這個。美國人做的教學軟件,賣得死貴死貴的還是單機版,他一怒就把注冊碼給破了,不過破得不徹底,裝兩次又不行了,阿泰還在弄,等弄出來了我再漢化一下,給大家都裝一個,一張盤要好幾千刀,咱得值回票價,氣死那幫美國佬。”陸臻雙手抱着電腦習慣性地又把自己縮成了一個球,熱乎乎毛絨絨的窩在夏明朗懷裏。他一邊抱怨一邊給夏明朗演示功能,果然是非常強大的軟件,皮膚、肌肉、骨骼、神經……層層剝離,層層放大,人的身體像機械模型那樣被分解被拼湊。夏明朗注意到某些地方被陸臻标上了記號,他略做判斷就明白了那是致死點,陸臻在旁邊注釋角度與力量,有些甚至還建議了武器類型。

夏明朗莫名覺得有點冷,胃裏不太舒服的感覺,他忽然想起許航遠的老婆譚悠,極柔弱的女孩子,長着雪白的圓臉,說話聲音很低,不敢看人,安靜而膽怯。往事的真相總會随着一次次的複述而改變模樣,其實當時先下手為強的不是許航遠是他夏明朗,彼時年少,輕狂散漫,所以極為吸引人。那個時候的夏明朗是個笑起來很好看的,樣子壞壞的中尉,穿着筆挺的軍服,說話與做事都很聰明。

他記得自己當時一有機會就去實驗室裏轉,譚悠明顯不讨厭他,發展前途一片光明。直到有一天,他看到那個柔弱的女孩用細白的雙手從實驗白鼠的眼底取血,很慘烈的畫面,手法幹脆利落,神色平和。夏明朗驀然心涼,他知道自己反應過激,但是站在門口沒動。譚悠取完血,把用過的實驗鼠全部斷頭處死,裝進黑色的塑膠袋,轉身才看到夏明朗站在門口,舉了舉袋子說我去扔一下。夏明朗看着她把走廊裏的冰櫃打開,屍體扔進去放好。

“裝滿了,會有專門的人來帶走集中銷毀處理,所以放心不會污染的。”譚悠發現夏明朗目光專注跟随,很貼心地解釋。

夏明朗只覺得困惑:“你不是怕老鼠嗎?”

夏明朗的記憶力非常好,已經發生過的事,都不會錯,譚悠曾經被大排檔的灰老鼠給吓到過,當時她尖叫着跳上椅子,完全不顧淑女風範,絕不是裝的。

譚悠愣了一下,笑起來:“對哦!不過,那不一樣的。”

“啊?”夏明朗一愣。

“工作嘛!我有個師姐怕蟑螂,結果畢業要用到蟑螂的神經索,還不是一樣拿刀子剖,所以沒關系的,別當它們是命就行了。”譚悠的乳膠手套上還沾着血,她熟練地把手套脫下來,扔到冰櫃裏。

男人之間追女孩子講究個先來後到,一個退去一個馬上頂上,交接班全憑默契,有時候就連當事人都不一定能感覺到。夏明朗為人厚道,把前期準備打聽到的資源全盤奉送,許航遠心裏很識他的好,一年後修成正果抱着美人歸,夏明朗也覺得特別高興。

後來夏明朗偶爾回想起來也覺得那是他自己的問題,譚悠是好姑娘,可能一個行業總有一個行業的職業道德,他只是單純的不喜歡那種把活物當死物的工作習慣,這與他一直以來受到的教育差了太多。

陸臻邀功邀到一半發現夏明朗又走神,一天挫折好幾回,再強大的神經也受不了,他郁悶地合上本本拉開被子準備睡覺。等夏明朗發現的時候陸臻已經窩在他胸口半夢半醒,半張着嘴,傻乎乎很無辜的模樣。

夏明朗看了一會,心想,這次其實也還是他自己的問題,有時候太過敏感,太多聯想,太喜歡把簡單的事情變複雜,這也是病,得改!

***

其實我就想知道為啥不顯示,再加兩個字能不能把他抽出來……

3.

陸臻的呼吸漸緩,夏明朗收拾好心情推一推他:“去自己床上睡。”

陸臻咕哝:“這就是我的床!”

夏明朗一看還真是,索性再推:“那去我床上睡。”

陸臻郁悶地睜眼:“憑什麽呀?”

“就憑我是你領導。”夏明朗指指衣架,兩杠兩星的常服裏罩着兩杠一星。

陸臻愣了一會,反身把夏明朗撲倒:我咬死你!!

夏明朗也不反抗,笑着說:“你小子以下犯上!”

陸臻撐在他胸口眉開眼笑:“老子年底要升銜啦!到時候就跟你一樣啦!”

夏明朗不屑,說:“愚蠢!”

陸臻瞪大眼。

“誰告訴你,我就不會升了?”夏明朗挑一挑眉。

陸臻咬住嘴角,鼓着腮幫子。

“很不幸地告訴你,咱倆同一天,”夏明朗看着他笑,笑容越來越惡劣,“而且,在我的強烈要求之下,我在你前面那個……所以,你連一分鐘跟我一樣的機會都沒有!哈哈哈哈!”

夏明朗拍床大笑,神氣活現。

陸臻愣了一會,默默地從夏明朗身上爬下去,坐在床上低頭數手指。夏明朗笑了一會發現情況不對,這小子一沒沖上來掐架,二沒不屑一顧地表示淡定,安安靜靜永遠不是陸臻的正常反應。夏明朗轉頭看到陸臻擁被坐着,表情很嚴肅心事很重的模樣。

不會吧?真生氣了?平常沒這麽小氣啊?

“哎?”夏明朗擡手推他,真生氣了還挺難辦的,總不能再去跟嚴頭說把授銜的順序換回來,讓陸臻享受一分鐘跟他一樣的機會吧?那也沒什麽意義啊!

陸臻順勢握住他的手,攥在手裏握了一會才開口:“隊長,你很介意這個嗎?”

“介意什麽?”夏明朗反應不過來,這小孩一臉的委屈樣,一腦門的官司,別提多招人疼了,夏明朗心想我介意什麽,我啥也不介意,你要什麽都給你,別拉這麽個臉了。

“可我總是會追上你的啊,我說不定還會比你爬得高。”陸臻垂着眼睛。

“哦,這個啊!”夏明朗又笑了,“廢話,你當然得爬得比我高。”

“呃?”

夏明朗戳陸臻的腦袋:“那麽多書白念了啊?最後跟我整一樣你好意思嗎?爬不到将軍就不要你了!”

陸臻忍不住笑開,特甜蜜賊蕩漾:“那爬不到将軍我也不要你了。”

“那可不行,那不行!”夏明朗馬上搖頭,“我這難度太大了,除非打仗,我這邊太難了。”

“也不一定啊!你這是……”

“行了,陸臻同志,一将功成萬骨枯知道不?你說這和平年代你也不盼着點好,成天盼着打仗你這算什麽呀?”夏明朗痛心疾首,一邊脫衣服溜下床去關燈。

陸臻趴在床沿上,伸長手去撈他。

“隊長,你真的不介意?”他仰着臉笑,眼睛發亮。

夏明朗把他拉過來順一順毛,說:“你小子心思真重,成天不知道想什麽。”

陸臻眯着眼,笑得很是滿足。

天光清寂,月色正濃,陸臻趴在床上支着下巴,夏明朗已經睡熟,月光在他的鼻梁上鍍了一層薄薄的銀輝,讓輪廓更加深峻。

有些男人不喜歡被伴侶超越,有些男人喜歡控制一切。

夏明朗很霸道,驕傲又霸道,他習慣做領袖,像頭狼,任何不被他控制的人與事都會引起他的警覺,仿佛身邊的一切都應該要跟随他劃下的軌跡。

可是,為什麽呢?為什麽他擔心的問題沒有成為問題?陸臻想了半天,慢慢翻過身。

可能,那是因為,夏明朗沒有自卑感!

春訓正式展開,各項工作開始向着林海雪原這個主題傾斜,從最基本的抗嚴寒到超低溫環境下的槍械精度問題層層探索,傳說中的萬無一失永遠都只屬于那些精心準備着的人們,麒麟基地的生活總是這樣枯燥而新鮮。

黃昏,食堂打鈴通知各中隊準備收隊開飯,夏明朗集合之後原地解散,都是職業軍人了,也沒必要吃個飯都得喊着號子正步排隊,發財在操場邊上一看到人散了,馬上撒丫子蹿了過來。

也不知道究竟是年紀大了還是春天來了,發財最近特別的狂躁,閑沒事兒就在操場邊上折騰自己,嗷嗷的,有時候晚上有訓練,就聽着它在那兒對月抒情,哼叽!

夏明朗站定了一伸手,發財三步起跳騰空撲到他身上膩歪,夏明朗撸着狗頭說不錯不錯,我這兒子勁兒又大了。發財撲了兩下,玩膩了,擰身又去跟陸臻膩歪。

陸臻家裏的老人一直養狗,小鹿犬,又兇又漂亮,欺生親熟,看到陸臻就粘在他身上拽不開。陸臻從小受此影響對狗都是一脈寵愛的心理,撓撓脖子,摸摸小臉,舔舔小手,再玩個親親……發財看到有人蹲下去跟它玩興奮得不得了,親親熱熱地舔過來,陸臻衣領一緊,被夏明朗提了起來。

唉……連狗的醋都要吃!你說這人吶!

發財舔到一半猛然發現人沒了,心中頓時老大失落,抱着陸臻的大腿蹭來蹭去的,亦步亦随……

“招人就算了,連狗都招!”夏明朗鄙視之。

“幹嘛?那是老子有魅力,你妒嫉啊?”陸臻下巴一挑,驕傲!

陸臻驕傲到一半,忽然發現發財咋咋呼呼的好像是有點兒不大對,再低頭一看,囧了,扯了扯夏明朗的袖子說:“你兒子……呃?!”

夏明朗轉頭細看,沒忍住,狂笑。笑聲中前前後後的隊員們都轉過來看,一個個笑得直不起腰,拍肩膀:陸臻,行,你行!有魅力!

陸臻囧得整個人僵掉,再怎麽覺得這事其實挺正常,公狗發情本來就抱着啥都亂蹭,可還是忍不住,一張小臉慢慢地飚上血,TNND,這,這叫什麽事兒啊?

夏明朗沖他擠眉弄眼,用口形說:有魅力!

陸臻熱血沖頭,拆樓的心都有了,擡腿把發財踹開,扯着夏明朗義正詞嚴:“隊長,你這狗,年紀也不小了,你得給他做絕育手術啊,要不然這麽亂發情……”

唔?這個……

夏明朗挑眉毛,一字一字地蹦出來一句話,殺氣騰騰的:“你想閹了他?”

陸臻一愣,感覺到方圓百米內敵視的目光。

“我這……我,那,不是……”陸臻張口結舌。

“哎喲,發財你咋就這麽命苦呢!呆這麽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長這麽大都沒跟姑娘親熱過,就得讓人給閹了……”方進撲過來抱着發財的脖子不撒手,發財兄不明就理,哈皮地舔着方進的手背。

陸臻眨巴眨巴眼睛,心想,這叫什麽事兒?

阿泰抱着肩,很認真地犯愁,末了,言詞懇切地看着陸臻說:“組長,挺可憐的,真的!”

陸臻說:“噢!”他已經快被囧飛了。

“要不然,那個,咱大隊長家那不是還有一個……”阿泰苦想冥想,拉郎配。

“那是只公的!”

“那不是一個種!”

方進跟陸臻同時出聲,雖然不同內容,但是目标一致,阿泰那膽子本來就不大,馬上脖子一縮,噤聲了!

發財甚少遇到這種被衆人環繞的待遇,自覺深受重視,心情異常激動,嗚嚕嗚嚕地舔着方進的手,蹭着他,別提多乖多親熱。

方進看着看着就不自覺地睹狗思人傷情傷已,心想小爺我也二十好幾了,年歲也不小了,連漂亮姑娘的手都沒拉過呢!你說這鬼地方啊?方圓百裏的連個适齡母耗子都沒有,摧殘人就算了,連狗都不放過。方進這麽一想,頓時就有了一種同仇敵忾的心,大有看着你能幸福,我也算欣慰,假如我的悲劇不可避免,無論如何也要讓你得到圓滿的意思。

陸臻的眼睛雖然不算小,可還是在與方進的互瞪中敗下陣來,夏明朗兩眼望天,嘴角憋笑。

陸臻按了按太陽穴說:“侯爺,你說個意思。”

方進斬釘截鐵:“不能閹!”

“本來就不是閹!”陸臻頭疼:“可你就讓他這麽亂發情也……得……”陸臻一拍大腿:“我再給他找個伴兒吧。”

陸臻主意打定,某種溫柔的觸感瞬間填滿了心房,他彎下腰去摸摸發財的腦袋:“我給你娶個媳婦兒,你給我生窩小崽子。”

發財嗷嗚一聲,在層層拖把長條下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舔一舔陸臻的手心。

方進是很容易被感動的人,于是他被感動了;阿泰是很容易被感染的人,心事重重地琢磨着今天晚上得給女朋友打電話;陳默站在不遠處等着他們,不遠不近的距離,能聽到他們在鬧什麽,但是不參與;徐知着在跟鄭楷開玩笑,說咱們發財都要娶媳婦兒啦,嫂子答應給我找的漂亮姑娘呢?

陸臻揉搓着發財那一身拖把長毛,直起身,看到夏明朗站在面前看着他笑,很無奈很可樂的模樣,夕陽像畫筆一樣,給這笑容鍍上鮮活的色彩。

方進今天顯然被刺激得不輕,吃飯的時候還在雞血上身,拉着陳默詢問女朋友的問題,陳默一言不發地看着他,用眼神示意,我有沒有女朋友你不知道?

“那默默你有沒有過女朋友?”方進于是更進一步。

“沒有!”陳默簡單直接。

“我也是啊!”方進如遇知已,“那你有沒有喜歡過女孩子?”

“沒有!”陳默直接簡單。

“我也是啊!!”

方進激動得雞血滿懷,就差拉着陳默共唱一曲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阿泰小小聲地炫耀說:“我有女朋友。”

方進拿筷子抽過去:“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

阿泰一縮頭躲了,彎腰把筷子撿起來還給方進。

徐小花看這兩人掐着好玩,主動招惹:“爺,爺有過女朋友!”

“都讓人甩了,還有什麽好得瑟的?!”方進呲牙,視線轉了一圈落到鄭楷臉上,嘿嘿笑得谄媚:“老大,結婚好不好?”

“結婚那當然好啊!結了婚那就有老婆了啊!”娶到個超出一般水準的漂亮老婆,鄭楷在這方面的得意那絕不是一點兩點。

“怎麽個好法?”方進捏着筷子飯也不吃了。

“怎麽個好法,跟你說是說不清的!” 鄭楷臉上泛起幸福的紅潮,笑得又磊落又猥瑣,“回家,有人等着,有人給你做飯,還給我買衣服,呃……當然我也不怎麽穿得上吧,不管……跟你說,就單單晚上抱着老婆睡覺,別提多美了,又香又軟啊,那跟抱枕頭是不能比啊……”

“真的啊?”方進露出很神往的表情。

陸臻噗的一聲笑出來:“侯爺,我服了你了,他哄你呢,你也信?”

方進興興頭上讓人打斷,十分不耐:“去去去,顯得你多能似的,憑什麽說老大哄我呢?人有老婆你有嗎?”

呃……這個!

陸臻瞥了一眼夏明朗,仿佛冥冥中自有靈犀在,夏明朗擡眸,嘴角勾出一點笑意,陸臻清了清嗓子說:“我有啊!”

方進一愣,眼睛瞪成銅鈴大;夏明朗擡起頭,筷子插進肉裏;徐知着把頭低下,給自己夾了筷子菜;阿泰頓時好奇:“組長你什麽時候結婚的,我怎麽不知道呢?”

陸臻說得淡然:“我的事也不用全讓你知道呀!”

“得了吧你!”方進憤憤不平地盯着夏明朗,“隊座,我覺得你有空得管管他,就他那樣兒還娶老婆呢,見天兒的瞎得得,當我瞎的啊!?”

“這個,方進啊!”夏明朗慢條斯理地把肉咽下去,“我覺得,咱們管天管地,暫時還管不到隊員娶老婆的問題!”

方進被夏明朗那眼神剜得一愣,後背上騰起一層冷汗,埋下頭默默扒菜。

陸臻陪着笑說:“隊長……”

“至于你,陸臻同志,即便是你真的對你的婚姻生活很滿意,也麻煩你低調一點,也不用……”

噗……咳咳咳……

夏明朗慢慢把頭轉過去看向徐知着:“有什麽問題嗎?”

徐小花捂着嘴,臉嗆得通紅:“沒沒沒,沒事……讓辣椒給嗆着了。”

“所以說,吃飯的時候就少說話,下連隊那會兒班長沒教過嗎?嗆着了吧?啊!都給我閉嘴,好好吃飯。”夏明朗拿筷子指了一圈,最後點到陸臻順手給他一下,陸臻雙手抱着碗,把臉埋到飯裏。

全場氣氛瞬間寂靜,只有阿泰尚茫然不解,悄悄拉着陸臻問:“組長,你真結婚啦?”

“我是不是開玩笑的,你聽不出來?”陸臻狠狠地瞪上一眼,偷偷瞥一下夏明朗馬上又把臉埋回去。

阿泰釋然,哦,我就說嘛,原來是開玩笑的。

4.

陸臻在晚上訓練的時候特別拼命,因為看夏明朗那臉色,他今天這禍算是闖下了。入了夜收隊回寝,他搶在夏明朗前面沖進浴室,他嚷嚷着要先洗,其實是指望趕在夏明朗洗澡的時候名正言順地睡着,夏明朗一腳卡進浴室門裏,表情很淡,笑得讓人沒着沒落的,他說:“一起吧!”

陸臻讪讪地笑出八顆牙。

水量很足,溫差也大,水蒸汽瞬間氤氲了整個玻璃房,陸臻異常殷勤地幫夏明朗洗頭,白色泡沫流過眼角的時候小心地幫他擦掉。夏明朗看着那昏黃燈光下紅撲撲的小臉,驀然心裏就軟了下來,剛剛積攢的一些怒氣通通煙消雲散了去。夏明朗抹一抹陸臻臉上濺的水:算了,還是個孩子呢!

看起來也就像個孩子嘛!夏明朗為自己辯解,也不是我對他低标準,他們陸家人的長相都對不起年紀,陸臻20歲的時候還是一掐一汪水的包子臉,到了25歲嬰兒肥是消下去了,也仍然是眉目青澀的少年模樣。年少輕狂,誰沒有那一陣兒呢?交個女朋友恨不得讓全校都看見。夏明朗這麽一想又覺得陸臻很招人疼了,他那麽按捺不住,大約,也是因為愛自己。

想到這裏,夏明朗老臉一紅。

愛這個東西,簡單又不簡單,有時候上嘴唇跟下嘴唇一碰,一句我愛你,只需要三秒鐘的功夫,你只要足夠的不要臉,每天都可以說上一千遍,可是,那又有什麽用?

夏明朗擠了些沐浴露在手心裏搓出泡沫,把陸臻拉過來。

唔,有軟化的跡象!

陸臻小心翼翼地觀察着,順從地擡起手臂讓夏明朗把泡沫塗在他的胸口和腋下,手掌磨過胸口的時候仍然有觸電般的刺激感,陸臻不自覺瑟縮,夏明朗擡起眼來着他。

“隊長……”陸臻嗫嗫低聲,“我以後保證不那樣了。”

“不哪樣啊?”

“我保證以後會小心的,再也不亂說話了,不跟方進犯抽。”陸臻賭咒發誓,極誠懇。

夏明朗看了他一會,沒說什麽,只親昵地拍一拍陸臻的臉,把人轉過去,幫他擦背。

愛是什麽東西?那麽神奇,讓驕傲的人變謙卑,讓無所畏懼的人躊躇徘徊。你得學會觀察四周,屈服于你的環境;你得小心體會對方的喜怒,他的歡喜與期待;你得學會委屈自己……

夏明朗把花灑拿下來沖掉陸臻身上的泡沫,陸臻偷偷回過頭去看他:“不生氣了吧!”

夏明朗搖一搖頭,雙臂收緊,把陸臻牢牢地箍到懷裏。

因為,說一句我愛你是那麽的簡單,所以,我只喜歡與你做出來,比起舌頭的一下輕挑來,做/愛是那麽的隆重而有誠意,當彼此靈魂赤/裸而身體坦白,一切猜測與情緒都被淹沒。

每一個動作都合心意,陸臻幾乎馬上就有了反應,他向後伸手想幫彼此一下,被夏明朗掐着臀尖擰了一把。

嘶……好疼!

陸臻于是明白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由他做主。

身體的磨合并不比精神更輕易,你得保持熱情并滿懷渴望,你得時刻觀察并用心體驗,你得積極地要求主動并勇于放棄自我,你得……這是兩個人的舞蹈。

有誰會記得你最不為人知的偏好?

他能讓你多快樂也能讓你多焦慮。

陸臻預感到這會是一個漫長的夜晚,夏明朗咬着他的耳廓說明天休息,明後兩天是演習前的最後一個休整期,而他挑選了這樣的日子惹惱夏明朗,陸臻只希望至少明天晚上他還有力氣能爬下床。

據說男人在十八歲的時候欲望最強烈,但其實年少輕漫,入口再烈也只是一杯燒刀子,辣過胸喉,轉瞬而逝。夏明朗擁有普通三十歲男人不可企及的強健身體,一整天的高強度訓練并不會讓他感覺到負擔,卻只會,讓他需要一次酣暢淋漓的徹底的疲憊。

那感覺太熟悉,太快,太不願意去抵擋,身體像幹裂的面包滲進黃油,濃膩的飽滿的被充滿了的感覺,卻仍然饑渴。光滑的玻璃上找不到任何可以着力的點,陸臻曲起手指劃過濕硬的玻璃牆,兩腿發軟,被人扶住腰慢慢地跪倒。

熱水停了很久了,空氣卻越發的濕熱,汗水争先恐後地從毛孔裏湧出來,陸臻努力地大口呼吸,氧氣不足以提供清晰的思維。快感太多,太濃膩粘滞,一層層漫上去,像奶油那樣,甜蜜卻讓人惱火,這不同于射精時的尖銳急促流暢的快感,好像整個身體都浸淫其中,每一個細胞都在戰栗。

又來了,陸臻想,又來了,你又來了……

他摸索伸手着想給自己找一個出口,被夏明朗強行分開五指扣住,牢牢地按到牆上。

有的時候人們會想要探索極限的位置,像速度287碼的狂飚,瘋狂的速度感,讓呼吸停滞,血液遠離心髒,沖向身體的末端,沖進指甲與發梢,讓所有沒有知覺的物體變得萬分靈敏。

身體被控制,從內部開始,被侵入被拆散被征服!

陸臻想,我不喜歡這樣,然而無法抗拒,他覺得自己已經無措了,幾乎想哭,然而眼淚流下去,與汗水混在一起,仿佛哀求的呻吟并沒有得到應有的反應。柔韌的身體被更徹底地折疊起來,粗糙有力的手指卡在牙間撥弄着他的舌頭,不給他任何咬牙切齒拼命忍耐的機會。

于是疼痛變成身體最微不足道的一點自主反應,然後過量的快感淹沒過來。太激烈,每一次沖撞都像是兇猛的威脅卻又讓人欲罷不能,每一次退出都像在宣告小小的勝利,然後以此為起點繼續積累。靈魂沖出身體在旋轉,産生恍惚的幻覺,鐵與血,混合砂礫與砂煙,從生存的幸福延伸到對死亡的隐約渴望,生與死被拉成一線鋼絲,系在最薄弱的那一根神經上,被彈唱。

有什麽東西太多了,碎了,從身體的內部融化了,不知道是快樂還是痛苦,層層疊疊連綿不絕,這是過量的快感,像潮汐的浪一下追過一下,單薄的木船被抛向空中,卻永遠飛不起來,空虛的墜落,仿佛從幻夢中驚醒,一身冷汗……壓抑而不得發洩,陸臻被憋得全身發抖,他狂躁地想:給我一個結果!!

然而結果永遠都在指尖邊沿上劃過,沒有結果!

沒有起點,沒有終點,沒有結果……沒有功德圓滿,沒有勝利的號角。

陸臻忽然覺得這就像是他的人生,一場漫長的性交,反反複複,快感疊加卻深深的疲憊,縱然有起伏卻終将歸于平淡,沒有,亦終将不會有真正最後的高潮……

陸臻感覺到自己被翻過身,肩胛骨碰撞在堅硬的地磚上,明天早上這兩塊地方可能會出現淤青,然而很快的,他被人握着腰提了起來,全然無從着力的一個體位,他驚慌失措地揮舞着雙手往後撐,卻沒有找到足可以依靠的把手。

騎乘的體位,因為自身體重的緣故,折磨更深,讓雙方都覺得辛苦,然而快感加倍。在陸臻的眼中一切都開始變模糊,只剩下夏明朗沉重的呼吸與漆黑的瞳孔。

請給我一個證明!

證明你在這裏,證明你在愛我,沒有任何人與事可以否認。

陸臻喃喃自語,給我一個确定的,不可磨滅的證明,讓你可以成為一個結果印刻在我的生命裏。我們竭力抹去所有的痕跡,向所有人隐瞞,掩埋一切可以暗示我們在一起的證據,讓這段感情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那樣了無痕跡。

我們做得太完美,所以,我覺得害怕。

“對不起……”陸臻掐住夏明朗的肩膀,下巴磨蹭着他的頭發:“對不起,我是故意的,我故意……”

有的時候會希望讓更多人知道也好,索性鬧大一點也好,不要只有我一個人,你一個人,寥寥無幾的知情者都聰明而警醒,仿佛什麽都不存在。

胸口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感,夏明朗在不輕不重地咬着他,而後溫柔地撫慰,陸臻閉上眼睛專心消化所有加諸他身上的感覺,疼的,痛的,酸的,麻的……他的仁慈的暴君最後總會給他一個出口,雖然那樣的高潮的宣洩并不足以釋放所有累積的快感,然而,那畢竟不是他的錯。

做愛有時候就像一場戰鬥,有的時候你并不能準确地估計對手,陸臻過分激烈的回應引起了夏明朗更為激烈的反應,于是一切不可抑制,不過,好在也不用抑制。他看着陸臻精疲力竭地眩暈着靠在自己懷裏,感覺心疼卻又帶着得意。

水閘被打開,夏明朗溫柔地沖洗着陸臻身上的汗水和體液,陸臻那副筋酸骨軟的樣子很乖也很誘人,夏明朗抽了條毛巾把他草草擦幹,抱出了浴室。房間裏有暖氣開着,但是溫度不高,十幾度而已,光裸的皮膚直面冷空氣,陸臻很自然地瑟縮了一下,夏明朗把他抱得更緊了一些,換做平常時候這小子打死也不會讓他這麽抱,不過現在他腦子不清楚,無力反抗。

這小子長了顆太好使的腦子,所以偶爾也會犯抽,得意忘形或者鑽牛角尖,不過沒關系,反正他還能制得住他,就像自己偶爾也會不冷靜,會在瞬間憤怒,也會想放肆,但是沒關系,陸臻足可以承受他,他會明白他。

那小子剛剛說什麽?說對不起?

傻乎乎的!

你做錯了什麽呢?你什麽都沒有錯!我不應該這樣對你。

可是不這樣,我又能怎麽做?

其實我也知道,就算我給你所有我能做的承諾,也沒有能力去改變這個社會的規則。可我總希望你能安心一點,再安心一點,什麽都別害怕,什麽都別擔心,把一切交給我,交給我處理,可是你不會,我知道你不會,你永遠都不會。

如果,不能讓你放心,能讓你空白一下也好吧!

夏明朗貼着陸臻身邊躺下去,揉着他頭發,很纏綿地接吻。陸臻漸漸醒過神,皺着眉露出痛苦的表情:“你差點弄死我!”

“你死不掉的!”夏明朗的聲音裏帶着笑,很溫柔的吻,連同手上的力道也是,紮實而舒服地揉搓着酸痛的肌肉。

“也就是我了,再換個男的都經不起你這麽來,要給你找個女人早晚死在你手裏。”陸臻氣呼呼地抱怨,身體卻放松,貼得更近。

“所以我不找女人,我就只要你。”夏明朗從小撕咬着大塊的烤肉長大,牙齒潔白整齊,笑起來的時候像狼。

陸臻看着他,眼神還是濕漉漉的。

“又怎麽了?”

陸臻咬住嘴角,很為難的樣子。

夏明朗忽然抱住他,手臂用力,像鐵鉗一樣收緊,陸臻馬上咳了一聲,只覺得肋骨都要被擠斷掉,胸膛裏最後一點氧氣都消失。

“我,我我們,我們會一直這樣下去嗎?”陸臻說。

曾經多少困難都過來了,曾經多麽甜蜜都經歷了,總覺得所有的高/潮都過去了,情緒被抛到了頂點,卻沒有一個結果,于是一直一直地飄浮,再然後呢?我們是不是會開始走下坡路?

“什麽叫一直這樣下去?我們當然不會一直這樣下去,再過幾年你就得走,打個長途還得擔心錄音,老子說不定就得憋得像老許那麽貧,再過幾年說不好咱倆還能搭伴幹點事兒,再過幾年我就老了,再過再過幾年你就得老了,”夏明朗的聲音溫柔得像催眠曲:“然後……我們住一塊,我做飯給你吃。”

陸臻笑起來,很神往的樣子:“我想吃番茄炒蛋。”

“您真好滿足。”

“可我喜歡吃番茄炒蛋,記得放醬油。”

“行,沒問題。”

陸臻拉過夏明朗的手按到後腰上,皺着眉頭哼哼:“你他媽做上瘾了,拿這招整我。”

夏明朗手上控制着力道,咬着他的耳朵:“我整你了嗎?我什麽時候整你了?你敢說你沒爽?就你那腦子,我跟你吵架吵得過來嗎?你有哪次犯事兒是自己不知道錯的?我跟你講什麽道理你不知道?我就想廢了你這腦子讓你別亂想。”

陸臻默默地咬着枕巾,他心想你這樣是廢不了我的腦子的,不過,算了。

糾結嗎?

陸臻想起他表姐說過的一句話:兩個人的問題歸根到底都是因為不夠相愛。

所以,沒關系,反正他們兩個不會一起溜號,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夏明朗會抽醒他;夏明朗焦慮的時候,他也能容忍,所以沒關系,就這樣吧!就這麽糾結着吧,也不是所有的矛盾都要解開,所有的問題都得解決,過去了就過去了,過日子嘛,總是一堆問題再連着下一堆。

陸臻翻過身抱住夏明朗,剛剛洗完澡,淋浴露的味道還很濃,很香很軟的感覺,他想起鄭楷白天說的話,忽然覺得老大可能是真的沒有在哄方進。

可能結婚就是那麽簡單的,娶個老婆挺好的。

晚上抱着老婆睡覺,別提多美了,又香又軟的比抱枕頭好多了。

5.

那個腰啊!!是真酸啊!

陸臻一邊扶着腰一邊聽阿泰解釋構思,電子組的例會反正也累不着人,所以休整期也照常進行。陸臻坐着實在是不舒服,索性往後靠,兩條腿架上了電腦桌,好在與會的另外三個都是科學工作者,帶着科學主義天生的自由思潮,對組長大人如此軍容不整的行為都視若無睹。

但是陸臻這麽坐了一會還是發現不對,屁股是不疼了,可是腰疼,陸臻迫不得已把腿又放下來,心裏指天劃地咬牙切齒:夏明朗你他媽禽獸!!昨兒晚上整那麽慘也就算了,大清早的還不放過我!

“組長,你腰怎麽了?”阿泰看陸臻這麽來來回回折騰好心關懷。

陸臻臉上微紅,淡定地說:“老傷!”

“哦,那你可得養養,過兩天就得演習了。”

“知道,過兩天就好了。”陸臻一肚子火星,強行咽下,賭咒發誓:姓夏的,看老子演習回來整不死你!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任何戰争如果能在一個月之前就知道時間地點與人物,那大約都是可以贏的,戰争的可怕與殘酷性,永遠在于它的猝不及防。按常規,演習時間是在戰備警報突然拉響的那一刻開始,演習地點只有上了飛機之後才會被告知。

陸臻他們眼下在敲定整個的行動組通訊系統,首選頻道與備選頻道,主幹擾位與協助位,自然,這些都是常規科目,真正特別的地方總是要到戰鬥正式打響才能體會,除非親身經歷,沒有人知道林區零下30多度的氣溫代表着什麽,人們常常會被一些細枝末節的問題所打敗。陸臻記得有一次演習他被擊斃原因是因為在近身遭遇戰中夾腰急射,結果戰術背心挂到了95的快慢機,子彈射不出去,被人一槍撂倒,回去寫總結的時候自己都寫不下手。倒是夏明朗看着報告研究了很久,回頭專門抽時間組織大家夥培訓了一番如何在夾腰射擊中不要挂快慢機這類的囧事。

陸臻按常規分配任務,只是專門強調了一下保暖,雖然電波不會被氣溫所影響但是電器會,操作電器的人就更會。零下30度,陸臻在想象自己戴着厚重的手套要怎麽幹活。

夏明朗其實今天可以輪空,只是陸臻走了,他一個人呆在宿舍裏也沒什麽意思,索性也跟着過來,開了小會議室的一角投影儀看地圖,演習的山頭還沒有定下來,他看的是整個大興安嶺林區的地圖。

陸臻隔着一道玻璃看到夏明朗跷腳倒在圈椅裏十足痞子模樣,表情卻極嚴肅,投影打出來的光讓他的臉忽明忽暗。

陸臻敲定完最後一個細節,宣布散會,阿泰很關切地提醒他晚上記得用熱水按摩一下腰,陸臻硬着頭皮說了一聲謝謝,收拾完東西,拉開隔間的門。

“歇了啊!”夏明朗正在給自己點煙,煙灰缸裏已經七七八八散落了好幾個煙頭,這屋子沒窗,煙味郁結,散不出去。

“散了!”陸臻從他手上把煙接過去,夏明朗瞥一眼空空的指間,輕笑,把煙盒揣進兜裏,這就是态度。

戒煙?

算了吧!

頂風作案?

自然,也不敢!

過日子嘛,哪有那麽多一是一二是二的,你來我往,你方耍賴我方作怪,都是個情趣。

投影上的地圖又跳過去,旁邊标着白字的注釋:相思谷原始林風景區,位于內蒙古大興安嶺鄂倫春自治旗境內的奎勒河畔,隸屬于內蒙古阿裏河林業局,總面積10. 75平方公裏……

陸臻笑起來:“好地方啊!”

“是啊,演習完了帶你去玩!”夏明朗說得挺放肆,陸臻進門的時候下了百頁窗,這隔間雖然看着單薄通透,但是卻是雙層玻璃,隔音非常徹底。

“這麽浪漫的地方,讓你去就糟蹋了,相思……這麽高級的情感,你……”

夏明朗曲起指節在桌上敲了兩下,猛然間伸手拽住陸臻的武裝帶,陸臻一時沒防備重心不穩,一跤跌下去摔在夏明朗身上。哎喲……腰!陸臻心想我那腰!重*傷!

反正都輕薄了,索性就調戲上,夏明朗箍着陸臻不讓他亂動,壓低了嗓子威脅:“最近又抽什麽風?啊?不教訓你不安生是吧?

陸臻一愣:“我又不是第一天鄙視你!”

“別裝,哦!你以前說話沒那麽酸,演習呢,沒空煩你,有話就說,過期作廢!”夏明朗掐着陸臻的下巴,陸臻吃痛,用力掙開了,嚷嚷着:“幹嘛!兇什麽呀?你審我呢?”

夏明朗被他咽得苦笑,松開手:“行,你慢慢說。”

“沒什麽事!”陸臻說,眼看着那狼眼睛又開始發亮馬上轉了個話題:“那個,老許跟他老婆是兩地分居嗎?”

“是啊,他老婆在北京。”

“哦,多少年了?”

“快七年了吧,打結婚就一直分着,不容易。”

“七年了哦!”陸臻感慨。

“哈,沒發現就這麽久了啊都七年之癢了啊,聽着不是個好兆頭!”

“你也別這麽說,七年也是不容易,有些人就是沒有七年之癢的,因為根本就抻不到那時候……”

陸臻話音還沒落就讓夏明朗掐住了,夏明朗豎起三個指頭擺在他眼前:“給你三句話機會,說一下重點。”

陸臻說:“沒重點!”

夏明朗把一個手指曲起來。

陸臻說:“你簡單粗暴。”

夏明朗又曲起一根手指。

陸臻說:“我走了你會怎麽辦?”

夏明朗第三根手指曲到一半,猛然間轉頭,眼神震驚。

“我說說的,不一定!”陸臻倒是真生氣了,“還沒影的事,你非逼我說,你他媽有意思嗎?”

“嚴頭沒跟我說過。”

“直線跟我接觸的。”

夏明朗拍桌子,他把煙抖出來又點了一支,燃下半根之後冷靜下來,眼神往上挑,陸臻正垂眸看着他,夏明朗揚起手,指腹貼着陸臻側臉的輪廓劃下去,拈到底,再微微一挑。

長得真漂亮,那麽帥!

這兩年曬得更黑了點,眉宇間有了一點風霜的痕跡,臉頰更瘦削,可是與身俱來的那種精致感還在,嘴唇的顏色尤其誘人,适合親吻,而眉目永遠澄明清亮。嚴肅時有着冰冷的威儀,凜然不可侵犯的禁欲感,可笑起來的時候卻還像個孩子。

三年了,一晃這麽快,夏明朗忽然覺得很神奇,三年前好像也是在這間會議室裏,他還清晰地記得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陸臻的資料,他對這個男孩說希望你能挺住,那時候他對他的身體非常的擔心。

他的身體……

靈敏的,強悍的,漂亮的,誘人的!

坐得那麽近,陸臻馬上感覺到他身體的反應,頓時惱火:“我跟你說正事兒呢!你就這态度?”

夏明朗眯起眼睛看着他,無法抑制的強烈的欲念,瘋狂的對掠奪與占有的渴望。夏明朗覺得如果需要分類的話,他首先應該是一種動物,在任何時刻,身體最直覺的反應都會在所有的知覺與思維之前告訴他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

夏明朗坐起身,把臉貼近陸臻的胸口,抱緊他。陸臻瞬間心軟,伸手摩挲着夏明朗刺硬的頭發。

三年,進步那麽快,各方面都是,升職了,快要升銜了,戰功赫赫,成果一打,這麽出色的苗子誰不盯着?更何況本來就是過來寄養的,調教好了就得飛,外面那群兔崽子眼神都跟餓狼似的,先下手為強,不要白不要。

這事兒不是早就知道?當時不是想挺好的嗎?現在這算什麽态度?

是的,當然,今時不同往日!

++++++++++

*:重(chong 第二聲)傷

“就為這事嗎?這兩天?”夏明朗悶聲說。

陸臻本想說我真沒折騰,只是有點周期性的悲觀主義與習慣地啓動預警機制,可是轉念一想,折沒折騰大概還得夏明朗說了算,這家夥心思百結,敏銳之極。兩個人在一起,如果讓他覺得是困擾了,自己,也總是有點錯的。

“你在擔心什麽啊?”

“怕跟你斷了。”

怕慢慢的就淡了,遠了,忘了,就斷了……

“你就這麽沒信心?”夏明朗有點煩躁。

“我以前也很有信心,覺得什麽都不會變,” 陸臻說得很慢,半吞半吐,“可是……遠了,久了,也就淡了,說分就分了,難過也沒有用。我挺怕的!讓你碰不到我了,一年就見個一兩次面……”

一年只做一次愛,你能不能受得了?我能夠靠一句“我愛你” 就撐很久,可是你呢,你不安的時候就只想讓我徹底臣服在你身下,你是連面對面看着都不放心,要脫光了抱着才安心的人。

“是什麽地方要人?”夏明朗打斷他。

“軍區……”

“軍區不去!”

陸臻驚訝地看着他。

“軍區不去,”夏明朗拉着陸臻站起來,原本極度暧昧的距離變成了光明正大,他努力平靜地解釋,“如果是軍區,不用急着走,我還有東西沒教給你,你還有得學。”

“你留我?”陸臻不知道自己應該是個什麽心情,喜多還是怒多。

“我沒留你,換誰我都是這個态度,出了這個門,你就得自己能鎮住場,軍區不急着去,你還不夠穩,見識也不夠,再過兩年我親自送你走。”夏明朗幫陸臻拉平衣角,裝模作樣地像一個體貼的班長,可是天知道他還硬着,這真他娘的折磨。

陸臻一言不發地跟他回宿舍。

那天晚上,陸臻偷偷地溜進夏明朗的被窩裏小聲地問:“如果我真的走了,你會怎麽辦?”

夏明朗背對着他沉默了好一會,忽然翻過身把人壓住,暴風驟雨般的吻,陸臻舌頭酸得簡直要斷掉,嗆得喘不過氣。

“我就想不通了,你以前那些女朋友怎麽能受得了你?!”陸臻好不容易掙脫開,甜蜜地抱怨。

“我以前不會這樣!”夏明朗喑啞着嗓子,聲音劈裂,“我只對你這樣!”

只有你,你這個小混蛋小壞蛋,我以前從來不這樣,我以前不知道多聰明多虛僞,多會賣弄口舌,我以前也像你這樣把道理說得一套一套的,忽悠着別人一愣一愣的。我以前不知道多會說甜言蜜語、堂皇文字,說你是我心裏的寶貝兒,相隔千裏我仍然愛你不變……

沒辦法,有人說當兵的油嘴滑舌,那是真的沒辦法,既然不能鞍前馬後伺候周到,那總得學點漂亮話哄得人心裏舒坦,要不然哪有那麽傻的姑娘倒貼着跑。

可是你不一樣,你真的不一樣,你給了我一種新的方式,只對你有效,只有你受得了,所以我現在不想去重複那些來來去去的模式,我不哄你,我對你說什麽都覺得不夠,我只想抱着你瞬間變老。

你讓我充滿欲望,只對你,愛你的欲望,想占有,撕碎,咬碎,吃下去,讓你再也跑不掉。

夏明朗的喉頭咔咔作響,那些心思太詭異,他說不出口,掙紮了許久,聲音更啞了幾分。

他說:“我只要你,明白嗎?只要你!”

陸臻看着那雙在黑暗中閃亮的眼眸,呼吸炙熱灼痛,隔着內褲按上夏明朗堅硬的勃起,一下輕揉,讓他發出滿足的輕嘆,咬唇濕吻,彼此撫慰,性愛有很多種模樣,可以抵死纏綿也能清爽快意,最重要的,是你跟誰在做。

是誰說得來着?

性關系是維系兩個人愛情的重要因素.

陸臻自己唾棄了自己一下,他媽的真不高尚,真猥瑣。

夏明朗在黑暗中摸到煙,點上,一個小紅點,明明暗暗,陸臻偶爾會接過去抽一口。

“你現在是越來越不對了啊!你以前對我可比現在好!”那時候多體貼多溫柔,多會為他着想啊,一句話讓他又哭又笑的。

“那也是你縱容的。”夏明朗大言不慚。

“媽的!”陸臻笑罵。

“我就不知道你最近糾結點啥,老許那兩口子都能過那麽久,我就不信了我們會比他們差?”

“人結婚了,有孩子!”陸臻一針見血。

夏明朗一下啞了,這話,還真沒法說,前幾年去北京開會,受人之托還去看過譚悠,兩三歲的小男生,正是貓嫌狗恨的年紀,皮得上天入地,可是在媽眼睛裏就是個寶。

長久不見了,都生疏了,夏明朗說着官話,您辛苦了,真不容易,老許這輩子娶到你算是燒香了。

譚悠看着小娃那眼神,夏明朗到現在都記得,她說你放心吧,就當是為了這孩子,再難我也會把日子給過下去。

當時要說不感動那絕對是假的,也尋思着是不是給自己找個老婆,只是回基地一忙又丢腦後了,再後來就是陰差陽錯,一切命中注定。

“說到底,我們兩個,有什麽?”陸臻坐起來捂住臉,“他們結婚,見家長,生小孩……兩家就拼成一家過,多複雜啊,盤根錯節的,離個婚都能離三年,有什麽小磕小碰的,拖着不管說不定就好了。我們兩個,你說,兩個男人有什麽啊,就只有感情,感情在什麽都在,沒有感情什麽都是空的,沒了就沒了,什麽都落不下。”

夏明朗沉默了一會,擡手捅捅陸臻:“那我把工資卡交給你管?”

陸臻一下笑噴出來:“夏明朗,你真是個天才。”

夏明朗把人拉到懷裏按住順毛:“越活越回去了。”

“不知道啊……大隊長跟我提的時候,嘩啦一下,你知道那感覺嗎?我整個人就裂了,一邊說,得啊,像什麽樣子,還軍人呢,兒女情長的,工作不做了啊?事業不要了啊?可我就真的特別舍不得你,我不是吃不起苦,也不是說每天都得跟你膩着怎麽着了,我就是特別害怕跟你會淡了。”

距離太遠,連你說話的表情都看不到,大家的工作都忙,可能十天半個月也通不上一次話。問題就像骨頭裏的刺,出來一點,看見了,磨下去了,就沒事兒,如果在看不見的地方長大了,那就疼了。磕磕碰碰的十次八次都不算什麽,可是日子久了就煩了,煩了就容易心冷,冷了就淡了,淡了就什麽都沒了。

當年,當年也那麽好過,那麽多的真心,不摻假的真心,還不是一點點讓距離給扯斷了。

據說太過華美的愛情最後總會慘淡收場,因為開始得太美麗,胃口被吊高,可生活不像電視劇,不會永遠起伏跌宕,再完美的情人都會有缺陷,相愛越深要求便越是苛刻,越容易為自己覺得不值,眼睛的一顆沙子看出去就大過駱駝。

夏明朗的心情太複雜,于是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你這人就是想太多!”

“你想得就不多嗎?”陸臻感慨。

夏明朗一想也對,我想得也多,只是我不像你會那麽明明白白說出來,我放在心裏糾結,這麽看起來,我好像還不如你。夏明朗溫厚的手掌一上一下撫着陸臻的脊背,很安定的力度與溫度。其實有擔心說出來也好,說過就好了,不郁着,不糾結,挺好的。

兩顆各自憂慮的心髒又慢慢地跳回了同一頻率,陸臻抱着夏明朗的腰睡着,呼吸深沉。

其實還有一個問題,陸臻在半夢半醒中半吞半吐。夏明朗喜歡他那是絕對的,他良心被狗吃了也不會再去懷疑這一點,可是最近這人越來越霸道越來越有占有欲。陸臻想,我在你身邊,你要什麽我都給你,你給我的方向,你指給我的路,我能接受的都接受,那沒問題。可是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沖出去了,我跟你站到不同的地方,讓你完全無法控制了,你會怎麽想?

你會不會覺得失落,不滿足?

你會不會覺得我不再需要你給我那麽多?

以前擔心夏明朗會介意的軍銜的問題,後來覺得自己真傻,夏明朗從來不關心那些虛名,他在乎的更實際。

事實證明未雨綢缪雖然是個好習慣,可是在未雨之前,那永遠就只能是個綢缪。第二天早上發生了一件大事,把陸臻的整個心思都扭了過去,于是一切關于感情的綢缪都暫時先捆上堆柴草放着*。

陸臻昨兒晚上在散會的時候說讓大家重點考慮一下儀器在超低溫環境下的适應性問題,可是基地這地方最冷的時候趕到-10度怎麽都到頂了,而且這幾天一直就在零度徘徊,所以陸臻也就是那麽一提。沒想到馮啓泰土人狠招,他把所有的電子儀器全扔到-40度冰箱裏過了一夜,結果大清早試着開機,除了陸臻的臂上電腦,還有一個高端的精密衛星定位儀,尋常的GSP、掌上電腦全部花屏。

******

注:詩經·唐風——《綢缪》

綢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

綢缪:音仇謀,纏繞,捆束

束薪:捆住的柴草,喻婚姻愛情。有人考證,《詩經》中的“薪”都比喻婚姻:“三百篇言取妻者,皆以析薪取興。蓋古者嫁娶以燎炬為燭”。(魏源《詩古微》此用捆束柴草,比喻婚姻纏綿不解。)

——引自百度百科

6.

知識這玩意兒就是這樣,平常時寄放在腦子裏像圖書館的絕版書,不調不知道,一想自己跳:啊啊啊……這個這個,我知道是為什麽啊!阿泰抱着花掉的GPS哭得肝腸寸斷,天地為之色變。

液晶這種東西本來就怕冷不怕熱,物理屬性天生局限在那裏,超低溫之下顯示屏面板裏灌的液晶材料變性,輕則拖影,重則花屏。這問題要是平常提出來考,馮啓泰鐵定張嘴就來,說得一套一套麻利兒的,可是他把東西往冰箱裏扔的時候就愣是缺了這根弦。

陸臻捧着自己的GPS臉色鐵青,東西凍了一個晚上,雖說現在暖回來了,也能開機了,可是顯示質量受到了永久性的損傷,阿泰瑟縮在他面前像一堆脆弱的泡沫,偶爾擡起頭看他一眼,也像個輕飄飄的泡泡那樣一觸即碎。

簍子捅大了,夏明朗與會列席,坐在長桌的一角,雙手抱肩,表情半陰半晴,誰也看不出來他想什麽;老宋讓阿泰給毀了物件,心中憤懑,臉色多少都不好看,好在火爆浪子劉雲飛因為這次不跟着出去,在家做技術支持,他的寶貝就這麽茍活了,要不然……

陸臻用力敲着自己腦袋,心想,你真是不給我省心啊!!

冷靜,冷靜冷靜!

要說重點別發火,就事論事,辯證分析,該誇誇,該罵罵……我操!

陸臻用力一拍桌子,心想,我踢不死你!還好老子的電腦夠剽悍經折騰,要不然把你送給陳默槍斃一百遍啊!!

阿泰吓得一縮,大顆的眼淚珠子啪嗒啪嗒又開始往下掉,恍然想起陸臻說過的:做人要勇于堅持自我,不能別人罵什麽你就聽什麽,你得敢表達!

“組……組長……”阿泰哆哆嗦嗦地為自己分辯,“我就是想做個模拟實驗。”

“對,你有這個想法是很好的。”

阿泰抽了抽鼻子,吐出半口氣。

“但是你做個試驗有必要把我們所有人的東西都扔進去嗎?幸虧別人的你撈不着,要不然你是不是準備把整個中隊的GPS全部凍花掉!!”

阿泰呆呆地看了陸臻兩秒,低下頭唏裏嘩啦哭得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陸臻看着他越哭越傷心,自己越站越尴尬,斜眼瞥一下夏明朗,夏明朗抱肩端坐,神色平靜,目色沉沉。陸臻深呼吸,按住阿泰說:“你現在哭頂什麽用?”

“組長!”淚汪汪的眼,圓滾滾無辜的臉。

陸臻心想算了算了,你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他,這娃就這麽點膽,成天鼓勵成天鼓勵也才拉扯出這麽底氣,再一吓,全回去了。

一個特種兵首先應該要有什麽?

自信!!

上天入地我自橫行的牛氣!!

陸臻擡腿踹他一腳:“立正,再哭抽你!”

阿泰緊巴巴地繃着,聲音是沒了,眼淚還在嘩嘩地下,陸臻嘆口氣把他臉上擦幹淨:“別哭了,我也不是成心要發火,但是你哭成這樣我怎麽……批評你?”

阿泰抽抽鼻子說我不哭。

陸臻說:“你的想法是好的,思路也對頭,但是你既然想到了這一點?你為什麽不先預估一下結果?你不能說我先把東西扔進去,第二天早上看怎麽樣,遇上什麽就是什麽,看着結果想辦法。不是這樣的,工作不是這麽做的!如果我是你,我會馬上先去想,我打開會看到什麽樣的結果,最壞會變成怎麽樣,萬一真的這樣了,我應該有什麽補救的方式。東西壞了,不是重點,數據毀了怎麽辦?你之前有沒有備份?我的電腦崩潰了怎麽辦?當然我每天都會備份,但是你的那些東西呢?”

阿泰用力點頭說:“隊長,我以後一定記得備份!”

“不是記得備份,你要學習的是一種思維方式,做任何事之前,你都要先想到最壞會變成什麽樣,這樣你才不會措手不及,明白嗎?”陸臻用力敲着阿泰的大腦袋。

“明白!”阿泰眼睛裏閃着光,很崇拜又很沮喪的樣子,“組長,我什麽時候才像你這樣啊,從來都不出錯。”

夏明朗的眉頭跳了跳,從來不出錯的代價就是背後抽風,一個事想百兒八十遍,風還沒來呢傘都備好了,腦子這麽用,身體受得了嗎?

自然,這裏是陸臻的舞臺,他一直沒插過嘴,安靜地旁觀。

陸臻調教完阿泰分配任務,老宋過來狠狠地呼嚕阿泰的圓腦袋,你小子闖大禍了你!阿泰兩爪子捧在胸口默默垂淚。

阿泰雖然辦砸了事兒,但思路是可貴的,發現的問題也是致命的,如果在茫茫雪原裏忽然發現毀了GPS,這是個什麽後果連夏明朗都心驚,他回去給老許打電話,許航遠給他報了一個型號說我們用這個。夏明朗上網一查,果然是專供野外的特別版。

夏明朗敲着桌子說老夥計你真TM不厚道,也不提醒我一聲。許航遠無奈地說我們這邊配過來就是這個,我哪能想到這一茬啊。夏明朗随手浏覽介紹,工作範圍-20到50,頓時詫異,說這也不夠啊,你們那塊冷起來可吓人。許航遠慢吞吞地說所以啊,你得把這玩意兒揣懷裏,不能扔雪地裏。

夏明朗一拍腦門,得,傻了!他正打算給後勤上打電話,陸臻拿着一張表回來了,紙上排了七八個常用款的GPS,旁邊是溫度工作範圍與售價。陸臻拿過夏明朗的杯子喝水:“催得我累死了,後勤上辦事兒就是慢。”

“挺快了啊?”夏明朗拿過來細看。

“你當我剛過去他就能給我啊?我一大早看到屏花了就直接催他們去查了,說得好聽給傳過來,就這麽點東西查一上午了,我不親自去跑一趟到現在都拿不過來。”陸臻頭上還冒着熱汽,看樣子是跑了一路。

夏明朗探身過去拍一拍陸臻:“嗯,不錯,幹得很好!”

陸臻笑出漂亮的白牙,小小得意。

夏明朗覺得挺好玩兒的,這小子在外面成天的端着架子扯大旗,一副四平八穩淡定從容樣,轉回頭默默抽風,而且就像個小孩兒一樣,大事小事都要誇一誇,當然,挺好的,挺可愛,他喜歡。

事到臨頭把GPS全換了那顯然是不可能的,財力物力跟不上,而且也沒那個必要。夏明朗的打算是挑現貨保證各小組行動單位至少一臺,其他人都各自貼身揣懷裏暖着點,這個計劃在讨論時讓陸臻給拍了回去,擺事實講道理,給改成了各小組至少兩臺,保證組長與殂擊手兩個點不出錯。

夏明朗發現早些時候陸臻出生牛犢還怯着點,讨論問題比較含蓄,反對之前還知道要先肯定,正反兩面說得比較溫柔可人,現在不對了,聽他給個意見就像是三溫暖,冰水幾重天。

張口就是一句:優點不提了,缺點說一下。然後我覺得這個計劃主要還有什麽什麽1、2、3……然後可以修改的有什麽什麽1、2、3……現階段無法修改但還是有問題的有1、2、3……直聽着你無地自容想撞牆謝罪。結果他最後話鋒一轉,笑眯眯的:所以綜上,我覺得這個計劃還是不錯的,可以通過!

夏明朗簡直懷疑啥時候讓他給自己下個标語,估計也是優點不提了,缺點一大堆,最後,綜上,夏明朗是個好同志。

都是自家兄弟是無所謂,說得越直接越好,省事兒,可是出去了還這樣可怎麽辦?夏明朗一想就覺得挺犯愁,不過,演習就在眉睫了,這個問題到底不急,可以等到回來慢慢調教。

演習意向下達之後第七天早上基地內警報乍響,一架米-17披着晨光飛入基地上空,30分鐘集合時間,從二級戰備到戰時,一切工作按預案進行,有條不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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