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韓湛盧收獲了一個廉價的信任,十分滿意,不知使了什麽法術,長劍一挽,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以手無寸鐵表示出‘乖乖合作就留你狗命’的态度,走到範子清跟前。

這位疑似人販子的恩人接着裝神弄鬼道:“事情說來話長,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那幫雪妖沒準還要回來,太危險了,你先跟我走一趟。”

這臺詞有夠老套的,現在的三歲小孩也未必會上當。

“……”範子清麻木地想,“我看你就特別危險。”

眼前這位仁兄業務能力顯然不怎樣,騙人也騙的破綻百出,可就算範子清不願給這渣演技買賬,在蠻力之下也只能低頭配合。

他看那黑衣男子走近,只好扯起一個僵硬的笑容問:“走?去哪?”

“一個安全的地方。”韓湛盧說着就要伸手過來捉他。

大兄弟,說好的不驕不躁呢,別棄療,繼續忽悠啊!

範子清全身細胞吓得集體往後挪,偏偏兩條腿在這關鍵時刻成了豬隊友,直接罷工,把他釘在了原地。

範子清忙出聲大喊:“慢!慢着!你跟我說清楚,我怎麽就給妖怪追殺了?我都三年多沒回來,這才剛回寧鎮!”

“是嗎,歡迎你回家。”韓湛盧面無表情道。

這話說的不鹹也不淡,只不過是句客套話,還是句不怎麽中聽的客套話,聽起來讓人覺得冷冰冰的,而後他就着這漠然冷淡的語氣,回答了範子清的疑問:“殺一只半妖,需要理由嗎?”

範子清心裏咯噔一聲響,再也沒法子裝作游刃有餘地應對拐賣現場了。

他對妖怪的事知之甚少,可并不代表他在這方面就是白紙一張,好歹在範子清無知又莽撞的叛逆期,曾泡在網吧搜遍各大搜索引擎,網羅過不少都市傳說,又有曾老頭這麽只可惡的妖怪整日在面前晃着,在範子清對妖怪的印象中,一直有那麽張飲血食人的可怖畫面。

那印象如今漸漸跟眼前這位衣冠楚楚的男人重合,範子清深刻懷疑這人可能頂着張畫皮,皮囊底下也不知是個怎樣的怪物,興許正呲牙咧嘴地等着啃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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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見恐怖片的炮灰十有八九都是這樣死于想象力豐富。

韓湛盧并不知自己在這貨眼中漸漸往異形方向靠攏,見他經此一遭吓得臉色青白,也分了他不少耐心,只是多少帶着點不耐煩說:“別磨蹭了,快跟我走。”

範子清下意識往後瑟縮了一下,意識到自己這條狗命還是得栽。

正這時,韓湛盧兜裏響起了手機鈴聲,還是土掉渣的那種‘嘟嘟’聲。

範子清見他頓住腳步,低頭去摸手機,立即意識到機不可失,轉身撒腿就跑,他兩條腿都吓軟了,稀拉嘩啦地狂奔好幾步才終于有了知覺,也顧不上往後看,三兩下就鑽進了旁邊一條陰暗狹窄的小巷中。

幸好寧鎮這裏大多是自建的違規建築,沒人管得到這種偏僻小鎮,也沒人費心思給這裏住着的三教九流搞什麽街道規劃,因此這地方的樓房修的那叫一個随心所欲,明巷暗道就跟被貓爪子揉擰過的毛線團似的。

範子清雖說好幾年沒回來,但畢竟土生土長,以土著人的種族優勢,飛快拐過幾個彎,人影便已消失在寒風蕭瑟的小冬夜裏。

韓湛盧被留在了原地,有點意外,可能沒料到自己精湛的演技會把人吓跑,不過這時他反倒不急着去追,掃了眼範子清逃走的方向,不慌不忙地接通了電話。

只聽另一頭傳來劈頭蓋臉的罵聲:“姓韓的,你他媽的最好給我個解釋!”

若是範子清多留半分鐘,定能發現這通電話的陣仗十分耳熟。

“解釋?”韓湛盧緩緩開了口,“曾思成,你老糊塗了吧?”

曾老頭心中有火,可對上這位來頭不小的,他招惹不起,幾乎可以算是和顏悅色地說起了人話:“我就算是老眼昏花,也認得出那些雪妖是你們劍門的,寧鎮養不出這種冰天雪地的玩意,你帶雪妖來到底是什麽意思?”

“省省吧,我沖你來,還有必要搞這麽大陣仗?”韓湛盧好笑道,“看門狗還要仗人勢呢,範家都沒了多少年了,你怎麽還學不乖。”

曾老頭被他戳中逆鱗,恨不得順着電話線将此人揍成個沙包,當場怒喝道:“你還有種跟我提範家!”

“見了故人,總該談點舊事。”韓湛盧和風細雨地說道,就像是不知死活地拿老虎當花貓來逗着玩,“再說了,我這次來跟你見面,難道還不是為了範家?”

不怪範子清有眼不識泰山,韓湛盧這人實在是忽悠人的道行太淺,乃至于多了點不大不小的誤會——這人其實就是曾老頭特意讓他趕回來見的客。

雖說是客,但這兩位乍一見面就火星四濺,自然也稱不上是有朋自遠方來。

曾老頭在範子清眼中就是個火藥桶,跟誰都能炸出一兩段仇怨,連老天爺跟土地公也沒少挨他火氣,興許在這老頭看來,全世界都在機關算盡地跟他作對。

然而實際上,曾老頭人際關系單調無趣的很,有架當場打,有仇當場報,真正有無解的恩怨的,大概只有那麽三兩個,而韓湛盧就是其一,并且常年榮居首位。

範家當年其實不是死于車禍,曾老頭既然告訴範子清他是只半妖,那麽範家夫婦當中起碼有一半的妖血。

妖怪大多命硬,無論是被輪胎碾扁,還是被卡車撞飛,聽起來都匪夷所思,稍長點歲數都能聽出這是個破綻百出的騙局。

範子清雖然表面上不大追究真假,但心裏到底信多少,不信多少,曾老頭對他也沒個底,因此向來避重就輕地不提範家事,畢竟長大了的孩子都不好騙,範子清也不可能再輕易相信世界上真有這麽一大家子人會消失得連一點痕跡也不剩下。

但範子清不去追究,不代表清楚真相的曾老頭也能放下這塊心頭大石。

二十年前發生的一切兵荒馬亂,從範家将範子清交托給曾思成,再到他從韓湛盧口中聽得噩耗,不過半月,所有一切忽然都變得面目全非了。

曾思成唯一确信的是,韓湛盧在範家這件事上脫不離幹系,乃至這人每次找上門來,曾思成都要提心吊膽一把,然而韓湛盧不單放了他們一馬,還将他們藏在了人間,也不知是心血來潮,還是別有預謀。

有關‘韓湛盧實在不是個東西’這話題能讓曾老頭用上有生以來認識的字,壓上他詞彙庫裏海量的罵街髒話,可能還要面臨罄竹難書的危機。

曾老頭用他那把沙啞的聲音涼涼地說道:“你別以為現在做的事,就能補償當年對範家犯下的錯。”

“我不欠範家什麽。”韓湛盧坦然道,“這麽多年了,你還沒想明白?”

曾老頭子氣的面紅耳赤:“不欠什麽?你敢說範家二十年前那麽多條命債跟你沒有半點關系!”

然而不等他說完,另一頭就已經傳來了忙音,根本不屑于跟他算這筆爛賬。

韓湛盧早就聽膩了他來這套,熟門熟路地挂斷了。

曾思成無處可發作,手上茶碗無辜遭殃,猛地一砸,摔了個‘歲歲平安’。

在他旁邊還有幾張桌子,老式磚瓦房裏只點了盞水火燈,門窗都是漏風的,外面十分荒涼,不見一點燈火,這裏是寧鎮妖怪們地下買賣的交易點之一。

屋子裏有幾個中年男人正嬉皮笑臉地喝酒打着牌,聽見動靜,忽然警惕起來,轉身朝曾思成低低地吼了一聲,那聲音如同某種野獸嘶吼,透着股能撕碎血肉、碾碎骨頭的力量:“臭老頭,你搞什麽玩意。”

曾思成瞪了他們一眼,眼神有如實質,當空卷起一陣烈風,風聲橫掃而過,在掉皮的斑駁牆面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刀刻的痕跡。

幾個男人頓時噤若寒蟬,不敢再吱聲了,四周只有沙石和灰塵簌簌地落下。

曾思成冷冷地掃了他們一圈,頗有幾分遷怒地說:“拿好你們的貨滾蛋,少他媽在這邊礙眼!”

中年男人們吓得渾身一震,彼此看了眼,冷汗刷地冒了一身,都看得出這老頭今天是動真火了,連忙又識相地朝曾思成賠了個笑臉:“您老這趟白賺不少,動什麽氣,財神爺都被您吓跑了不是,嘿嘿,兄弟們,咱們換地方喝酒去了。”

說罷,便飛快拎着啤酒,拖起牆角的一只鐵籠,朝曾老頭揮了揮手,妖風一卷,幾人身影漸漸散作一團黑色的煙霧,真就滾蛋了。

那鐵籠裹滿了冰,像是從冰櫃裏撈出來一樣,裏面似乎塞滿了一堆什麽動物,紋絲不動,白色的皮毛被冰凍成了一塊塊。

鐵籠子被那幾個男人拖起來時,磕到牆上颠了颠,幾塊冰塊裂開了,在行将消失前赫然露出了剛才襲擊範子清的雪妖的模樣。

等閑雜人等都走空了,曾老頭對着四面牆罵罵咧咧大半天,兀自消着火氣,沒過一會兒,忽然一愣——他光顧着跟韓湛盧打口水戰,氣的忘了問正事。

曾老頭低頭看了眼桌上的手機,終于也跟現代通訊技術結仇了,恨不得回到飛鴿傳信的年代。

不過韓湛盧絲毫沒給他機會,轉身就将曾思成的號碼拉進了黑名單。

他從身上摸出一道符,那是剛才的雪妖從範子清的心頭血上抽出來的,而後又在那雪妖慌亂逃竄時落在了他手中。

這玩意又叫血契,是妖怪中最常見的一種契約,只要捏着這道符,就等于捏住了妖怪的命脈,再狂傲不可一世的妖也不得不被收複成唯命是從的妖侍。

韓湛盧約莫猜得出雪妖背後的主人是怎麽想的,只可惜他橫插一腳,那幕後黑手功敗垂成,興許這時候正跟曾老頭一樣氣急敗壞。

韓湛盧冷笑一聲,便也懶得管那些人了,他用兩指将血契夾住,一絲紅光從符紙上幽幽浮現,像是游絲般往範子清逃跑的方向飄去——某個自以為跑得飛快的一定想不到,他居然留了個追蹤器在壞人手上。

他剛要循着血契追人,沒走幾步,一眼就瞥見滿大街是範子清的家當。

範子清那狗窩被雪妖給掀了,雞零狗碎的玩意丢了一地,韓湛盧低頭看見腳邊上有個小相框,上面沒有照片,只是張紙,寫着兩個他挺熟悉的名字。

韓湛盧不知怎麽想的,俯身撿起,突然間,他忽有所感,目光飛快掠過四周漆黑的街道,只見黑色毛團不知什麽時候密密麻麻地将這裏包圍了。

這些魑魅魍魉凝結成上百只雪妖,密布街上樓上,目不轉睛地盯着正中間的男人,利爪就像鋒芒畢露的劍。

韓湛盧随手将巴掌大的小相框揣兜裏,一挑眉:“太沒耐性了,你們主人不打算繞到那孩子身上下手了?”

他口中那孩子便是指範子清。

二十年前韓湛盧見他時是這麽叫的,二十年後也懶得改過來。

正如曾老頭所言,雪妖是隸屬劍門的妖怪,然而劍門充其量也就是個小學院。

且不說早在二十年前,韓湛盧就已經離開劍門,自願跑來人間挂個閑職,跟劍門已經沒那麽多聯系了。

韓家劍門雖說是個小學院,沒那麽多規矩嚴明,但裏面随便哪個妖,都不是能由他随意使喚的。

可現在看來,劍門裏的有心人還留着眼線緊盯着韓湛盧的一舉一動,乃至于這次他剛有所行動就被他們搶先找到了範子清面前。

然而眼前這些連化人都辦不到的小雪妖修為有限,沒一個能回答他。

“憑你們還擋不住我,還是說,”韓湛盧繼續對牛彈琴,手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握着一把出鞘黑劍,“打算拖延時間?什麽時候輪到你們在我地盤上撒野了?”

這話正中靶心,話音落下的瞬間,所有雪妖應聲而動。

範子清盲頭蒼蠅似的從窄巷裏鑽來鑽去,剛轉彎,一頭紮進了寒風中,随即全身上下齊齊打了個哆嗦,他張眼望向四周,發現不對頭,這邊應該是夜宵攤子的方向,人也多,可這時候四面仿佛都是差不多的小路,怎麽也沒法從迷宮小巷子裏頭繞出去。

“我遇上鬼打牆了?”範子清突然冒出這麽個念頭,險些把自己吓個半死,開始語無倫次地念起了‘阿彌陀佛如律令’。

這時候,一陣狂躁兇猛的寒風毫無預兆地卷席而來,吹得老樓裏的鐵棚跟玻璃窗自取滅亡似的作響,幾個胡亂堆在路邊的塑料袋跟脫線風筝般振翅飛起。

範子清被這刀子般的冷風吹得眯起了眼,靠在牆邊上将自己縮成了一只鹌鹑,再睜眼時,他發現原本四周的路變了個樣,不遠處有黯淡的光探進了黑暗中。

範子清皺了皺眉,感覺眼前的康莊大道跟個此地無銀的陷阱差不多。

他對着旁邊的牆踟蹰了片刻,一眼瞥見牆根下幾個從地下鑽出來的黑毛團子,這些玩意還是不依不饒地追在他身後,範子清忍不住嘆了口氣,最後還是決定了跟光走,甚至膽大包天地想看看這些妖怪到底在玩什麽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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