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兵天雪地】 戰争與和平
【兵天雪地】 第八章 番外 戰争與和平
1.
為免再次出現類似讓嚴正的寬容變成自己不要臉的資本的嫌疑,夏明朗決定他這一次要急領導之所急,想領導之所想,再不讓領導主動多操一分心。所以兩周的假期一到,夏明朗立馬灰溜溜地開拔回基地。
陸臻送人出門時戀戀青山脈脈含情,用深情的眼神述說情深:為夫休息得也差不多了,夫人先行一步,少則一周多則半月,一定速去與汝相會。
夏明朗用力撸着他的腦袋說:“嗯,頭發長了,歸隊前記得剪一下。”
陸臻倒地不起。
夏明朗這厮沒有別的特點,最無敵的莫過于野獸的直覺,他剛一歸隊就發現風向不對頭,衆人的表情有異。嚴正作為麒麟人品的下限居然面露不忍,而鄭楷身為隊中最後一個義人竟然眼懷狡色,而天不怕地不怕的方小爺如今畏怯如鼠,永遠笑顏如花的徐知着則神情肅穆。
夏明朗偷偷拉走鄭楷細問,這才知道原來就在他走那兩周,陸臻的一等功和陳默的二等功還有一中隊的集體二等功已經批複了,剛好趕上軍區政治處組織全軍英模巡講,任務下放到麒麟,政委沒辦法就只能找陳默上了。
當然無論是于情還是于理,陳默都是當仁不讓的人選:第一,占着個人軍功;第二,尚在恢複訓練期,任務不重,空閑較多。
但是,問題是……就像鄭楷說的,那是陳默啊!
夏明朗痛苦地捂住臉。
“其實明天還有一個會,陳默本來應該去,可大家都說你不在我也有事,隊裏要留人就把他留下了,結果現在,你看??對了,老子怎麽想你小子也得再磨叽兩天,頭兒還沒開催呢,你回來幹嘛啊?”鄭楷非常不滿。
夏明朗懊惱地搓着自己的臉頰心想:老子回來幹嘛?
鄭楷喃喃自語:“這都第十場了……”
呃……連夏明朗的肝都顫了。
是的,在麒麟基地,比嚴頭更可怕的生物是存在的,那就是謝政委。雖然麒麟的政委不像別的野戰部隊那麽有影響力,畢竟麒麟是以軍事技能為先的,而且能進到這個基地裏來的人多半八輩祖宗都讓國安查了個底掉,老話說根正苗紅,政治過硬。再加上謝蒿陽與嚴頭合作多年,紅臉白臉唱得歡樂,對上對下也玩得周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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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麒麟平時的大會小會,紅頭文件學習本來就比一般普通部隊少得多,夏明朗記得早幾年麒麟基地還是要做政策學習的,他這輩子最煩這個,捏着文件念得磕碰,到後來跟謝政委熟了,擺了明地耍賴,人也不計較。
可是這一次很明顯老謝自己也沒辦法,所謂政治任務,天大一頂帽子罩下來,那就沒小事兒。聽鄭楷說陳默所有的講稿都是謝政委一手操辦,饒是如此大家也都捏了一把冷汗。畢竟,那是陳默啊……
陳默第一次上路就連轉五場,回來後臉色之黑,三米之內飛蟲勿近,連嚴頭遠遠地看到他都繞着走。方進到最後實在受不了這種臺風尾的氣場,主動向謝蒿陽要求替代,老謝斜眼看之:“你有受傷嗎?你有二等功嗎?你是狙擊手嗎?……”
方進吐血。
一周之後陸臻打電話給夏明朗要求歸隊,夏明朗說你得想清楚再回來,謝夫子正滿大街地找人去做英模開報告會呢!陸臻大驚說難道要我去?夏明朗不屑之,你老人家又是一等功又有傷在身,邊說邊養傷多好?你不去難道還讓我去?
陸臻沉默良久,問,那我不回來這事兒着落給誰了?
夏明朗一字一字從牙縫裏擠出來:陳默!
陸臻扶額。
夏明朗慢悠悠地說別怪哥哥我不提醒你,陳默已經講了十二場了,你回來,再往下那十場就全歸你了,除非你有本事撞槍眼,讓陳默代你去開報告會。
陸臻痛苦地捂着臉說默爺我對不起你,不過您既然已經說上了,就從一而終吧!
夏明朗嘿嘿一笑。
就這麽一折騰,等政治處那群人消停了已經是五月初,陸臻少校乘着春風歸隊,看到隊友們興奮得不能自已,抱着徐知着狂呼,兄弟們,我想死你們了!而兄弟們則紛紛表示詫異,您老是誰,您老貴姓,您老如此白白胖胖,哪裏來的小白臉?
當天下午陸臻就被鄭楷拖去操場試訓,成績慘不忍睹,晚上在基地醫院接受全面檢查,從內髒透視到肢體力量……鄭老大眉關大皺地站在軍醫邊上頻頻點頭,陸臻強烈地預感到徐知着的烏鴉嘴已經顯靈,他将被鄭老大操練到死。
夏明朗癱在桌上耍賴,把陸臻的整個恢複訓練工作扔給鄭楷,鄭老大強烈地不忿,您老倒是會做好人。夏明朗長嘆一聲,說兄弟啊,你怎麽就不懂我的心呢?這看着心疼,眼不見心為淨吶。
一邊是小量多次花樣百出的密集型訓練,一邊信息組還有拖下的工作要接手,再加上陸臻這幾月來整理的資料有很多還要交給專業人士審核……如此強大的工作量洶湧而來,連陸臻這種工作狂都有點受不住的意思,真正達到了睜眼幹活,閉眼昏迷,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革命最高境界。
是的,夏明朗心情複雜地想你都回來好幾天了,居然連跟老子K一個的功夫都沒有,這是怎樣的一種……敬業啊!
這期間應軍區廣大青年幹部的強烈要求,陸臻被迫從天昏地暗中抽出半天時間跑去跟吳鳴吃了一頓飯。
說到這飯吧夏明朗起初是打算陪同的,同時以麒麟大隊一中隊隊長的身份,向軍區技術骨幹表示感謝,可是後來聽說人吳少校小孩都會打醬油了,夏明朗又覺得哎呀老子最近真是太忙了,這喝酒的事兒咱不擅長,您老自個去吧!
陸臻被灌了酒,乖乖地在軍區招待所呆了一夜,大清早的開車回來趕晨訓,他看着夏明朗搖頭說,吳鳴這人啊,看着倒是斯文,睡着了可真不消停。
夏明朗一呆,瞬間臉綠,半晌嘆氣。
操勞的日子總是嘩啦一下就過去了,一轉眼就到了陸臻生日,當然,他自個是不會記得的,晚飯時全中隊忽然站起來敬酒,把他刺激得又是笑又是哭,抱着徐知着嘩啦啦的,酒到杯幹。
敬的人多,一會兒就有些意思了,陸臻剛要起勁,夏明朗站起來力排衆議,說夠了啊,人傷還沒好透呢!就此散席,把這個興奮孩子領回家。
陸臻關門落鎖,後背頂在木板上,笑微微地說:“禮物!”
夏明朗撓撓腦袋:“您還真好意思開口!”
“我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禮物擱這屋裏都擱十幾天了,你也沒睜眼看一下!”夏明朗做哀怨狀。
陸臻配合地做出興奮的模樣沖過去抱着他:“就是你麽?你打算把自己送給我?”
夏明朗囧然,嘀咕:“早知道你這麽容易滿足,老子……花了我大半月工資呢!”
這下子陸臻倒真的詫異了,這麽值錢啊,那是什麽東西?他四下張望,看到窗邊的桌子上蒙了一層布,布下隐隐的凹凸好像藏着什麽,陸臻指了指桌子:“那個?”
夏明朗沮喪地點頭。
陸臻走過去深呼吸,把架式搭得足足的,把驚喜的表情備份到臉皮下,就等着幕布一開,說一聲YOYO,吼一句哇噻,也讓夏明朗平了那口心氣,可是真揭開時他倒又愣了,二乘一的大桌上放着一個兵團,18比1的标準比例軍模,有直升機、坦克、步戰車……和許許多多的兵。
(傳說中頭發長了,歸隊前需要剪一下的少校……O(∩_∩)O,另,親愛的小陽同學,我正在給你安排華麗的出場,為毛你自己先破功捏……淚ING)
“好好……好隆重……”陸臻一時找不着形容詞。
“喜歡嗎?”夏明朗貼背後抱過去。
“嗯!怎麽想到送這個啊,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你不是喜歡麽,追着人家八歲的小男孩子讨兩個兵……”
陸臻一囧,頗有了幾分哭笑不得的意思。
這話說起來那就長了,那會還是夏明朗在武漢的時候,他們上午在東湖邊釣魚,陸臻扶着池杉樹在堤上學步,夏明朗一個沒留神陸臻那邊兒就招了一圈的人。十幾個有老有小有中有洋,看着像幾大家子,可是奇怪的是小孩大半都是中國人,看着像父母的倒全是老外。夏明朗怎麽瞧那幾個小孩都不像混血,走近一聽才發現他們說的是法語,叽哩咕嚕的繞舌半句聽不懂。陸臻見他過來就笑眉笑眼地把人拉到圈子中間,夏明朗臉上僵硬着中華民族親切友好的官方對外笑容,小聲嘀咕:“什麽人?”
“加拿大的,來中國收養孤兒的。”陸臻小聲解疑。
呃?夏明朗一個愣神,陸臻又讓人給問上了,大姑娘小媳婦大爺們小夥子團團地圍着他,七嘴八舌談笑風生。夏明朗敏銳地感覺到這些人眼神亂飄,總在他身上溜來溜去,再看看陸臻多少有點促狹的眼神,心裏知道自己已然成為了話題,可就是要了命的,一句不懂!
啊啊,夏明朗頓時就煩躁了。夏大人是怎麽個主?天然的中心,天生的焦點,那要是引導話題和輿論的人……像這種明明知道對方在談論自己,可就愣是一句不懂的心情真他娘的操蛋啊!
“說什麽呢?”夏明朗偷偷踢陸臻後腳跟,一個看起來二八芳華的棕發小姑娘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夏明朗連忙親切微笑之。
“法語啊!”陸臻在百忙中抽空回答他。
“我操,老子當然知道是法語,說什麽呢?!”
“您自己不會聽麽?”陸臻回眸一笑,春光明媚。
夏明朗很想捏死他。
夏明朗壓低了聲音威脅:“老子會的法語除了罵街就是泡妞!”
陸臻一愣,笑了:“那給爺泡一個?”
夏明朗摸了摸下巴,眼神慢慢變柔和了,陸臻忽然有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他看到夏明朗對着芳齡小姑娘微笑,眼中滿是柔和的……愛意(-_-||)端地是濃情一片,落葉飛花都要動容。
上真功夫了,陸臻腦中警鈴大作:不不不不,不好!!
“vous etes si belle,(你真漂亮) si j'ai l'honneur de savoir votre nom(我可以認識你嗎?)”夏明朗拖長了聲調,字正腔圓。
芳齡明顯一愣,光速臉紅,小小聲地說了一句:“oui, d'ord.(當然可以)”,轉身,更小小聲地用小少女夢幻般的眼神看着陸臻說:“votre ami, il est tres charmant!(你朋友真性感)!”
YOYO!
夏明朗偷偷比了個搖滾手式,得意地向陸臻揚着眉毛,幾乎要拽到天上去,陸臻咬牙切齒:“媽的,十五歲你都不放過!?”
呃,不會吧!!夏明朗迅速地垮了臉,陸臻迅速地轉移了話題。
然而悲劇就此鑄成!後來芳齡姑娘還孜孜不倦地給夏明朗留了郵箱地址,不過那張紙片在她轉身之後就嫁與了東風。陸臻指着夏明朗痛心疾首:“不是人!”
夏明朗大喇喇地無辜望天:“你讓我泡的!”
陸臻一口鮮血:“我沒讓你去泡未成年少女!”
夏明朗更無辜了:“她自己長得老相,也不能怨我吧!”
陸臻心想,得,算了,老子再跟你這無賴辯下去就得投湖了!他氣呼呼地在湖邊坐着,一手拿着一只軍偶凹造型玩。夏明朗一時奇怪問他哪裏來的,陸臻有些不好意思地坦白說剛剛向人讨的。那群人裏有個八歲的男童喜歡軍械,他爸媽這次過來收養第二個孩子,在超市裏看到中國版的兵人就給他買了幾個,三寸來高,關節很靈活,陸臻一見鐘情,死乞百賴地讨了倆。
夏明朗聽完首尾,一手摸着陸臻後腦勺說:“我看到,在你的淫威之下,一個未成年少男屈服了!”
陸臻眼前一黑,差點真栽湖裏去了。
夏明朗本來以為陸臻也就是一時的小孩心性,沒想到他對那兩個兵偶倒是真的愛如珍寶,自己臨走前兩天領着他去武漢市裏和周邊逛了逛,陸臻到哪兒都帶着他倆,不亦樂乎地擺造型,大張旗鼓地拉着夏明朗說拍照拍照。夏明朗雖然囧之又囧,屢屢擔心被無知路人嘲笑,可看着陸臻那眉花眼笑的樣子又莫名心軟,就這麽個又傻不啦叽又丢人的事也一路奉陪到底了。
後來,收拾東西打包歸隊,不知怎麽的就裹帶了一個回來,電話裏不好提,陸臻居然也沒問。夏明朗把小兵人在桌上放着,就坐在他的煙盒上,一本正經的嚴肅的臉,越看越覺得像陸臻,走到哪兒都覺得他在看着他,抽煙都不敢抽太兇。
再過了些日子鄭楷家裏的來探親,年初匆匆一別,把鄭嫂的念想招上了又恨恨的沒吃飽,索性提前修光了年假出來奔夫,還搞偷襲,人到了軍區才給鄭楷打電話。
鄭老大五大三粗一漢子,樂得像什麽似的,搓着手在夏明朗面前語無倫次的,這咋整的,什麽都沒準備呢!他眼尖,指着夏明朗桌子上那只小兵偶問這是啥。夏明朗淡淡瞥了一眼說撿的。鄭楷大喜過望地搶了過去說正好,先給我哄哄兒子,這小子已經會叫爸爸了,叫得可甜吶!
夏明朗愣了一下沒攔,想攔的時候又找不到詞兒,就這麽眼睜睜讓他走了。
東西丢了才知道不适應,拿煙的時候又沒了節制,夏明朗暗自唾棄自己怎麽也變得這麽幼稚了。思念總是在不經意間出現,他想起當時他陪着陸臻在電腦上看照片,這裏那裏……陸臻開心的大笑。
那些相片上有綠瓦紅牆,有煙波浩渺……還有兩位一本正經嚴肅活潑團結友愛的兵偶,他們沖鋒,他們奔跑,他們立正,他們勾肩搭背,他們笑看風雲……那些照片上沒有人。
夏明朗想起來,他們在外面的時候從來不合影。
冥冥中,夏明朗覺得自己悟到了什麽,可是又本能地不願去深究。為了發洩心中的煩躁感,他上網找到那家兵偶的官網下單訂了所有的品種。東西運過來時候夏明朗自己也吓了一跳,軍需官指着那個集裝箱似的大盒子問你的?
夏明朗說是的。
什麽玩意兒?
夏明朗微微一笑:軍火!
夏明朗拆盒子拆了小半夜,清空一張桌子給自己擺出了一整個中隊,徐知着驚呼說隊長您真是童心未泯,夏明朗渾不吝地對鄭楷說給你兒子也這麽整一個,管保他高興。鄭楷眼中閃着綠綠的光,半晌嘆息:不行,錢還要省下來還房貸呢!
陸臻站在桌前愣了很久,修長的手指撫過一位又一位嚴肅的兵偶。
“原來那個呢?”陸臻問。
“你認得出?”夏明朗驚訝了。
“弄丢啦!”陸臻有些失望。
“你,你這也認得出來?”夏明朗感覺匪夷所思,這麽多兵明明都是一張臉。
“我自己的就能認出來。”陸臻小聲飛快地說了一句,轉身指着桌上說,“打一仗麽?”
他微微笑,下巴挑起一點點,三分挑釁,十分挑逗!
夏明朗揚起眉毛:“奉陪到底!”
他們沖鋒,他們奔跑,他們立正……
他們勾肩搭背,他們笑看風雲……
2.
于是,開打!
兩個人一起動手,把桌子椅子都清到牆邊,陸臻提着半袋白米站在中間空地上歪着頭:打什麽呢?
半晌,他歪腰畫出漫長的中國國境線,下手标準而自如,一粒粒白米乍一看過去簡直像地圖上扒下來的,這一手太帥,夏明朗吹了聲很炫的口哨,豎起大拇指。
“誰攻誰守!”陸臻問。
“當然是我攻!”夏明朗理直氣壯地說。
陸臻笑着抓起一把兵偶的小頭盔問:“單還是雙。”
“單!”
陸臻張開五指,一雙一雙地拔下去,夏明朗很不幸,是雙,于是陸臻占了祖國大陸,執兵先行。
“怎麽打?從哪兒開始?”夏明朗着地圖的一角,沿順時針轉手。
陸臻站在對面看着他,微微昂起頭,說:“天下!”
“好!”夏明朗撫掌大笑,轉身去櫃子裏翻騰了半天,摸出一瓶酒。好酒,伊利特,十五年醇!
“來,我敬你!”夏明朗揚着酒瓶。
陸臻的眼睛亮了。
沒有杯子,就用平時喝水用的茶杯,沒有菜,用天下佐酒。
藏南、釣魚島、珍寶島、第一島鏈……陸臻收攏零散的白米,肆意揮灑畫出一張張新圖,他從櫃子裏找到一小包去年夏天買的本想偷偷煮綠豆湯的豆子和一些八寶粥原料,數出五十幾顆綠豆撒在臺灣以東洋面,這便是我軍的潛艇。
他還特別挑出的幾顆花生混在裏面,神情嚴肅地說,這是核潛艇。
夏明朗囧囧有神地看着他,您這是貨真價實的撒豆成兵啊!那俺家盟友呢?
陸臻想了想,在第一島鏈附近與臺灣以南洋面撒了一把紅豆,另外在八寶粥裏撥拉了半天,找出兩枚紅棗鄭重其事地擺在外太平洋洋面,敲一敲地面,曰:航空母艦!
就這樣兩個人沿着國境線一路打過去,你攻我守,你守我攻,撒豆成兵,翻手為雨,十分的豪情!
夏明朗輸多贏少,仗着醉意耍賴把地圖抹得一團亂:“兵者,兇者也,止戈為戰哪!!你跟我打這麽久,死了有十萬人了吧!十萬人啊!”
陸臻把手上的兵偶握進掌心,這是個狙擊手,與他精心收藏的那只一模一樣,長着夏明朗的臉。
“你看外面,春風怡人,春色盎然,這世界如此美好,而你我卻如此暴躁,不好不好!”
陸臻忍不住大笑,仰頭把杯中最後一口酒倒進嘴裏,夏明朗喝得慢,十分慷慨地傾身過來把酒分給他。陸臻順勢把他抱進懷裏:“你醉了嗎?”
夏明朗思考了一下,誠懇地回答:“還沒。”
陸臻失笑:“你到底多少的量?”
“一杯。”夏明朗嬉笑,露出雪白牙齒,狡猾的狼似的微笑。
陸臻卻忽然有些恍惚了:“那你醉過嗎?”
夏明朗一愣,眼神沉下去,深邃而悠遠,他想起幾年前的那個夜晚,他沉醉在一個人的呼吸裏,至今未醒。
夏明朗于是笑着說有,陸臻問什麽時候,他笑而不答。
時間過得多快,一轉眼滄海桑田,連心境都全不同,那時候他是他的下屬,隊員,學生……暗自愛慕的對像;而現在,他是他今生的奇跡與不可分割的愛人。
陸臻低頭看着夏明朗的眼睛,他說:“我沒醉過。”
夏明朗笑了,說:“那是,您千杯不醉。”
“不,”陸臻鄭重其事的,“我真的,從來沒醉過。”
夏明朗哦了一聲,他發現陸臻想要告訴他的似乎并不止這些。
陸臻緊緊地抱住夏明朗慢慢地平躺到地上,他的眼神很專注,從側面看過去,眼珠像深茶色的水晶那樣剔透而明亮。
他說:“我小時候看三國,記得一句話:諸葛一生唯謹慎。魯迅說孔明多智而近乎妖,可我覺得謹慎才是他最大的法寶,那時,他是我的偶像。我沒醉過,因為醉不了,喝再多酒都沒用,我總要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有人覺得我很狂妄,也有人認為我活得潇灑,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很謹慎。如果生命是一場賭博,我就是那種永遠不會壓上最後一堆籌碼的賭徒。我好像時刻都在提醒自己,如果下一秒一無所有會怎樣?所以,無論何時我都能比別人更從容。”
夏明朗沉默地翻過身把陸臻合到身下,他溫柔地親吻着陸臻的嘴唇,陸臻仍然專注地看着天花板,好像那裏有他全部的夢想。
“曾經,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我永遠都不會失去,除了我的頭腦和身體……而現在,還有你!”
夏明朗一時僵住,他慢慢擡頭,眼中有不可置信的疑惑,忽然又微笑,挑一挑眉毛,十分得意的樣子,而心底卻唏噓,他本來是打算放棄這些的,他本打算寬容這個怪小孩所有的怪癖與壞毛病,就像陸臻包容着他一樣。
陸臻垂眸看向他,微笑:“你走了之後,我拿着嚴頭開的介紹信去廣州軍區那邊蹭訓練作交流,在那裏遇到以前帶過的一個排長,現在已經做連長了,看到我很興奮,他們要參加國慶閱兵式的軍區選拔,大操場上全都是踢正步的軍人,那氣勢排山倒海。我看着他們訓練,在領子上紮大頭針,在背上綁T字架,我說這簡直勞民傷財。隊列隊形的确在塑造新兵集體感上有非常好的效果,可是,何必要搞成這樣?我的老兵沒有不高興,但是他說,他要禁止我接觸他的士兵。”
“怕你帶壞人家嗎?”夏明朗眨眼。
“他說我會毀掉一段美好的回憶。他說每個男人都應該當一次兵,感受兩年最純粹的日子,在那裏,輸和贏是那樣的明明白白,我們不惜一切代價的争取勝利,最徹底的熱血,最徹底的剛強,不計得失。那才是青春,那是永不凋謝的鮮花之海。這種日子,不是苦,是享受。人會老,會變,會開始變聰明變世故變得不敢放肆,然後再也回不去。可是那段青春的日子會永遠留在心裏。”
陸臻抱住夏明朗的肩膀笑得明亮又冒傻氣:“所以,小生白活了這麽多年,剛剛發現我原來還沒有青春過。”
夏明朗失笑:“現在開始也不晚。”
陸臻抱着他看了好一會兒,從地上爬起來一頭紮進裏間翻書櫃,他找出一個大紅封面的本子,這是陸臻軍事學碩士畢業論文,陸臻翻到最後一頁,在所有的引用文獻最後用黑色的鋼筆寫了四句話——
最好的抵抗是威懾。
最強的戰略是拒敵于國門之外。
最高明的戰術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而仁慈,是死神的執照。
夏明朗在心裏一字一字地默念,感覺震撼而動容。
“這是我原稿的最後一段,後來被導師删掉了,他說太文藝。”陸臻筆直地站着,“可是前兩天我整理資料又看了一次原始文檔,忽然發現原來我想做的,從來沒有改變過。”
夏明朗似有所感,擡頭看向他,神色鄭重。
陸臻慢慢擡起手,敬禮!
“您的少校陸臻!将以畢生心血,為中國的不戰而奮鬥!”
陸臻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夏明朗,他的身姿筆直,每一條肌肉都繃緊,昂揚向上,像暴雨中生長的竹,有直刺天幕的銳利鋒芒。
“好,很好!”夏明朗很慢很用力地鼓掌。
他的眼神溫和,擡手舉杯一飲而盡:“那麽,就讓我做你一擊必殺時最銳利的武器。”
陸臻笑起來,緊張繃住的身體逐漸軟化,他用一種近乎感激與崇拜的眼神看着夏明朗,那個男人半躺在地上,毫無形象可言的樣子,卻有無可比拟的莊嚴氣勢,
他曾經想過夏明朗會用一種怎樣的姿态來支持他。
他也曾經猶豫過,他如果決意追逐理想不顧一切會給夏明朗造成怎樣的壓力。
可是夏明朗又一次輕而易舉地超越了他所有的預計。
陸臻忽然想起聖經裏的一句話:當洪水泛濫之時,耶和華坐着為王。
——《戰争與和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