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道爾背靠着雨後潮濕的牆壁,濕氣沒有染上他的衣服,似乎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
亞彌尼無法用念力探查異能的軌跡,這一點他已經用秋做過無數次實驗。
異能是一種神奇的力量,與念能力有些本質的不同。就像是受神明眷顧恩賜的力量一般,不需要付出任何訓練和努力,就能擁有的能力。
但異能力的強弱對精神力有要求,意志、想象力、對自身的認知等,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如果說念能力是唯物,那異能就是唯心主義。
道爾手指摩挲着煙管,默不作聲。
亞彌尼無辜的站在旁邊,睜着一雙大眼睛盯着道爾。
他們從老板娘設下的天羅地網裏逃出來了。
老板娘一口氣喊來了整棟樓的住客,還有周圍的街坊鄰居,不管是看熱鬧還是真的想抓住變态英國佬,這些人都很賣力。
那麽多人圍剿,也奈何不了道爾。道爾自然不可能真的被人抓到警局去,他丢不起這個臉,不過他有記得将亞彌尼這個罪魁禍首帶走。
這小子甚至都沒搞清楚是什麽狀況吧。道爾心裏這麽想着。
道爾嘆氣,他跟着嘆。道爾撚胡須,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道爾……
“小子。”道爾用德語說着,視線落在亞彌尼的臉上,“什麽都學只會讓你顯得像條只會張開嘴呼吸幹瞪眼的金魚。”
如果硬要和別的金魚做個區分,大概就是,最好看的那一條金魚。蠢和皮相好壞是兩種概念。
亞彌尼歪了歪頭,用力的點頭,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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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爾:“……你真的知道金魚是什麽嗎?”別一副被誇獎的表情,我是在嘲諷你。
亞彌尼老實搖頭。食人魚他見過不少,金魚……是金色的魚嗎?如果是的話,他要養四面牆的金魚!
如此想着,雙眼都在發光。開始對這個世界的生活有了一丢丢期待。
道爾更無語了:“喜歡的是跟金色有關的事物麽?”
道爾不走心的胡亂想着:是因為喜歡金子,對金子的移情作用?很少人不喜歡金子吧,尤其是面前這個明顯沒有被長輩管教過,像天生天養的小鬼頭。
算了,他也不關心。
他不擔心老板娘去報案後對自己有什麽影響,因為他登記入住,甚至是入境時使用的都是假名。
這很正常,超越者入境對于每個國家來說都是大事件,是需要登記的,手續很麻煩。
也能理解,畢竟超越者可是被稱為一人滅一城,一人滅一小國的超規格人形核武,超越者數量的多寡更是大國奠定不倒地位的基石。
這種前提下,若不手握十幾套身份,可太不自由了。
道爾可是因為不想工作才會來冰島的,他才不會留下把柄。
再者說了……剛才發生的一切可真是讓人憋氣。
道爾心情有點微妙的看着這只小啞巴。說實話,他是看穿了對方厚厚污垢下應該有一張不錯的臉,卻沒想到顏值高到超乎自己的推斷。
無怪乎老板娘在報警和保住一名大方客人之間,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前者。
可單方面認定自己是個變态,未免太過分。
他全身上下哪裏像個變态!
道爾擡起左手,伸出兩根手指,他的手上戴着黑色的皮質手套,冰涼的手套觸及亞彌尼的臉頰。
他直接掐住亞彌尼的臉,用力的往外拉扯。亞彌尼吃痛的發出啊啊徒勞的抗議聲,緊接着整張臉都被一只大手覆蓋,摸了個遍。
确認這張臉沒有削骨和整容痕跡,也不是什麽異能效果的道爾,毫無愧疚之心的松開手,用德語說:“行吧。小子,你——”
他陷入了失語。
只因為視線觸及亞彌尼眼眶裏鬥大的淚珠。
道爾見慣了眼淚,哀傷的祈求的痛苦的怨恨的幡然醒悟的萬念俱灰的……
都能湊集一本情緒百科全書。
眼淚是最無用的東西。對于冷酷的偵探先生而言更是如此。
他破過數以萬計的案件,也執行過數以萬計的任務,不管是受害者、加害者、敵人和同伴,軟弱的眼淚不知羞的挂在他們的臉上,非但不體面,還讓道爾覺得可笑。
但小啞巴的狀況不是這樣。
之所以哭泣,不是因為道爾粗暴的行為……好吧,也和他的粗暴脫不開幹系。
那張巴掌大的精致臉蛋,紅得就像是塗了一層深色顏料,臉頰眼周鼻子乃至下颌,被手套摩擦過的地方甚至有幾塊破皮。
如果道爾剛才用的力氣更大一點,說不準已經流血了。
即便沒有血,這凄慘的臉未免過于揪心。
道爾将左手放入褲兜裏,抿着煙嘴。剛才的混亂讓他剛填的煙葉報廢,裝着煙葉的袋子也遺留在旅館房間沒有帶出來。
現在抽到一嘴空氣,略有些寂寞。
但小啞巴嗚嗚咽咽委屈的哭聲,讓他的後背有些發毛。哭聲不大,雙手握拳擦着怎麽都掉不完的淚珠,哭聲就像是剛出生的小貓崽,微弱又讓人不得不去在意。
道爾覺得自己的心口,像有小貓的爪子在撓一樣。如果小啞巴生氣了,直接朝他張牙舞爪,他還能當做自己什麽都沒幹。
畢竟他這人向來沒啥良心。
可小啞巴偏不這麽做,一副受了大罪很委屈,擔心被嫌棄,可又真的很難受的,像是在獨自舔舐自己的傷口的小模樣……
不存在的良心它真的有在發揮存在感。
道爾,無力的嘆氣。他知道這份無力感,肯定和對方的臉脫不開幹系。
顏控果然不是什麽好屬性,好看的小家夥就算是哭起來,都比尋常人惹人憐愛。
道爾算不上鐵石心腸,也算不上正義感過剩,但會成為偵探的人,總是有那麽一點點心軟的改不掉的小毛病。
他撚着翹起的小胡子,來回幾次後,用被打敗了的語氣說:“先說好,我們大概率被通緝了。就這樣直接出現,肯定有人報警。”
面積才十萬平方千米,人口不到三十萬的小島國,像這種事件估計會轟動這個素來平靜的小國家,到時候将港口一封鎖,除非他會飛,想正常離境都很困難。
就算是走非法路線,也有風險。
但道爾真的丢不起那個臉。他肯定是要跑路的。
亞彌尼擡起頭,打了個小小的哭嗝,似乎是被自己被通緝這件事吓到,又想不出為什麽會被通緝。
道爾:……因為我騙你的啊,被通緝的只有我,你只能算是被我拐走的受害者。
但道爾會解釋麽?才不會,并慶幸對方不懂冰島語還是個不會問為什麽的小啞巴。
五分鐘後,靠着道爾随身攜帶的一點變裝道具,兩人走在深夜的街道上。
冰島的夜生活豐富,路上也有不少行人,即使有警察在巡邏,他倆假扮的父子倆也沒有被攔下來詢問。
父親是一位白發蒼蒼佝偻着腰,慈眉善目的老人,而攙扶着他的中年人,連頭帶耳用深色圍巾裹緊,在下巴處打了個大大的蝴蝶結。頭發藏起,除了通紅的鼻尖和胡須尖,什麽都看不見。
他外面還套着一件西裝外套。外套內有玄機,袖子和衣擺用暗扣扣緊,裏面填充了些東西,穿在身上就像是長外套,襯托得他看起來矮矮胖胖,走路的姿勢都有些不穩當。
冰島如今已經臨近冬天,夜風撲打在臉上很冰,所以亞彌尼戴着圍巾的行為頂多讓路人多看兩眼,不至于到怪異的地步。
亞彌尼從未做過這種僞裝,在之前的世界,僞裝對他來說毫無用處,要麽武力平推要麽智力平推,所以這種體驗讓他覺得新奇。
新奇的主要原因大概在于——為什麽這個胡子大叔這麽強,這個國家的警察加起來恐怕都敵不過他一人,卻願意守規矩。
如果在他原來的世界,阻擋的人只要殺死就可以,就算有對付不了的追兵,也只要成功跑掉就行。
講規矩的理由是什麽?意義是什麽?
有的,理由是不用造成混亂,能維持社會的穩定,可這些都是利它的好處吧,對胡子大叔來說,不是純粹浪費自己的時間和精力麽?
他這麽做對自己有好處嗎?
亞彌尼想象不到有什麽好處可言。就跟之前在旅館被誤會,如果對方是不想丢人所以不配合抓捕,那應該是将在場所有人殺掉,或者威脅他們保守秘密,而不是在不傷害任何一人的前提下帶着自己離開。
——好奇怪。
亞彌尼停下了腳步,看着道爾的眼神帶着一種掩飾不及,又或者求知欲過強而不想掩飾的疑惑不解。
暗紅色的眼眸,瞳孔輕輕的顫動着,所有僞裝出來的純真的情緒都從那雙眼睛裏迅速抽離。
取代的是一種堪稱是執着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執拗。好像為了得到能解答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可以不惜一切豁出所有。
道爾沒有意外,好像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他說:“不裝了?”
亞彌尼沒有回答,看着他的眼神卻越來越亮。
——原來如此,他是故意的。
在僞裝被瓦解之後,亞彌尼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落入對方的陷阱。
道爾故意将他帶回自己住的旅館,他很可能和老板娘說了一些引人誤會的話,他應該是提前看穿了老板娘是個十分有正義心,會管這種事情的人。
之後的發展看似道爾吃了悶虧,實際上都在對方的預料之內。
不傷害任何人而帶自己離開,又為了不驚動他人,不引起社會混亂,配合着社會規則假扮成現在這副認不出原樣的模樣……
這個胡子大叔是看出自己會因為這些發展而抓心撓肺的好奇,才相遇不到兩個小時,對方就對自己做出了十分準确的性格側寫……
他中計了!
亞彌尼中計了!
亞彌尼舔了舔嘴角,之前思量過的什麽不能暴露口音、不能引起這個世界之人的注意力、低調之類的計劃全部被他抛諸腦後。
他無所謂了!他只想要答案!再多的理性,也無法讓一個求知欲陷入最旺盛峰點的流星街人學會克制。
他用從阿萊西亞的書本裏學到的德語,古老的帶着貴族腔調的拗口德語,輕聲說着:“并不全是假的。”
他道:“就算不為了逼我暴露自己,你也會為了規則和穩定克制自己,正因為這麽做是你發自內心,而試探我也是發自內心,所以我才會這麽晚才發現。”
習慣性的行為模式和他想要試探自己的出發點,并不矛盾,兩者是可以共同存在的。所以才讓亞彌尼直到現在才發現這一點。
“你叫什麽名字?”亞彌尼松開他的手,一個退步,跳到了離道爾足足五十米遠的距離。
普通人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道爾早就猜出他是異能力者,用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語氣說:“在詢問別人之前應該主動先介紹自己,難道這麽粗淺的禮儀都不知曉麽?”
亞彌尼的聲音十分清亮,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沒學過,但有人教過我——不回答,那就打到你肯說為止!”
只是一個随意的動作,握拳的手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砸在地面上,龜裂的瀝青路一路延伸到道爾的腳下,地面凹陷足足五公分,沙礫飛塵迷花了雙眼。
這是戰鬥的訊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