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春,如少女般來時含羞答答,步履忐忑,往前三步,又後退一步。

冷與暖交錯,暧昧不明。

春陽一現,溫暖一方;細雨一揚,春寒料峭,便是年少也凍剎。

樂清城是一座環山傍水的小城鎮,山明水秀,氣候宜人,因此有美人出。涼國那兩百年無人能出其右,才貌雙絕,世稱南雪的陸雪便是樂清人氏。

陸雪之名在樂清城上自六十老人下至三歲小童,都知陸先生有個漂亮得不像話的女兒,可惜紅顏多災,早已埋玉他方。

樂清百姓每年都會紀念陸雪。

念起她出色的相貌,念起她的聰慧和才學,更多是念起她為樂清百姓所做的好事,她的善心比相貌更能讓人惦記。

陸雪在樂清辦義學。

學,不僅止于書本。

她與樂清城內各行各業的手藝一流的工匠和商鋪合作,讓适齡的孩童學有所長,不論男女。三十六行,總有一行适合,總有能糊口生活的行當。

因此,自陸雪推行義學始,樂清城內無一乞兒。

她為孤苦的老人設“孤又園”,為孤兒辦“慈幼院”,同時也不忘孤兒寡婦,生活有困難的百姓,組織義行團定時走訪,關懷她們的情況,若有難處專門制定方案解決。

陸雪一人之所行,能抵國之百年良政。

樂清百姓誰沒有受過她的恩惠,誰能輕易将其遺忘。便是她的生辰或死忌,百姓都會主動前往無類社焚香一柱,以示紀念。

因此在無類社的右邊修建了一座小祠,專門讓百姓祭祀陸雪。

甲寅日,宜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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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雪的骨灰在這日正式遷回樂清城,于陸家祖墳安葬。有詩雲:開門放水招財帛,和合婚姻生貴兒,埋葬若能依此日,門庭興旺福無休。

一早,幾點烏雲散步而來,朦朦的細雨襯着春/色,清明未至,路上行人欲斷魂。

衆人或撐傘,或穿蓑衣,或頭頂細雨……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幾乎整個樂清城的百姓都來了,他們朝着無類社的後山方向走去。

陸雪終于回到樂清,落地歸根,他們焉能不來看她呀!

人群中有一名高大的青年,一身暗青,似乎是練武之人,可惜氣息稍差。而一旁同行的是一名白衣公子,一派斯文。

白衣公子緩下腳步,問:“你确定你要找的人在此?”

青年放遠目光,望着無序卻不湧擠的人群。他答:“今日是她母親下葬的日子。她絕對在場。”

半旬前,聞得易家新婦墜湖溺亡。

各式的謠言傳達涼國上下,成為最熱門的談資。冉陽聞訊後,與剎筆直接趕來樂清城逮人,而非西府。

陸從致用了金蟬脫殼之計。

脫掉易家夫人的殼,端上易家的神臺成為歷史,再讓易河背上鳏夫之名,而那只代替“金蟬”也順利地飛出易府。

青姑娘在陸從致心中的地位不言而喻。若在他和郁青兩人中擇一而留,陸從致毫不猶疑地選擇郁青,而非自己。

幸好青姑娘是名女子,要不然對決是難免的。

而剎筆卻調侃道:你以為女子之間就無情了嗎?嘻嘻……冉大劍客你見聞太少啦!女人之間要是有情,哪有男人立腳之地呀!

冉陽冷笑回道:“這就不需剎樓主擔心了。”

有一回在梅院的六角亭內,陸從致沏茶,豐叔,郁青,還有他,他們都各占一角,喝着好茶解渴。

秋日,暖陽高照。

陸從致忽地放下茶碗,抓住郁青的小手,揚起古怪的笑意說:“青丫頭。聽說隔壁的邢三看到你,都不願閉眼了呀!”

郁青換手,以左手持杯繼續喝茶,懶得理會她的質問。倒是豐叔出聲道:“青丫頭年紀也不小了。要是那年青人不錯,也可婚嫁。”

“青丫頭是我的,她要一輩子陪着我,我倆相伴過日子。婚嫁,我不許。”陸從致任性地反駁。

“管你許不許?這都得看青丫頭的意思。”豐叔轉向郁青問:“青丫頭你怎麽說?”

豐叔将球踢回給郁青。

只見郁青使勁抽回手,嫌棄地在衣衫上擦了擦,淡定地答:“我許不許人,尚言過早。我答應過主母要将姑娘嫁掉。”

某姑娘厚顏答:“不。我不嫁,我和你在一塊就夠了。”

“我可不願與姑娘相看兩厭。”

某姑娘笑道:“我不厭就行了。”

“我可不願傳出不好的傳聞。”

某姑娘提議:“不試一試怎麽知道不好呀!”

郁青一住,極緩慢又極冷淡的目光掃過陸從致,将嗓音壓得極低。“姑娘你對什麽事都有好奇之心。可知好奇心害死貓啊!你若敢與郡主胡鬧,光學些亂七八糟诨事。這門,你往後只許進,不許出。”

字字铿锵,字字有力,尤其最後一句簡直斷了某人的後路。

陸從致抿唇,瞪着她,罵道:“你壞。太壞了!”

“我壞。也好過你專思不正經之事。”

後來,他才從豐叔的嘆息中得知:姑娘與花朝郡主某日逛進了花街,遇上一對長相姣好的磨鏡。見二人相偕畫面太美,竟生出一念,找郁青練練手,體驗一下這禁忌之情。

結果可想而知。

陸從致被青姑娘訓了一頓,禁止出門一月,此事方罷休。

她貪新厭舊,朝三暮四,哪樣新玩意也不過是一日之趣。

事實上能讓她擱在心間的事和人,少之又少。

她未必對郁青有女女之情,但郁青卻絕不許她一時興起,走歪風。因此剎筆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郁青比他還要緊張陸從致的名節。

陸從致出嫁的唯一條件是帶走陸雪的骨灰。

而陸雪遷葬肯定回樂清城。

她救走了郁青之後,肯定着手處理她母親下葬的事宜。而他只需要到樂清,守株待兔便成了。

陸從致,這回瞧你往哪逃!

剎筆聞言,笑答:“哎喲,冉爺說笑了。我又不歡喜別人的妻子,有啥好擔心的呢!”自從得知陸從致的身份,剎筆便有意無意調侃冉陽。

什麽人不招惹,偏偏招惹易河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沒有嫁入易家。”

“但天下皆知她是易家婦。”自欺欺人也有個限度。涼國民衆只知齊五嫁入易家,現易家祠堂上供的也是齊五的牌位。

齊五這輩子都是易家婦。

冉陽惱瞪了剎筆一眼,轉首看着人群,專注尋找那無情的女子。

其實冉陽無需刻意尋找。

陸先儒是長輩。

按古例晚輩出殡屬大喪,長輩得避行,不許白頭送黑頭。這回陸雪遷葬的事宜全權交由他的義孫女蘇家姑娘執行。

蘇姑娘傳聞一直住在無類社內院,但極少露臉,知曉的人甚少。

這回主持陸雪遷葬方頭一回在樂清百姓面前出現。

她站在最前方,被衆人包圍。一身白衣勝雪,頭戴同色系的帷帽,露出一截烏絲,黑與白相映,相當清雅。

尤其是她那亭亭的身姿更是誘人貪看。

不說多,在場的年輕男子的目光皆不由自主探向她。冉陽順着衆男子的目光,看着自己思之念之的女子站在人群中央受人慕拜。

哼!

陸從致,終于找到你了。

他腳步一移,卻又在下個瞬間剎住了。

剎筆在後,不解地問:“怎了?”他當然也發現了人群中央的美人。咬牙切齒,一心一念要尋人的男人卻忽地不敢上前。

冉陽後退幾步隐于人群中,對剎筆說:“你曉得那位前輩嗎?”

剎筆順着冉陽的手指,定在一名長相平凡的中年,緊跟随着蘇家姑娘身後,而旁人雖近,卻無法近身。

“他就是将你打倒的人?”

冉陽點頭。

且只用了一招,尤可知其功夫之深不可測。他尚沒有自信當着豐叔的面能奪走陸從致。

“咦!這就奇怪了。江湖上有這麽厲害的老前輩。怎會是無名之輩?是不是我們忽略了什麽?”剎筆畢竟是九勢樓樓主,敏銳感向來很強。

此時,卻沒有多餘的時間讓他細想。

一切準備就緒,只等吉時。

以蘇姑娘為首的衆人四散地站在新墳前,法師已擺好祭品,等待下葬。

忽地,從人群中走出一名年青男子。

此人一身素稿,臉容俊秀,他大方地走向蘇姑娘,拱手作禮道:“今日是我丈母遷葬之日,小婿又焉能缺席。”

聞言,衆人皆倒抽一口冷氣。

眼前的青年竟就是半旬前喪妻的易河,涼國首富易家當家易河啊!

他為何來此?

蘇姑娘鞠身回禮,柔聲道:“妹婿能前來是義母之福。可嘆妹妹她……”一切的省略都無法填滿失去至親的悲痛。

提起那膽敢逃亡的妻子。

易河的玉臉又蒙上一層灰暗,心中的怒火暗湧,他上前兩步,欺身靠近,壓低聲音問:“是你吧!你把我的齊五帶到哪了?”

自從她匆忙來了一趟易府,妻子就變了。思前想後,肯定與這位妻姐有關。今日是她母親遷葬的日子。

齊五肯定在場,他早已布上眼線,來個甕中捉鼈。

蘇姑娘淡定地回道:“妹婿何出此言?齊五,一直都在。怎說是小女帶走呢!”她話中藏有答案,只是易河哪會料到在自己一掌之距的女子才是真正的齊五。

易河眉頭一收,擱下威脅:“你有膽敢帶走我的妻子,就有膽子承受後果。”

兩人的距離相當靠近,如一對親昵的戀人。

冉陽一眯眼,爐火燒旺,忍不住想沖上去分開這對名正言順,卻有名無實的夫妻。卻被身後的剎筆拉住,因為有人比冉陽出手更快。

豐叔手一揚,震開過于靠近的易河。

冷風伴斜雨一吹,隐隐有股梅花香飄入鼻端,這香氣正是妻子身上獨有的。易河四下張望,發現身邊的女子除了妻姐并無其他女子。

他想上前确定,可惜豐叔擋在身前。

而此時,法師揚聲道:“吉時到!”

衆人的目光又轉向下葬儀式中,易河只能咬牙,靜待機會。儀式簡單又莊嚴,衆人随着法師念誦:地藏經文。

陸雪落葉歸根,回到樂清,衆人真是百感交雜。

蘇姑娘将最後的一把塵土撒向墳前,她言:母親歡迎你回家。這兒是你出生成長的地方,是你所熟悉的,所以不要再傷懷了。那男人,女兒一定替你找回,将他帶到你墳前忏悔。

儀式一結,漫天的紙錢在細雨中飄散。

站在最前方還有幾十名無類社的學子,其中一名着墨藍色長衫的學子,與蘇姑娘對上了眼,一人輕颔首,一人略點頭,目光交纏,再錯開。

那藍衫公子忽地輕輕地掃過易河憤怒的玉臉,從容地在人群中退下而無人察覺。

作者有話要說:

趕在出門前,碼完。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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