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Chapter04
Chapter04
夏明妍坐在副駕駛上,心煩意亂。她從一開始就看出來了,這位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戰友同志有事瞞着他們。她從後視鏡瞄坐在後座的爸媽,兩人各自撇頭看着窗外,彼此沒有交談。所有人都存着一肚子的疑問,卻誰也沒有第一個開口。夏明妍在等待,等陸臻說話,她內心千回百轉着,想到了最最壞的結果,而這種可怕的認知将她驚得一個激靈,猛地回過神來立馬下意識的看陸臻,試圖從他的表情中窺探一二,可這位只是平靜的開着車,臉上無悲無喜。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時的陸臻幾乎就徘徊在了崩潰的邊緣。
五天來,陸臻從來沒有放棄過希望。那幾乎一天一份的病危通知在他看來,不過是醫生程序上的例行公事,怕負責任嘛,他懂的,全中國的醫生都他媽一個德行。夏明朗什麽大風大浪沒經歷過,他無堅不摧,他那麽強悍的生命力,而且他們彼此還守着那個要到70歲的秘密。盡管醫生的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清楚了,高處急速墜落,右腿膝蓋粉碎性骨折,多器官受損,開放性傷口大小無數,而這些都不是主要的問題,腦部的重創內出血才是他至今昏迷不醒的結症所在。
陸臻整日整夜的不睡,就坐在床頭那個靠背椅上,視線一步也不願離開。他苦笑,回過味來了:夏明朗你這個王八蛋,連這事你他媽也要和我較勁是不是?不就是在東北拆髒彈那次讓你守了2天2夜嘛,至于嗎?行了,大爺你狠,你贏了,還翻倍妥妥的贏了,咱點到為止,不玩了好嗎?
陸臻身心俱疲,有一次直接就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他本不願意做夢,他怕夏明朗要鑽進夢裏來和他告別。那些怪力亂神的小說他打發時間時沒少看,他從來不信,可現在他怕了。
他還是做夢夢到了夏明朗,在三亞,那套以後要當嫁妝的公寓裏,他們第一個家。夢裏的他們用過早飯正要下樓散步,夏明朗頭上一頂女士圓邊蕾絲草帽,上身穿着薄薄的老頭衫,透出胸前兩點若有若無的旖旎,而下半身竟然是一條夏威夷花褲衩。陸臻看着這樣的夏明朗笑岔了氣,夏明朗根本不鳥他,自顧自的往外跑,陸臻急急的追出去,跑的滿身大汗。他想不至于啊,就這麽幾步路,低頭一看,大熱天的自己竟然筆挺挺的穿着一整套陸軍常服。這不科學啊,陸小臻皺眉,本來走前面把自己遠遠甩在身後的夏明朗又折了回來,拉着陸臻的胳膊又退回房裏去。巨大的落地窗前他們看到一個藍色的天幕從遠處快速的向他們逼近,馬路上可見都是發了瘋逃命的人,他看明白了,是海嘯!夏明朗從他後面貼着他,雙手從後面穿過他的手臂,在腰上圈成一個紮實的圓,他低低的似是呓語般在陸臻耳邊說:嗨,寶貝,那就一起走吧……
陸臻被定時查房的護士叫醒,夏明朗要換藥水了。他看到床上那個沒有變化依舊蒼白的面孔,內心忽然很平靜。他在心裏說:夏明朗我不和你走,你這人沒良心大可不管不顧一走了之,我不行。我非但不走,我還要活的好好的,把你爸媽我爸媽一個個養老送終還不算,我還要看着夏珍上大學,談戀愛,牽着另一個人的手,再過個幾年親眼看着夏小珍出生,看着她上學戀愛,運氣再好點講不定還能見着夏小小珍的面……你就混吧,你這人沒心沒肺慣了,這輩子虧了我,這賬咱下輩子好好再算……
他自己想通了,認了。是否還能觸碰你,聽你叫我名字,感受你的心跳,為你哭或者笑,相擁接吻然後做愛,都不妨礙我愛你,那麽,其實也沒差吧。所以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夏明朗最大的債主,來世當牛做馬來還,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可此時他看着後座那兩位滿頭銀絲的老人臉上掩藏不住的擔心,他看着身旁夏明妍幾近害怕的神色,他感受到了從沒有體會過的來自內心真真切切的心悸與絕望。他無從開口,無法一字一句告訴夏明朗的家人:隊長重傷,生死不明。
陸臻把車停在醫院的停車場上,熄了火拔出車鑰匙,卻沒有下車。
車上的另外三個人竟也默契的不動,車廂裏寂靜的可怕。
夏向東首先打破沉默:“小陸,你向大爺大媽說句實話,明明他究竟怎麽了?”
陸臻想自己這兩天費盡心力維持的謊言,原來這麽的弱不可擋,經不起推敲。事到如今,還有什麽是好隐瞞的。他說的很慢,心平氣和的,像是一個旁觀者那樣在闡述一件事,客觀的不帶自己的情感,他說部隊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救隊長,夏明朗是麒麟不敗的神話,是麒麟的支柱,這樣的人國家一定會不惜任何代價搶救回來,而且,他在一點點好轉,我們都覺得還是有很大的希望的……
沒有想象中的嚎啕大哭,沒有突然的昏厥,也沒有斥罵自己一開始的隐瞞。夏向東說:“小陸,你帶路。明妍,你扶着你媽跟在後面。”
在病房裏,嚴正代表軍方向同是軍人的夏向東敬了一個禮,他說:“夏明朗是我軍之幸,我國之幸,也是我嚴正這輩子最大的驕傲。”夏向東一直強撐着自己,到此時終于忍不住老淚縱橫,緊緊拉過嚴正的雙手,用力握了握,說:“他也是我的驕傲。”
夏明朗的媽媽坐在了原本陸臻的那個位子,安靜的,溫柔的,用她最軟的指腹輕輕來回撫過夏明朗手背上挂着點滴的針頭,一下一下,一點一點,耐着性子,像哄小孩睡覺似的節奏。陸臻遠遠的靠在窗臺上注視着這一幕,他不知道此時這位母親是否是想起來小時候的夏明朗,而那時候的他又該是什麽樣的呢?是不是也和他或者別的同齡人一樣,挂着鼻涕,滿手泥巴,膝蓋上對稱的兩塊塗着紅藥水的血痂,皮的沒個正行,闖了大禍琢磨着怎麽才能逃過回家後的那頓毒打……
你信心有靈犀嗎?就是那種孩子和母親之間神秘的紐帶,自母體帶出,滋長在血與肉裏,眼不可見卻真實存在着的東西。陸臻發現他近三十年的人生觀在這一刻被推倒,被洗刷,若不是親眼所見,他一定不會相信這世上竟真有這樣的事。
夏明朗,你看,你一直說我是你的奇跡,我總被這句話輕易逼出眼淚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當的名副其實,但是今天,我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你的另一個奇跡。
陸臻用他突然滋生出水汽的眼睛看到:那個紮着針、纏着繃帶、滿手粗繭的手,微不可見的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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