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韓家劍門盡管只是個小學院,但也跟其他妖族一樣,門內也有不少弟子收複過一批妖侍留作公用,雪妖便是其中之一,雖然雪妖的血契是霍信收到手中的,但名義上是給劍門服務的,大多弟子到了一定境界,都有權限驅使一二。

可将門中妖怪挪作私用也有各種繁瑣條規,用作私鬥是萬萬不可的,雪妖也斷然不會聽令不說,如今氣勢洶洶地跟着羅洲渚前來,背後定然有霍信的默許。

“接個屁的風。”那大漢忍不住啐了一口,怒紅着臉,忽然又想起了什麽,忙艱難地端出尊師敬長的姿态,“弟子愚鈍,還想請教一下師伯祖,這種時候擅離職守回妖世是什麽意思?”

“一段時間沒回來,沒想到劍門連根蔥也學會擺譜了。”韓湛盧這個劍門的反面教材雙手揣兜,擡起一側的眉,“師伯祖去哪還用得着給你通報?”

徐晉聽得默默扶額,總覺得自己跟師伯一路,遭遇上什麽都算死有餘辜。

同坐一條船的範子清作為一個半資深小混混,多少有點無知者無畏,知道這些雪妖奈何不了韓湛盧,危機意識也打了個半折,還在韓湛盧背後樂得偷笑兩聲。

他發現這位妖兄的嘴炮只要不對着他使,聽起來還能算個樂子。

可對身處其中的羅洲渚就是火上澆油了:“師伯祖,是你敬酒不吃,就別怪我們動粗了!”

他話音一落,雪妖齊動,風雪兜頭落下,在江面上卷起了驚濤駭浪。

羅洲渚縱身一躍,從半空中炮彈似的沖來,韓湛盧橫劍招架,漆黑刃光剎那間斷開風雪,迎上了一只呼嘯而至的巨掌,那巴掌足有半條船的大小,皮糙肉厚,像是一招如來神掌朝着姓韓的猴子呼來,粉身碎骨不在話下。

電光火石間範子清只見眼前凜冽的劍光刺了一下眼,船随即被撞得橫飛出去,像是打水漂的小石子一樣甩飛了數十米,好不容易穩住,又在接連的風浪中颠來倒去,感覺随時都可能翻掉。

範子清剛樂呵沒兩分鐘,就當場挨了教訓,整個人拍在了船上,五髒六腑都跟着倒轉過來了,江水跟風雪一波接一波地沖到他身上,視野東晃西搖,不知是從誰身上濺起的血糊了他一臉,整個人只憑求生欲望死死捉住欄杆。

混亂之中,他那點街頭鬥毆的經驗全都派不上用場了,只一片空白地想:“我是誰?我為什麽在這?地獄無門為什麽我非要闖進來?”

緊接着,就被同樣狼狽不堪的徐晉一把拽住肩膀,拖回了船艙:“別給師伯搗亂!”

船艙好歹有個小蓬擋去一些風雪,範子清剛喘過一口氣,瞥見身上沾了一身的血,腥味刺鼻,他心下一驚,又急着去看韓湛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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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雖然嘴上缺德,但到底是個靠譜的師伯祖,還沒給長江後浪掀倒沙灘上,持劍穩穩當當地站在船頭,一夫當關地跟漫天雪妖對峙。

倒是羅洲渚轉眼手上就被劃了一刀,掌心險些被兩斷,終于想起自己也是給師伯祖揍大的,遙遙地退開了一段距離。

範子清松到半路的一口氣終于順暢地吐了出來,直到這時候,他才發現旁邊見過大風大浪的小船家面容沉靜,正給自家老板發着語音微信:“老板,韓先生的船出事了,我可能要去輪個回,你注意催賠償單……”

範子清聽得滿臉黑線,忍不住伸手去捉他的手機:“快開船靠岸!”

結果船一晃,沒能捉住,手機徹底脫了手,在半空完成了一個七百二十度的高難度轉體,撲通一下,泡在船艙的積水裏。

小船家于是默默給他們添了一筆手機維修的賬,不緊不慢地搖頭道:“恒水向來無大風也無大浪,行船靠的是水力與人力,現在風刮得緊,我們逆着強風根本沒法靠岸。”

範子清心中一沉,依他的觀察,韓湛盧要是也能跟羅洲渚他們一樣禦風而行,這時斷然不會留在船上,早就上去擒住賊首了。

他們奈何不了羅洲渚,可風雪仍在持續,僵持就等于被耗死在這。

任他焦頭爛額,也想不出如何打破困局,韓湛盧興許也是同樣。

但妖世中事,範子清還是知之甚少,過不了一會,又有一撥人馬前來。

來者擺的譜比羅洲渚聲勢浩大多了,姓羅的充其量是劫匪的路數,而這回卻是人未到聲先至,一股迫人的威壓蓋過了漫天風雪,緊接着猶抱琵琶似的從朦胧的天際傳來三聲鐘鳴聲。

那聲音洞穿風聲與浪潮聲,直達鼓膜,剛引起所有人注意,随後便見密密麻麻的雪妖群被一道白光撕裂,措手不及地被分作了兩邊,一排整齊肅殺的隊伍這才慢慢露了個頭。

這批隊伍都是人模人樣的妖怪,可見修為比這幫三瓜兩棗的雪妖高了不是一星半點,還是同樣素白的廣袖長袍,上面印有同樣的黑色徽紋,騰雲駕霧而來,訓練有素得像是哪位出巡的大人物正巧路過。

風雪驟停,範子清不知這算是什麽變故,正好奇地張望,徐晉生怕這個不知自己名在通緝榜上的又要作死,忙将他摁了回來:“別看了,是萬妖閣,快躲好別添亂。”

一次也就罷了,三番兩次被人管制着,範子清就有點不耐煩了,試着使勁掙動了一下,可地狼手勁極大,他肉眼凡胎實在掙脫不了,最後還是得認命作罷。

徐晉轉頭就壓低聲音問韓湛盧:“師伯,萬妖閣凡事都慢半拍,號稱專門負責打掃戰場,這次是你通知他們來的?”

韓湛盧沒回頭,只冷淡地道:“是啊,警還沒報,來的倒及時。”

那頭的羅洲渚仿佛意識到了什麽,面沉似水地沖他們叫喊:“韓湛盧,你他媽都在幹什麽混賬事,老掌門當年收你為徒簡直是瞎了眼,這麽多年來你棄劍門于不顧也就罷了,還趁掌門交接的節骨眼跟萬妖閣捅我們一刀,你是存心将劍門置之死地嗎!”

韓湛盧皺了皺眉,他雖覺得一整個劍門的崽子都特別欠揍,可也不至于跟他們較真,将視線移到萬妖閣的方向,不知從這三言兩語中捕捉到什麽玄機。

聽見這話的徐晉已經沉不住氣了:“掌門交接?誰是下任掌門?”

“師叔,你還幫着他裝蒜!”羅洲渚冷哼一聲,雪妖頓時調轉槍頭,朝萬妖閣的方向招呼過去,風雪肆虐,跟萬妖閣的隊伍糾纏到了一塊。

周遭霧海翻湧,恒水頓時一片翻江倒海,巨浪乍起乍落。

一小隊雪妖不知什麽時候繞了路,悄然從後方襲來,也不跟韓湛盧這把利劍較勁了,勢不可擋地掀飛小船的篷頂,将一行人暴露在了風雪之中。

一眨眼的功夫,雪妖化作風雪蹿到了範子清面前,那羅洲渚也不知怎麽想的,跟韓湛盧嗆了大半天,心态崩了反而跑去捏範子清這個軟柿子。

冰雪沿着江面爬到船上,甚至在水上結出了一道冰線,那冰的尖端鋒銳得猶如一把新刃,速度快如奔雷,帶着不加掩飾的殺意直刺向範子清的胸口。

範子清旁觀了全程,除了身陷小船上,一直拿自己當做局外人,要打要殺也輪不到他,直到這時才恍然想起,他還忘了問這幫雪妖為什麽要追殺自己。

幸而這場偷襲被一把劍當空攔住,韓湛盧反應極快,在隆隆水聲中聽見一絲微不可察的異響,頓時就是回身一劍,将堅冰砍得四分五裂。

可他擋住了冰,也擋不住無處不在的狂風。

範子清條件反射地緊捉着欄杆往後一縮,不料那風中帶勁,刀鋒似的刮來,直接給木頭削去了幾層皮,被他用力一撐就折了。

範子清整個人往後倒去,咕咚一下墜入了恒水中。

來前韓湛盧給他的一點妖力似乎不起作用了,一股蝕骨的寒意直沖腦門,錐子般刺痛了神經,範子清下意識撲騰起來,可渾身感覺不到一點水流與浮力,也沒有水順着鼻腔灌進去的窒息感,很快連撲騰也撲騰不動了。

六感離他遠去,範子清腦中只剩一片空白,想不動任何東西,危險與求生欲念都蕩然無存了,他感覺自己像是一顆塵埃,勻速地往下沉去,沉落在黑暗的江底。

那股往下墜落的力量不可逆轉,也仿佛是理所當然的,如同地球無時無刻的自轉,是經上帝一根手指頭撥弄而成,凡夫俗子不可與之争鋒。

範子清想不動自己是什麽人,在什麽地方,正在做什麽,身體又沉又重,眼前浮着一片片光亮的水面離他越來越遠,時間也仿佛被無止境地拉長。

那一刻,他終于明白了虛無的意思。

過了不知多長時間,感覺有一個世紀那麽長久,其實就在他落水的下一刻,範子清察覺自己的手臂就一把捉住,那只手力大無窮,似乎能把上帝的手指頭掰斷,猛地就将他從恒水中拽了出來。

韓湛盧将範子清拖上船,丢到船艙幾人當中:“給我看好他。”

那淡定自若的船夫也變了臉色,從随身攜帶的藥袋中掏了一堆亂七八糟的瓶瓶罐罐,才手忙腳亂地找到了藥。

樂曉從那小黑瓶中倒出幾顆圓滾滾的黑色小藥丸,指揮徐晉撬開範子清凍僵的嘴,一股腦全都塞了進去。

那不知名的藥丸貌不驚人,看起來跟藿香正氣丸差不多,但味道比之有過之而無不及,入口即化,一股濃郁得嗆人的辛辣味與苦味滾入喉嚨,範子清只覺得滿嘴都是燒起來的火油,不住地嗆咳起來。

徐晉跟樂曉兩人用上四只手才好不容易堵住了他的嘴,把他給摁了回去,等範子清咽下藥平靜下來了,他們才松手跌坐在小破船裏,抹了一把冷汗。

“你們給我吃的是什麽鬼玩意……”範子清氣喘籲籲地躺在船上,全身都濕透了,他臉色鐵青,聲音沙啞得不成樣。

徐晉嘿地笑了一聲:“我猜你不會想知道的。”

聞言範子清的臉色又黑了幾分。

等回過神時,韓湛盧已經将偷襲的雪妖全數斬落了,冷眼看着天上。

此時的羅洲渚無暇他顧,他不自量力地對上萬妖閣,只為從中争取一線機會,可最終也不過是以卵擊石,眨眼的功夫就被韓湛盧跟萬妖閣擺平了。

空中的雪妖只餘下寥寥無幾,仍盡忠職守圍在羅洲渚身旁,替他抵擋住部分傷害,後者已經傷痕累累,深知這一趟敗勢已定,當機立斷:“你們快回劍門去。”

雪妖們齊齊不明所以地轉頭看着他,這些小東西渾身上下沒一點可愛之處,但此時那一雙雙圓溜溜的黑眼珠茫然地盯着羅洲渚,像是擔憂,似乎隐隐有那麽點孩子氣在。

“回去,這裏用不上你們了。”羅洲渚咬牙切齒地說,“是我愧對師門!”

這個來自巨人族的妖大喝一聲,露出了五丈高的原形,一道金光的鎖鏈急追上來,羅洲渚仗着塊頭極大,一把拽住了金鎖,只見那金鎖雷光乍現,他剛被韓湛盧重傷的手頓時被炸得一片焦糊,可他偏不放手。

羅洲渚全身痛苦地緊繃,對着那幫雪妖又是一聲怒喝:“還不快走!”

那幫朝他圍上來的小妖怪半空一頓,仰起頭尖唳一聲,極不願聽令,小團小團的風雪仍是以卵擊石般扔向萬妖閣,頃刻就被融作了一瓢雪水。

這次,羅洲渚不得不動用上血契的權限,喊道:“滾啊!”

雪妖渾身一震,往渡頭的方向齊齊飛去,被強制返回劍門之中。

漫天風雪随之退散,萬妖閣的金鎖追着羅洲渚上下飛竄,縱然這位劍門弟子能飛天入雲,面對萬妖閣的人多勢衆,最終也是插翅難飛,用不了多久就被萬妖閣五花大綁地從空中拽了下來。

萬妖閣一行人帶着羅洲渚落在江面三尺之上,為首一人從隊伍中走出來,朝小船微微行了個禮:“讓湛盧大人受驚。”

韓湛盧對他們的恭維全無感激,就連劍也沒收起來,只近乎質問地道:“誰安排你們來的?”

那人畢恭畢敬地低着頭:“回大人,閣中得知大人回妖世,特派我們前來迎接,未料劍門中人竟敢半路攔截……不過這終歸也是劍門弟子,若大人沒別的吩咐,我們便鬥膽替大人處置了。”

這話其實已經暗示得一清二楚了,若是放回劍門就等于私了,若收歸萬妖閣,在恒水上犯事攻擊萬妖閣的大妖,少不得要脫一層皮。

可夾着羅洲渚剛才說的那話——什麽叫他跟萬妖閣要捅劍門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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