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青蔥年少

第十三章 青蔥年少

家宴已近尾聲,江晟江連在外有住宅,不歇在将軍府中,便早退席。少了兩人,沒了趣味,于是衆人飲食些許,便就散了。

淩初與安逢的院子同在南處,便順路同走。

一路月色相送,兩人沉默無言。

直到快走到了安逢的院子,安逢才忽然低聲道:“我聽說了兄長複審的那樁案子,原來梁瞿當年對我打的竟是那般龌龊主意。”

安逢話落,又是輕輕一笑,淩初聽出了這笑與看水中月時的不同,看了看他。

“我當年還以為兄長是真喜歡……”安逢察覺到淩初目光,頓了頓,意識到言辭不妥,便改口道,“是真捧着我,不嫌我蠢笨無能,故常帶我練武玩耍。”

安逢自小就是個偏弱的身子,又是個偏軟的性子,确實未曾繼承到淩君汐半點威武風範。算算日子,淩君汐懷了他不足八月,就在府外別院生了,是早産,極其兇險地踩了道鬼門關。

他是娘胎裏帶出來的體弱,生下來後好好在別院裏嬌養了好近半年,連風也見不得,後來又請了盧行義來藥養,衆人才知将軍生的是個兒子。

安逢長大後,沒有顯出一點練武天分,府中人幾乎都是武将出身,安逢的羸弱和笨拙他們雖然面上不說,但心裏多多少少是覺得淩君汐的兒子生成這樣實在可惜,不值得淩君汐冒着大險生下來,恨不得将他塞回娘胎重造。

安逢性子綿軟,心思敏感,他雖有姑母親人作伴,但沒什麽同齡友人,他與江晟玩不到一起去,總是過得有些孤單。故而有個年紀相仿的大哥哥願意帶他玩,不輕視,也不小心翼翼,唯恐傷了他,他是打心眼裏開心。

那段日子極其難忘珍貴,所以後來聽到淩君汐将收淩初為義子,他也不反感,反正前頭都有一個強過自己的義姐了,有個義兄也沒什麽。

他這樣想,卻還是悶着生了一段氣,又不知該生誰的氣,只能氣自己,可後來一想,也不知該氣自己什麽。

淩初聽完安逢所講,笑道:“我那時還以為是你不待見我。”

畢竟不久後,他忽然受将軍之命遠去邊疆,安逢都未來送他。

他納悶了一段時日,心裏也不舒坦,直到後來才知安逢并非讨厭。

安逢笑了笑:“兄長那時只是面相兇了些,我巴不得有人跟我一塊兒玩,怎會不待見?”

十四五歲的淩初兇神惡煞,渾身是刺,是只不收齒的猛虎,見誰咬誰,性格并不是如今這般表面的嚴肅衿重。

那是他在邊關疆域中摸爬滾打帶來的習性,對人的警覺和排斥早已刻在了骨子裏,不然也不會隐約察覺梁瞿的不懷好意。

他與自己的姐姐淩年相依為命,可邊疆又不是只有他們兩個孩子,比他們慘的比比皆是。

兩人均從小小一個孩童,到被淩君汐這樣的大将軍瞧見并被青睐,登上心腹位置,其中的苦痛和努力,只有淩年和淩初自己清楚。

那時淩年仍被淩君汐留在戰場培養,淩初被留在府中,由江連磨磨性子。他那時睡不好,夜裏聽到風過窗隙便以為是戰時號聲,迅速穿衣後才發覺自己身在都京。

夜涼如水,樹搖微風,他不知為何心生悲涼,就再難入睡。

一夜來個這麽三四次,他眼下青黑,脾氣躁,一點就燃,府裏的武人大多都與他打過架,相熟之後,漸漸又變成點到即止的切磋,可都是習武之人,難免收不住力帶了傷,不過雖傷痛無數,但也讓他學得不少,可仍是一副臭臉。

而江晟性子跳脫調皮,總嘴欠,愛逗弄人,被淩初訓過數次,後來江晟見了他就跑,對他又怕又恨,如今江晟的輕功練得這般好怕是也有這個緣由。

淩初那時對待安逢,說話做事也是粗魯得很,安逢稍有差錯,他就心中冒火,可他又擔心安逢害怕他,跟着那人跑了出什麽事,只好壓下不耐繼續教,教完還要和安逢一道玩耍。

放風筝鬥蛐蛐,蹴鞠投壺,還要下棋逗鳥。

那些公子哥玩的游戲他也不會,都是現學現教,他學得越快,就襯得安逢學得越慢,他看着雖神情不悅,但從未吼過安逢,打過安逢,一句重話都未曾說出口。

就連江連都對淩初說:“你的性子哪兒是我磨的,分明是小公子磨的!”

兒時往事沖散了些淩初與安逢之間異樣的別扭,他将江連的話說給安逢聽。

安逢聽了一笑,一雙眼在月色下水光潋滟,他道:“兄長許是那時就将我當弟弟,故對我偏袒些。”

淩初道:“義母于我恩重如山,我待你定是與待他人不同的。”

安逢怔了怔,連腳步都慢了些,他擡頭望月:“那……若我有一日犯了事,兄長可還會護我?”

淩初道:“當然會護你。”

安逢目光從那月色離開,仰頭看着淩初:“我還以為兄長會想上一會兒。”

淩初問他:“你遇上何事?”

“只是随口一問,看看兄長當上副使會是多大威風,”安逢笑道:“可兄長莫也說大話,要是我真犯了事,你護不了我可叫我失望。”

淩初低頭看着他,眼神微微審視。

安逢像是受不住般,忽然側過頭:“義兄倒是別這樣看我……”

淩初看安逢側臉微紅,才後知後覺。

怎又變回義兄了,他心中一跳,慌忙偏開頭。

不要太近了。

“只是怕你真犯了什麽大事,”即使淩初覺得安逢這性子也犯不了什麽事,但還是不知來由地擔心,“就算我護得了你,可義母若是知曉,你也逃不過一罰。”

兩人說話間,便已到了安逢院外,安逢回頭看淩初,道:“兄長先走吧,夜已深了。”

淩初還想說些什麽,可他忖度着兩人關系分寸,便只是嗯了一聲,轉身走了。

安逢站在院門外,目送他離去,淩初察覺到安逢的視線,但也未曾回頭。

也就是自那一夜過後,安逢的變化便更為明顯,跟着他,纏着他,漸漸言語放肆,說些放浪的話,舉止逾矩,甚至還只穿着單衣悄摸鑽進他被窩裏頭過……

淩初本是心軟,後來漸漸變成了無奈,心裏又漫上了些厭煩。

同行那夜皎月當空,月白風清,後來安逢帶酒來找淩初喝時,淩初擡眼看向天邊明月,也驟然憶起那夜平和交談,心下一軟,飲下他帶來的酒……

安逢口中所說的犯事,是指殺了陳一示?

陳一示當年折磨安逢,是安逢的仇人,更是通緝重犯,安逢殺人報仇無可厚非。

可若真是他殺的,玉英刀的寶石怎會出現在陳一示喉中?

還有,若是陳一示在五月中旬,甚至是之前就接近了他,那安逢為何不與自己講,不同義母說?

何必親身犯險?

是被陳一示握住了什麽把柄?陳一示又是怎麽近了安逢的身的?

自從安逢被劫走過以後,府上的人對他外出一事是萬分小心,從将軍府到武館,雖不會緊跟,但都有精銳護着,這麽短的路,都還有纰漏……

淩初看向安逢腰間,本是系着玉英刀的位置,卻只挂着暖玉環佩。

安逢對那玉英刀萬分珍惜,平日裏,是一定會佩刀的,若是自病後醒來就未見這刀,那便就是之前便藏了起來,是掉進了湖中?可那夜好似并未看見他佩刀……

或說這一切只是巧合,那樣一顆紫色寶石雖稀有,只有青闌山可産,又被工匠磨成特殊精致的菱形光面,但可能也并非獨一無二……

“好好好!給你用吧!”江晟嚷嚷道。

淩初回過神來,瞧見江晟面色不滿,應是與安逢争論輸了,安逢則是一臉期待,雙手作捧狀。

江晟小心翼翼将手中的愛弓遞給安逢:“你明明有将軍送你的弓箭,還要用我的……”

“我還拉不動那弓,先試試你這把。”安逢熟練地搭箭拉弓,展臂瞄準,他身姿挺拔,面色微肅,頗有架勢。

但江晟只覺他是花架子,從前跟着江連一道習箭術就總喊疼,後來又幹脆放棄了,嬌生慣養的,病才好了幾日啊,就來拉弓射箭的。

江晟心裏有氣,不免有些大聲道:“說得好像你拉開就能射中——”

話音未落,安逢松指,一箭破空!

箭簇穩穩釘在靶心上,無可挑剔。

江晟面色驚愕,尴尬極了,他臉皮漲紅:“你怎還藏着本事呢!”

淩初站在遠處,神色不明。

這可比射月那夜的水缸遠多了。

安逢到底瞞了什麽?

淩初心中思忖,他想着要問問玉英刀,悄摸看看寶石是否真缺了一顆,可方踏出一步,就被遠處趕來尋他的護衛叫住:“公子。”

那護衛行到近處,才見淩初竟是面容憔悴,雙眼布滿血絲,顯然一夜未睡,他暗暗吃了一驚,連忙低頭,拱手抱拳行禮道:“公子,将軍要見你。”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江連(感嘆):你的性子哪兒是我磨的,分明是小公子磨的!

十五歲的淩初(皺眉):安逢年紀小,我把他當弟弟,當然不能欺負他。

比安逢只大幾個月的江晟:???淩初你有病吧!(罵完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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