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嗚嗯……”

抽泣聲不大,卻如泣如訴,令人聞之傷感。

文繪樓二層雅室內,一道灰青的身影立于窗前,纖細的雙肩微抖,她雙手抓緊窗棂,骨節發白,極力忍耐。

只是忽聞好友遇難的消息,便是再堅強的女子也難免心傷。

從致呀!

她不相信如此聰明的好友嫁入易家僅一月便玉埋他鄉。

只是消息自西府散播,至全國,上下皆知。

她不過是十七之年,最是青春年華,性子偶惡,着實是個寂寞人。是她錯了,當初就不該由着她,任她不聽流言嫁給克妻的易河。

聞得易家北上娶妻,自己心下忽地不安。沒料到自己的不安到最後竟成事實。從致呀從致……

豆大的淚珠又墜,打落窗臺化作水霧。

桌前的男子望着她筆挺又繃緊的後背,想安慰也無語。

陸從致和葉質言兩女子的友誼旁人是無法相像。她倆偶爾像姐妹,偶爾像母女,偶爾像朋友,偶爾又像親人……

陸從致在異鄉離奇去世。

葉質言又怎會不傷懷,她站在窗前已半晝,只是默默地流淚。偶聞得抽泣聲,也是極力忍耐,仿佛那悲痛已滲入心肺。

悲痛易傷身。

溫若不舍,起身靠近,柔聲勸道:“好了。從致也不願見你的眼淚。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莫再傷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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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質言一咬牙。“不行。我不相信。我要去西府瞧瞧,從致絕不可能這般輕易死掉,像她這般的小惡女肯定能遺臭百年。”

說罷,一轉身,卻被一旁的青年從後摟住。

“作什麽?”葉當家斥道。自從答應了兩人的婚事,他便時有越禮之舉。真是給一分顏色,便想開染房了。

這生意人。

那男人将頭擱于她的頸窩,享受着片刻的溫柔。他提醒道:“再半月,你我便成親了。”此時南下不妥。

“那又如何?”

她的好友先是一個失蹤,現又死了一個,她哪有心情談什麽成親啊!葉質言推開溫若,紅腫的雙眼瞪着未來夫婿。

知她正傷心,但話語着實傷人。

他盼着與她成親,已多少年頭了。這女子就愛折磨他。

竟然說那又如何?!

“阿質別說任性話。兩家長輩都急切地等着你我的婚宴,一切準備就緒,怎能缺了新娘子。”

葉質言惱道:“怕是溫當家自個急切吧。”

還擡出長輩來壓她。

“是。我急。是我急切。”溫若大方承認。

赤口日,葉質言生辰宴。陸從致行近他身邊,輕聲支招:阿質臉皮薄,不防大膽而行,盼溫當家早結秦晉之好。

聞得他如此直接承認,葉質言臉兒一紅,嗔了他一眼。

溫若執起她的小手道:“我知你舍不下五姑娘,但婚禮逼在眼前。待婚後,我親自陪你去西府走一趟。”

唉!

嘆了一口氣。葉質言問:“婚禮不能延時嗎?待從西府回來再舉行。”

溫若搖頭。

不是不能延時,只是他不願拖延,一延便怕多生事端。葉質言需冠上溫氏之名,當了他的妻子,他方放心,放下心頭大石。

“從致一人在異地,躺在那麽冰冷的地方。我……我……”我連見她最後一面也不行。從致呀,你這壞丫頭,連死了也不讓人好過。

壞丫頭!

溫若摟住她,好生安慰。

權衡之下,葉質言無法離開邺城。她又擔心易家的情況,怕郁青一人處理不當,故命二妹南下西府。

将未婚妻送回葉府,溫若步出葉家,見溫真站在春陽下,形單只影,雙眼又腫又紅,臉容暗沉,似乎極力壓抑着悲痛。

是啊,他身邊全是齊五的迷。失去了迷人的齊五,傷心的人可不在少數,連他也覺可惜了這般美麗又聰慧的女子。

可況是心悅她之人。

他上前輕拍了拍溫真僵直的肩。

壞消息總是傳得快,而官府收到的消息又比平民要快。

千戶侯府。

美酒一壇接一壇,從早至晚送入房內,不曾間斷,沖天的酒香熏了一府,連府外也能隐隐嗅到一股酒香。

酒氣上嚨,謝尚臉容泛起紅暈,他自斟自飲,一杯接一杯……齊五啊,可惜了我的美姑娘。

這邊傷懷喝酒,那邊悲傷難抑。

再傷痛也不及主人家。

易家一月前辦了一場盛大的喜事,三裏飄紅,爆竹震天,引為一時佳話。而不過是月餘,易家的喜事轉白。

湘湖兩旁,易家長工們已日夜不繼地打撈了兩日,仍不見易家夫人。人人臉帶倦容,卻不敢住手,主子爺的意思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可惜這如花似玉的新夫人啊!

克妻之名不徑而走,聞達全國,怕易家再迎娶新夫人也不知要到猴年馬月了。

萬名站在桃花樹下,看着湖岸邊跌坐在草地上痛哭的陳帛,這兩日她的淚不曾止住,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就跑到湖邊……

如此下去怎受得住呀!

只是他不論是主子爺,還是小丫頭都勸不住。

兩日前,寒仲秋拿着那只濕淋淋的平履呈給易河,易河當場昏厥。他醒來後,異常冷靜地命人在湘湖尋找夫人,然後将自己關在房內。

沒人知曉他在房內做什麽,只是不吃不喝,也不見任何人已經兩日。

春日忽晴忽雨,從遠處飄來一朵烏雲,不一會空中揚起陣陣細雨,打在人們的臉上如傷心的淚水。

萬名仰首任春雨落下,沾了滿臉濕意。而他後知後覺地發現不遠處的小丫頭衣衫已濕,只怕夫人未找回,她已病倒。

提步上前,走向陳帛。

他用自己也沒有察覺,輕柔的嗓音說:“下雨了,陳姑娘先回院子。若有消息,我定第一時間告訴你。”

“……不要。我要在這等姑娘。”她的聲音沙啞,每說一字都疼。

雨越下越大。

萬名輕咬牙,說:“得罪了。”話畢,大手一托将人拉起,再抱起直奔彙洋樓,一路不顧陳帛掙紮,将她送回房間。

當陳帛換下一身濕衣,一名小丫環跌跌撞撞地沖入門,聲音破碎地說:“……陳……陳姐……姐姐,找……找到夫人。”

陳帛一震,怔了一會,方提步,卻看到有人比她動作迅速,直奔湘湖。

春雨如油,一沾便濕。

陳帛卻顧不上,迎着春雨便沖了出去,一路上也有易家人與她同奔一個方向。兩日幾乎不進食,腳步稍慢。

她仍是來晚了。

湘湖兩岸被春雨濕了一色青綠,粉白或粉紅的桃花開了一樹又一樹,春景甚是迷人,正是姑娘所喜的風光呀!

大家都圍站在一塊,都不敢說話。

空中只得細雨随風的聲響。

忽地,她腳步放緩,緩緩地越過人群來到最前方。草地躺着一人,全身被白麻布掩上,只露出一截雅黃的衣衫和一只熟悉的祥雲平履。

她腿一軟,跌坐在草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只平履,連聲音也尋不回。

只是看着。

易河比她早到一刻。

屍體泡了三日,面目早已模糊,身子發大漲腫,哪裏是他嬌美的妻子啊!寒仲秋怕驚吓到易家人,趕緊為她蓋上白麻布。

他的齊五是清雅的女子。

他的齊五呀!

易河彎身,想拉她的小手,喚她起來。草地太冷了,會得風寒。齊五你快起來!快起來……爺答應你,夜晚不再胡鬧,讓你多入眠。

起來吧!

齊五我的妻。

他一彎身,整個人跌身向前,壓向草地上的屍體,幸得萬名眼名手快,扯住他往下跌的身體。

但易河的手還是碰觸到屍體的腳板。

為怕引來更多的傷感。

寒仲秋當機立斷,将屍體運去下三所的其中一間空房內,待仵作前來檢驗。又扶住易河前往。

仵作早就待命出發,不一會已到達易府。

房內只有一俱屍體,仵作和助手,易家主子,寒賬房。活人四個,死人一個。

易河狹長的眼眸終于轉動了一下,他眯起看着地上的屍體,見仵作領着女助手正檢查着屍體的情況。

稍後,仵作說:“夫人是溺亡的。脖上有勒痕,怕是不小心跌落湖——”

“慢。”

易河突然叫停。

“把衣服扒了,爺要親自檢查。”

寒仲秋以為他悲痛過度,忙阻止。“爺,這于禮不合,對夫人不敬呀!”夫人便是死了,但還是易家夫人,易河的明媒正娶之妻。

怎可亵渎?

死後還要脫/光衣物啊!

大不敬啊!

這——

易河不顧,厲聲嚷道:“扒了,全扒。”

他臉容又狠又惡,如惡鬼來臨,教人無法反駁。寒仲秋搖首,拉着仵作退出房間。房內只有女助手和易河。

女助手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無奈地解開屍體的衣物,一件,兩件……只剩下貼身的衣物。她的手故意緩下。

某人再喝聲:“繼續。”

終于,屍體被脫/光。

易河蹲下,往屍體的腰間探去——

女助手吓得忙轉過身。怕自己要看到什麽不能入眼的畫面,知曉易家主子不足為外人道的怪癖,繼而惹禍上身。

非禮勿視。

非禮勿視!

齊五腰際後背有一塊,小小如朱角花葉的青痣,興許連她本人也沒有發現。而他卻最愛她這塊小痣。

屍體腰後什麽都沒有。

她不是齊五,卻套着她的衣衫。

張廚子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哈哈……你的易夫人或許已經跟相好跑了!

齊五,你要用這種方法逃離我身邊嗎?!

“哈哈……”

他起身仰首大笑,拂袍離去。到門前,他與寒仲秋說:“去為我們的易夫人辦葬禮。”話畢,他大步回院,已無傷感。

齊五,你一日是我的妻,便終身是我易河的妻。

逃?

沒這般容易。

易家大門挂起白燈籠,一月前參加婚宴的人們,又趕來參加葬禮。路上行人匆忙,卻少了一縷笑意。

與行人相反的方向,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駕車者是一名中年漢子。他駕着馬車緩緩出城,不知奔往何方。

車輿內——

一名長相俊雅的藍衫青年單手支颔,望着窗外的風景,秀眉微攏,不知在思念什麽。而膝蓋上則躺着一名白衣少女,披散着一頭烏絲如一匹最上等的絲綢。

少女蹭了蹭,挪了一個舒服的位置,忽地出聲問:“舍不得?”

“嗯。舍不得。”

少女抿唇,現出一絲不悅。“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哦!”

青年伸手撫着她的發,現出無限的寵溺。“我,更舍不得你。”

“哼!”

少女輕哼一聲,這才滿意地合上雙眼。為了這一場戲,她也累了,倦了。往後有他撐着,她便安心了。

不一會,傳來淺淺的呼聲,顯然已入睡。

青年收回手,轉首望着一窗的春陽,亮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他默默地念了句:再見了,西府!

作者有話要說:

留評哦!

不定時丢下紅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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