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兵天雪地】 平凡生活

【兵天雪地】 第六章 平凡生活

1.

陸臻全身上下那吓人的石膏在一周之後全部拆完,醫生給他換了一批看起來比較輕便的夾板,當然……那也只是個比較而已,相較于原來鐵甲騎士的模樣。陸臻笑稱自己現在就像個木偶人,給他全身的板子栓上繩他就能上臺起舞了。

兄弟們按慣例在他右臂的石膏上簽了大名無數,那塊大白胖胳膊就這麽讓徐知着捧着千萬裏回了故土,成為嚴正變态戰史紀念館裏的一個新收藏。

臨走時徐知着與陸臻執手相看淚眼,一個說兄弟我先去了,你保重;一個說親愛的,你就這樣離開我……

沈鑫在旁邊做嘔吐狀,方進止不住地詫異,徐知着平時瞧着這麽聰明的一人,怎麽就瞧不透人家的好事兒呢?夏明朗心裏癢癢的,好生羨慕,這倆小獅子就可以你一拳我一爪你侬我侬惡心吧啦地玩成一團,他就是不行,說話聲音再柔上兩分自己都心慌。

此地無銀啊,此地無銀……

兄弟們都走了,鄭家美人的上好吃食也随着楷哥的離去嫁與了東風,鄭楷還特別在媳婦家開了一次家宴,聽說極豪華,陸臻自然是沒撈着去,他一邊聽夏明朗回憶菜名,一邊恨恨地吃着殘茶剩飯。

陳默已經可以下地了,陸臻還被拘在床上不能動,這兩人從加護病房裏轉了普通間,鋪位安排在一起,彼此也有個照應。一般是生活尚能自理的陳默照顧全身不遂的陸臻,而陸臻只負責在需要的時候出一張嘴,幫本來就不樂意說話如今傷了肺更不樂意說話的陳默大爺與醫生交流溝通。

養病的日子就是那麽的枯燥乏味而無聊,好在夏明朗知情識趣,把陸臻少校的私人電腦加急快遞過來,裏面還放了最新的前沿文獻與這次演習總結的初稿。陸臻收到禮物之後感動得眼淚汪汪的,真是太了解我了,得妻如此,夫複何求啊!

陸臻有時想,他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天生工作狂,可以利用工作調節內分泌的那種。後來夏明朗聽到陸臻這個理論時,差點又想把他給捏死,沒見過比這更可氣的人了,天生這麽聰明一腦瓜子,愣是不許人誇他聰明,別人幹活累死累活,他幹活還調節內分泌,不抽死這丫裝B犯,真是枉生為人呀!

偶爾,實在無聊,陸臻掩卷沉思之後會跟陳默聊天,陳默雖然說話不多,但從來都是一語天驚,不死不休的級別。陸臻之前跟陳默交流不多,如今被迫朝夕相對,陡然發現這個硬邦邦的冰人着實有幾分不自知的冷幽默,而且看着冷硬,其實骨子裏不會拒絕人,對自來熟很沒有抵抗力。

陸臻東拉西扯地跟陳默聊天,陳默雖然不一定搭話,但是家教太好,居然還聽着很認真。陸臻最喜歡跟陳默扯夏明朗的舊事,陳默比陸臻的資歷老,跟着夏明朗打天下的機會也更多,那些早年的任務,從檔案上看到是一回事,聽夏明朗自己吹是一回事,聽方進吹是另外一回事,聽陳默說才是最真真的那回事。

不添油不加醋,陸臻聽得無比感動,心想,默爺,只有您是紀實報道,那兩個是純文學。

出任務的事扯多了,不可避免地總是要扯到傷亡,陳默說起陸臻入隊前犧牲的一個戰友,陸臻心中感念,默默無言。陳默忽然想起他受傷時方進反來複去地在自己耳邊念叨的話。

“他還沒結婚呢!”陳默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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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啊,有女朋友了嗎?”

“好像有,家屬接待是隊長去的,聽隊長說挺漂亮的……哭得……很厲害。”陳默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了一種比悲傷更沉重的感覺,他以前并沒有關心過一個人死去之後是不是有人在為他傷心欲絕,他沒注意那有什麽分別。

“那你有女朋友了嗎?”陸臻問。

“沒有。”陳默回答得簡單坦然。

連害羞都沒有,陸臻感慨,多麽鎮定的純情少男。

“有空找一個,找個好老婆,結個婚,生個孩子,好好照顧他們,保護他們,守着一個家,這是一個男人天賦的幸福,別錯過!”陸臻看着他微笑。

陳默點點頭說:“好的,以後有機會就找一個。”

“還以後呢,有機會……你們這些人還不如阿泰。”陸臻小失望,他現在有戀愛中男女的通病,希望天下美滿,身邊的兄弟都找着歸宿。可惜陳默不是方進,他不會被激将法打倒,在他看來,在找老婆的問題上他不如阿泰,這是事實而不是羞恥,他接受得很自然,而且從來不明白方進為什麽會因為這種話像火燒了猴子毛似的跳起來。

陳默的沉默讓陸臻更失望了幾分:“你看啊,像鄭老大,小孩都會叫爸爸了,多好啊。”

“是挺好的。”

“覺得好就去找一個啊,我跟隊長是沒指望了,你們得加緊啊!”

陳默一愣,說:“你跟隊長?”

“我和隊長……”陸臻看着陳默的眼睛,有三分心慌,全壓在鎮定之下,他斟酌着字詞說,“我和隊長,這輩子沒機會聽人叫爸爸了。”

陳默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半晌沒回話。

陸臻等着等着倒緊張了起來,按說他不會看錯人,他也承認自己的确存心不良,為人不厚道。阿泰是他門下走貓一只,可就是熟成這樣,他也沒對他點破那層櫃子門,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面對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強求理解與包容怎麽着都是一種冒犯。但是陳默不一樣,陳默是靠譜的而且幫得上忙的人。陸臻以一種隐秘的罪惡的心态想把這家夥拉下水,用一個秘密逼他做共犯。

“陳默?”陸臻忍不住開口。

“嗯?”

“你不問點什麽嗎?”

陳默有點尴尬,臉上千載難逢地泛起可疑的紅:“我應該問點什麽?”

陸臻華麗地囧倒,豎起大拇指說:“你是爺!”

陳默頗誠懇地:“你們要小心點。”

“會的!”陸臻笑了,他是很容易就會被感動的人,他在想,要不是老子現在全身不遂我真想馬上去擁抱你,好兄弟,太義氣了。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當時在各方壓力的摧逼之下,陸臻被放了破紀錄的三個月的大假,消息傳來,陸臻無力接受,滿臉茫然地說隊長你掐我一下吧!這世界太不真實了!

可是假都劃下來了,總是要休的。起初夏明朗建議他索性回家,反正上海的醫療條件也挺好的,還可以順便陪了爹媽,一舉兩得。陸臻聽完立馬一聲慘叫,說他要是就這麽回去了,保準就回不來了,他媽一定會一哭二鬧三上吊,用盡一切手段阻止他繼續為革命事業奉獻青春熱血。

夏明朗想想也對啊,且不說人家那媽生得那金嬌玉貴的,寵兒子寵得天上地下獨一份,就是自己那位剽悍的娘,要是讓她看到自己這麽筋骨寸斷的樣子,只怕也有得鬧。

這家,絕對不能回。

于是這麽一來就沒懸念了,索性回軍區醫院裏養着吧,閑時,兄弟們還能去看看。陸臻就有點意意思思的,小聲嘀咕着,三個月呢,你能請到一次年假不?夏明朗一聽心裏也活泛上了,去年沒回過家,假都在,要再往前數,那更是欠得海了去了,連嚴正都讓他別算了,趕着退休時一起歇了吧,夏明朗當時還想,得,真他媽毒辣……這樣你還能算我休假一年,少給我發一年退休工資是吧!

可饒是如此也沒法打包票,春訓過去了,夏訓還沒到,照理說是還有空,可是陸臻傷了,陳默也傷了,折了一個副隊,一個準副隊,他再走了隊裏就只剩下鄭楷一個人,怎麽都有點說不過去。

陸臻一想也黯然,不過沒關系,反正還可以提前歸隊的,沒人說休假一定要休滿。夏明朗看着那失望的小臉又覺得心疼,說我試試呗,說不定能挪出幾天空來。陸臻笑眯眯地說好。

因為存了這樣的心思,轉院的時候陸臻就沒跟着陳默一起回軍區總院,而是托高中一個學醫的同學叫朱敏的在武漢找了一家醫院,朱敏碩士畢業當了兩年醫生嫁了個有錢的老公又回頭讀博,考在武漢大學生命學院,各方面都熟。

陸臻只是打了個電話簡單介紹了一下情況,手續就辦了個周全。陸臻與陳默同一天轉院,一個直奔軍區,一個轉戰武漢。陸臻坐着輪椅上飛機,夏明朗以公肥私,全給訂了頭等艙。

難得看到這號陽光帥哥病美人,空姐們一律給了陸臻超水準的服務,陸臻錯誤地把這種差別全歸在艙位上,心想腐敗啊腐敗。他樂呵呵地看着窗外白雲朵朵,起伏群山……千湖之城,俺來了!各路大神發威,順便把俺家男人也拎過來陪俺幾天吧,俺不貪心,幾天就好!

雖然換了家醫院,養病的程序總是大同小異,而陸臻忽悠小護士的水準也是一貫的高,但是醫院住久了終究都是不舒服的,生活沒有隐私的感覺,整個人展開暴露在無數人眼前,所以一聽到主治醫生松口,陸臻立馬就想出院。朱敏的老公就托人在醫院附近給他租了個房子,方便他每天下午回去做複健。

陸臻剛到的時候是朱敏帶着老公全程接待的,朱敏老公起先還開玩笑,說什麽男人讓俺老婆這麽上心,得見!可是陸臻從閘機口一出來,倒先把他唬了一跳,果然是重傷啊,一點沒摻水。朱敏是做過醫生的人,把陸臻帶過來的診斷報告和各色片子擺開來看,長抽氣,說你怎麽可能把自己整成這樣?

陸臻笑着說車禍。

朱敏不屑,我看你是被一百匹馬給踩了吧!

陸臻念書時年紀小,又讨人喜歡,全班人都拿他當弟弟看,後來念了軍校進了部隊黃鶴一去不複返,平常的同學聚會也總不露面,江湖上就只餘下了他老人家的浮光掠影,段段傳說。

朱敏收留了陸臻之後心中頗得意,在校內放了個留言,說近期來武漢旅游可以順便參觀班草。居然還真有幾個得閑的跑過來看了,陸臻像吉祥物似的被人推出去吃飯,席間求爺爺告奶奶哀求大家保守秘密不要告訴家中母上,衆人當然順勢占了大把口頭便宜。

挺好的,都挺好的!

陸臻小口喝着牛奶,聽他的那些老同學們拉扯着如今又開始上漲的房價和一路崩潰又起又崩潰的A股,讨論着去哪裏結婚去哪裏蜜月去哪裏旅行,朱敏和另外一位也已經懷了孕的女同學在私話媽媽經。席間有人站起來吆喝說陸臻來得來一杯白的,準媽媽們母性大爆發,幫陸臻把那不開眼的家夥揍得滿頭包。

挺好的,都挺好的!

陸臻想,請就這樣熱鬧地生活下去,有快樂,有抱怨,努力賺錢努力花錢,端起碗來吃飯放下筷子罵娘,沒關系,但是,請都平安!

請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好好建設我們的國家自己的家園,我會不惜一切的守住她!

養病的日子是悠閑的,然而畢竟不利于內分泌。陸臻有一個小本子,上面記錄了他各式各樣的一閃靈光,大到軍制改革,95槍械組抛彈口的設計圖,小到背包行攜具上的某一根帶子是不是應該再移動個兩厘米。

這些東西有很多都是随手一記,紛亂錯雜而且不成體系,陸臻一直試圖抽個空整理一下,如今剛好撞上了。就這麽着上午工作,下午去醫院做複健,吃過晚飯讓護工帶着去樓下轉一圈,回去繼續工作兩小時。

十點睡,六點起,生活非常的有規律。夏明朗笑言他這是狗生過慣了,人生都不會過了。

陸臻卻覺得這樣的生活也是一場演習,他在學習着如何度過與夏明朗身體遠離而心靈貼近的日子。然後他發現并不同想象中那般難熬, 他開始重複高中時的習慣,每天寫日記,以一個身在遠方的愛人為傾述對象,這種方式會讓他內心平靜。

陸臻發現似乎從很小的時候起他就在期待着生命中有那樣一個人,能安靜地聽完他的全部心緒,并溫柔地撫摸他,是的,所有的一切他都懂。

由于電話監聽的問題,日記的內容陸臻只是含糊地提過,但是夏明朗很有興趣,說有空要偷來看,陸臻在心裏微笑,那本來就是給你看的。陸臻覺得他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時,為着每一個新奇的發現而興奮不已,為每一點進步與嘗試而雀躍,渴望分享,給生命中的那個他。

只是那時候,“他”是一個虛幻的代詞,而現在成了有血有肉有溫度的實體,那個人收藏着他所有的歡樂與憂傷,那是他的心靈所在。

所有的恐懼,都将歸結為未知,陸臻想,這是真理。

其實真實地做起來,電話監聽也不是那麽麻煩,人與人之間并不都是赤 裸 裸的愛欲糾纏,并不是每一個字都要泡在蜜裏才能聽出甜來,更多的時候,簡簡單單的幾句關照,平平常常的幾句近況都讓人覺得充實。

這樣也很好。

休假的問題暫時擱置,陸臻頗有所指地問陳默啥時候出院,夏明朗笑着說我不知道,要不然你問一下嚴頭兒?陸臻尋思了良久,到底還是不敢。自從知道嚴頭那塊的櫃門已破,陸臻面對嚴正就有了一種好像奪了人家十全好兒子的心虛感。

婆媳關系不好處啊!千古難題。

陸臻給徐知着寫信得瑟自己的悠閑生活,徐知着恨恨回信說老子在一百公裏的越野和三天兩夜的潛伏之後看到你小子這破信,我謹代表所有在泥巴地裏掙紮的兄弟們對你表示十二萬分的革命的鄙視,同時真誠地詛咒你回來後體能跟不上,被鄭老大操練到死!!

陸臻拍桌子狂笑,歡樂地給徐知着敲回信,他原本是運指如飛的,只是最近上臂骨傷到了,手感頓減。陸臻向夏明朗感慨說以後真的要跟着他爹念念經養養性,再不能發那麽大的火,說那麽猛的話了,報應啊報應,全應在自己身上了,還好沒真的從手指開始斷起,要不然這病就沒法養了。

陸臻敲完回信按發送,手機在電腦旁邊響起來,陸臻看着屏幕上一閃一閃的隊長二字笑得燦如朝陽。夏明朗臨走的時候跟他約了暗號,如果在基地有監聽就用座機給他打電話,如果是手機那就證明天下大吉,他在出差途中。

陸臻按下通話鍵就開始酸,一聲寶貝兒讓夏明朗在明媚的春光中抖落一地的雞皮疙瘩,夏明朗嘀咕着,見過肉麻的沒見過你這麽肉麻的。陸臻抱着手機笑得牙眼不見。

所以你看,幸福就是那麽的簡單。

陸臻敏銳地聽到對面車聲鼎沸,一時詫異,你在城市裏?夏明朗說是啊,土包子進城了。陸臻琢磨着軍區怎麽又開會了。夏明朗嘿嘿笑,說這縣城果然挺大的。陸臻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對面停車熄火,夏明朗東拉西扯又逗得他眉花眼笑去了。陸臻問他這麽早開什麽會滴幹活。夏明朗說政治部開穩定後方的研讨會……陸臻又是一愣,想說啊?這會跟你有什麽關系。忽然聽到門鈴響,耳邊和話筒裏,同時的兩聲。

陸臻一下就驚了,你在我家門外!?

夏明朗噓了他一聲,會說話嘛,我在咱家門外。

陸臻這下就徹底驚了。夏明朗嚷嚷着,怎麽了,過來給我開門吶!哪有把自個老公關門外的啊,老子開了一夜的車,累都累死了。

陸臻急得大叫,你等一下我換衣服。夏明朗詫異,換什麽衣服呀,你現在脫衣服比較靠譜吧!

陸臻顧不上跟夏明朗胡扯,伸長了手臂去夠床角的便服。他轉院過來的時候什麽随身衣物都沒有,這幾套衣服都是托朱敏買的,朱敏一個快要當媽的人,當然滿腦子都是媽的心态,給陸臻買了一套鵝黃色的抓絨睡衣,全身都是維尼熊,陸臻一看商标還是迪斯尼正版,當場人就傻了。

朱敏偏偏還一臉夢幻的笑,說穿上試試,多可愛啊!陸臻欲哭無淚看着朱敏的老公在旁邊悶笑不止,心想可愛你個頭,你一戶口本兒都可愛。可惜腹诽歸腹诽,穿還是得穿,誰敢拂了準媽媽的意呢。沒想到童裝就是有童裝的好,上身質感極舒服,陸臻心想反正沒人看,就穿着了。

可是這要讓夏明朗看到了還了得?!!

這手腳不靈便幹什麽都麻煩,陸臻幾乎拿出了緊急集合的勁兒,用力過猛全身一起疼,夏明朗連忙哄他,您悠着點悠着點,不急,咱一點也不用急,您整好了吱一聲就成。

陸臻穿好衣服趴在床上喘了好幾分鐘,心想,健康啊健康……老子這是提前體驗50年以後了啊!我靠,77歲也不帶這麽虛的啊!

“好了嗎?”夏明朗倒是有點慌了。

陸臻把自己搬運回輪椅上,抱着電話哀哀怨怨地開口:“吱!”

夏明朗笑道:“行了,開門吧,小耗子。”

陸臻把門鎖打開,退開半米等着,因私出游,夏明朗穿的是便服,沾着涼氣的外套在門口就已經脫下,夏明朗彎下腰去擁抱他:“想我嗎?”

陸臻條件反射想說不想,可是一轉念,矯情什麽呀,多假呀!抽抽鼻子特誇張地吼了一句:“我想死你了!”

夏明朗悶笑,掌心裏握着陸臻的肩膀,上上下下仔細地看:“胖了!”

“真的嗎?”陸臻大喜:“我最近的飯都是按菜譜吃的,我請到一個專業的護工。”

夏明朗笑着說:“那是,你看你那醫藥費貴的,嚴頭說醫保不包啊,大隊付不起這一筆。”

陸臻一下就愣了,傻眼,臨時找人本來就不好找,要麽特貴要麽特便宜,朱敏一開始找不到人,還開玩笑說要把她訂的月嫂先轉給他,唬得陸臻滿頭黑線如黑發。

“那,我自己付錢不成嗎?”陸臻惴惴不安,他一路念書畢業出來就是校官,畢竟沒在基層混過,之前也沒怎麽生過病,這些細枝末節的事他是真的不懂。

夏明朗眨眨眼,推着陸臻進房間:“所以,嚴頭讓我先過來給你做兩天飯,能省則省啊……”

陸臻黑線,TNND,老子下次再信他,我陸字倒過來寫!

陸臻給護工小劉打了電話,告訴他最近幾天放大假,自己有朋友照顧。夏明朗全副家當就只一個包,裏面東西挖出來一收拾就沒了。陸臻坐在窗邊的書桌前看着他:“怎麽過來的?”

“昨天晚上拿的假,去城裏租了輛車,就這麽過來了。”

“累嗎?”陸臻看到夏明朗臉上鬥大的黑眼圈,放一次假不容易,多少工作要提前趕出來,陸臻這麽一想又覺得自己挺那啥的,要求特多也不懂體諒。

夏明朗張嘴打了個大哈欠,一頭栽倒在大床上,說:“困死我了,老子一晚上開了一千多公裏地啊。”

陸臻摸了個什麽砸在夏明朗身上:“去洗,有熱水,洗完好好睡!”

他忽然又覺得自己真他媽矯情,膩歪死了,都老夫老夫了,還什麽啥那啥的,跟這小子有必要嘛,要是現在情況換個個,自己還是不是千萬裏追逐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2.

夏明朗半躺在床上轉了轉眼珠,随手拎了條八一大褲衩鑽進浴室裏,戰鬥澡,也不用洗多久,出來時就那麽赤着膊,露出精壯的上半身肌肉,陸臻看着眼綠,扯了條浴巾扔過去:“披上!當心傷風。”三月的武漢還是很有幾分料峭春寒的。

夏明朗挑了挑眉毛,拽着浴巾蹲到陸臻跟前:“一起睡嘛!”

“老子剛剛睡了八小時,剛起!”陸臻嘴角抽搐。

“一起睡嘛!”夏明朗拖長了音不依不饒,他撒嬌!

“行行行……”陸臻連眼角都抽了。

夏明朗眉花眼笑,像捧雞蛋殼似的把陸臻捧到床上,陸小臻是好面子的人,夏明朗越是捧得精雕細琢,他臉上越是紅,待放到床上時已是頰上飛霞,唇似滴血,恰是春光潋滟,人面桃花相映紅。夏明朗看在眼裏,自然俯身下去香一個,反正關起門來親老婆,那叫一個不親白不親。

陸臻被親得眼珠子直轉,眼看着要犯別扭。

“嗯,這被子不錯!”夏明朗顧左右而言它,廢話,絲棉被當然比軍用的大棉被蓋着舒服。

“唔,朱敏給的。” 陸臻一時不查被引走注意力。

“給的?你沒給錢?這怎麽好意思啊!”夏明朗一本正經的教訓。

“她男人開廠就是造這個的,她說這玩意兒倉庫裏多得是,就跟自家地裏的番薯似的,要吃刨一根拿走。”

“哦,哦哦,她男人什麽牌子?”夏明朗恍悟,随手翻了翻發現果然是剪了标的。

“哦,嗯……”陸臻望天想了想:“忘了……她沒說。”

“切!”夏明朗不屑。

陸臻被噎得愣了三秒,末了離題萬裏居然還又讓他給找了回來,不死心地嚷嚷:“我我我,我其實自己能走了!”

夏明朗如今最怕他逞能也最恨他逞能,這一聽眉頭就皺起來了,心想你還沒完了!!

“胡說!那為什麽醫生還讓你坐輪椅。”夏明朗瞪着他。

陸葫蘆頓時被鋸了嘴,不說了。

尋常人受傷好歹腿斷了還有手,還能拄個拐什麽的,哪有誰像陸臻這號的,傷得如此均勻。你要說他傷得有多重吧,其實也不見得,總比那些個粉碎性骨折,開放性骨折好了點,可是四肢關節都壓損得厲害,韌帶也傷了,脊柱骨裂了兩節,結果全身上下就沒了一點可以承重的地方。

要當真按醫囑,那根本是連輪椅都不建議的,最好就是卧床靜養,可是陸臻覺得他都躺了三個多禮拜了,再躺下去不說發黴,連蘑菇都要長出來了,所以一出院就開始過輪椅生活,唬得醫生總追着他說年輕人悠着點,別硬來,年輕時不覺得老了有得罪受。

陸臻心想老子要不是怕落病根,我現在就能歸隊了,我還養什麽養?當然,氣話而已,說說的,他沒這膽子,萬一有,夏明朗也會抽到他沒有。畢竟傷筋動骨一百天,韌帶上的病更不好養,萬一有個萬一陸臻自己也怕的,更何況他這次可謂元氣大傷,恢複起來總是要比一般人慢。

夏明朗見陸臻啞火了,忿忿不平的心也就歇了,手指搭在腰上一寸寸往上移,一節節骨頭摸上去:“還疼嗎?”

他問得柔情,陸臻頭點得粗魯。

夏明朗又不滿了,敷衍,逞強,愛顯……總之就是一個不誠實,最後陸臻誠實地喘了口氣說:“你別摸了成嗎?老子至多也就是個全身不遂我又不是死了,你再摸下去我就要硬了!”

夏明朗一愣,随即抱着陸臻的腰埋頭悶笑,不多時,呼吸均勻地緩下去。陸臻從床頭拿了書攤開看,左手垂在夏明朗的臉側脖頸上,呼吸熱熱得從手背上掠過去,一下一下的。

夏明朗一覺睡過了12點,陸臻小心地移下床去給夏明朗弄吃的,丫一個沒手藝的人只有泡面唯一能拿得出手。夏明朗敏銳地聽到廚房裏有水聲,骨碌一下就爬了起來,蹿過去一看,果然,人在爐臺前面站着呢。

夏明朗唬着臉站在廚房門口看着他,陸小臻尚渾然不覺,大氣地揮手說你先去睡,睡完我把面給你拿過去,夏明朗頓時就爆發了,走過去攔腰抱起,陸臻號叫:火!還開着吶!

夏明朗充耳不聞把人一路抱到沙發上放下,以眼殺人,你敢下來試試,陸臻自然是不敢的,縮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那有手藝的人到底就是不一樣的,夏明朗到廚房裏搗鼓一會兒端出來兩碗改良版泡面,湯水裏卧了個糖心荷包蛋,筷頭一戳,軟顫顫的蛋黃兒破出來流到湯裏,旁邊擺上三顆碧綠的菠菜。

陸臻吞口水,謹慎地看着他:“我真的能站了,不走路就成,你不在那會兒,我都這麽給自己弄早飯吃。”

夏明朗把筷子塞他手上。

“真的,你別那麽小心,我下午去醫院還要學着走呢!”

夏明朗索性把面碗端起來做勢欲喂,陸臻連忙接過去,一筷子插下去攪起來,塞了滿口。夏明朗倒也沒堅持,畢竟喂飯也是門技術活,他打小沒操練過,別回頭挂陸臻一臉泡面,那就不好看了。

陸小臻咽完最後一口面湯,用筷子頭戳戳夏明朗的筷子尾:“不生氣了吧!你看你,小氣巴巴的。”

夏明朗沖着他偏了偏臉頰,陸臻一愣,轉瞬醒過神來,撲上去親了一口,夏明朗收了碗筷進去洗,陸臻喜滋滋地倒在沙發裏翻滾,從茶幾上摸出個小本兒舉得高高的:“哎,晚上我們去吃好的吧!”

夏明朗洗完手出來冷不防看到一個本兒直戳過來,幾乎打到自己的鼻子尖,那上面十七八家店名地址以陸臻的招牌大口幼稚字擠在一起,密密麻麻地排着,登時就驚了。

“怎麽了怎麽了?”陸臻不滿。

“我只是在驚嘆你哪裏來的這種吃冤家的胃口!”夏明朗失笑。

“你請啊!”陸臻嘿嘿一笑。

夏明朗喜歡大車,習慣性地租了輛北京吉普,沒想到歪打正着了,剛好空間大,把陸臻的輪椅放進去也不占地兒,就是底盤高了點,陸臻正欲自行奮鬥,夏明朗已經輕輕松松地把他抱起放到了副駕駛座上,陸臻強撐着不臉紅,心裏反反複複地念叨着:沒人看到,沒人看到,沒有人看啊,啊啊啊!

到醫院的時候還早,前面沒排人,醫生熟門熟路地把陸臻領進去,看到夏明朗時笑了笑,說:“之前沒見過啊。”

夏明朗随口答:“我是他表哥。”

說的時候不覺得,說完了莫名又心虛,明明對方已經不看他了,還自顧自地加了一句:“剛好過來這邊有空,他家裏人托我過來照看一下。”

醫生哦了一聲,把陸臻推進複健室裏,夏明朗站在門邊摸了摸下巴,真覺得,嗯,挺囧的。

都說三分治七分養,骨傷科的病人尤其如此,人體組織對筋骨損傷雖然有一定的自我修護能力,但是在損傷狀态下的血流供應會不足,同時細胞新陳代謝活性減弱,自我更新與修補周期變長。所以為了更快地消除各種後遺症,就不得不依照組織部位的特性适當地做些理療,好促進局部組織的血流供應,激發細胞生物活性,

只是複健這種事兒,是必要的,也是痛苦的,鮮嫩嫩新長出的筋肉骨頭茬子就這麽趕着用,把打歪的搭錯的,撕撕拉拉地扯開,揉到應該的地方,這麽個搞法兒,真是想想也疼。

夏明朗知道陸臻撐得住,幹他們這行的,這樣出身這樣經歷的人都特別能忍疼,別人咋呼得怎麽樣了,輪到陸臻也不過是白着臉滾汗。

活動,熱敷,按摩,拉牽,還有最後的敷藥,每個環節二三十分鐘,中間還要排個隊,一個下午就這麽過去了。

夏明朗站在按摩室中間,身邊站了個緊張的爸爸,他家小孩貪玩摔斷了大腿骨,此刻正在床上哭得聲嘶力竭,這位是比較扯的,因為醫生還沒顧得上碰他。

靠牆邊的床上躺了位壯漢,勻了三個醫生按着他,一位主管下手,把那位爺整得是鬼哭狼嚎吼得上下三層樓都在顫。而陸臻就這麽安安靜靜地趴在夏明朗跟前,休養了一個月,白了,也胖了點,臉上長出軟軟的肉,随着緊皺的眉頭與堅咬的牙一起顫動着,像一頭嗚咽的小貓崽,皮膚濕漉漉的。

夏明朗走過去蹲在他面前,陸臻轉過眼來看他,眼眶裏沾了點生理性的淚水,漆黑的眼珠越發的光潤,夏明朗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擡手撫了撫他汗濕的頭發,又縮回去。他沒法兒勸他哭出來或者吼出來,說這樣會好點兒,因為他自己知道這樣并不好。有節率的呼吸會讓人的精神狀态更穩定也容易抵受痛苦,而聲嘶力竭的號叫會迅速地流失大量的體力,讓人再也沒有精力與體力去面對任何事。

旁邊站着幫忙的助手也是個年輕小夥子,眼見陸臻這麽帶種首先就心生好感,再看看夏明朗那緊張的樣子,就忍不住安慰他。先是從他們複健團隊開始吹了一把,說他們軍區總院的骨傷科是最牛的,全國都數得着,他們給的是全套方案,從骨骼、關節、肌腱、韌帶到可能的神經損傷都做了全面評估,保管兒等你病好了,就跟原來一個樣兒。

這小夥子正在吹,主治大夫額頭冒汗地掃了他一眼,小夥子立馬歇了,沖夏明朗嘿嘿一笑。

夏明朗搭着話問起陸臻的病情,還有如何調理有何禁忌等等枝節。夏明朗心頭一動,問小醫生陸臻能不能吃辣,小醫生皺着臉說那可不行,傷還沒好利索呢,你看他內髒上也有傷,不能刺激,夏明朗回想起陸臻那長長的一溜兒菜單子,裂嘴笑得很陰。

折騰完了,醫生和陸臻一道坐起來休息,主治大夫松泛着指骨說小子下回你吱兩聲成不成,那吼得按不住的是鬧心,可你這一聲不吭的我心裏也虛,生怕捏死你。

陸臻扶着醫生的肩膀嘴角帶笑,夏明朗本以為陸臻會再次COS小耗子,沒想卻只是笑,緩緩點頭,很虛弱的樣子,再多吐一個字都艱難。夏明朗又覺得心裏軟軟的,羊毛針一把,全紮在心尖上。

陸臻一路轉戰,夏明朗就一路跟随,逮到哪個醫生都捉着問近況,殷殷關切問得周全,有醫生笑着說你這人倒是地道,陸臻着急趕着說這是我哥,親的。醫生哦一句,恍然大悟的樣子。陸臻想想又再補一句,堂哥。

夏明朗略低了頭,笑得有點淺。

不出來不見人其實也不覺得有什麽,出來了,看人家父子家人情侶相伴,成雙成對進出着總是有點眼饞,那是一種不太強烈的欲望,好像半夜裏忽然想念一支煙,翻遍衣角卻只摸到一只空煙盒的那種悵然若失。那感覺像煙霧,有事一鬧就散了,靜下來又看到絲絲萦繞在心頭。

夏明朗心知這是不應該的軟弱,無助于将來亦無助于當下,不宜放縱,于是他甩了甩頭給自己抖出一支煙去窗邊抽。

陸臻把理療叫上刑,不過上完刑他倒是興奮得厲害,坐在副駕駛位上把手一揮,簡直就是一副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的豪邁模樣,他說:“目标江漢步行街,咱們去吃好的!”

夏明朗把地圖拿出來按在方向盤上看,眼角斜飛看他一眼:“這麽高興。”

“那是,你來了嘛!”陸臻在這早春三月笑得如同初夏一般燦爛,他掰着手指算,我們要去黃鶴樓,我們要去晴川閣,我們要去古琴臺,我們要吃戶部巷……

夏明朗一腳剎車說:“到底去哪兒,您報個準數,戶部巷在武昌,步行街在漢口,您這意思是讓我過江呢還是不過江啊?”

“過江!”陸臻笑得讨好,“戶部巷是早點,咱們明天早上去吃。”

六點多,暮色西沉,正是這個城市歸巢的時刻,夏明朗與陸臻被堵在二橋上緩緩地滑行,前後都是望不到底的車龍,兩岸的萬家燈火在夜色中一盞盞被點燃。

陸臻興致勃勃地趴在窗子上說:“長江耶!”

像個孩子那麽開心,好像從來沒看過。

“小生住了半輩子長江尾,今天終于前進到長江中了。”

“沒出來玩兒過?”

陸臻搖頭:“進出不方便,總麻煩人也不太好,我本來打算等傷好點再說,剛好你來了,嗯,真好!”

車子又停下了,夏明朗夾煙的左手靠在車窗邊,夜風帶走青灰色的煙霧,他轉頭看了看陸臻,忽然伸出手去擡起陸臻的下巴,湊過去輕輕印上一吻。

陸臻吓了一跳,臉上迅速地紅起來,左右張望半天終于确定沒人,心裏又生出一些蠢動的意思。

他們現在都是便裝,呆在普通不起眼的車子裏,開在陌生城市的陌生大橋上,腳下是奔騰的江水,擡頭是萬古浩然的天空。這個城市沒有人認識他,這個城市沒有人在乎他,這樣的認知讓陸臻有種偷情的快感,好像長久閉合的櫃門被打開,長長地吸入了一口新鮮空氣。

夏明朗看着他笑了笑,前面的隊伍有所松動,他發動車子流暢地滑進那個空位裏。

陸臻抄了一長溜的湖北小吃,可惜他忽略了一個要了命的問題,他現在禁辣。夏明朗極陰險地買了一份王記牛雜粉坐在陸臻的對面吃,陸臻攪着手裏的豆漿問得很是酸楚:“我真的不能嘗一口嗎?”

夏明朗慢慢搖頭,表情很傲慢,陸臻一頭撞在桌面上。夏明朗大聲地吸溜着粉條,熱熱乎乎的湯水淋漓,呼氣滋聲兒:“嗯,這味兒不錯,夥計!再給我加份牛雜。”

陸臻捂着臉喃喃低語:“杯具呀!”

這場悲劇似乎還要再繼續進行下去,因為夏明朗顯對這幼稚的游戲樂此不疲,他極精省地給了陸臻五顆辣炒花甲。陸臻眼含熱淚地看着他把那小小的貝殼挑在筷子尖上遞給他,在兩雙筷子相碰的瞬間,陸臻血淚控訴對于夏明朗來說,參觀他憋屈受氣饞死吃不上那眼巴巴的可憐樣兒,遠比監督他的健康來得更重要。

夏明朗搖頭說非也非也,你怎麽能把我想得這麽壞,我明明是兩手抓兩手硬的。陸臻猶豫不決,在拍案與不拍案之間徘徊,最後還是小拍了一案,他說:隊長,我餓了!

于是,吃什麽呢?思來想去,武昌魚吧,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嘛……清蒸上一條大家都能吃,也算公平。

陸臻臨時用手機上網查了一家店,就在附近不遠處,看口碑也不錯。夏明朗開車過去停在門口,與門童合力把陸臻連人帶椅從車上搬下來推進門。等他倒頭在外面停完車再回去……門內這架勢立馬就把他給驚到了,敢情那門口大廳裏熙熙攘攘的一堆人,那不是吃完了趕着走,而是還沒吃在等位子啊?!

陸臻看着他揮手,樂呵呵地說:“我拿了個號。”

夏明朗一頭黑線的問:“幾號。”

“78號。”陸臻亮給他看。

夏明朗無語而凝咽:“那現在叫到幾號了?”

“現在叫到75號,但是你不要覺得很開心,因為他們的號碼是按一百位排的,所以我們前面還有100多個號,另外我剛剛問過那位美女了,她說兩人位排在我們前面的還有34個號,所以我們再等上一個小時就能吃上飯了。”

夏明朗感覺現在輪到他想撞牆了,他特想說,老婆咱們不吃了成嗎?俺去給你買條魚,俺去學習怎麽做,俺去攻克技術堡壘,咱就別在這兒為了那麽一條魚浪費人生,浪費生命,浪費黨和國家對俺們的培養了成不?

車轱辘話在喉間滾了兩滾,夏明朗又咽下去了,因為陸臻已經兩眼星星地翻起了菜譜。

要說這飯店的服務倒是真好,不一會就有服務員出來送茶水和豆漿,有個傳菜的姑娘捧着一大把撲克走出來問:“哎,誰要打牌?”坐在陸臻身邊的一個小夥子擡手要了一副,他女朋友看着他嘀咕:“兩個人打麽牌啊!”

陸臻自來熟地湊過去搭份子:“那加我們兩個呗!”

小夥子大喜,拆開洗牌,四個人鬥上了地主。

陸臻精明,夏明朗狡詐,沒想到另外那兩位也是百戰老手,打了幾圈那感覺就來了,棋逢對手啊,卷袖大戰之,時間好像刷的一下就過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報號的美女在前廳裏走來走去了叫號:“56號,56號在哪裏?56號……”

那姑娘在等人出牌的間隙抓緊時間思考,遲疑問:“我們,幾號啊?”

小夥子從兜裏挖出皺巴巴的小紙團一個,攤開一看,連忙高呼:“56號,56號在這兒呢!”

夏明朗頓時不滿了:“哎,兄弟,打完這局再走嘛!”

陸臻聞聲仰起臉,眼巴巴地瞧着對方,眼看對男人放電無力,轉而對付女性,那姑娘遲疑不決,扯着男朋友的袖子:“要不然……”

魚很重要,但是老婆的意思顯然更重要,小夥子揮手:“算了!服務員!給我們換四人桌,有號了再叫我們!”

夏明朗一拍巴掌:爽快!

陸臻豎起大拇指:夠意思!

于是再戰,小農民翻身鬥解放,地主嘿嘿的狡猾狡猾……到最後四人拼了一桌,武昌魚也點了,魚糕肉糕、菜苔炒臘肉、蓮藕排骨湯,本地人點的本地菜,陸臻吃得好生幸福。

席間相談甚歡,小夥子姓顏,姑娘姓閻,都是教大專的老師,都生着一張圓潤如滿月的臉,白白嫩嫩福氣團團的夫妻相,一看就是很幸福的樣子。陸臻最喜歡看有情人美美滿滿的成眷屬,彼此留了電話號碼,相約以後一道覓食。

閻姑娘一開始以為陸臻真的是殘疾,說話都很小心,只是語氣裏透着遺憾,後來聽說只是車禍,過上兩月就能康複,這才長長了松了口氣,開玩笑說人長得太帥啊,連車都上趕着要撞你。

陸臻的手已經恢複了三、四成力,拿筷子沒問題,只是不太能承重,夏明朗看着陸臻夾藕塊,連夾了三次都滑脫,順手幫陸臻夾到了碗裏,看看不放心,又用筷子夾開,碎成四塊小的。

閻姑娘很羨慕地感慨:“你們兄弟倆感情真好,現在的親戚都走得遠,少有這樣的了。”

夏明朗做不屑狀:“這不是手傷了嘛,要是平常好着,老子才懶得管他。”

陸臻埋頭吃菜,笑得很甜,只是沒人看得到。

吃過飯已經是晚上九點多,夏明朗沿着濱江大道慢慢地往二橋開,陸臻探身指着江邊的歐式建築說快看快看,那房子跟我老家好像。夏明朗見他這麽扭來扭去的總覺得心裏刺着慌,長嘆氣:“敢情不是傷在我身上,你不知道心疼是吧?”

陸臻一聽就乖了,夏明朗知道這小子悶了一個月悶得出黴,心野得很,就盼着出去放風。他在路邊找到地方停下車,推着陸臻去江灘上散步。

晚上的江風裏還帶着水生植物的腥氣,潮潮的,卻也不難聞,浩浩的江水對面有隐隐的樓宇。

陸臻的骨傷還沒好利索,受不得寒氣,夏明朗把外套脫下來披在他身上,陸臻也沒推辭,他知道這種天氣對于夏明朗來說不算什麽。

天冷,江灘上沒有太多人,偶爾有一兩對模糊的人影從他們身邊經過,看背影總是情侶居多,大概是只有談戀愛的人才會如此,在這清冷的早春來江邊吹風,所謂浪漫歸根到底也不過是一種比較有情趣的無聊。

陸臻指着江堤的臺階很是羨慕,說這兒比外灘好,黃浦江就那麽窄窄的一條兒,外灘還不讓人碰到水,哪像這兒就能一路走到水裏去,還能在長江裏游泳,大氣!

夏明朗把煙頭咬在牙間,卷起袖子下臺階掬了一捧江水送到陸臻跟前。

陸臻伸出手指碰了碰,冰冰涼的。

“長江長江,我是黃河!”陸臻笑着說。

“黃河黃河,長江也黃了。”夏明朗也笑,聲音有些含混,在夜色中看不清眉目,只有一點紅光明明滅滅。

江水從他的指縫裏流下去,淋淋漓漓的打濕了一片。

那天後來陸臻變得很乖,乖乖地讓夏明朗抱進浴室洗澡,再乖乖地讓他擦幹淨身體抱上床。夏明朗嗅覺敏銳地挖出了陸臻的鵝黃色小熊維尼睡衣,陸臻維恐被嘲笑,飛快地在夏明朗臉上親一下,火速關臺燈,光速睡着。

夏明朗慢慢在他身邊躺下,光裸的皮膚沾着毛絨絨的料子,很軟,很暖。

那個夜晚月朗星稀,月光落在陸臻的臉上,亮起極漂亮的銀灰色的一條線。夏明朗在午夜驚醒,身邊萬籁俱寂,只聽到自己的呼吸與心跳聲。他緩緩地伸出手去,一寸一寸地移動,指尖觸到柔軟的唇,溫熱的氣息從他指背上掠過。

淚水從夏明朗的眼眶裏毫無征兆地湧出來,無聲無息,然而洶湧……

仿佛過了那麽久,那麽久那麽久,他終于可以确定陸臻沒有死,他還好好的,在他身邊呼吸着。

3.

陸臻在睡夢中聞到帶着鹹味的潮氣,睜開眼竟看到夏明朗臉上有水光,他手忙腳亂地摸索着開燈,床頭櫃上的藥盒碰翻了一地。

“怎麽了?”陸臻有種魂飛魄散的錯覺,這是怎麽了?

夏明朗抹了抹臉慢慢坐起身,卻笑,張開手臂說:“沒什麽,讓我抱一下。”

陸臻連忙靠過去抱住夏明朗,忽然又不放心。

“怎麽了?怎麽了,你別哭啊!”陸臻六神無主,“我求你了,你難受你告訴為什麽啊,我我,我什麽都聽你的,你別這樣。”

陸臻覺得他都快哭了。

“沒事,我只是……很高興。”

“高興?”陸臻狐疑地想擡頭,夏明朗手上加了一些力道,把他的腦袋按到自己心口上,陸臻安靜下來,雙手扣到夏明朗的腰上,耳朵貼在他的胸口,心跳聲很熱烈,興奮的,歡騰的。

“我這是高興,真的,很高興,非常的開心。”夏明朗握住陸臻的脖子,額頭與他撞了撞,分開時各自頂了兩團微紅的圓斑,看起來很傻的樣子,陸臻終于放心了,眯起眼睛傻笑。

這些日子發生太多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像一直都不敢放松,一直都不敢相信真的結束了,一直都不敢告訴自己真的沒事了,生怕還會有反複,而他,會經不起再來一次。

再一次相擁而眠,呼吸亂亂地攪在一起。

陸臻碎碎地跟夏明朗說着話,沒有提過去,只是在說将來,最細小的話題,家長裏短,去東湖釣魚,去長春觀吃齋菜……說着說着就睡着了。

夏明朗把手放在陸臻的胸口,用指尖感受那一下一下的撞擊。

聽說佛歷苦劫而重生,夏明朗相信就算是佛也不會喜歡苦劫,然而世事總是如此,只有死亡才能讓人明白活着有多好。

只是活着,就已經足夠好。

生活就這樣開始,最平凡的生活。

小區的後門外就是菜場,夏明朗每天早上推着陸臻去買菜,那個亂糟糟的潮濕的地方總是喧嘩而擁擠,空氣裏彌漫着蔬菜與肉類的腥氣。

洗得水亮的番茄放在白瓷磚砌的條案上,一個泡沫板上寫得大大的字:我們是從鄉下來的土番茄!

陸臻笑得見牙不見眼,雙手比耶,強迫夏明朗用手機給他拍照留念。

菜場外面是成片的早點鋪,每天都可以換新鮮花樣,兩個人買兩份熱幹面加一碗馄饨分着吃,芝麻醬微苦的香氣濃郁誘人,這是一個平凡而世俗的都市,帶着最簡單的柴米油鹽的氣息,陸臻很喜歡。

他們倆結伴同行走遍了武漢所有的景點與非景點,陸臻指着櫻園頂上的宿舍說想當年老子要是考武大了,我就住這裏啦,窗子一推開,滿眼的櫻花樹。

夏明朗悶笑,指着早起出門的姑娘們說這是女生宿舍。

正值花季,陸臻他們靠朱敏的消息大清早沒進游人就偷偷溜進來,櫻花大道上只有晨讀的學生。

三月陽春,正是花事最鼎盛的時候,一樹香雪如海,沒有風,花瓣簌簌地落下來,地上鋪了粉白色的一層,可是樹上的花卻好像并不會因此而減少。

陸臻靜靜地看着,花瓣紛落如雨,沾了他一身。

陸臻忽然覺得這花樹就好像是夏明朗,那個人也是這樣的,深不見底,繁花似錦。他的才能就像這缤紛落英一樣随意地施展,無風自動,仿佛全不着力,只是蓄到極滿時自然而然地溢出來,可是無論怎樣落,仍有滿滿一樹的繁華瑰麗。

多麽可怕的一個人,多麽令人神往。

夏明朗小聲嘀咕:“這小日本是變态啊,喜歡的東西也變态兮兮的。”

陸臻囧囧有神地看着他。

夏明朗随手一揮:“你看這花,開的時候開那麽烈,謝也謝那麽烈,就跟犯了神經似的,不就是一花麽,好好開着不成啊,非要搞得這麽……這麽……”

“悲壯。”陸臻抹汗。

“是啊!”夏明朗一頓,更感慨了,“有意思嗎!玩什麽深沉吶,好死還不如賴活着呢,這開花上趕着往下落,這不是找抽麽。你還別說,你小子有時候就跟這挺像的,做什麽事兒都嘎嘣脆,烈得要死。”

陸臻欲哭無淚,一眼看過去,整條櫻花大道好像瞬間失去了顏色,悲情不見了,凄美也不見了,他看到每一瓣落花上都畫了張扭曲的陸小臻。

焚琴煮鶴啊!陸臻痛苦地捂住臉。

夏明朗是在西北邊錘廣袤的荒原上狂奔着長大的男人,他喜歡大塊的肉,大條的魚和足夠暖的床,他不喜歡那個狹窄逼仄島國上單薄殘酷的華美,那些動人的顏色在他眼中就像紙片兒那樣一吹就散。

他喜歡在東湖邊釣魚,那湖大,煙波浩渺。花十塊錢向湖邊的老爺爺租一根釣杆并三條蚯蚓,陸臻靠在他肩膀上睡着,被春風薰得微醉,朦胧中感覺到人動了。

“有魚了麽?”他睜開惺忪的睡眼。

有時候運氣好,一個上午可以釣到四、五條,夏明朗留下最大的那個帶走,剩下的分給湖邊的大爺。熟了之後租魚杆就不要錢了,再熟一些,大爺開始跟他們說當年打仗的故事,跟着張體學張師長南征北戰,陸臻想說老先生您是不是搞錯了,張體學這輩子就沒離開過兩湖,轉頭看到夏明朗聽得津津有味,又想算了,顯擺你多能呢。

夏明朗曾經人品爆發釣到過一條五斤的花鲢,回去本想學着本地人做魚丸,陸臻背梁實秋他媽的魚丸(-_-||)做法給他聽,花鲢對半剖兩片,去大骨,把刀斜斜地刮過去,用刃口刮魚肉成泥。夏明朗刮了小半碗就煩瘋了,叮鈴哐啷改刀切大塊下油鍋紅燒,最後上桌是一大盆小山似的紅燒魚塊,并一小碗三顆鴿蛋大的魚丸湯。

陸臻拿了相機給他,快快快……跟你的小丸子合影留念,我有預感你這輩子都不會再做魚丸湯了。

夏明朗很郁悶,他仍然不會料理這沒腿的生物,無論清蒸還是紅燒,弄出來總是有肉味,吃着不像魚。只有一次怒起像烤羊腿似的烤了再紅燒,味道出人意料的好。

陸臻豎大拇指:“隊長,要是哪天我軍不要你了,你可以出來開飯店。”

夏明朗好生得意。

然而這樣的得意沒能持續多久,第二天,陸臻無意中看到小區門口小川菜館子的玻璃上寫着鬥大紅字:烤魚!

夏明朗與陸臻面面相觑,進去吃了一頓,囧然。

夏明朗很哀怨地解釋,我我我……我真的沒有借鑒,真的沒有抄襲,我這是靈感撞車了。

幾年後陸臻揮師北上,這才發現原來那個大都市裏有整整一條街都在賣這樣的魚,而且這風潮早已紅了好幾年。這些事兒他們都不知道,他們已經離開了外面的燈紅酒綠太遠。

因為夏明朗始終無法攻克技術堡壘,鲫魚湯就成了陸臻唯一施展手藝的機會。巴掌大的活魚買回來現宰,下油鍋時還能跳,煎到兩面金黃就可以交由陸臻接手,夏明朗始終不放心他一個人站着,空出一只手扶在他腰上。

加水、醋、黃酒、姜片、豬油……大火滾開,小火熬漿,起鍋後放半勺白糖,半勺胡椒,整條的青蔥理順打個節放在湯面上,有薄薄的一層油托着,不會下沉,碧綠的蔥葉被蒸汽薰得半熟,清香撲鼻。

這是終結陸臻廚房殺手歷史的一道菜,他對此一直很得意。後來到了北京他也向新同事們炫耀過,把魚買回來才發現不會煎。

晚上夜幕降臨,小區的中心花園裏全是散步的人,夏明朗每天繞着這裏跑四萬米,三天之後就出了大名,開始有FANS等在湖邊跟着他跑,陸臻抱着水在路邊等他,一邊嘲笑夏明朗是阿甘。

夏明朗跑完全身都是汗,深色的T-恤打濕了沾在身上,他打開水瓶邊喝邊澆在臉上降溫,晶瑩的水滴閃着瑩光,陸臻暗地裏觀察,總覺得遠遠近近的大姑娘小媳婦都在偷看他的男人。

跑完步,陸臻喜歡在小區的廣場上看着孩子們玩滑板,夏明朗用一條口香糖幾顆水果糖跟男孩子們打賭耍詐,以一當十幾,踩着滑板在廣場上穿來穿去,像個孩子王,夜色中的滾輪流動着七彩的光。

夜到深時人散,比較有禮貌的那幾個小朋友過來揮手道別。

哥哥,拜拜!

嗯!*^_^*

叔叔,再見!

嗯!……嗯??-_-|||

老了麽,老了麽?夏明朗摸了摸臉,轉頭再看看陸臻,陸小臻嘆息一聲,借着天光細看。

嗯……毛孔粗大,皮膚粗糙!!

陸小臻再嘆息一聲。

老了就老了吧,這皮相是老了點,咱內心火熱啊!夏明朗倒也不覺得有什麽,轉天陸臻買回來一大堆瓶啊罐啊,這個是收毛孔的那個是除皺的……陸臻捏着說明書研究。

“趁現在有空保養一下吧!”陸臻挖出一大塊灰白色的像牆灰的泥漿往夏明朗臉上抹,“別将來叫我叔的時候,就得管你叫爺了!”

夏明朗鐵青着臉問:“你覺得這樣有意義嗎?”

陸臻沉默了良久,長嘆氣:“是沒什麽意義,基礎太差了……”

夏明朗頂着一張刷了半面牆粉的陰陽臉追着陸臻滿床亂掐,陸臻鮮嫩嫩的鵝黃色維尼就此陣亡,被拿來當了擦臉布。

夜裏洗完澡兩人挨着看電視,陸臻若有所思地探手過去在夏明朗身上摸來摸去,嗯,其實……脖子以下的皮膚少經風雨,質地還是不錯的,尤其是胸口那塊,又滑又緊繃,柔韌的皮膚裹着紮實的肌肉,手感非凡。

其實這樣也蠻好的啊,陸臻尋思着,別人能看到的地方不怎麽樣,怎麽樣的地方只有我一人能摸。

陸小臻眨巴眨巴眼睛,心想,我賺了!

夏明朗低咳:“這位,我現在既不是死了也不是全身不遂了,你再這麽摸下去……哦不是,我已經硬了。”

陸臻轉了轉眼珠很無辜地看着他,低頭卻吮上夏明朗的鎖骨。

“那就做吧!”他說。

夏明朗僵直了身體沒動,陸臻濕濡濡地往下吻,舌頭棉軟而靈巧,移到胸口處略硬的突起,含住輕輕一吮。夏明朗雙手托到陸臻的腋下,把他整個人都舉了起來。

果然是狼的眼神啊!陸臻暗嘆,盡量讓自己笑得更無辜。

夏明朗瞪了一會卻也無奈,怏怏地把人放下,抱怨:“您看您老這身子骨,您是能在上呢還是能在下啊……就您現在這把骨頭……”

夏明朗沒忍心繼續往下說,陸臻賴着蹭他:“做一半不成麽。”

夏明朗的鐵石心腸在陸臻熾熱的眼神之下潰不成軍,一個沒忍住,俯身吮上了陸臻的下唇,陸臻從喉嚨裏輕嘆了一聲,多麽令人懷念的滋味!

夏明朗匆匆跳下床去開暖風機,骨折的病人最怕着涼,保暖一定要做好老了才不會落病根,他披了整床的被子裹住陸臻的身體,抱在懷裏反複地親吻。唇齒落下時,陸臻才明白自己點燃了多大的火,那是多麽飽滿而熱情的嘴唇,将他的皮膚吮出一塊塊鮮豔的紅斑。

房間裏的溫度在一點點地上升,汗水慢慢從毛孔裏滲出來,被子被掀開踢到床下。

陸臻仰面躺倒,天花板上霧蒙蒙的,落到夏明朗手裏就會有這種身不由己的恍惚,那種細膩的觸感,極舒服的,好像在飄浮似的。他低頭只看到夏明朗頭頂一點黑刺刺的發尖,那發尖在一寸一寸地往下移,夏明朗分開陸臻漂亮的長腿,撫摸大腿內側最細膩的那塊皮膚,用牙尖咬上去。

陸臻哼出一記呻吟,又習慣性地忍住。

夏明朗松開牙,舌頭舔過淺淺的牙印,他微微擡眼:“別忍着,這屋子隔音不錯,叫出來讓我聽到。”

陸臻通紅了一張臉。

夏明朗生怕壓着他,動作極盡輕緩,然而一下搓揉一記深吮,還是讓陸臻喘息不止,手指緊緊地扣住床墊,神情迷醉。這些日子不見陽光,陸臻白了很多,也胖了些,原本瘦削的線條潤澤了幾分,光裸的皮膚上蒙了汗水,亮閃閃的,落到夏明朗的眼底,是最可口的食物,好像要一塊塊拆散了吞到腹中,每一寸都吻到,反複地啃咬,直到陸臻顫抖着洩在他掌心。

陸臻尚喘息未定,夏明朗坐起身愣了一下,匆匆跳下床去浴室,陸臻着急嚷:“天太冷你別沖涼水……哎你就弄出來算了!”

夏明朗倒是速戰速決,沒多久就出來了,身上紅通通的,絞了熱毛巾來給陸臻擦身體,陸臻摸到夏明朗手臂上是熱的才放心,小聲嘀咕:“幹嘛不讓我幫你。”

“得了啊,你饒了我吧,老子現在看你這樣兒就難受,再讓你幫我,我還活不活了。”這位祖宗他算是徹底沒轍了,累了不行,喘了不行,咳着他更不行,他是說他沒事兒了,可擋不住自個會心疼啊。

夏明朗唬着臉把被子蓋回去,陸臻乖乖地窩在被子裏不敢多聲張,夏明朗鐵青的臉上就寫着四個大字:欲求不滿!

他點了這一把火,把自己燒爽了,卻把另外那位烤得更難受了,陸臻覺得自己非常非常的不地道,他摸摸夏明朗被熱氣蒸過變得更為柔軟的皮膚,覺得這人沉睡的側臉真是帥得讓人想尖叫。

聖經上說這世間都是癡人,營營以求的不過是“肉體的情欲,眼目的情欲,并今生的驕傲”,陸臻想,如果那是真的,你就是我全部的情欲,并今生的驕傲。

4.

事實證明欲求不滿的男人是很可怕的,無名邪火,連眼神的梢尾上都帶着刃口。而偏偏,就在這當口上來了事兒,第二天他們做完理療回去,正趕上一個快遞員在樓下按門鈴,陸臻眼尖看出那門牌號正是他們家,直接就簽收了,挺大一個紙盒子,陸臻捧在懷裏坐電梯上樓。

下午時分還沒到飯點,電梯裏空蕩蕩的,夏明朗好奇多張望了一眼,眼珠子就粘上不會動了,這寄件人的名字太熟了,熟得他簡直要作惡夢,那是他媽!

這這這這,這算是什麽事兒?他媽為什麽有包裹要寄給陸臻??!!

陸臻抱着紙盒子小心翼翼地看夏明朗臉色,進門後雙手捧高把東西交給了夏明朗,示意,爺,您拆吧!

夏爺自然不客氣,随手撕扯,三下五除二,把紙盒子拆散了架。裏面有幾包葡萄幹,一大包杏仁,一個棕色的玻璃瓶裏裝着看不出顏色的油,還有一封厚厚的信。

陸臻解釋,這油是你妹妹給我的,我跟她說最近車禍了,她說我給你配點活絡油塗塗,對關節好。

怎麽連小妹都扯上了?夏明朗臉上更黑了一層!

葡萄幹是自家親戚曬的,夏明朗嘗了一個,滿口沙,他抓了一包先去洗,洗完晾盤子裏拿出來,就看到陸臻捏着信笑倒在沙發裏,地板上散落着幾張美人照片。

“什麽玩意兒?”夏明朗拎着照片一角。

“你媽給你介紹的女朋友。”陸臻笑得連說話都不清楚。

夏明朗眯起眼,他試圖在陸臻的笑容中分辨這是強顏歡笑還是幸災樂禍,雖然他的理智告訴他應該是前一種,可是他的直覺斬釘截鐵地提醒他其實是後一種。

夏明朗一拳捶在沙發上:“你他媽笑什麽?”

真見鬼,天知道他這麽高興為什麽?

“沒沒……沒有……我就是真覺得,你媽太神了,哈哈哈!你媽說話真逗樂。”陸臻那疊照片裏挑出一張給夏明朗看,“美女吧?”

“嗯!”夏明朗瞄了一眼,雖然不情願,但還是點了頭,照片上的姑娘混了維族的血,端地是挺鼻深目,輪廓柔美,屬于無論站在哪兒,人都要低頭叫一聲漂亮的級別。

“你媽真是,太有才了,你什麽時候跟她說你要找個美女來着?”

“我什麽時候都這麽跟她說,老婆要找漂亮的。”

“那我漂亮不?”陸臻嘻皮笑臉的。

夏明朗咬牙切齒地捏他的臉:“說正事兒!!”

“好好,正事兒就是,你媽,也就是我丈母娘,因為您老要美女嘛,她給你操心那麽多年,她也煩了,就想畢其功于一役,玩一場大的,所以上窮碧落下黃泉給你找了這麽三個如花似玉的天仙,并且,本着紅花還要綠葉配的原則,搭送了七個一般中下姿色的姑娘寄給我看。她讓我給把個關,她說我倆成天在一塊比較了解你,見天套個話,看喜歡什麽樣的,然後把你最可能喜歡的那位,與最不漂亮的那幾個寄回去給她。”

夏明朗扶額,這果然是他媽會幹得出來的事!

“對了,你妹妹還讓我提醒你,說老太太這會兒可生氣了啊!甭管人家姑娘有沒有意思,她把伊寧城裏最水嫩的姑娘都給你奉上了,您要是再看不中,就等着一輩子打光棍兒吧!”陸臻指着其中一張,“你還別說,隊長!不是小生瞧不起你,這位是真漂亮,這得去考中戲啊,做你老婆真糟蹋了。”

夏明朗不說話,轉頭看着他,目光灼灼的。陸臻讓他看得不好意思,咬着嘴角停下來。

“不生氣吧?”夏明朗說。

“生什麽氣啊!犯得着嘛!”陸臻笑了,“我這是年歲還沒到,再過兩年等我媽醒過神來,也得有一撲克牌。”

夏明朗擡手揉着陸臻半長的短發,坐到他身邊去:“來介紹一下,怎麽跟你婆婆搭上線的。”

“就那會兒我不是去你們家嘛!回頭我給她寄了一份土特産,感謝她老人家的盛情款待,然後你媽多熱情啊,再給我回點東西,一來二去就熟了麽。然後去年你家的表弟也不知道什麽,考研……我讓我爸給他弄了一份歷屆考題,好像是考上了,你媽挺高興的。”

夏明朗嘆氣:“我說呢,我媽為什麽跟我打電話老提你,誇得花也好月也好,懂禮貌又規矩,要不是小妹連閨女都生了,恐怕早就扯着你進門當女婿了。”

“那現在不還是進門了麽,一樣的。”陸臻奸笑。

“幹嘛不跟我商量呢?背着我讨好我媽,沒這必要的。”

“什麽話?哎!跟你商量什麽呀!”陸臻一下就急了,“你自己打電話都說不清什麽,讓你隔倆月寫封信三四頁紙,還得想配點什麽剛好能送的,你有這閑心嗎?再說了,我也沒成心想讨好誰,你媽人挺好的,對我也好。我是這麽想的,雖說現在不準備出櫃吧,這種事也沒有能瞞一輩子的,我家現在差不多了,就你那邊……我就是覺得讓他們先跟我熟起來,覺得我這人不錯,還靠譜,總比忽然從天上掉下個陌生人好一點。”

“還有啊!”陸臻往夏明朗懷裏窩了窩,“你剛剛那話說得真難聽,你媽現在不也是我媽了麽?我也不是成心要背着你什麽的,就覺得個人做個人擅長的事兒呗,你又沒我那麽讨中老年婦女的歡心,反正這事兒你也幫不上什麽忙,讓你知道了吧,你又要……”

夏明朗默然無言地看着陸臻一個人唠唠叨叨,忽然想起徐知着說的,你得對他好點兒。當時,陸臻不動聲色地擺平了自己的朋友,卻被他的兄弟一拳打到醫院。現在,似乎又變成了這樣,陸臻幾乎不動聲色地擺平了自己的父母,然後開始細水長流地感化他的爹媽。

未來,誰都不願意說,可是誰都在關心着的那個未來。

他是如此不可抑制地想要将陸臻的人生與自己綁到一起,試圖完全徹底地了解他控制他,制造那種不可分割的系絆來保護他們共同的那個未來。

而陸臻,他換了另一種方式,他一手一腳地,想把這條路上可能的障礙都搬開。

很難說誰高誰下,很難說誰比誰看得更遠,人們永遠都只關心自己心中覺得重要的那些。或者真的像陸臻說的,不過是個人在做個人更擅長的事。夏明朗把手臂繞過陸臻的脖子,擡高他的下巴吻上去,陸臻被他親得一愣,一時間丢了話頭,忘了還有什麽話需要說。

“吃飯嗎?”夏明朗看着他。

“哦!”陸臻傻愣愣地點了頭。

夏明朗把葡萄幹遞給他:“先吃會兒,我去做飯。”

陸臻再點點頭。

夏明朗一邊開油鍋一邊探頭出來張望,陸臻捧着葡萄幹吃得正開心,從茶幾下面抽了張白紙,一筆一畫地開始寫回信。

都說大樹底下沒好草,這小孩長在自己這棵大樹下大概也掙紮得挺辛苦,不好意思争陽光雨露,偷偷開出一朵花都想藏着,生怕被自己看到了,非得到花開了花謝了,結出了大紅果子才肯拿出來給自己看。

争強好勝的,這麽別扭!

夏明朗下了蔥姜炝鍋,把自己嗆了一噴嚏,聽到陸臻在客廳裏幸災樂禍地笑……

可是,卻又那麽的可愛!

三天之後,主治醫生終于崩潰在陸臻繞口令似的強大理論攻勢與小動物一般純情無辜的眼神安撫中,這種神經分裂似的待遇讓他鬼使神差地松了口:允許短距離的行走與一定強度的體育運動。

陸臻心滿意足地露出詭奇的笑容,這讓醫生直覺性警惕:你你,你到底想幹嘛?

陸臻擺擺手,放心放心,我只是想恢複生活自理能力而已!

嗯,X生活自理能力。

那天下午陸臻強烈要求去沃爾瑪,他們需要補充一些生活日用品,夏明朗在盤算着牛奶要買了,酸奶一定要買了,鹽還有嗎,是不是該給家裏備着點,将來他一個人過來買東西不方便……陸臻看到杜蕾絲搞促銷,不動聲色地順走了一盒,結賬處看到架子上成排的岡本,一張爆炸似的鮮黃色描紅邊的招貼挂在上面:特價!

陸臻掩面,今天真是個蕩漾的好日子!

結賬時陸臻因為強作鎮定而面無表情,夏明朗因為渾然不知而面無表情,超市掃描的姑娘因為太忙而面無表情,三個面無表情的人順暢地收拾清點付錢,與平時一般無二。

夏明朗埋頭裝袋,忽然手上一抖,把那一大盒顏色俗豔與那兩小盒顏色素淨抖進了塑料袋的最底層。他使勁使勁地瞪陸臻,陸臻佯裝看不見,一步一步像個兒童那樣慢慢地往前走。

回程的路上陸臻端坐副駕駛,他捧着袋子迎風流淚——咱們終于可以進行健康衛生的X行為了!!

在基地裏垃圾集中處理,TT用過了不好藏匿,只能相互安慰反正彼此都沒病,KY在最初的時候買過一瓶,提心吊膽地藏在潤膚露的瓶子裏生怕被人發現。一瓶還沒用完就覺得這日子真不是人過的,陸臻在收集前人經驗的指點下換用強生嬰兒無淚,那玩意兒其實挺好的,味道舒服也不刺激,放在浴室裏最多看着娘一點,至少沒有穿幫的風險。反正床單洗太勤也要惹人懷疑,真要那啥那啥,浴室的利用率比床還高。

一大盒杜蕾絲買六送三共計九枚,岡本買一送一共兩盒共計六枚,整個通算下來,兩個牌子共計十五枚。夏明朗坐在床上撥拉着那些小盒子,囧得嘴角直抽。他說老大你這也太扯了,就您現在這半身不遂的架勢,買這麽多您用得完嘛?

陸臻嘿嘿一笑:用不用得完那是您的能力問題,不是我的能力問題!

夏明朗一個翻身把他合到身下……

是的,此刻,無論是從理論上還是實際意義上這都算是壓上了,可是然後呢?夏明朗低頭看,陸小臻粉面含春,羞澀期待。

可是,呃……

夏明朗手裏握着陸臻的手肘,總覺得那骨節纖細脆嫩好像新生的藕,一折就斷。夏明朗閉上眼睛回想往事一幕幕,那一幅幅畫面有如春宮,可他完全沒有從前事之中提取任何适合的方案,倒是把自己徹底給搞燥熱了。

陸臻輕輕地蹭着他說:“要不然我在上面?”

夏明朗一巴掌按住:“都什麽時候了,你争這上下左右的,就憑你現在這……”

“那個,我是說,那個……那種……”陸臻張口結舌,臉紅了,但是夏明朗卻忽然會意了,他頓時感覺到陸臻是多麽神奇的生物,居然可以這樣有機地融合情 色與羞澀,求歡求得這般道貌岸然,害羞害得如此理直氣壯。

夏明朗一時間愣了,不曉得應該咋辦,幾秒鐘後嘆氣,撫着陸臻的腰側溫情脈脈:“那你也受不了啊,你腰上全好了嗎?”

“那怎麽辦啊?”陸臻也燥熱了。

夏明朗低頭親下去:“涼拌。”

船到橋頭自然直,愛到做時自然順……涼拌吧,時髦點,咱也跟着感覺走一把。

陸臻很滿足,熱情而乖順,夏明朗于是更滿意,肢體絞纏在一起,抱着磨蹭着,幹淨的皮膚上散發出好聞的沐浴露的香味兒,被汗水蒸騰着,潮濕而溫暖。夏明朗因為心裏總有顧念,下手太重了馬上又輕起來,吻得太急了又緩下去,太細致太輕柔,從胸前吻到背後,這讓陸臻都覺得太慢了,慢得讓人心裏發慌,他勾起腳蹭夏明朗的大腿,不能……來點實質的嗎?

夏明朗擁住陸臻側卧,火熱的胸口緊貼着光滑的背,他分開陸臻的雙腿擠進右側膝蓋,陸臻輕哼了一聲,某個熟悉而火熱的東西硬硬地頂着他。

這樣呢?可以嗎?

夏明朗小心舔弄着陸臻圓潤的耳垂,陸臻閉着眼睛點頭,膚色透紅,汗水将鬓角沾濕,黑得發亮。

“快一點!”陸臻咕哝着。

夏明朗失笑,但是完全沒有快一點,前戲做得冗長而細致,陸臻感覺到自己連心髒都被狠狠地揪起來,他扭頭吻住夏明朗,微微顫抖地糾纏地吻,好像在汲取氧氣,手指插進他的發間。

身體被分開,一寸一分地,直到全部沒入,陸臻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五髒六腑像一團揉亂的絲綢被慢慢地抹平、舒展、理順……

“舒服嗎?”夏明朗吻着陸臻的發尾。

陸臻慢慢點頭,又噫了一聲。

“怎麽了?”夏明朗撐起半邊身體,湊到他耳根處吐氣,幾乎把陸臻整個攏在懷裏。

陸臻微微皺眉,猶豫……

半晌,慢慢搖頭:“算了。”

唉……怎麽又沒用套套,不過都到這份上了再讓夏明朗退出去,陸臻簡直覺得都有點對不起自己。

這是一種無法激烈的姿式,一切都很慢,抱着,慢慢地蹭,全然陌生的感覺,新鮮而溫情。

他們過去所有所有的體驗都不是這樣的,過去只要進入之後就好像墜入異度空間,沒有思考,沒有理智,時間與空間凝縮成一個點,只有你與我,別的什麽都不存在。

而現在的一切都很清晰,所有的感覺,觸覺,視覺……沒有被放大也沒有被異化,真實的肉感,柔軟而溫暖。手指擦過皮膚的細微澀動,觸到汗液時滑膩的流暢。

我又被他包圍了,陸臻心想。

而這一次,不像幻夢也不曾神魂颠倒,這一次分外真實,被他的氣味與身體完全徹底地包裹住,不願放開,不想逃避,如此依戀。陸臻扣住夏明朗手指撫摸自己,讓結合更為緊密。

燈光在牆壁上勾出暗色的剪影,輪廓起伏,像一個被放大了的人,分不出彼此的界限。

陸臻出神地看着那幅剪影,那“個”人在動,像一幕生澀的皮影戲,臃腫而緩慢,如此的笨拙。他無法從那條輪廓線中分辨哪一段是他的,哪一段又代表着夏明朗。他動一動腿,把自己的那部分找到,夏明朗的手掌跟着滑下去,撫摸他腿側的皮膚,同時取代了那條線。陸臻試着把手臂往後伸,扣住夏明朗的脖子,身後的人順着那力量的方向探過來,擋住他的視線,同時吞噬他的嘴唇。

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嗎?

當他感覺到被包圍的同時,那個人也向他彎曲了,契合着他的棱角與弧度,在改變,都在改變……無論他的初衷如何,是不是願意,是不是歡喜,都變了!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啊!” 陸臻在極近的距離凝視那張臉。

漆黑的,陶醉的眼眸,含笑的唇,親吻着,輕輕碰觸。

“喜歡你麽!”夏明朗輕笑。

“為什麽喜歡我?”

“因為你對我好啊!”

原來是這樣嗎?他曾經想過很多,很多很多,想到頭都疼了,腦子都要炸了,他想到很多理由,說服自己,說服別人。可是理由永遠都只是理由,不是事實。理由需要用很多語言來編織來構建,而事實,總是那麽簡單到好像不需要任何形容。

曾經,他希望給他最心愛的情人最完美的愛情,他希望夏明朗可以自由地享受他給他的愛,永遠無罪,永遠無疚,可是那終究是不可能的,無論他用多少理由與決心去打造那樣完美的愛情,然而那終究還是不可能的。

因為,那不是事實。

陸臻慢慢地笑開,彎眉笑眼,如春光般燦爛。

他忽然想起中國人是不說情愛的,從古至今,中國人,是不推崇情愛的,我們說恩愛。

恩與愛,揉在一起,不可分舍。

大約相愛到盡頭也是一種恩,那是鄭重的沉甸甸的存在,不像情那麽自我,可以不知所起不知所終,飄忽忽來去無蹤。人們在恩愛中相望,你施給我,我若受了,我當感恩,我再還給你……施與受,反反複複地輪回。

兩個人,在時光中打磨着自己,也磨砺着對方。

相濡以沫,恩愛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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